创作就是重复
2015-12-11毕飞宇
新作文·高中版 2015年12期
我时时刻刻在和这个世界较劲,然后,隔三岔五弄出一本书来。我较劲的方式很简单,尽一切可能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内心。20年了,我一直都在重复这件事。
我所理解的创作就是重复。对我来说,没有一次重复是一样的。正如我的健身教练所要求的那样——重复一次,八;再重复一次,九;再重复一次,十。杠铃是一样的,重量是一样,我的每一个动作也是一样。可是,只有我知道,这里的“一样”是多么的不一样。第一下,我游刃有余,第三下,我余勇可贾,可到了第十下,我必须使出我全部的力量。为此,我的血管爬满了我的身体。
我轻。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我知道我有多轻。谢天谢地,不只是我一个人能够体会并表达出这种轻。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第一次从昆德拉那里听说了这样的感受,他使用了一个令人窒息的词:不能承受。我为此感动了很久。
轻的人却又是勇敢的,具体的表现是他从来不惧怕重量。这不矛盾。中国的老百姓用极度俚俗的语言揭示了这个矛盾的人生哲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朋友们一定要原谅一个把杠铃举了七下的人,他的心跳简直就像心慌。其实,那不是心慌,那是喘息的舒畅。
杠铃的铁片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它们都预备好了,它们是山上的石头,我们是西绪福斯。我们只能是西绪福斯。既然石头可以重复着滚下来,那就说明我们可以重复着把它推上去。
(节选自毕飞宇作品集《雨天的棉花糖》自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