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下的阅读
2015-12-11郭跃辉
郭跃辉
2015年10月8日,瑞典学院常任秘书长萨拉·丹尼尔斯宣布白俄罗斯作家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获得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一时间大众哗然,众说纷纭。就这样,这一位之前还默默无闻的作家,一时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由此,不得不承认,诺贝尔文学奖或许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文学奖,它为世界推出了一大批优秀的作家和作品。它光芒四射,无与伦比,引起了全世界人民的广泛关注。
而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在诺奖作品和出版商的市场联盟下,每年读新诺奖作品成了全球最广泛的阅读冲动之一:新鲜、有话题性,还不缺格调。在严肃阅读不断被唱衰的今天,很多人甚至将之视为文学教育和文学阅读的福音。
事实真的如此吗?诺奖下的阅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阅读?它带给人们的到底是什么?
阅读真实
她是白俄罗斯人,一名记者,她一直在用笔记录这个真实的世界。2015年,她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她叫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
1986年,苏联的切尔诺贝利发生了严重的核泄漏事故。她冒着核辐射的危险,深入到切尔诺贝利,采访这场灾难中的受害者。之后,用“口述史”的方式,写成了《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写诗这种活动比写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更被严肃地对待。”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并且认为小说也应该比历史更能打动人,直到我读到了这本书。
这本书里的“真实”,不是“艺术真实”,而是“生活真实”。阅读虚构的作品,我会沉浸在作家虚构的艺术世界里,感受到的是那个世界的真实;而阅读真实的作品,我会情不自禁回到历史的原初情境,仿佛自己也在经历真实的灾难。作家说:“每个时代都有三件大事:怎样杀人,怎样相爱和怎样死亡。”对于她笔下的题材,无论是“二战”,还是阿富汗战争,还是切尔诺贝利事件,杀人、相爱和死亡始终是最突出的主题。我们来看书中的一个片段:
她看起来十分健康,四肢健全。但是,医生告诉我,她一出生就查出有肝硬化,而且肝脏内含有高达28伦琴的放射物质;此外,她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4个小时后,他们告诉我她死了。随后,他们又对我说了相同的话:我们不会把她的遗体还给你。我杀了她,我得救了。我的小女儿救了我,她吸收了我身体上所有的辐射,她就像是一根荧光棒。
没有艺术技巧,没有过度的描写,作家只是用近乎零度的笔调,记录了一个女子由于核辐射而走向死亡。如此冷峻,让我想起了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想起了加缪的《局外人》。生命,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冷寂中消失了。
不过,作者并未停留在悲天悯人的情怀上,而是将对生命的追问延伸到了政治领域: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无辜生命的消失?除了切尔诺贝利和灾难本身,还有没有罪魁祸首?答案是肯定的。罪魁祸首就是苏联帝国,是它的谎言和欺骗。事故发生之后,出于某种意识形态的需要,当局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民众的生命,抵不过政治目的,作者写道:
事故发生后的最初几天,图书馆里所有关于辐射、关于广岛和长崎的书,甚至就连有关X射线的书都消失了。有人说这是从上面传达下来的命令,如此一来,人们就不会恐慌了。你找不到任何公布医疗信息的公告栏,也找不到任何能够帮助你获得相关信息的渠道。那些能够弄到碘化钾的人一夜之间都成了备受追捧的大人物。
这是政客的谎言与欺骗,是当局的阴谋与卑劣。有点黑色幽默,但却是真实的历史。而普通民众的生命,就这样被当作儿戏般的抛弃了。
作家有义愤填膺的训斥吗?没有!有一针见血的批判吗?也没有!她只是用冷静的文字,客观地记录了这一切。这里,有受害者的回忆,有士兵、工程师的口述,不需要华丽的辞藻,也不需要过分的渲染,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当下,人们习惯于阅读虚构,沉浸在悬疑与科幻世界里,将虚幻当作真实,而将真实当作枯燥。对于严肃厚重的书籍,人们提不起阅读的兴趣,甚至连阅读的耐心都没有。在阿列克谢耶维奇那里,真实的力量来自客观冷静的记录,来自人道主义的情怀,来自独立思考的勇气,更来自追求真相的胆识,用瑞典皇家学院的话说就是:“她复调般的作品,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苦难与勇气的丰碑!”她的获奖,似乎也在昭示人类:潜心阅读,直面沉重,人生也因此会更加丰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