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老娘捡拾烧炕的柴火
2015-12-11卢衍学
卢衍学
去年入秋时节,我把跟我一起生活近20年的母亲送回老家。人老了,落叶归根,在老家可以和街坊邻居说说话,精神好;把老娘放在老少爷们那里,我心也踏实,不至于出发时,一颗牵肠挂肚的心老悬着。
为了让老娘满意,我特地买了一套和四弟相邻的房子,重新挂了腻子,上了天花板,院子全部硬化起来;沙发,橱柜等把四间房子挤了个满满当当。人越老虚荣心越强,这些在城里扔都没处扔的破旧家具,便成了老娘向人炫耀的资本。我为老娘带回一把皮革的靠椅,软软的,嘱咐她冬天坐着晒个太阳,她把它放在床头,大约一次没坐,只是有客人来,非常热情地让人家;去年冬天,我化200块钱给老娘买了一床狗皮褥子,她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我的被褥最上面,就是最寒冷的天气,也没铺过,倒是春节我回家时哭笑不得的自己铺着。
母亲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里,本是名门闺秀。她的爷爷兴办学校,被时任县长授予“教育福星”;隐居本村家庙十年,编撰族谱,贤达一方。可母亲不到十岁,便被阶级斗争扫地出门,一天书没有读过。十五岁嫁到我们家,上侍奉公婆,下抚育儿女。父亲五辈单传,门户小,平日谨小慎微,在村里处处被人欺辱;加上解放时我的舅舅到台湾,音讯不通,海外关系更让我们雪上加霜。母亲在贫穷与欺凌中,坚强而又倔强地支撑着这个苦难的家庭。她的一生,似乎只为别人活着。矮小的母亲先后为我的爷爷奶奶,老奶奶和姥爷姥姥,三姥爷六位老人养老送终;特别是姥姥,年近九旬时才无疾而终。记得舅舅第一次从台北回来,在我家看到健在的老母亲时,母子兄妹抱头痛哭,好久好久。母亲尽了儿子和女儿的全部责任!我们兄妹六人,是个大家庭,母亲很少和我们一起吃饭,总是我们吃过后剩点残汤剩水自己充饥,这个习惯一直到现在。母亲疼爱孩子,甚至是袒护,别人欺负我们,她最伤心并决不容忍;而她自己,对我们这些恨铁不成钢的儿女们,教育的唯一方法就是打骂。我小时便是挨打最多的一个。
贫穷和苦难没有压倒矮小的母亲,她总是希望活得体面而又尊严。记得我很小时,一个夏天的夜晚,星星满天,在村里的打谷场上,母亲参加了宣传队,表演的是三句半,好像是说苏联的事情。第三个人说:“想向中国捞稻草”,母亲接着铜锣一敲,响亮的喊了一声:“没捞着!”这次演出,母亲回家后挨了父亲的一顿打,第二天村里树上的高音喇叭里,父亲也被点了名,并且老支部书记加重语气吆喝着:“难道不要阶级斗争了吗?”我们家里从此便没有了歌声,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一个也没有会唱歌的。我后来上师范,上大学,看到其他同学能歌善舞非常羡慕,自己想唱却五音不全;以致参加工作后,在一些集体活动时,大家让我上台表演,我只能背诵东坡先生的《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母亲年近八十了,垂垂老矣;又病魔缠身:心脏病,高血压。特别是,母亲不会爱惜自己。母亲的大方有口皆碑,亲戚朋友到我家,她想方设法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母亲的吝啬也是出了名的,她在最困难时,曾拿一个鸡蛋到供销社换三样:一点盐,一盒火柴,油灯里的半瓶煤油。那时我们家里很少买得起肉,逢年过节割点肉,父亲总想趁新鲜吃掉,而母亲却留了上顿留下顿,以致最后变了质,为此父母不知吵了多少次架。母亲总也不改,她有她的道理:贵重东西是用来招待客人的。现在生活好了,过年时,家中的橱柜里,鲜奶就有好几箱,有的已过期半年了,我想把它扔掉,母亲急急夺回,又把它放回原处。
这几天,我在整平一块院子。院子里有好多杨树,卖掉树后,我把剩下的树枝一根一根捡起,又把树桩刨起来。母亲在老家喜欢睡炕,虽然兄弟们给她的柴火足够她用的,但她还是不肯烧。冬季里,每当我用手摸着冰凉的土炕,心里总有一种负罪感。
老娘啊,我们现在柴火多了,日子好了,你把土炕烧得热一点吧。
土炕热一点,暖了你的身子,也暖了儿子的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