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
2015-12-11朱昭斌
朱昭斌
在这里,讲述的是从一个有专长、有信仰的人变为一个无所事事、孤独的人的故事。
黄昏,西边的夕阳像血一样的红,映得天空霞光一片。夕阳下,一个60多岁、穿着黑衣服的人坐在村头的小山坡上,望着绵延起伏、布满山野、金光闪闪的秋菊。像是沉思,像是痴呆。在山里玩耍的孩童和采摘野菊的村姑已回村里,不多不少的牛羊也各自回家,山里的细风轻轻飘过,带来了阵阵的菊香。不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忽然,村边的小溪边的苦炼子大树上,几只乌鸦“啊!啊!”地发出几句无奈的叫声,像是半饥半饱的样子。快入夜了,坐在山坡的小老头好像还不想回家,孤独地坐着唉声叹气,像在沉思,像在仰望,抑或在期待什么,抑或是在感叹应该得到什么却没有得到……
七十年代初,山城的财税局在某天招收一批财税干部。建军是个单亲家庭,父母很早便已离异,建军从小就跟着母亲,母子俩相依为命地过日子。这天,建军的母亲欢天喜地地送儿子到财税局报到。报到时,建军的母亲对接待他们的人事干部说:“我儿子从小聪明伶俐,读书成绩优秀,待人厚道,是不可多得的人材,希望单位多加重用,使他成为国家的栋梁。”建军听到母亲的话,得意洋洋,神气十足地仰着头,如同拿破伦般不可一世。身旁有几个或从居民里来的,或从农村里来的小伙子、小姑娘低调地沉着头,偶然用眼角瞟建军一眼,觉得这人不但不帅,气质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默不作声,大家从心底里就瞧不起建军了。母亲的一席话,为建军孤独的人生埋下了伏笔。
新招收的财税人员大部分都是高中毕业,数理化知识是知道得比较清楚的,但不全是财税专业,必须经过专业的财经理论培训才能走上工作岗位。于是,市里就组织这一批新的人员集中在财税学校里强化封闭培训。山城的三十多人也应要求参加。建军果然是个好苗子,每门课程的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还当上了班里的学习委员。其他学员有不懂的地方也经常向他请教,他很乐意,也很自信地向同学们解释得清清楚楚。三个多月过去了,财税理论培训班经过专家学者、财税界老同志的谆谆教导,取得了圆满的成功。作为优秀学员的建军在培训班结业典礼上说:“我们经过这次培训,锤炼了自身的思想品德,真正掌握了财经专业知识。回去后,我们会学以致用,履行好自己的职责,遵守职业道德,做一个有信仰、有技能,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的人。”他的话音刚落,校长满意地点点头,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山城的新财税人员经过基础培训,财税局对这批人员进行分工。建军以为自己是高材生,心想肯定会分配到财税政策股室工作。但是,事与愿违,恰恰相反,建军和漂亮姑娘阿梅分配到连江财税所这一最基层的财税单位工作。建军收到调令后即找局长问道:“局长,我是培训班最具专长的人,为什么把我分配到基层?”局长回答道:“建军啊,你虽然觉得自己具有财税专长,也有自己的理想信念,但毕竟也要通过实践的检验,才能证明你是人材啊!”建军听了局长这番话,觉得也有道理,心想:我不干出点成绩给你局长看,枉我是聪明的人。第二天,建军和阿梅一男一女也就心甘情愿地到连江财税所报到了。
连江镇,是北江重要支流小北江两条河流的交汇处,这里,风景如画,山清水秀,川流奔流不息,河水清晰得可以看见鱼儿在水中逆流穿梭,偶见小渔船载着渔民,带着渔网在捕着鲜活的鱼儿。喀斯特地貌的山峰一如广西桂林的山的翻版,秀丽、清绵。故此,连江镇也被人称作小桂林。由于这里是两河交汇,河床宽阔,河水深深,是水上的重要交通要道,也是水道的驿站。上下来往的客船、货轮来到该镇,均需要靠到岸边加油给养、补充物资。久而久之,也就造就出了一个繁华的商埠,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建军分配到这一绿水青山、人欢马叫的地方,也觉得组织上是把自己安排在比较重要的地方了,也可以施展才华,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较理想的地方。他与阿梅到财税所报到那天,所里在饭堂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陈所长致欢迎词:“欢迎两个高材生到我所工作,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有困难、有问题,尽管说,我会尽力而为帮你们解决。建军负责税收征管,阿梅负责财税计统工作。你们俩有没意见?”所长的分工正中建军下怀,他就是想在第一线征管,以便更快地出成绩。阿梅是个腼腆的姑娘,计统也是她的专长,俩人二话没说,都点头认可了所长的分工。
建军和阿梅俩人的抱负、理想、性格各有千秋。建军满怀抱负,有远大的理想,追求高尚的人生价值;阿梅身为小女,精打细算,没有太多的想法,只知道勤勤恳恳,尽职尽责,完成好自身的工作职责就是她最大的追求。俩人虽是同道中人,但由于性格各异,看法时时都有出入。一个周末的傍晚,陈所长望着全所工作人员干了一个星期的活儿,显得疲惫不堪的样子,忽然想起酒厂送来有几瓶刚蒸好的木著酒,琢磨着今晚大家喝上一杯怎样?打定主意以后,忙叫负责所里后勤的人说:“志华,去买只猪脚煮了,我们所的全体同志喝一杯,解解困。”说是全所全体同志,加上新到不久的俩人和桂雄、水成,其实也只有八个人。志华接到所长指令,随即到厨房忙活去了。晚上七时,聚餐开始了,酒过三巡,建军开始高谈阔论:“酒厂送来这酒很好喝,也很烈,应该是高度酒。酒的税率是随着酒度的增加而提高的,况且,这酒厂的酒比较好销,应该是盈利的。所以,这酒厂应该有漏税。”阿梅听了,觉得凭主观想法就说人漏税,应该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便对建军说:“你凭什么说酒厂漏税?”“就凭我扎实的税收理论知识”建军回答阿梅说。“那么,你说说酒厂到底漏了多少税?”阿梅再问建军。“阿梅美女,大家是一齐来的,你为何老是顶撞我”建军满怀牢骚地对阿梅说。“好了,你们俩不要吵了,这样吧,明天你们俩带着税务检查证到酒厂查查,看看你们两个谁对!”陈所长对建军和阿梅说。第二天,他们两个果然到酒厂查账,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查出酒厂漏税30万元。在七十年代,这金额也不是个小数目。陈所长看了查账结论,也觉得建军这人确实了不起。次日,就赶紧向山城财税局报告,局长忙下指示:建军工作不错,给他记个功,今年评他为县先进工作者。建军获悉,找到阿梅说:“我的预测很准吧,梅姑娘。”“建军,是我多虑了。”阿梅回答说。查漏补税入库的那一天,桂雄、志华、水成几个年经人,大家凑款为建军、阿梅聚餐庆祝,“建军,你水平确实很高,令人佩服,今年连江所出了大成绩,都是你的功劳!”志华怀着敬佩的心情对建军说。建军听了觉得自己确实很了不起,也就趾高气扬了。阿梅是个女子,高挑的身材,瓜子般的面容,长发披肩,穿着一身半透明的连衣裙,显得楚楚动人。聚餐酒后,一帮年轻人一齐到公路里散步,大家谈笑风生,各抒己见,各说理想,不知不觉到了晚上10点。“夜了,我们回宿舍吧!”桂雄向大家建议说,大家也觉得该回去了,就打道回府了。将到所里时,建军对阿梅说:“我有话对你讲。”大家听了,忙说:你们俩慢慢谈。只剩建军、阿梅俩人的时候,建军对阿梅说:“阿梅,我很喜欢你,我们谈恋爱怎样?”“不,建军,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的那位是在县委办写材料的,对不起。”建军听了,浑身像泄了气一般,顿觉得自己很是孤独。
这两年,连江财税所在建军一帮小伙子的努力下,不但工作上了台阶,还新建了一幢漂亮的新屋,也被省里评上先进单位。一天,县局发来一个调令,陈所长还未打开信封,在一旁的建军说:“这调令肯定是调我上县局工作的。”所长打开了调令,一看瞪了眼,忙叫建军过来说:“这调令是调阿梅到县局计统股的。”建军一听,无名火起,“凭什么要调阿梅,我要到县局找局长问个清楚。”第二天一早,建军搭车到县局,找到局长质问说:“局长,这两年连江财税所的成绩是靠我做出来的,阿梅只是做做数据,为什么要调她?”“建军,阿梅这两年研究出了税收预测机制,而且非常准确,县局很需要这样的人。你的成绩我们也知道,但连江镇的税收征管还有很多漏洞,还需要你再努力一把。”局长向建军解释说。建军听了,觉得很委屈,也无话再讲。第二天,阿梅的男朋友开着摩托车来接阿梅了。望着摩托车渐渐远去的影子,一丝彷徨涌上建军的心头,他感觉到再次的孤独。
功夫不负有心人,建军到连江财税所的第四年,县局再次发来调令。看到调令,陈所长急忙找到建军说:“建军,这次是调你到县局税政股了。”建军一听,一头扑到所长肩上对所长说:“谢谢所长!我如愿以偿地到我可施展才华的地方工作了。”次日,建军打点行装,到县局报到去了。
到县局工作了几年,建军不知不觉已到了三十出头的年纪。财税局旁边是银行支行的营业大厅,大厅里有一个体态丰满、面容姣好的姑娘显得特别出众。建军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每天下班时间都站在窗台上看这姑娘婀娜多姿从窗下走过。这不就是我择偶的几类人之一么。建军心里痒痒的,想着法子接近那姑娘。一天,刚好两人同时下班,在路上,建军赶紧两步追上那姑娘,搭讪道:“靓女,我们今晚一齐去喝啤酒好吗?”“不了,我老公还在家里等着呢,我要回家了。”姑娘摆了摆手对建军说。建军听了,顿时傻了一般,呆呆地在原地足足站了10多分钟,他心想:我虽然不帅,但也不赖啊,而且才华过人,为什么就一而再、再而三的遭人拒绝呢。他的脑海里全漂浮着阿梅、丰满姑娘等美女的影子,一夜失眠。第二天唠唠叨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连数十天都是同一样子。一天,志华到局里找建军办事,看着建军心不在焉的呆愣模样,凡事答非所问的,忙找到人事股长说:“建军的样子好像是得了精神病,请您关心一下他。”人事股长也觉得建军近期不太对劲,第二天就找来神经科医生给建军看病。“他是得了中度精神病症,要尽快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否则,他这一生就毁了”医生对人事股长说。此刻,建军更显得孤身只影。
经过近一年的治疗,建军治愈出院。再过了几年,建军已四十出头了,头上出现了一丝银发。他的母亲急了,忙找了一个样子过得去,但没有固定工作的姑娘介绍给建军结婚。“妈,你不是说我聪明伶俐,是个人材?为什么我总是没有得到重用,甚至没有得到女子的喜爱?”建军望着白发苍苍的母亲说。“儿啊,是妈对不起你,是妈太早口出狂言了,妈介绍的这姑娘不错的,你就将就着拉上天窗,喜结良缘吧!你俩也好有个相互照顾。”妈妈深情对建军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结婚不到三年,由于俩人各有想法,话不投机,建军离婚了。建军又一次陷入孤独。
建军五十出头了,整天在街上游游荡荡,时常到商铺谈天说地,满腹牢骚,好像全世界对他很不公平的样子。县局看他这样,找到他,动员他提早退休。宁愿养他下半辈子,也不让他给单位添乱。也就在建军退休那天,他母亲带着遗憾、带着悲伤离开了人世。建军带着眼泪,把母亲埋在村头的小山坡上,让母亲看到红霞,看到山花,看到野菊,看到乡村,看到乡愁,看到溪流。从此,建军像雕塑般地每天坐在母亲的墓边,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般要得到母亲的呵护。
一江春水向东流,愁不尽,恨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