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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

2015-12-11袁滨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6期

袁滨

下午的心情错落有致。阳光稀疏洒在办公桌上,幽默的电话铃声很奇怪地沉默下来,风在很遥远的地方,让人感到一种等待的愉悦。打字员李红丽在一阵寂寞无奈中熬到了下班时间,其实离真正的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但长期机关里形成的习惯告诉人们:到点啦。

人们心照不宣地走出笼子,像鸟儿一样寻找自己的一片自由。小城镇的机关就是这样,上班干自己的私事似乎约定俗成,去洗澡了理发了买东西了,都是天经地义的,谁要反对那才是大逆不道。因此李红丽顺理成章地走出办公大楼时,反倒没有太阳光太轻松的感觉,她有一件不太重要但却必须要办的事情,她必须赶在下班前找到姐夫,但这时李红丽还不知道姐姐李红艳已经彻底和男朋友拜拜了。接下来的事情让李红丽有点措手不及,但她分明又隐约感到一种兴奋的冲动,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未来的姐夫。为了这次见面,李红丽下班前进行精心打扮,她为此放弃了与办公室主任周远的周末聚会。当然使李红丽拒绝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她已经得到确实可靠的消息,周远就要调任到县党校去干书记了,他那个年龄了,这只是过渡二线的一种象征性策略,虽然安排了个副县职位,但一个没有实际权力的空架子又有多大的意义和价值呢?李红丽当然掂出其中的分量,她已经把目光瞄在了即将接任的副主任伊有财身上,说到底自己要想脱离工人身份,要想彻底摆脱掉烦人的打字生涯,还得靠这个伊有财。

但这时的伊有财却没有李红丽浪漫的好心情。周远就要走了,但位子能不能稳稳当当落到自己身上,这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官场风云变幻无穷,今天的形势对你有利,说不定明天就变了。每走一步都要付出代价,都要三思。再说周远这个老狐狸,他临走葫芦里卖什么药还不知道,也实在让人提心吊胆。早晨一上班,伊有财就一言不发地枯坐在办公桌前苦思冥想。夜里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看见有许多舌头朝他翻飞,是不是要招惹口舌呢?现在是非已经够多了,是得小心提防着,不要再有什么把柄让政敌们抓住。干部调整就像是一场热带风暴的来临,其实风暴的前夕最让人揪心了。才三十九岁,伊有财却感到仿佛提前进入了更年期,看什么都心烦。他知道这次机遇的重要,若失之交臂肯定要遗恨终生。一个偏僻山村里考学出来的师范毕业生,这些年的奋斗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不能再错过了,伊有财咬着牙拔掉了头上的几根白发,门外有几次敲门声他也没事一样懒得去理。他的眼前又晃动起李红丽的身影,这个女人最近频频给他发电波,他知道李红丽是周远的人,但又控制不住去躲在暗处多看她两眼。李红丽不是很漂亮的女人,皮肤还有些黑,但骨子里的风骚让她身上带着电,产生一种磁性,男人们的目光常常被吸引过去。机关里的年轻女性不多,能够看得上眼的就更微乎其微。李红丽在这样的环境中很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她不像有的女孩子做得那么露,她很有心计地含蓄着,半遮半掩着,半推半就着。她从不在上班时去主动找某个人,给人的印象总是那么老练文雅,不急不躁,有一定之规。其实李红丽心中的火焰一实际接触就知道了,那是能把男人融化掉的一种能量,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富饶宝藏。李红丽看不起那些表面妖娆的女孩,她对她们做的那些苟且之事嗤之以鼻,要做就做高级的事情,坚决不去犯低级的错误,这是李红丽常常告戒自己的。李红丽发给伊有财的信号她已经准确无误地扑捉到了回波,但她还需要时间,从伊有财闪烁的目光中李红丽已经有了取胜的把握。伊有财不幸的婚姻给了李红丽进攻的机会,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她的手里。伊有财虽然明确知道周远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但他还是忍不住内心深处的渴望。这就像一盘菜,别人能吃,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品尝一下?再说了,人家好心好意邀请你,你有什么理由拒绝?箭在弦上,伊有财已经听见自己的弓在嘎嘎作响了,同时他又像一只饥饿的猫,已经闻到了鱼的腥香,他感到自己的心越来越痒了。心里正乱糟糟的,伊有财听见周远在办公室门外啪啪叫自己,他怎么知道我在屋里?伊有财这次不得不开了门。

马上要退二线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周远又遇到了麻烦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敲伊有财的门。他知道伊有财想看他的笑话,恨不能他出点什么事。他也知道伊有财瞧不起他,伊有财是搞文字的,是知识分子,而他是食堂大师傅出身,说好听一点是搞行政的,不好听就是从勤杂人员里出来的,底气不足,平时就怕旁人说三道四乱嘀咕。可这件事情牵扯到他的所谓副县级别的前途问题,他走之前必须先把这事摆平了。他要同第一副主任伊有财商量一下对策。伊有财懒散地开了门,先不自然地一笑,说周主任有事?周远也不像刚当主任那阵摆架子了,先跟伊有财开了个玩笑,说怎么精神不好,是不是昨晚打野食了?伊有财说哪有那好事,再说体力也不行啊,心有余力不足哇。两个人各怀心事地互相接了几招,这才言归正转。周远苦笑着说,昨天夜里王县长办公室被盗,公安局那帮没水平的,不知谁把消息透露出去了,现在弄得满城风雨。伊有财心里松了口气,和他无关,他分管文字,行政是周远直接抓,但又不能装成没事的模样,便故作关切地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周远鼓着腮帮子说,妈的晦气,要是一般的偷一下,也就算了,这次王县长损失大啦。伊有财耐着性子,好像挺有兴致地听周远继续说下去。周远说,你知道王县长刚出国回来,五千美元还没来得及存,正好给小偷预备了,还有珠宝首饰什么的,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一扫而光啦。最要命的还是,周远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压低了声音说,还有带回的伟哥、印度神油,据说还有他妈的什么好几打彩色避孕套和按摩器。你想想,这事传出去还得了?周远说到这叹了口气,又说伊主任你不知道我这个窝囊啊,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王县长已经把我训了一顿了,要我严格保密,还让我用党性保证,现在老百姓都在传,我他妈咋办啊。伊有财别说没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也不会说给周远听,只得不疼不痒地安慰几句,说,要不我先找几个科长们谈谈,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兵,别到处乱说给领导添乱。周远说,这是亡羊补牢啊,也只好这样了。周远又交代了几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临出门时像刚想起什么似的,又对伊有财说,刑警队长不是你的老同学吗,你能不能辛苦一趟,让他抓紧一下案子的情况,最好再嘱咐一下办案人员,千万别声张。伊有财豁然开朗,这才是周远找他的关键,什么他妈老百姓都在传啊,完全是心理战术,虚张声势,消息哪有这样快?伊有财心里像下了一层霜,脸上却明显有了笑意,他把周远送出办公室,让周远感受到了真诚,冲着周远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李红丽这一天正享受着周末带来的快意,轻轻松松地去找姐夫林智强。她骑了辆崭新的米色电动车,小巧灵便,轻盈如燕,一看就给人一种要飞的感觉。身上也是一袭的米色衣裙,尤其那短裙才刚刚包住丰满的臀,光泽圆润的双腿没有套袜子,更呈现出健康而又成熟的肉感,赤露的双脚修剪得整齐得体,每个指头上都涂了一层区别于肉色的性感的趾甲油,由于长期的裸露,脚面的肤色黝黑光亮,这样反而显出脚跟的红润细嫩,一双无带的坡跟软底凉鞋似有若无地散发着随意和舒适。她的弹性的上身挺得很直,微微上翘的双乳在衣服上勾勒出一道迷人的曲线。她特意没穿乳罩,两个乳峰在不经意间发出颤动,像水面上的波纹,柔软而耀眼。而那两颗红樱桃一般滚圆的乳头,在薄薄的近似透明的衣衫下的凸起,让人的视觉经受着严峻的诱惑,男人的尊严在瞬间不堪一击,脆弱的本性暴露无遗。李红丽很满意这种具有诗意的效果,从众多异性闪烁的目光里,她读懂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感到了一种满足。她以这种特有的情趣去面对姐姐的男朋友,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一种挑战。她和林智强接触的并不多,在这有限的机会里,她依旧能够察觉到这个所谓的姐夫的一些别有用心。不是她敏感,而是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和经验,她预感到姐姐和林智强不会有幸福的结果。李红丽是一个非常早熟的女孩子,六岁那年的一个夜晚,她亲眼目睹了父母忘情的一幕,她被那原始的狂野牵动着,但她没对任何人说,独自回味着那个大人的世界。两年后她开始有了那种作为女人标志的东西,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她早已偷偷从姐姐那里学会了收拾自己。刚开始她也不规则,但慢慢地就在瓜熟蒂落中正常起来。上了学她开始注意打扮自己,老师让同学自由选择同桌,她选了一个长得最帅学习却最不好的小男生,对老师说要帮助他提高学习,其实她自己的功课也是一塌糊涂。上了高中,她已出落得非常不俗,只是天生的皮肤黑,胸脯也有些平,她便开始戴姐姐换下的假奶,同学背后送她一个外号“黑牡丹”。这时她同时喜欢上了两位男同学,一位是足球场上的骁将,体育课代表,另一位则是同学中的帮派头目,一个愣头青。对于贞操她曾经看得很重,但初三那年,为了让自己能免试直接升入本校高中部学习,她用它与好色的班主任进行了交换。纸是包不住火的,两个男同学终于为她打起了架,在全校影响很大。高中毕业后她到县招待所做服务员,这时的她对男性已经很挑剔了。招待所后来改为县宾馆,在一次陪领导跳舞中,常务副县长老张把她选中,说你就别再做服务员了,进机关吧。就这样,李红丽调到县政府办公室当了打字员。一晃几年过去了,办公室主任换了好几任,李红丽一直没找到机会。后来周远调来办公室当主任,李红丽终于找到了施展的目标。周远爱打羽毛球,李红丽便充当起热心观众,有时也挥拍打几个回合,但却从不单独在公众面前和周远过于亲近,李红丽自己开始掌握着命运之拍了。周末人们走得比平时都要早,这一天下午,李红丽给周远打了个手机,走进了周远的办公室。周远当然知道她的来意,在李红丽进门时便贪婪地搂住她,上去先亲了一下。李红丽没有忸怩,也没有拒绝,而是顺势倒在周远的怀里去逢迎他,用她滑腻的小手去抓摸周远茂密的胡子。周远受到鼓励更加肆无忌惮地去摸李红丽的乳房,两个人都喘着粗气,李红丽在亢奋中微闭了双眼。当周远想更进一步,李红丽制止了他,半是娇喘,半是呢喃,说,我不……周远听清了李红丽的话,知道她不想在办公室里,便一手拉着娇羞不堪的李红丽下楼钻进自己的奥迪轿车。李红丽不想在办公室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有位王副县长就是在办公室里寻欢作乐,结果让人给抓住把柄,被灰溜溜地弄下了台,好久都抬不起头,成为人们闲言碎语的笑料。隔墙有耳,汲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李红丽心如明镜,没有被冲昏头脑,因此在周远的办公室里她一言不发,只是热情配合周远的动作。等上了车,开出县城,李红丽才说,周主任你要拉我上哪里去?周远一边缓慢地开车,一边用另一只手不老实的去摸李红丽柔软的胸脯,说,去我们的乐园啊。李红丽故意扭动了一下身子,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了一下周远的额头,娇嗔地说,你真狡猾。周远眉开眼笑着说,要不咱们就在车上乐一乐?

李红丽开始穿衣服的时候,对在一旁闭着眼不动的周远说,你也玩过了,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周远半睁开眼,说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会忘了你。李红丽从包里拿出眉笔和口红开始补妆,说我算什么呀,一个小打字员,不值得你挂心。周远又闭上眼,说沉住气,这不是才开始嘛。李红丽说,你就会说沉住气,不会说点好听的呀,女人可都喜欢听顺心的话。周远打出一个浓浓的哈欠,说,是你沉不住气,给你透露个消息,我准备让你们的科长去下派扶贫,你有没有想法啊?李红丽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向周远身边靠了靠,笑着说,我才不关心政治呢,我想下派也不够格,人家连党员还都不是。周远说,这个好办,你们科长走了,得有个临时负责的,一步到位是不太好,你就先委屈点干个副科长吧。李红丽顾不得刚画好的嘴唇了,为了掩饰满心的欢喜,她搂住周远的脖子,使劲地去亲那张充满了欲望的老脸。

李红丽当上了秘书科的副科长,可她打字员的身份并没有得到改变,要想成为干部,成为国家公务员,像她这样的工人至少得提拔为副局级才行。天啊,李红丽在一个人的时候不由深深慨叹,就算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我也认了,豁出去吧。时间验证了李红丽的远见卓识,若干年后的一天,当李红丽享受着高干病房中的种种优厚待遇和特殊照顾,她心中充满了对青春岁月的无限感激,一切都是从那个周末开始的,向上的阶梯在记忆中顽强地延伸着,不断刺激着诱惑着她向前蠕动。

县地税局在县城的东部,和县政府机关大楼隔了两条街,李红丽一会儿就到了。林智强刚好走下楼,正要下班。抬头看见李红丽,先是一怔,说你怎么来了,正想你呢。李红丽轻盈地跳下车,很仔细地支起来,锁上,说又没正经呢,想我姐还差不多。林智强苦笑了一下,说你姐早不要我了。李红丽以为他还在开玩笑,说她不要你我要你,她不稀罕你,我还可惜哩。小县城的风俗就是这样,这里还流传着一句俗话,说:姐夫小姨子,瞪眼挤鼻子。可见姐夫和小姨子之间的没大没小,说话不讲分寸。林智强和李红丽一个无意,一个有心,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了。林智强重又把李红丽领到楼上的办公室,开了门,一边拿一次性纸杯给李红丽倒水,一边说,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开玩笑,你姐真和我拜拜啦。说着,林智强多少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李红丽并不感到太吃惊,但还是紧跟着说,真的吗?没法挽回了吗?这么说我这姐夫还得改口了,那就还叫你林哥吧。李红丽以她特有的热情感染着林智强,林智强很快缓过神来,说你是不是有事?李红丽嫣然一笑,说,还男子汉大豆腐呢,真小气,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人家想你了嘛。听李红丽这么一说,林智强开始放肆地去盯李红丽的敏感处,那真空包装的躯体具有十足的爆炸力,使他的目光迷离起来。李红丽感到了林智强的火辣,却不为所动地迎着那目光,像是鼓励,又像是挑逗,说我和我姐可是两回事,哪一码归哪一码的,你们好我赞成,你们散了我也不反对,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管不着,我不愿意因为我姐影响了咱们之间的友谊,我说的对吗林哥?林智强赶忙一连声地应承,说对啊对啊太对啦。他早就喜欢上了这个以前称作小姨子的女人,碍于她姐姐的情面,他一直不敢造次。有时搂着她姐李红艳,心里却在想这要是换成李红丽有多好,不知那尤物和她姐都有哪些不同。现在李红丽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林智强感到了生命深处的躁动,脑门上不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一切李红丽都尽收眼底,她喜欢男人们这种模样,她觉得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她旺盛的欲望也不由蠢蠢欲动起来。李红丽用眼角瞟着林智强说,我找你是有正经事的,林哥你可要帮我呀。林智强马上轻佻地靠过去,拍着李红丽窄窄的肩头,说那要看什么问题了,我能做什么你还不知道。李红丽开始恰到好处地发嗲,说好林哥,你一定要答应我的,我都答应人家了。林智强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即使违法我也干。李红丽说,瞧你说的,我会那么没良心把你往火坑里推吗?对你还不是举手之劳。林智强的手触摸到了李红丽的大腿,李红丽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说:我的一个小姐妹刚开了家餐馆,就在你管辖的区域内,你给行个方便,先别去收人家的税,小本经营,我让她好好请你。林智强面露难色,说这在从前还真不算个事,可我们刚开了会,我总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吧,再说那一片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李红丽使劲捏了捏大腿上的手,说别耍赖呀,你们那一套我还不知道,你就会骗我。林智强又在李红丽大腿上使了把劲,说骗你是小狗,你别冤枉我。现在真是管得严了,稽查局成天瞅着我们呢,那帮小子就指望从我们身上发奖金了。李红丽松开那只手,一下转过身去,说人家头一次找你,就这么不给面子。林智强赶紧用手扶住李红丽的双肩,用力扳过来,说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吧,我再想想办法好不好?李红丽依旧不高兴,说搪塞我啊。林智强得寸进尺地一下抱住李红丽,说我答应你,你怎么报答我呀?李红丽把头歪倒在林智强的肩头,说坏蛋,馋猫……你还是姐夫哩。声音顿时呢喃起来,里外透出酥软,足以让人心甘情愿地陷入温柔的陷阱。林智强知道这时都已经下班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索性大了胆子把李红丽抱到了宽大的真皮沙发里……

温存之后,两人都裸着身子半天没动。李红丽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成了一缕一缕的,简直凌乱得不成样子了。李红丽站起身说,我肚子饿了,你也不说请我去吃点什么。林智强还赖在沙发上不肯起来,说你还没吃够啊,女人就是喂不饱。李红丽有点恼怒地说,行了,你!有完没完呀?说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换了温柔的腔调说,听说你和我们办公室的伊有财是老同学,有没有这回事?林智强站起身,拉开壁橱拿出一条新毛巾,递给李红丽说,什么听说,实际就是完全彻底的老同学。你不知道吧,我们既是老乡,还是师范里的上下铺。这小子官运特顺,我们一块起步,他现在都是正局级了,老子才熬了个副局,真他妈让人嫉妒。说着,林智强又恍然警惕地加了一句说,咦,你问他干什么?是不是看上他啦。李红丽擦拭着自己说,好林哥,咱们说点正经的,求你帮我办件事行不行?将来我……我一定再好好慰劳你。林智强已经穿好了衣服,端起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水,说有你这话就好办,甭说一件,再多两件我也乐此不疲。李红丽也收拾好了自己,又恢复了光彩照人的模样,她来到林智强面前,小鸟依人地抬脸盯着林智强说,我想在办公室调一下工作,不干打字了,林哥你能帮我吗?林智强看着柔弱无骨的李红丽,无限爱怜地搂住她的肩头,十分亲昵地说,我是没问题的,可伊有财说了算吗?李红丽像找到依靠般偎依着林智强,慢声细气地说,别的你不用管,你只要给我造个声势就行。林智强不解地问,有这么简单?李红丽笑盈盈地看着林智强,轻轻点点头,说是啊,有你我可就放心了。

两个人又调笑了一番,看看天色不早了,这才关好门,下楼来到院里。外面已是薄暮时分,几只低飞的蜻蜓擦着他们的头顶掠过,一阵柔柔的清风夹带着淡淡的花香迎面拂来,李红丽深深吸了一口,她分明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愉快地舞蹈,那种飞翔的快感使她健美的双腿充满了弹性和活力,轻盈地促使着她迈动脚步。

星期一早晨上班后,照例是县长办公会,按照惯例政府办公室主任、副主任都要参加会议。这样的会议也实在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无非是各个分管县长各自把上周干的工作说一遍,再把本周要做的事情大体说一下。周远和伊有财理所当然地参加完县长办公会,接下来就应该是主任办公会,内容和形式也与县长办公会大同小异,可今天周远对伊有财说,哪还他妈有心绪开会,免了吧。伊有财说,那就算了吧,你看王县长发的哪门子火,纯粹有所指。周远愤愤地说,还不是冲咱们办公室来的,说穿了就是冲我嘛。伊有财说,我看也是,不过那案子还是再催一下公安局,夜长梦多啊。周远说,你找你同学没有,抓紧点。伊有财说,上周五我就打过招呼了,还没动静,今天中午我想请他们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和办案的几个一块吃个饭,正想给你汇报一下,你是不是参加一下?周远说,以后和案子有关的事你就看着办吧,不用汇报了,有好消息和我通个气就行。中午的活动你看着安排,我就不参加了。伊有财很及时地说,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带到,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酒也捎到。周远满意地点着头说,安排的规格高一点,让他们多喝点,喝痛快。伊有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给刑警队长刘雨森打电话,说老同学你在忙什么,怎么好久不与我联系。刘雨森说,还能忙什么,整天围着案子转呗,昨天夜里又出了一起人命案,正焦头烂额呢。还是你们在领导身边的人好啊,整天享清福。伊有财说,瞧你说的,伴君如伴虎啊,不是这个领导找,就是那个领导有事,一点也不清闲,烦着哩。两人闲扯了一通,伊有财这才步入正题,说中午有没有活动,找几个老同学聚一聚。刘雨森在那边说,你发帖子谁还敢不参加,我没问题。伊有财说,那就这样了,你再替我联系一下检察院的许春雷,还有法院的尹雪梅,听说李飞扬最近提成了派出所的指导员,也叫上他,谁叫你们公检法都挤一块去办公了,能叫的多叫几个。那边问在哪里碰头,伊有财说,那还用说,咱们安排最高档次的,就去县宾馆的外宾楼,不吃西餐,那光好听了,能吃到啥?没意思没意思,咱们吃海鲜去。放下电话,伊有财又琢磨了几个人下了通知,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林智强的,说你小子没事就早点过去吧,我开个房间咱们搓一把。好容易等到十点,伊有财就让司机把他送到了宾馆,本来县政府与宾馆只隔了一条街,步行也就五分钟的路程,但伊有财还是气派地要了车。林智强已经到了,早到的还有县中学的教导主任罗子舟,司法局的公职律师孙田耕,这些人都与伊有财有很好的私交,平时有事没事,隔三岔五都要在一起聚一聚,彼此也就不客气。伊有财平时经常和县长们出入宾馆,这里的人都熟悉他,知道是一位重要人物,早有懂事的跑去通知了业务经理。这是一位很懂官场游戏规则的年轻女人,伊有财知道她有些来头,便迎上前去主动打招呼,却并不像见到领导时那样,早早就伸出双手弯了腰,做出一副献媚状,伊有财知道对这个女人只要保持起码的尊重就给足了面子,别的就无所谓了。因此当那被称为陈经理的女人伸出手来,伊有财才伸出手接住,轻轻晃了一下,在这瞬间他已感受到了年轻女子的清凉柔软,不能表现过多的热情,也不敢太造次,但又舍不得这肉的接触,只好做点小动作,玩点小心眼,在小手贴上自己掌心的刹那,稍稍用力把掌中之物捻动一下,用意念享受着年轻女人的体温,仿佛进入了女人的体内,获得一种精神的快感和慰藉。年轻的陈经理体会不到这么深刻,只是职业性的逢场作戏而已,或者凭女人的敏感她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小把戏,只是把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暗示作为了女性魅力的标志,任由男人自己想入非非吧。寒暄过后,伊有财说,陈经理你去忙吧,你有那么多大事要做,我们岂敢劳你的大驾。陈经理唱歌一样地说,领导们来就是最大的事情,我应该给你们做好服务,你有什么指示请尽管吩咐吧。伊有财满脸堆笑地说,哪敢有指示,你的兵都做得很周到,早给我们安排好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大事情,就是吃个工作餐。说着,伊有材特意压低了声音,说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对你保密了。王县长办公室被盗,丢的全是些洋货,你们女人身上用的玩意儿不少哩。周主任安排我和办案人员吃个便饭,给他们加点催化剂,很简单的。陈经理说,是这么回事啊,你可真够辛苦的,既要忙领导们的事,还得管这些琐事,真不容易啊。伊有财也附和着说,你也一样,一样嘛,都不容易,是不是?陈经理看看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安排了,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其他什么领导说不定也快来了,就告辞说,你们先喝着茶,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找我,我去制作间看一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得好好招待你们这些大领导啊。伊有财一直目送陈经理的身影袅袅娜娜地从眼睛里飘失,这才回过神来同林智强他们有说有笑地进了房间。房间是那种豪华的套间,外边是客厅,有一圈沙发,电视和音响也一应俱全。他们一边在茶几上玩一种叫做“刮风下雨”的扑克游戏,一边口无遮拦地海吹神聊,漫无边际地侃着黄段子、女人、金钱和政界的奇闻逸事,豪情如潮,热闹非凡。不大一会儿,邀请的客人都陆续赶来了。伊有财看看来人差不多到齐了,便站起身坐到主陪位置上,其他人也按职务或年龄纷纷入座。服务的两个小姐开始忙活起来,一个布菜,一个倒酒。今天上的菜以海鲜为主,大盘的基围虾、干贝、老醋海蜇头、鲍鱼、海参、螃蟹……赤橙黄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杯里的酒也是晶莹透亮,无论男女,一律都是白酒,伊有财有言在先,说今天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谁也不能偷懒好色,全部都得廉正纯洁。场上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异常活跃,都是多年苦读寒窗的伙伴,谁扒拉了几碗干饭心里都有底,再说这些人也都是常常聚会,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伊有财先把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都光了,都光光的。林智强杯里稍微留了个底,被尹雪梅当场戳穿,说你怎么没有饮净?林智强看着尹雪梅飞上一层红晕的俊俏脸蛋,笑着说,你也没有搞完啊。众人都知道这是句双关语,一起起哄说,你俩都到底,一块达到高潮。酒过三巡之后,伊有财对刘雨森说,你那里有没有新闻啊,说出来让大家分享一下。刘雨森抹了抹嘴角,说人命案子都千篇一律,没多大意思,不够刺激,你们办公室被盗还有点新闻价值。县电视台新闻部主任林晓晨一听来了精神,说政府机关被盗窃,这个新闻点不错,说说听听。伊有财插话道,本来这事是内部保密的,不让对外说的,既然是自己人,说说也无妨,但大家只管听,可没有传达的义务啊。大家都停止了喧闹,放下了杯筷,一齐注视着刘雨森。刘雨森干咳了两声,见大家都看他,心里着实兴奋,觉得很有面子。伊有财看在眼里,心里也在笑,便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大家都竖起耳朵来了。刘雨森这才说,案子还没破,实际上王县长也不希望我们破,一破,还不定扯出什么事来。这小偷也是,偷谁不好,偏偷刚出国回来的王县长,就像有内线一样,很蹊跷的。王县长本来不想对我们说实话,一开始只说丢了几百块钱的工资和一部手机,这还能逃过我的眼,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骗谁呢。后来没办法,王县长让我们保密,说丢的这些东西都是给人代捎的,我们不管这些,我们就关心实质性内容。你猜是些什么?真他妈腐败啊,净是些夫妻用具和春药,还有一些金银珠宝。这些东西大概值个几万元,哪来这么多钱?还说是朋友托付的,鬼才信呢。你说这传出去,还不够老百姓说个半年六个月的。伊有财听他讲完,对他说,我们那个周远才可笑呢,根本就不理解领导意图,不懂得领导的真实想法。王县长在办公会上故意强调要抓紧破案,为此还大发雷霆,以此显示自己清白和无辜,周远还真当真了,显得比王县长还紧张,还到处要封锁消息呢。说着,又举起杯道,喝酒喝酒,大家莫管闲事啊。这种情况大家哪能熟视无睹,都在议论纷纷,连尹雪梅也说,你看人家,生活质量有多高哇。罗子舟是尹雪梅“同桌的你”,他打趣说,是嫉妒人家还是羡慕人家?还不让你老公也弄点实际操练一下,也提高点质量。林智强说,凭咱雪梅这股劲头,还不早尝过鲜了。

这顿饭吃得别开生面皆大欢喜,伊有财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他知道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回去后肯定会眉飞色舞地添油加醋地演绎一番。有周远的好戏看了,王副县长的日子也好过不了啦。副县长老王当教师那阵曾和伊有财同事过,但在伊有财成长的道路上没少使绊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伊有财没有办法,只好暗食苦果。现在该轮到我看你的热闹了,伊有财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虽然酒喝了不少,但一点醉意也没有,心情反而格外舒畅。

曲终人要散,伊有财派头十足地要小姐拿了单子签了字,一看才三千多块钱,觉得不贵,值得。罗子舟、林晓晨一伙人嚷嚷着要去歌厅唱歌,伊有财说我就不奉陪了,你们自个掏银子找乐子去吧。有愿留下来耍的,我再开个房间。罗子舟对刘雨森说,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你给我们站岗心里塌实。刘雨森打着饱嗝,说你们老做坏事,小心哪天我把你们全抓进去。林晓晨嬉皮笑脸地说,那正好由你请我们的客,你不去我们去,你可别后悔。刘雨森也笑了,说你们这种玩法档次太低了,我是岀污泥而不染,拒腐蚀永不沾的。伊有财想留下尹雪梅打麻将,尹雪梅却看刘雨森,刘雨森只好留下,林智强因为有话要对伊有财说,也留下了。送走了罗子舟林晓晨他们,伊有财、刘雨森、尹雪梅和林智强开了房间打麻将,室内早开了中央空调,很是凉爽宜人,伊有财又发号施令,让小姐上了一个大果盘,切好的哈密瓜流着蜜汁,马奶子葡萄圆润夺目,引诱得大家胃口大开。

玩乐的过程中,林智强对伊有财说,正好有个事要找你呢。我小姨子李红丽在你的手下,你想办法给她调一下工作,干打字太累了。尹雪梅说,小姨子一累,做姐夫的就心疼了,是不是和小姨子有一腿哇?林智强有点尴尬,说哪有这样的好事,是她姐向我吹风施压哩。伊有财说,别的人还好办,李红丽不行。她业务太好,离不了她。别的打字员打的稿子错太多,秘书们都不愿对稿子,李红丽经验丰富,打的稿既快又好,还不岀错,县长们都点名让她打材料,所以她干了副科长还是得打字,我就是想调换一下,手边也没合适的人选替换她。林智强有点急了,说你别给我打官腔呀,无论如何你得给我办这件事。刘雨森笑了说,看把这小子猴急的,准让小姨子弄恣了,要不能这么热心,还头一次见他这样呢。伊有财说,我没说不办啊,只是难度太大了。林智强说,再难也得办。伊有财心情正好,运气也不错,便随口说,办,办,我把她办了还不行。

炎热的夏天快要过去了,立秋的日历已翻过好几天了,虽然气温依旧居高不下,但早晚已经让人感受到了阵阵凉意。天还是原先的深蓝色,看上去却高远起来。秋色正一点点靠近田野,把碧绿的青纱帐涂上温暖的黄色,成熟的果实发出了诱人的召唤,收获的喜悦占据着劳动者的心灵,空气中弥漫着真诚的满足感。大地就要袒露出原始的情欲,大胆地发出邀请,鼓励着人们耕云播雨,去浪漫一段生命的畅想,还原她少妇一样饱满的风韵。这是一个不安分的季节,一切都孕育着躁动,张扬着激情。

李红丽在别的女孩子还在继续光着脚留恋着夏天的时候,她已经捷足先登地换上了薄如蝉翼的长筒丝袜,穿上了使她更加匀称挺拔的高跟鞋,摩登和性感遮住了黝黑的大腿,却过分突出了迷人的小腿和脚踝,诱惑着男人透视的目光,去探究她纤细的小脚和脚面上隐约着的青色血管。

周远在这个秋天即将开始的时候调走了,他梦寐以求的副县级终于落了空。党校没有去成,他被安排到了政协提案委员会去干副主任,主任由一位政协副主席兼任,周远的政治生涯宣告结束了,他原本想的最后辉煌就这样黯淡了。他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环节上,他不该如此大意地忽视伊有财的力量。在给他饯别的最后晚宴上,他看到了李红丽晶亮的眸子,看到了她眼角一闪而过的泪花。他答应这个女人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兑现,他永远也无能为力了,他失掉的不仅是权力,他更失掉了女人和享乐,失掉了女人带给他的疯狂乐趣,失掉了作为一个男人征服欲望的雄心。在这一点上,李红丽也深有体会。周远一走,李红丽的入党便受到了阻力。负责党务工作的副主任老钱首先让李红丽尝到了世态炎凉,尝到了人一走茶就凉的无奈。按原先党支部的发展对象,李红丽应该很有把握。指标是有的,但老钱却把这个宝贵的指标给了一位副县长的秘书,他的理由还很充分,工作需要嘛,领导要求嘛,我也没办法嘛。李红丽从老钱装傻的神态中读到了男人的要求,李红丽躲在暗处恨恨地啐了他一口,说什么玩意,也想沾你老姑的便宜,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圈套呀,姑奶奶又不是公共厕所,我偏不给你,馋死你急死你。但李红丽只能保持一下思想上的玉洁冰清,她知道不给老钱一点甜头,这个狡猾的狐狸猫是不会放过猎物的。李红丽习惯把男人看成狐狸猫,既有狐狸的心计,又带有猫的贪馋。既然男人都属于猫科动物,李红丽就有信心降伏他。男人的虚荣心,男人的欲望和需求,男人致命的要害,李红丽都一清二楚。李红丽懂得对症下药,既要让狐狸吃不到葡萄,又要打发得猫儿熨帖,关键在于把握分寸和时机。现在李红丽正笑里藏刀地和老钱周旋,老钱心里像有一只小猫爪子在挠痒痒一样,盼着有好事出现。

伊有财这些日子心里十分舒坦,梦寐以求的官位已经热乎乎地坐在了屁股下面,比刚娶上媳妇那阵还要高兴。坐在办公室里,没人的时候他常翻来覆去地在镜子前面打量自己,一个从农村考学出来的小教师,经过这些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成了县政府办公室的一把手,如果不是苍天保佑,那也肯定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伊有财按捺不住通体的兴奋,总想要与什么人交流一下。但他也知道,这是政治稚嫩的表现,自己只有拿出宠辱不惊的架势,才能站住脚,才能不露痕迹和破绽,才能稳步前进。他在下属面前开始端起一把手的架子了。他把这种感觉带到了家中,老婆却不吃这一套。老婆叫杨翠花,是伊有财在学校当老师时经人介绍认识的,人长得虽然矮,但看上去也还周正,刚结婚时有股新鲜劲,也没感觉出什么,等生了孩子后,那腰身像用了酵母粉一般,整个人发面馒头似的隆起来,哪里还再看得出当年的丰韵,夜里像搂着一个小炮弹,实在没趣得很。原先伊有财隔三岔五就要和老婆弄一次,老婆发生变化后,他也变了,先是拿孩子做理由,老婆的大乳房也懒得去摸了,接下来就是房事的减少,成半月二十天的才勉强借了酒后的兴奋来一次。老婆心里其实啥都明白,也不点破,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也就不去计较暂时的得失。老婆在等机会反击,伊有财的官却越做越大了。老婆见他在家里也有恃无恐了,忍不住给他泼冷水,说,才当个破主任,尾巴就翘上天了,要是当了县长还不忘了姓啥?伊有财反唇相讥,说你懂啥,把孩子管好就行啦,多什么嘴呀。老婆又说,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咋的,不就是看老婆孩子不顺眼了,有本事你找个年轻的骚货,我们娘俩单独过。话说到了伊有财的疼处,他不敢离婚,那等于毁了前程,在女人和做官上,他当然重视权力。他知道手中没了权,也就等于身下没了女人。他无心去和老婆吵,弄得沸沸扬扬,结果两败俱伤,让他的政敌抓住把柄。家庭和睦也是向上的阶梯,许多人就是忽视了这一点,才使自己狼狈不堪,一败涂地。伊有财不想去犯这种低级错误,毕竟还年轻,要得到的东西还很多啊。这时他就特别想李红丽,闭上眼睛就能想见她的丰腴的性感,她的裸露的诱惑。李红丽的身体在脑子里旋舞,她的燕语莺声,她的娇媚眼神,她的酥软乳胸,乃至她的包裹着的结实的翘臀,她裙下丝袜里隐约的小腿,还有她的细腻绵长的体香,她的勾人魂魄的每一个动作,都真切地活灵活现地吊着伊有财的胃口。每想起李红丽的种种好处,伊有财都忍不住打几个兴奋的喷嚏。他知道一切事物都有规律可寻,再坚固的东西也不会永远牢不可破,玩女人也同样是这个道理,关键的关键是循序渐进,是智慧和耐心抛出的诱饵。

伊有财当上政府办公室主任后,政务活动骤然增多了。有一天晚上,他带着醉意来到办公室,见打字室还亮着灯光,他知道李红丽在加班。他先煞有介事地到隔壁的值班室去了一趟,向正在打扑克的几个值班人员问了问情况,这才推开李红丽的打字室,走进来说,还没有干完吗?和李红丽在一起加班的打字员马晓燕赶忙站起身,说伊主任来啦,我们马上就好了。马晓燕是招聘的临时工,很老实的一个女孩子。伊有财挥挥手,说赶快忙吧,我实在放心不下,来看看。李红丽并没有像马晓燕一样起身献殷勤,只抬头接了伊有财的目光,抿嘴笑了一下,仍旧忙自己的。伊有财先在马晓燕身后象征性地扫了两眼,这才在李红丽身后站定,李红丽明显感觉到了伊有财混合着酒味的呼气,她知道这时自己表现得越乖,伊有财就越失去了分寸,越是把握不住自己。伊有财的眼睛很累,一面欣赏着李红丽低头露出的一截在灯光下越显得白嫩的脖子,一面盯着她拖鞋里的小脚,用目光在上面尽情地把玩着。他感到了一种酒后的冲动,忍不住想抚住那窄小的肩头,然后一落千丈地在那绸缎一样光滑细腻的地方陶醉下去。理智克制了他的造次,李红丽恰到好处地回头给了他意味深长的一瞥,伊有财觉得心头的小鼓咚咚敲得厉害,见马晓燕迟钝地去装订文件了,便说,害怕吗?我送你回家吧。李红丽低声说,活还没干完呢,回什么家呀。她抬头看着伊有财,幽幽地说,你也不找人替一替,人家一天都没休息呢,待回我还要去做面膜,不劳你大驾了。伊有财赶忙说,我这不是特意来看看你嘛,林智强跟我说过了,你也得给我些时间吧,我刚接手就调整人员不太好吧。说着就大了胆子去捏李红丽的肩膀,李红丽这才嫣然一笑,说谁催你了,你记着就好。马晓燕进来后,李红丽手边的活也干完了,她说,小马,你干完就早点回去吧,别让你家里老担心啊,我收拾一下就走。马晓燕憨厚地笑着答应,说那我就先走了,还有好长的路呢。伊有财也关心地说,早点走,注意安全啊。等马晓燕走了,伊有财又想动手动脚,李红丽说,你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我算可怜到家了,人家可是累了一天啦。伊有财这才收住手,说我陪你去做面膜还不行,我也沾光按摩按摩。两人说笑着上了伊有财从周远手中接过来的专车,李红丽不动声色地和伊有财周旋着,在这辆自己无比熟悉的车上,她需要的东西远没有得到满足,她不由对周远升起一种莫名的怨恨来。现在,她不想让伊有财太容易地获得,但又要让他保持贪馋的心态,一步步走进自己设置的温柔机关里。这样各怀心思地东拐西走了一阵,终于选了一家叫紫罗兰的美容店。

里面的小姐非常热情,他们分别被安置在两个隔开的小房间里。伊有财先是让小姐笨拙地给自己按摩,从手法上他就感觉出小姐的不地道,那双手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下身,他半闭着眼默默体味着,因为李红丽就在隔壁,他不敢太造次。等到实在忍受不住小姐的挑逗了,便将手也伸进小姐的裙子里,那里面竟是光光的,滑滑的,直到把小姐也弄得醉眼迷离了,又在小姐鼓鼓的胸前掏弄了半天,这才翻身起来,去看李红丽,恰好也完了,便去买单。李红丽也不推辞,红扑扑的小脸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光艳无比,伊有财看她的眼神自然带出掩饰不住的饥渴。但两人这一晚也就到此为止了,李红丽始终把握着尺度,她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她的脚已经踏住了船板,只要轻轻一使劲,她就会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天气一天天凉爽了,十月下旬的一场冷空气使人感到秋天即将结束了。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开始飘落下一片片黄叶,穿裙子的姑娘已经很少见到,偶尔有一个走在街上,早已没有了夏日的奔放和性感,浑圆的大腿被厚厚的包裹在紧身裤袜里,让男人的目光无处可钻,有一种放长线钓大鱼的悠闲韵味。李红丽早就脱了喜欢的裙装,换了薄薄的羊毛衫,穿了可以勾勒出臀部线条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尖尖的高跟鞋,肉色的超薄丝袜跟没穿什么一样,随着裤脚的飞扬显露出令人想象的空间,浑身上下洋溢着成熟的青春气息,看似穿着普通,实际却下了一番功夫。

经过一段时间的亲密接触,李红丽觉得应该给伊有财一点补偿了。她的入党问题已经摆平,伊有财为此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在主任办公会上,伊有财公事公办地对副主任老钱说,李红丽入党是原先周远主任早就定好的,还是抓紧办了吧,省得别人说长道短,以为人走茶凉。老钱油滑地说,不是不办,今年不好说了,没指标了,明年吧。伊有财嘿嘿一笑,说老钱呐,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总是有办法的。伊有财看着老钱,又说,王县长前几天问过,我给你打了圆场,这可是代表组织意见的。老钱不好再坚持,泄气地说,先开支部大会表决吧。会后,伊有财又找李红丽说,入党的事我给你办了,但你也要做个顺水人情,给老钱点好处。李红丽故作天真地问,还这么复杂呀,你说什么好处啊?伊有财说,当然不能做赔本的买卖,你倒想大方,是不是连自己也想送上哇?我还舍不得呢,给他弄件衣服穿吧。你可以开个发票,就开办公用品,我给你处理。伊有财看着李红丽,得寸进尺地说,你该拿什么谢我啊,我可等不及啦。李红丽飞了个媚眼,说心急什么,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伊有财见状就要上前去亲李红丽,李红丽忸怩着退让,说真的别急,在办公室不好。李红丽这时仿佛看到了命运之神的鼓励,在恍惚中感到了伊有财的进攻,他的热辣的吻让她手足无措,四肢酥软。瞬间李红丽就清醒了,她嗔中含笑地推开伊有财的搂抱,说没个正形,瞧你在做什么呀。伊有财舔着嘴角,说别拒人门外啊,我还没吃饱呢。李红丽有意撅起嘴说,你个馋猫,有你吃的,我不跟你闹了,人家还要去打字呢。伊有财见机说,我正准备招聘两个临时工,替换出你来呢。李红丽说,你心里还有人家啊,那还不到猴年马月啊。伊有财说,是真的,这也是工作需要嘛。李红丽开玩笑说,这么说我就快要下岗了呀,不知道主任大人准备怎么打发我呀。顿了顿,她又故意叹了口气说,唉,好歹也算来机关混了一场,到头来也不知道公务员是啥滋味。伊有财怕她当真,撇开话题说,你的嘴就是不饶人,不知道你下边是不是也这么厉害啊。李红丽红了脸,说真下流,这话你也能说出口啊。

机关作息时间除了早晨八点上班雷打不动外,中午和晚上都要随了季节的变换而改点。十一月一号,虽然离立冬还有好几天,但机关里已经开始执行冬季作息时间了。规定下午五点半下班,实际五点就开始走人,稍不留意的话,五点半天色就暗下来,远远的路灯也开始亮起来。这县城里的路灯也挺有意思,造型和亮度是一点也不亚于大城市的,只是两排灯从来都没有一起亮过,如果单月是左边的路灯亮,那么双月则是右边亮了。这种现象只有在有重要会议和上边领导来检查工作时才变化,也就是说,老百姓发现街上华灯齐放了,一定感到是上面下来人了。每年的人大、政协两会期间,路灯也会亮几天,因为这是人民代表和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时候,谁要想把位子坐稳,谁想多得到几张选票,这个时候的工作很说明问题,也最关键,让灯亮起来就成了一种颇具象征意味和暗示作用的事情了。这就像坐台小姐,没有客人时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旦接客了,就开始露出风骚的媚态来。良家妇女和风尘女子在骨子里都是相通的,区别只在于前者注重掩饰,后者热衷表演。

十一月一日正好是星期六,虽然改点了,但却不用上班。李红丽上午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太阳从明亮的窗口斜射进来,照在床上,暖融融的。她惬意地望着窗外,心情像这深秋的景色,平静柔和中透出了一种韧性,李红丽细细回味着,在心里把这种感受拉长,便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潮水在涌动。她慵懒地舒展着柔韧的躯体,昨晚疯狂后的疲惫顿然全消,随之而来的是完全彻底的放松和舒服。想起昨晚,她忍不住闭上眼,年轻的肉体又升腾起魔幻般的冲动,那种不安分地渴望加速着幸福的浸淫,使她在自己的床上有些忘乎所以了。

昨天下午上班前,李红丽就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先是在浴室里把自己上上下下冲洗了一遍,然后对着宽大的镜子反复审视着裸露的每一寸肌肤:胸部和腹部呈现着健康的弹性,只是肤色稍微黑了点,两只乳房却细腻光润,显出与肌肤不相称的白嫩,李红丽优雅地托起它们,掌心顿时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她十分满意这种效果。忽然,她的眉头跳动了几下,她的目光停在凸起的乳峰上,由于长期的放纵和男人的爱抚,这里的颜色呈着深褐色,李红丽嘟起小嘴,飞快地从梳妆台的抽屉中翻出一个精制的小瓶,像滴眼药水一样滴在乳尖。随着李红丽绽开的笑脸,十几分钟后,她的高山之巅竟像魔术师变出的一样,如此娇艳,如此丰润,红嫩的花蕊正娇羞地张开欲望的翅膀,痴情地等待爱的沐浴。处理停当了,李红丽开始选择内衣和底裤。玲珑的曲线需要装饰和点缀,就像再美丽的珍宝也需要包装一样。李红丽的眼光大胆、前卫,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展示隐秘的花朵,她知道男人们的口味。在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物件中,李红丽挑挑拣拣,一点点武装着自己:网状的黑色胸罩像兜起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鱼,粉色透明的三角短裤采用开裆款式,蹲下时恰倒好处地展示出艺术匠心,白色短袜刚刚遮住脚面,透露着女学生似的活泼可爱。

李红丽原本没想这么快就把自己贡献了,但最近她得到一个消息,说分管文化的张副县长有意让秘书科正在下派的于兵回来搞材料,于兵是秘书科的科长,虽然人不在综合科,但是许多大材料都要他来写,尤其擅长每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和电视专题片,是出了名的小秀才。于兵的出名还是上一届袁县长起的作用,那年于兵写的报告和电视片袁县长都十分满意,明天就要开人代会了,袁县长还要连任,心情也不错,就在工作人员预备会上进行了表扬,这还不算,会议结束时又专门点着于兵的名字说,总之,明天的会议承前启后,明天就是听我的,看你的。人们抱以掌声和笑声,于兵的闻名和地位从此奠定下来。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李红丽是没有任何竞争力的,一旦于兵回来,李红丽的副科长还是形同虚设,自己主持了半年工作白废了。到那时,什么也别说了,老老实实回到本岗位上干你的打字员吧。李红丽不甘心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虽然是小道消息,也要当真的来对付。她要全力扭转局面,把漏洞堵住,以免有后顾之忧。否则,于兵下派期满回来,还是一块心病,早下手为强啊。

李红丽决定主动进攻,她已经摸准了伊有财的规律,知道他星期五下午五点准时去健身房。四十分钟后,人们早都归心似箭地回家欢度周末了,机关大院沉寂下来。当伊有财回到办公室时,窗外暮色重重,早已是黑糊糊的一片了。还未开灯,他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灯一亮,他的眼睛就被黏住了。李红丽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她的胸脯像一个圆滚滚的气球,那么近地刺激着他,好半天愣在那里。

伊有财要关灯,被李红丽用眼神阻止了,厚厚的窗帘遮挡住了好奇的星光,一个劲眨着不满的眼睛。伊有财被眼前白色的火焰引燃了,他把李红丽小心地抱到松软的沙发上,这才抓住李红丽的秀腿,捧起她玲珑的小脚贪馋地吻着……

在波峰浪谷的喘息中,一场交易已经暧昧地拉开了帷幕。李红丽并不直接引向自己的目的地,而是撒娇地去问伊有财,说你们男人都是一种德行,把人玩够了就丢开,你不会这样薄情吧?伊有财揉弄着手中酥软的东西,十分留恋地说,哪会呢,我可不舍得再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别人。李红丽颤动着身体,娇声说,自古红颜薄命,谁知道你们男人的鬼心思。两人嬉戏了一会,李红丽才说,你什么时候给我调工作呀?伊有财伏在女人的耳边,半天没有吭声。李红丽明显感受到耳边一股一股的热气,有一种冲动的热望从脚底往上蔓延升腾……

十一月一日的上午十点,李红丽还赖在床上沉浸在幸福的畅想中。卧室门呯呯响了几声,李红丽半裸着身子去开门。她从小就不喜欢束缚,和姐姐李红艳不同,李红艳即使睡觉也戴着胸罩,她不,她喜欢祼着身子睡。姐姐有时说她,让她身上穿一点小玩意儿,毕竟是女孩儿家,应自觉注意点,这也是对自身的一种安全性保护。李红丽自从听说有一位伟人也喜欢光着身子睡,便用这句话反驳姐姐,说咱这不是向伟人学习嘛,再说咱女人身上就这俩优点,还不让光明正大地张扬一下它的特长,你不觉得太寂寞太亏了吗?李红艳知道妹妹的脾性,便也不再去和她计较。这次来敲门的正是姐姐李红艳,李红丽一见是姐姐,惊喜地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说好姐姐这么快你就来啦?可把我想死啦。李红艳陪了厂党委书记纪安民到西欧考察工作,前后差不多一个月了,她昨晚就到了省城,纪安民非让她陪着在省城再过一夜,天亮后这才往家赶。李红艳见妹妹依旧光着身子,半是娇嗔地推了她一下,说疯丫头,臭毛病还不改呀,快穿上衣服,当心着凉感冒的。李红丽先是问了些姐姐在国外的见闻,然后才说,姐姐这回又给我捎啥宝贝了没有?李红艳洗了脸,正往脸上敷面膜,听了妹妹的问话,笑着到外间的旅行兜里掏出一个小包,扔给李红丽说,原来你想姐姐是假的呀,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李红丽把小包搂在怀里,看了姐姐说,这你真冤枉我,你想想,你一年能来家住几次,人家是真的想姐姐了嘛。李红艳认真地想了一下,这还是真的,即便不出国,自己也多半呆在厂里的房子里。原先她没准备住,一方面书记纪安民催促她搬进去住着方便,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让房子长时间闲置着不好,也没去装修,便一个人在那儿住,有时只在厂休时到家看看,反正家里还有妹妹,也没什么大事,真正住到家里的机会确实不多。经妹妹这一说,李红艳忙笑着说,姐跟你开玩笑呢,我妹妹什么时候变小心眼了?李红丽这才翻看怀里的东西,都是姐姐从国外买回的女孩子喜欢的物件。其中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盒吸引了她,不像是化妆品,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有一个小香皂片那般儿大,用手一捏软绵绵的,竟是一件玲珑的织物,李红艳见状,说试一试看合适不合适,尺寸应没什么问题。李红丽这才抖开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件内裤,黑红色,透着高雅不俗的格调。李红丽试着穿上它,前面是一个松松的小蝴蝶结,正好能够似遮非遮地挡住射向私处的目光,玄秘处在于,这个蝴蝶不是装饰的,它的作用不仅是遮挡着肉体,而是一个能够活动的扣儿,轻轻抽一个蝴蝶翅儿,整件织物便无声地滑落了,真是既快捷方便,又性感实用。更让人奇的还是,正面是蝴蝶结,后面却是一无遮拦,从前面看,伸向两胯的分别是三根细带,而到了后面则合而为一根柔软细线。李红丽穿着它在床上连转了几个圈,李红艳打趣地说,甭自我陶醉啦,这效果绝对让你的心上人晕倒。面对姐姐含笑的目光,李红丽不知怎么一下想起和林智强的事,脸不自觉地烧红了。

时光就像是一条条长长的小巷,看似到了巷尾,一转身又要拐进另一条,重新开始丈量日子。年终岁尾,往往是一个关键时期,许多琐碎的杂事像零星的雪花扑面而来。往年这个时候都是该论功的论功,该行赏的行赏。但伊有财主持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后,却没有这样办。还在十一月份的时候,他就盼着快一点走到期望的时间,等到一进入十二月份,他便再也沉不住气了。在主任办公会上,他说明年工作县长要求我们要早落实,考虑到元旦过后就是春节,一月份还要开人代会和政协会,因此所有工作都要突出和围绕一个早字。他胸有成竹地布置了年度工作总结,要求各个科室都要写出书面的总结,总结一年来的成绩和经验,同时也要对照不足找差距,还要针对明年工作制订出详细打算。人们已经熟悉了这套运转方式,以为也不过是新瓶装老酒,再怎么变换也还是原来的味道,只是容器的差别而已。所以起初也没十分在意,都在例行公事地走过场。伊有财大概用了一周的时间,和三位副主任一起,分别参加了各个科室的分组总结会。先是从重要的综合科开始,接下来是信息科、调研科、秘书科、行政科和机要科,每到一处,先听个人发言,然后再一二三讲几点要求,最后才轻描淡写地告诉大家,经办公室党组研究讨论,明年的岗位工作要和工资奖金挂钩,接下来要在办公室内开展竞争上岗。至于究竟如何搞,他也没有过多涉及,只说具体方案还要等县长办公会批准,先跟大家通一下气。对于竞争上岗,一般工作人员似乎不是多么关心,这是那些想往上爬或好不容易才弄了个正科副科的人的事情。但对工资奖金与工作挂钩就不同了,人们用少有的热情揣测着它的内容和分量。

一块石头投进干枯的井中,最多只能听到一声沉闷的碰撞,但同样的石头扔到深水的湖面上,却能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甚至还能溅起不小的浪花。老化的机构虽然笨拙和落伍,但它自身仍顽强抵御着外部的袭击。机关就是这样,一旦牵涉到每个人的具体利益,许多看不见的舌头就会飞扬起来,这就是伊有财以前的那个梦,梦中的舌头还只是一种象征,最多也就是给人增添一点烦乱的思绪,而现实的舌头却能带给他真正的苦恼和危机。但伊有财早把一切置之度外,聪明的说法就是早有准备,已经无所畏惧了。他深刻了解机关里的人和事,为了前程和利益,绝大多数人都仅限于背后发一点不关疼痒的牢骚,怨言可以长期存在,但是即使错误的决定也必须无条件服从,这是机关的惰性规律,是历史和时间都无可奈何的法则。伊有财笑眯眯地听着李红丽向他提供信息,在属于两个人秘密的空间中,在充斥着激烈搏杀后的腥味里,伊有财把各种消息当作美味佳肴来细细品味,那样子不是在听什么坏消息,仿佛是分享令人陶醉的愉快事情。当然,这和怀中的芬芳肉体也有关系,青春的美艳和刺激给了他战胜困难的力量和勇气。对于政治家来说,最好的休息和调剂就是和女人在一起,这是谁的名言对伊有财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从内心里欣赏这句话,这就行了。虽然他还做不到政治家的气魄,他距离实际的政治家也还遥不可及,但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良好愿望,就像每个人都要保持一份天真的理想一样。

谈话是随着喘息的稳定开始的,就像扬起的灰尘终于落定了,为了证明沉寂的生命还充满活力,泉眼里的水还是那么清新鲜冽,1+1后面的数字应该以一种简单和必然的面目出现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工资与工作挂钩的事情,李红丽的声音像一只细小的飞蛾,在伊有财的脑海中飞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不好,不是更能调动工作的积极性。李红丽说,才不是呢,大家的意见明显对你不利,说你刚上台就搞这些,有些阴险。伊有财笑了,说我阴险吗?他马上又挑弄了李红丽敏感的区域,对李红丽说,你说我阴险吗?李红丽夸张地小声地叫着,用一种更丰富绵软的声音鼓励着他,说你就是阴险,这还不叫阴险吗?伊有财压抑着平静,那是退潮之后等待下一个潮头的间隙。他当然不理会这些评论,但他很在意人们的关注,这说明他就是那个制造波澜制造声音的权威所在,以前的这种感觉是绝对没有的,主持工作和给别人干副职真是两种差别两重天,那种玩弄别人于掌心所带来的快感,那种让别人敢怒不敢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放纵,真是其乐无穷。这与怀抱着女人有着异曲同工的效果,听着下属们的议论就像听到女人兴奋的尖叫,这种从来都没有的体验让他尝到了做一个男人的威风。李红丽在他飘飘欲仙的当口,说你是不是也适当注意一下。伊有财不断地变换姿势捻动着手中的樱桃,像念经的和尚抚弄光滑的念珠,在这种重复的工作中,他的声音充满了挑逗的磁性,你是让我节制?你不觉得你和他们一样幼稚吗?这是政治,又不是幼儿园游戏。李红丽显然有点不太愉快,像阳光下翲过了一朵云,但这不是让人不愉快的时候,她正沉浸在湿润的水里,浑身被泡得舒舒服服,找不到一点可以让心灵疲惫让精神忧郁的地方,因此她还是用足够的欢笑接纳着对方的粗暴和不礼貌。女人需要男人的这种不尊重,这里面饱含着性别的秘密,像转动的齿轮,润滑剂的作用就是保证和加速转动的质量。李红丽懂得自己,她也懂得男人,男人像女人一样,有时不堪一击,有时不可一世,有时还需要这样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宠爱着。实际上,男人和女人一样,就像闪亮的珠子,光亮不是靠擦洗才发出的,它需要不时地把玩和摩挲。是啊,就像现在,你停顿一下,这样不是更好吗?李红丽的发问带着危险的诱惑。伊有财说,我刚刚射出了箭,你让我再怎么停?一停下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我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人人有压力,人人有责任,以前不团结,窝里斗的局面就不会再有了,人们的注意力都移到了工作上,谁还有闲心搞别的呢,我就是要抓一下这个问题。李红丽更紧地偎依着他,说你总是对的,这样你的权力也更集中了。伊有财皱了皱眉,怀里的女人太厉害,但他还是宽容她的放任,她是他的女人,应该给她这样的权利,别人用这种口气就不好了。李红丽又说,信息科的人对你意见最大,他们上月用了一百五十块钱的电话费,你嫌他们太高了,结果你自己办公室又新安装了一部电话,加上你又新换了手机,他们都在比较这件事呢。伊有财说,他们怎么像克格勃一样盯着我,现在的人就是难以管理,他们怎么能和领导攀比?长征的时候,还有人骑马,有人穿草鞋呢。李红丽怕伊有财控制不住自己,便用手去摸他的脸,像幼儿园阿姨对孩子们常用的那种手势,让伊有财感到了十二分的熨帖。那只不安分的手顺着脸颊又移到了光滑的下巴,来回的蹭动和撩拨使伊有才很快就忘乎所以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伊有财逐个找各科室的正副科长们谈话了解情况,一方面为了稳定,另一方面也是想看一下科长们对他的真实态度。伊有财在谈话时也给他们交了个底,竞争上岗只是相对微调,以工作为重,大家都是骨干,再怎么竞争也具有优势,说到底是给大家一次展示自我的机会。谈完了话,稳定了他们的情绪,伊有财长出了一口气,但他没想到又有一件小事堵得他胸口郁闷难受了好些日子,简直使他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要产生怀疑了。

那一天早晨正要上班,家里的电话响了,拿起来却没有声音,气得他骂了一声扔了电话。第二遍电话接着又响,他支使老婆杨翠花去接,老婆还没说上一句话,便先哇地一声哭起来,吓了伊有财一大跳,正要冲老婆发火,看老婆是真哭,泪水哗哗流个不住,便忍了忍没发作。老婆放了电话,话也不说,一屁股跌在沙发上大哭不止。伊有财生气地踢了她一脚,说你娘死了是咋的,干嚎你娘个毬啊。杨翠花爬在沙发上边哭边说,伊有财一时也没听清,但也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说你慢着点不行。杨翠花再一说,他听清了,真让他骂着了,岳母死了,昨晚吃饭还好好的,早晨就再怎么也叫不醒了。伊有财听完冲老婆说,你还不赶快收拾一下去奔丧,就知道哭,哭顶啥用。伊有财毕竟是干办公室的,平时跟领导处理大事急事也积累了一点经验,这里一边数落老婆,一边拨通了办公室电话要行政科调度车辆。

行政科调来的车到楼下的时候,县政府办公室也行动起来了。除了组织各科室中层干部参加吊唁外,全体人员都捐了款。由于马上要竞争上岗,又要搞什么工资与工作挂钩的新花样,办公室人员都心怀鬼胎地向中层干部看齐,按五百元规格交了钱,连临时工都交了二百元,那捐款的热闹样子倒不像是死了人,反而比捐希望工程扶贫款更踊跃。

办公室是一个特殊部门,上情下达,属枢纽单位,在县里来说,相当于地方的中南海了。各委、办、局的头面人物平时少不了麻烦办公室,自然不敢忽视伊有财的位置,一听到消息也都亲自或派人送了花圈和一份不薄的礼金。

伊有财在老婆的娘家呆了一天,这一天他就是整个葬礼的总指挥,看不出有多少悲痛的成分,倒是脸上忙得放出光彩。许多人不断地向他请示,请求安排和吩咐,伊有财指手划脚,一切都按了自己的意见去办,充分享受和体验了风光的滋味,心里有一种虚荣感得以满足的舒适。按村里人的规矩,死了人一般要三天才能烧。伊有财给族里人说,移风易俗要靠党员带头哇,形式到了就行,不要再拖泥带水兴师动众啦,这就影响不好了,各方面领导也都来过了,我看就一天吧。大家有意见也不敢过于坚持,便隆重而又富有分寸地把三天的内容简化到一天去完成了。

好多天后,伊有财还在办公室里回想自己的体面和神气,虽然是一次葬礼,但也让乡里人见识了自己的不同凡响,说到底,这是做官的好处啊。做了官,说话算数,腰杆子一硬,办啥事都有了底气,真正是扬眉吐气哇。真正让伊有财心花怒放的还是经济和社会效益的双丰收,看手下的人前呼后拥着为他出力办事,他着实感受到了权力的威力。晚上和老婆杨翠花一块数收上来的钱,一下就赚了十六万,一个大吉大利的好数目。老婆杨翠花点着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的时候,早把老娘死的事给冲淡了,几天来也终于破涕为笑了。伊有财难得有个好心情,赏赐般地和老婆玩了一次,效果竟是出奇地好。上了班,见到下属们也总想给他们发点奖金什么的,虽然这只是一种想法,并不是真的想去犒劳他们,但人们还是明显感受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尤其是伊有财的办公室有了一种久违了的暖意。

这种感觉很快就昙花一现了,伊有财得到了不好的消息,有人背后里说他的闲话,说岳母死了都下通知给大家,要是亲娘死了还不登个新闻什么的,这不是明摆着的腐败吗?

听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分明太恶毒了嘛,明显的恨人不死嘛……伊有财由沾沾自喜到当头一瓢冷水,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压力,一种危机。

正好那天调研科有个材料要他签发,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了许多毛病,正如民间流传的那个段子一样,说上面太平,不够突出,下面又毛毛糙糙,有明显的漏洞,硬是把材料打回去重搞。

一宿没睡好,伊有财第二天又召集各科室的正副科长们训话,说我没亏待你们吧,我上任后一心要为大家办点好事实事,是谁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像臭娘们一样乱嚼舌头根子啊?有意见当面提嘛,把话说到明处嘛。手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了半天才回过味来,终于知道伊有财发的哪门子火了。这里伊有财还在怒气冲冲地讲,手哆嗦着使劲拍着桌子说,别以为我老实好欺啊,我是柔中带刚,把我逼急了,冲你们这素质,我一个也不要,许多外面的高材生大学生进还进不来呢,你们是不是想把位子挪给人家啊?同志们要珍惜岗位啊,做人要讲原则要有良心嘛,我丈母娘死了,我也没下通知让大家如何如何吧?这也说不上是腐败吧,人之常情嘛,是不是啊?

会后,伊有财的办公室又热闹了。科长们这个出来,那个又溜进去,单独去表白自己,都是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伊有财脸上冷若冰霜,心里却不断地有热浪翻涌,自己干了多年的副主任,要不是扶正当了一把手,哪有今天的辉煌啊。

伊有财其实不知道,手下群众的怨愤情绪不单单是他岳母的死引发的,这其中和副主任石溅轮也有关系。石溅轮原先在县统计局干局长,这是个清水衙门,但又缺了这个部门不行,属于鸡肋一类。单位里总共不过十来个人,年轻人有路子的能调走的都走了,没有关系的就半死不活地混日子。毕竟是政府机关,是财政拨款单位,比起工厂来还是有天壤之别的,男男女女的照样穿得光鲜,西服领带,时尚衣裙,个人待遇上是看不出任何差别的,但要论起奖金福利来比起工商、税务那类肥得冒油的单位就差远了。石溅轮心里也急,看着其他单位隔三岔五往家拎东西,实在也不是味儿。为这事也没少挨老婆的白眼和讥笑,说同样是局长,你看人家,再看你自己,好意思让老婆伺候啊。石溅轮被老婆说得无地自容,在家里简直没有一点地位,有时想和老婆亲热一下,老婆总不给他好脸色看,便变着法子讨老婆欢心。他在单位没事可干,早早就下班回到家里洗菜做饭,再就整理房间,还有空闲就清洗厕所,有时还把老婆泡在盆里的裤头也洗得干干净净,家里凡是能干的活儿都干了。老婆回家赶忙去拿拖鞋,晚上吃完了饭再及时端上一盆热水给老婆泡脚,还时不时凑过去帮老婆按摩一下。老婆心情好的时候,也和他上床玩一阵,但石溅轮三下五除二就挂了免战牌,弄得老婆十分扫兴。见老婆正在兴头上,闭着眼哼哼唧唧,石溅轮顾不得自己享受,趴下身子用嘴去满足老婆的要求。一来二去,老婆倒喜欢上了他这别样的方式,他有时也想让老婆学他的样子,老婆不干,枪法再好,子弹再多,他还是照样得去老槐树底下守望,结果只能是枪枪打在老地方。

石溅轮没法子让老婆高兴,自己再卖力也只能换取老婆的敷衍了事。有时壮了胆子去看一回小姐,也不敢去高档地方,更不敢花大钱和小姐双宿双浴地搞全方位服务,只是花点小钱打个擦边球,去廉价的歌厅和洗头房享受一下。老婆把钱管得严,自己又没有多少可以签字报销的外快,只能贪图点小便宜。时间长了,觉得玩小姐也很单调,逢场作戏,婊子无情,你没有钱玩花样,人家也就敷衍了事地应付你。有时他也想和小姐来点小情调,小姐都是贼精的人,啥都见过的,临场的经验十分丰富,一看就知他裤袋里的东西多不了。再加上石溅轮人长得像痩猴,装大款老板实在底气不足,小姐便催促他,说快点快点,还有等着出大钱的呢。他不高兴了,说我花钱就是买乐子,谁弄不是弄,装什么正经。小姐心里不高兴,但为了挣钱,就对他更没耐心,服务质量上就差了档次。从此以后,他也就很少找小姐快活,想想也不过如此,钱花得有点冤,老婆脸色是难看了点,却是自家的东西,不用花钱的,即使不能随心所欲,也能让饿汉子吃饱。石溅轮这么一想,内心里就充满了优越感和自豪感。有了一定的思想高度,任何事情解释起来都可以带出几分玄机。石溅轮没了后顾之忧,在工作上便常耍一些小心眼搞一些小动作,自己从中渔些小利,虽是不足挂齿的小恩小惠,石溅轮却是真心地感到满足。

一天,这是石溅轮时来运转的一天,也是他石姓家谱上该值得留下一笔的日子。石溅轮接到了省里要搞经济强县排名的通知,县里书记和县长都签了字,要他拿出方案,具体办理。他知道经济强县的分量对于县领导们具有很强的诱惑力,这关系到他们的政绩和升迁。这从县里主要领导的态度已经看出来了,他们都非常重视这千载难逢的机遇。经济强县这不是随口说说就办到的,它标志着上层,也就是省里领导对于工作的认可。也就是在这样的问题上,县领导们想起了统计局,想起了统计局的局长石溅轮,四十八岁了,已经干了十年统计局,十年来默默无闻,兢兢业业,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苍天不负有心人,卧薪尝胆的石溅轮,终于该他出头露面了。县里专门成立了领导小组,书记任组长,县长任副组长,下设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就是石溅轮,后面还有计划局、经贸局等一大串领导成员名单,但这次石溅轮以无可辩驳的重要性排在显赫位置上,石溅轮晚上拿着鲜红的文件翻来覆去地看,老婆也难得有好心情地陪他延长了一段时间,这让石溅轮挺感动。老婆说,你真要弄出啥名堂,也算我没看错人,你替领导们出了力,他们也该替你想想啦。到时你就主动去找他们,让他们安排一个实惠点的好单位。你要真有造化,我就用嘴让你爽……老婆手里拿着他那东西捏了捏,忽然就红了脸靠到他肩上。石溅轮心慌意乱,血往上涌,感受到了一种家庭的甜蜜和温馨。

石溅轮没有升官,他调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干副主任兼法制局局长,属于平调,但位置不同了,下属部门再也不会像对待统计局那样看待他了,这一切当然归功于他的劳动成果。经过他的精心策划和编造,也经过县领导一班人上下协调奔走齐努力,他们县终于进入全省经济强县三十强的排行榜,虽然排在二十八位上,毕竟还不是最后,论功行赏,皆大欢喜,石溅轮个人荣记三等功,他的统计局也被评为这次活动的先进单位,县里特意给了五千块钱。石溅轮在局里功劳最大,又是局长,拿大头,分了三千块,加上二等功的三千块,正好是一个吉利数目。本不想交给老婆,想作个私房钱以后玩女人开心用,但一想还是先让老婆高兴一下,老婆也真实践了当初的诺言,笨嘴笨舌地让他爽了一回。

周远在县政府干办公室主任的时候,石溅轮还不敢太张扬,周远软硬不吃,我行我素,有事从来不和石溅轮商量,总是自己一个人作主。石溅轮看周远有一股霸气,内心里先发虚,也不敢和他对抗,心想只要有自己的好处就行。伊有财上任后就不同了,他觉得伊有财资历比他浅,刚上任不敢搞一言堂,就找了空对伊有才说,你抓大事,难事小事交给我办。本来他工作的主要分工是负责主持政府法制局的日常工作,法制局是县办公室的内含机构,虽然行政级别也是正科级,但档次和权威上比政府办公室差了一大截,他嫌自己权力小,主动把原先周远直接管的行政科拉到自己麾下。行政科管的事情虽然杂,但掌握着分福利、安排车辆、接待外来客人吃住等实权,石溅轮看好了这一点,以为有油水可捞。伊有财暗自好笑,这点蝇头小利也放在眼中,注定成不了气候,也就没直接表态地同意了。只所以没公开表态,主要是留了一手,准备日后哪一天再收回权力来,给自己的心腹用。石溅轮很满意这种权力状况,在办公室比在统计局时场面上的活动多,时不时要陪领导活动,他乐此不疲地应酬着,回家再也不像以平那样早了,而在家里的地位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先他干的一些事情现在都换了老婆来做,老婆对他也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各方面伺候得他很像回事,包括在床上也比以前开放和主动多了。石溅轮脸上终于放出光来,想想这大半辈子奔波操劳,终于在仕途上挣扎出了一个名分,犹如小老婆一下做了正房,腰杆子觉得粗了,翅膀也硬起来。没事的时候,他在办公室喝着上好的招待茶叶,思绪飘飘,觉得父母没白生他。一想起父母,心里又觉得不太对劲。以前在统计局的时候,听老婆的意见,把丧父不久的老母亲送进了敬老院。父亲这辈子是再也无法享受儿子带来的荣耀和福气了,但母亲身体还健康,理应享受一点,怎么就听了老婆的意见呢?哼,臭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啊,亏待老娘啦。但想归想,石溅轮毕竟没有勇气把老娘再接回家,也就只在心里安慰自己两句,这也是天意啊,一切顺其自然吧。

进入冬天的时候,按惯例,县政府办公室都要发放取暖补助。暖气费是按建筑面积交纳的,一平方按市场价要交纳十五元,作为个人家庭一下子承担起来要相当于两个月的工资,因此各个单位都心照不宣地从办公经费中挤出一块资金当作福利发放。往年都是一个标准,无论县长、办公室主任还是一般科员,统统都是五佰元。石溅轮分管行政科后,发放取暖补助就是他的职权范围了,他先提了个方案,说现在物价都在涨,补贴五佰元属于杯水车薪,意义不大,涨一下合情合理。但怎么个涨法?我的意思是,平均主义大锅饭是行不通了。涨钱是个好事,大家心里都挺高兴,但一听他这一说,就都嘀咕起来。石溅轮提的方案是按住房面积大小补贴,住大房子的多补贴,住小房子的少补贴。要不然,住个四五十平方的,发给你和大房子同样的钱,这不是明摆着让你发一笔小财吗?石溅轮在统计局的时候,赶上县里最后的福利分房,他的单位虽然不是财大气粗的大单位,但他的级别也是正科级,大小是个局长,按条件弄上了一套一百六十平米的大单元。若按他的方案,他理所当然享受最高级别的补助。石溅轮把球踢给伊有财,因为按这方案领导们并不吃亏,所以伊有财也没往深处想,就说我看这个方案还是比较合理的,就按你说的办。办公室工作人员中住大房子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六七十个平米,还有一部分家住农村的平房,这样一来就成了领导多发补贴,群众拿得少了。惯性是一种合理的存在,也是大家认同的一种游戏规则。个人的力量一般都是顺从于惯性的,一旦利益受到侵害,极有可能产生对惯性的阻力。县政府办公室取暖补贴的分配正陷入了这样尴尬的局面,人们表面上看去一如既往,但私下里的反应都很激烈,如同结冰的江面,人们都热衷于赞美表层的平静,其实冰面下汹涌奔腾,时时构筑着险境,使冰面存在了潜在危胁,同时也就有可能埋下了隐患。伊有财是办公室一把手,决策的正确与否与他休戚相关,人们不可能详细了解到方案出台的背景,人们关注和看重的是现实效果。伊有财上任伊始,还沉浸在一厢情愿的理想中,他无法预知后果,行动中也不可能不遇到强劲的反对和抵触,只不过斗争是地下的,他尚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无法控制石溅轮烧起的火苗,虽然暂时还不至于遭受到损失,但对他的不利影响已经在茁壮地生长着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对于洋节的关注和热情已经超过了对传统节日的期待。如果说母亲节父亲节之类才刚刚浮出水面,那么情人节圣诞节却早已不再犹抱琵琶,它们已经堂而皇之地登陆华厦文明殿堂,尤其得到了少男少女们的欢迎,那种顶礼膜拜的虔诚使许多年长的人不住地摇头慨叹。但不管怎么说,撩开羞羞答答的面纱,直击脆弱的要害,人们还是在不由自主中接纳了一个又一个新生事物的冲击和洗礼,世界的秩序由此更加多层次化多格局化多透明化了,人们的生活也愈加显出丰富缤纷的色彩和魅力。

平安夜这天,李红丽着意打扮了一番,怀着一种特殊的心情去找林智强。李红丽很矛盾,因为姐姐李红艳的关系,她有意想和林智强保持距离。欺骗是一种困难行为,尤其让李红丽控制着欲望经受诱惑的挑战,实在是难为了她。伊有财这段时间因为太忙,没有顾得上和她在一起。宁静的夜里,凝望着星星点点的窗外,李红丽将枕头垫起也无法入睡,高枕无忧在她身上成了落伍的不合适的代名词。想着男人们的好处,李红丽难以抑制心潮的起伏,她作了几次深呼吸似乎也无济于事。抚摸着锦缎一样光滑细腻的身体,每一处高山和低谷都盛满了湿漉漉的欲望,丰沃的土地渴望着奴役和耕耘。她又想起了伊有财。和他在一个单位工作,李红丽不敢表现出过分的殷勤,这反而激活了她血管里冬眠的细胞,唤醒了她休憩的神经,产生出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迷恋。这其中自然也包含着林智强的身影。他是和姐姐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她不愿和他保持太深的关系,可林智强健壮的身体和富有想象力的花样也让她刻骨铭心。这是和伊有财有着不同风格的一个男人,就如同一盘菜,同样的材料不同的厨师能够做出不同的口味,李红丽已经品尝了味道的差别,每一种口味都是她身上新鲜如初的伤口。她忘不了,她又不甘心只困守记忆之城。她说服自己去跋涉,正好伊有财告诉她,马上要竞争上岗了,你的工作很可能就在这一次得到解决。李红丽在水中已经游得精疲力竭,前面的岸已经隐约可见,到了她需要冲刺的时候,她决不会放过这难得的着陆机会。伊有财还告诉她,一定要让林智强趁早协调一下办公室的其他副主任,以免研究人员时遇到阻力,很显然,他不想给其他副主任留下有机可乘的把柄。李红丽的身体仿佛接受到了敏感的信号,顿时亢奋起来。

平安夜的晚上,县城里的街道上并不比平时热闹,因了一场冷空气的到来,反而显得有些冷清。年轻人都在酒吧和歌厅里狂欢,但绝大多数人还是缩在家中,而且大多数的消遣方式也都是在收看热播的电视剧。林智强没想到李红丽会给他打电话,因此拒绝了几个可有可无的邀请,专门在家守候着。李红丽一按门铃,林智强就开了门,李红丽还没站稳,就被林智强抱了起来。李红丽推他,说馋猫,又没个正经样,让人家先歇会儿好不好。林智强这才松开李红丽,关好门,开始帮李红丽脱下雪青色的羽绒服。李红丽穿了件紧身毛衣,鲜艳的黄色调中衬了银光闪闪的珍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下边也是紧身的裤子,使臀部显得丰满光滑,恰到好处地展示出女性的曲线。小巧的脚上是一双麂皮高筒靴,深棕色,柔软舒适,时尚高雅,透着无限精致。林智强盯着李红丽的脚看了半天,连李红丽都觉得有些难为情,说看什么呀,脚有什么好看的。林智强赶忙说,我给你买了一双鞋作为给你的圣诞礼物,我是看你脚有多大,也不知合适不合适。说着拿出鞋盒,是一种名贵的品牌,地道的法国货,无论做工、质地还是样式和颜色都体现着超凡脱俗的精美。李红丽十分开心,说这得多贵呀,你可真舍得。林智强搂住李红丽的肩膀,说为了我心爱的女人,合适就是物有所值,不要委屈了自己的美丽,你穿绝对值得。说着林智强帮李红丽拉开高筒靴的拉链,并不急着让她试鞋,先把一双玲珑的小脚抱在怀里,隔了薄薄的灰色丝袜去捏她的脚趾,李红丽笑着往外拉腿,说痒死了,干什么呀你。这时李红丽已经仰面躺到了宽大的沙发上,林智强跪在她面前,又把她的袜子脱下来。由于秋冬季节精心地包裹着,李红丽的脚看上去比夏天里更加白嫩细腻,脚掌心红润润的,趾头在林智强的手中调皮地踡缩起来,又变换着姿势伸展开,大有深意地扭动着。林智强把脸贴上去,一边亲吻着一边念叨,这么可爱的小脚,怎么长的呢,货真价实的宝物啊。李红丽笑着闭上了眼,喘息着说,你这是欣赏商品呢。亲够了,林智强给李红丽穿上他买的鞋,让李红丽走给他看。李红丽光着脚穿上高跟鞋,黑色的鞋包藏起十趾,露出一截白白的脚面,更带出了几分撩人的风情和性感,引得林智强的目光发硬,痴呆呆立着半天没动地方。李红丽走了两个来回,就撒娇地倒在沙发上,说我又不是你的模特,就会折腾人家取乐。林智强回过神来,扑到李红丽身上压住她去亲,然后像剥开一个花生壳一样,白生生的仁儿不用手捻,便自个儿去了皮儿。解除了所有武装,李红丽被林智强抱起来放到了柔软的床上……

在林智强的要求下,李红丽半推半就地住了一宿。第二天是圣诞节,他们相约去吃晚饭。找了一家名为“六朝松”的僻静酒店,要了一个情侣包厢,点了鸡汁松茸、中式牛排、柠明虾,还有一道蟹黄鱼翅,林智强还要点鹅掌鲍鱼,李红丽赶忙阻拦他说,行啦,还是给你节省点吧,再多了就是浪费了。见林智强还在执意坚持,就说,要不就再煲个汤算了。平时她就爱喝汤,是从休闲杂志上看来的,说是常喝汤有助于保持皮肤的水分,可以美容的,便又要了八宝海鲜汤,是取了海蛎子、鲜虾、海参、鱿鱼等几种小海鲜在一起用文火细煨了,汤的上面浮了切成薄片的胡萝卜和绿色的蔬菜叶,不用味精,加了一点盐,另外淋了麻油,特点是清淡鲜香,回味悠长,既保持着海鲜本色,颜色又格外耐看,价格也不贵,所以十分受顾客的欢迎。林智强自己要了杯加热的黄酒,李红丽点了杯可乐,从外观上看去,二人没有什么差别。等服务员把菜上齐了,又点了两支红蜡烛,然后端来了酒店赠送的果盘,是用西瓜、木瓜、芒果和猕猴桃拼成的一个红黄橙绿的图案,这才关了灯无声地退出去。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俩人,烛光摇曳,果酒飘香,雪白的餐桌布似乎也带出一种莫名的情调,使人心情放松,话语呢喃,不由得想慢声细气地倾诉衷肠。李红丽先舀起一小勺汤品尝了,说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又是一年了。林智强喝了一口酒,两手叠在一起,伏在桌上,凝视着李红丽说真是的,岁月在增长,你也变得越来越漂亮啦。林智强的话音又低下去,小声说,尤其到了晚上更好看更迷人。李红丽用脚踩了林智强一下,说打住吧,这样一个神圣的日子,你也想污言秽语,小心上帝割你的舌头。林智强呼出一口气,吹得李红丽刘海飘动起来,说我是真心话,我真的觉得你那时最美丽,一想起来我就想和你再做一次。李红丽用膝盖碰着林智强的腿,说我举手投降了,你太厉害啦,这样下去非折腾出皱纹来不可。林智强笑着和李红丽碰杯,说你才多大年龄,长皱纹离得还远呢。李红丽放下杯子,说我有愁事啊,一发愁就长皱纹啦。林智强以为她在随便说笑,还在打趣着说,我有灵丹妙药,保险让你快乐忘忧。李红丽说,人家没心思和你开玩笑,你还在贫嘴绕弯子。李红丽说着就眼泪汪汪了,林智强唬住了,说好好的,不该是触景生情了吧。林智强看到李红丽的泪珠儿掉在面前的餐巾上,心里没了主意,说什么事搞得这么沉重。李红丽小声抽泣了几声,说没事的,让我这样呆会儿吧,过一阵就好了。林智强心里也失去了平衡,搞得十分不是滋味。红蜡烛烧了一半,像懂得此时此刻的场景,幽幽地晃动着身躯,无声地燃着心事。

后来在林智强耐心地追问下,李红丽才吐露了心事。李红丽埋下头,说我也老大不小啦,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整天忙忙碌碌的,可是没有地位,人家总是瞧不起你。林智强安慰着说,我给伊有财说过了,他说要给你调工作,你要对自己有耐心啊。李红丽说,我自己什么心都有,现在就缺乏了信心,再说办公室也不是伊有财一人说了算,上面还有分管的县长,下面还有好几个副主任,要让大家都同意,我一个小女子找谁去啊?眼泪正好落在林智强伸过来的手背上,林智强赶忙检讨说,这事怨我没重视起来,明天我就给你去协调,这年头不就是个关系,不就是花俩钱嘛,你就放心吧。几句宽心话过后,李红丽多云转晴,脸上重又绽放出灿烂,眼神里射出了几多迷人的色彩。她脱了鞋,把脚搭在林智强的大腿上,林智强顿时感受到一阵燥热随着酒精的作用四散开来,许多小星星在眼前闪烁,五脏六腑像吸足了水分的大海绵,轻轻一挤就会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