仡佬族传统文化在乡村治理中的当代价值——黔北道真仡佬族聚居区的田野调查与分析
2015-12-09汝绪华,骆令,田广
*通信作者:骆令(1987—),男,贵州遵义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公共行政理论与实践研究。
------------------------------------------------------------------------------------------DOI:10.3969/j.issn.1004-390X(s).2015.01.002
仡佬族传统文化在乡村治理中的当代价值——黔北道真仡佬族聚居区的田野调查与分析
汝绪华,骆令*,田广
(中国石油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山东 青岛 266580)
摘要:作为西南地区一个“开荒辟草”的古老民族,仡佬族在历史发展中形成了恰当处理人与万物关系的“天人和合”思想,家训族规教育强化了宗族在乡村治理中的协同固化作用,仡佬族众多的体育艺术丰富了乡村文化生活,节庆饮食文化则维系着一种乡土的礼治秩序。
关键词:仡佬族;传统文化;乡村治理
收稿日期:2014-09-11修回日期:2014-09-28网络出版时间:2015-01-0713:06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仡佬族民族聚居区乡村治理路径研究”(14CX06049B)。
作者简介:汝绪华(1976—),男,山东济南人,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政府改革与创新研究。
中图分类号:C 9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390X(2015)01-0007-04
Abstract:As a pioneer in China′s southwest region, the Gelao nationality created the harmony thinking in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which can be used to handl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The education of clan rules reinforces the synergy and social solidarity function of clan in the countryside. And many sports and arts of Gelao enrich the cultural life of rural lastly, festivals and food culture are to maintain a ritual order of countryside.
Keywords:Gelao nationality; traditional culture; rural governance
The Contemporary Value of the Gelao′s Traditional Culture in
Rural Governance:the Fieldwork and Analysis of
the Gelao′s Community in Daozhen of North Guizhou
RU Xuhua, LUO Ling, TIAN Guang
(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Chinese Petroleum University, Qingdao 266580,China)
民族传统文化是一定的民族在长期的共同生活和生产中的积淀,是民族的“原始地层”和共同的“集体记忆”,是民族生活中最有权威的行为模式[1]。民族传统文化在乡村治理中能够产生内生秩序作用,在完善乡村治理方面有其当代价值。本文试以黔北道真仡佬族聚居区的田野调查来说明之。
“仡佬仡佬,开荒辟草”,作为西南地区的古老民族,仡佬族人在长期生产劳作中形成了“天人和合”的哲学思想,创造了大量的体育艺术、节庆饮食、家训族规等方面的传统文化。深入剖析其内涵,发现这些文化对于合理有序的乡村社会的构建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另外,乡村治理是一种综合治理,是把农村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诸元素都统摄进来,以更广泛、更宏大的视野观察农村生活,而不囿于单纯民主化治理的村民自治[2]。其内涵主要包括多元参与主体、权力配置多元化、以公共利益为目标、自主化治理等方面。乡村治理离不开特定的文化背景、文化认同和社会基础[3]。仡佬族传统文化能够在建设和谐乡村、促进乡村协同、丰富文化生活、维持礼治秩序方面起着重要作用。
一、自然崇拜与“天人和合”
人类对于自然万物的崇拜始于不能解释和战胜的自然力量,从而将世间万物神化、生命化。仡佬族的创世神话中有“洪水朝天,兄妹相婚”的故事:天下暴雨引起洪水泛滥,狂涛恶浪将人类吞噬,唯藏于葫芦内的兄妹二人随波起伏得以幸存。面对旷无人烟的现实,兄妹俩只得自相婚配,繁衍后代。因此,仡佬族人对葫芦极为崇敬,称为“仙葫芦”,作为始祖象征置于神台供奉。另外,在黔北仡佬族聚居区,气候温暖湿润,适宜竹子生长,仡佬族人就地取材,以竹子作房屋辅助材料,用竹篾编制各种生活器具,簸箕、席子、撮箕、背篼等,差不多涵盖了生活用具的全部,竹子成了仡佬族生活的一大依托,于是产生了竹图腾崇拜。仡佬族信奉“竹王”,家族祠堂及墓碑上刻有“拜竹图”。仡佬族还有山石和古树崇拜。每逢农历三月初三,仡佬族人要祭祀山神,祈求山王菩萨保佑家人和牲畜的平安。仡佬族人还会在神石神树上挂满红布,以香火祭祀。
仡佬族的自然崇拜缘于其特殊的生存环境和局限的思想认识。“高山苗,水仲家(布依族),仡佬住在石旮旯。”为了躲避战乱与封建阶级的压迫统治,历史上仡佬族发生过多次迁徙,最终只能选择自然环境比较恶劣的山区。仡佬族的存续面临着人为和自然的双重挑战,如何在其中求得自己的生存,仡佬族先民把它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由此形成了“天人和合”的哲学思想。2008年底,贵州仡佬学会在民间发现了仡佬族文字写成的《九天大濮史录》,该书记载了仡佬族的历史发展,说仡佬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倡导“和合”的民族。
仡佬族的“天人和合”思想追求的是人与万物的和谐。这种“天人和合”思想主要体现为三层含义:一是人与自然的和合。神石山川等自然物的力量是强大的,对它们的不敬会招致严重的惩罚。虽然仡佬族人世代在恶劣的环境中与大自然进行抗争,但是内心却保存着那份对于自然的敬畏;二是人与人之间的和合。只有与别族和合才能减少彼此的征战,只有人与人之间和气,方能互助友好。仡佬族各种家规族训中对于族内子弟挑灯拨火危及家族成员者,要被逐出家族,永远不得归宗。对于远近客人来家,必定热情款待,坚持以和为贵,与邻为善;三是追求自己内心的和合。仡佬族的山神祭祀、傩戏还愿等行为便是为了求得内心的安宁和谐。
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倡导平等、团结和互助,消除了民族压迫与剥削,各民族之间形成了“三个离不开”的关系状态,这对仡佬族的历史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此外,随着我国社会经济和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自然环境对于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的制约力量减弱。但是,仡佬族的这种“天人和合”的思想在今天仍有其积极意义。在现实生活中,仡佬族的这种“天人和合”思想能够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保持生态平衡。另外,还能避免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对立,构建和谐的乡村社会关系。
二、家训族规与乡村协同
在黔北道真仡佬族聚居区,有韩家沟、邹家坝、罗家岩等以姓氏命名的地方,这种地方往往是该姓氏家族的集中分布区。此外,即使是无姓氏命名的地方,也是呈现出同姓聚居的特点。此现象其实是父系血缘为纽带的宗族延续的结果,共居一个地方的仡佬族人多是一个祖先繁衍的后代。由于宗族的对内凝聚性和对外排他性,使得这一趋势保留至今。
为了维护整个家族的内部秩序,开展正常的生产生活,需要制定相应的家训族规。在仡佬族地区,各个姓氏的家族规定繁多,形式多样,或刻于祖坟墓碑,或贴于宗祠墙上,或书于姓氏族谱。家训族规是以传统伦理道德为蓝本,主张忠孝,以此训示族人,教诫子嗣。如诗歌形式的《庞氏家训》说到:“人生世上莫忘恩,根本由然藏在心。不亲先祖德何在,曾识万物有原因。民生斯世若睬蹄,孰能报本把恩酬。礼仪祀典立心久,而今给制百世楼。光宗耀祖子孙兴,燕毛序齿启后昆。慎终追远人当领,忠效家田甚至今。”再如王弼丞先生墓碑上的家训:“人无祖宗父母,身从何来?家无口舌是非,祸从何起?尊卑上下要分清,族纲乃正;男女内外不混杂,家政克端……施恩望报,作福沽名。良心一生广用,善事半点不虚。富贵常存忠厚想,贫贱休怀巧诈心。”[4]
宗族来源于父系血缘,固化于共同利益。新中国成立后,国家把少数民族地区纳入整体的发展步伐,开展了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撤社建乡”,再到“乡政村治”,宗族对于乡村社会的影响力减弱。宗族原有的封建余孽被清除,今天的宗族其内涵和形式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仡佬族地区宗族继续存在有其现实合理性。
宗族作为一种以血缘为纽带的社会结构形式,以家训族规为秩序的维护力量,其在乡村可以固化社会关系,协同社会力量。首先,宗族有时扮演着公共物品提供者的角色,如号召村组人员一起修路、修水渠等。在族内婚丧嫁娶活动中,宗族往往能拉拢团结本族人积极行动,协同完成。其次,基层社会的财产安全是最没有保障性的,盗窃和诈骗频发,宗族的存在便于促成“邻里守望”,共同防御盗贼出没和识破诈骗者的诡计。再次,宗族中设立的各种家训族规对于本族成员起着伦理教化的功能,为了获得大家的共同遵守,这些规定往往具有正义性和惩戒性。只要不与国家政策法规相冲突,这些规定对于维护乡村社会秩序起着重要作用。最后,宗族还能促进基层村委会的民主政治建设。肖唐镖认为“一方面,宗族对选举的影响十分微弱;另一方面,宗族、房股成为村民形成竞争派系的重要资源,成为提升选举公正性和民主性的重要条件。”[5]宗族通过家规族训教化族人,面对困难能协调大家形成一股力量。如果有自己族内成员竞选村委,往往能号召大家积极投票,使村民充分认识到选举权的重要性;同时,这对于非民主选举产生的村委会成员也是一种有效的抵制。
三、体育艺术与文化生活
仡佬族人在辛勤劳作之余创作了大量的自娱性文化,有传统体育项目打篾鸡蛋、巫术表演傩戏、杂技表演高台舞狮等民族特色文化活动。其中,傩戏被称为“中国戏剧文化的活化石”,已经被列为贵州省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加以保护,而打篾鸡蛋和高台舞狮也列为贵州省第二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文化娱乐项目都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发展和传统积淀,趣味性和观赏性十足。
篾鸡蛋又名“竹绣球”。所谓篾鸡蛋,是指由金竹或楠竹劈成细窄篾条编制而成的如拳头般大小,形如鸡蛋的小球,分空心和实心两种。空心篾球里面通常装有铜钱或石子,抛接时沙沙作响;实心篾球里面则填有稻草和碎棉等物。做工细者,涂上颜色,俗称“五彩球”。据考证,篾鸡蛋源于“飞紽”。南宋朱辅的《溪蛮丛笑》载:“(仡佬)土俗。岁节数日,野外男女分两朋,各以五色彩囊豆粟,往来抛接,名飞紽”。打篾鸡蛋不受场地限制,田间野外,庭院村落皆可开展。作为秋收后、节日里的趣味运动,目前广泛流传于黔北道真仡佬族聚居区。
除了打篾鸡蛋外,仡佬族傩戏也堪称一张文化名片。“一傩冲百鬼,一愿了千神”,淳朴的仡佬族人面对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不能解释,变得无助之时,往往会借助于冲傩等形式了却心结。傩,是我国先秦时期黄河流域汉族先民用以驱逐鬼疫的一种宗教仪式,后来逐渐增加了一些戏剧情节,意在娱人乐神,称为傩戏。当前,在道真仡佬族地区主要有打保福、冲傩、阳戏、梓撞戏、打财神等傩文化形式。随着仡佬族人受教育水平的提高,科学文化的普及,传统傩文化的迷信色彩削弱,更多地是作为一种表演性质的文化自娱活动。傩戏不仅反映了仡佬族对外的文化交流与融合,而且表现了仡佬族人较高的艺术创造性。
如果说傩戏还包含着一丝诉苦还愿的焦虑,那么高台舞狮则完全是仡佬族人欢快愉悦的表达,这主要由于高台舞狮表演的高超技艺和动人心魄。逢年正月初一,各乡镇的舞狮队都会应邀到村寨中表演高台舞狮。高台舞狮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表演舞台的“高”。所谓“高台”是用七张或九张八仙桌叠成,最高的有十二张。狮舞高台,没有任何保护设施,一招一式,全凭真功夫[6]。舞狮作为节庆盛典纳福迎祥的仪式表演,兴于全国各地,但仡佬族人独具匠心,创作了带有杂技性的高台舞狮表演,凸显了仡佬族人的智慧和勇气。
仡佬族人多居住于西南山区,环境偏僻,交通闭塞,但这没有阻止其生活热情,他们根据自身的审美情趣创作了大量的民族表演艺术。打篾鸡蛋、傩戏、高台舞狮等传统文化表现了仡佬族人对生活的热爱和独特的文化审美。在乡村治理中,提倡“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其中的乡风文明强调从物质和精神等方面来提升基层社会的文明程度。基层文明不仅仅体现为国家自上而下的文化普及,而且还在于对基层内生文化的挖掘。仡佬族人在闲暇之余,创作了大量的自娱性文化,这些文化不仅反映了他们对于劳动的体验,而且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期盼。鼓励和发扬这些基层质朴、特色的民族体育艺术不仅能丰富乡村文化生活,而且还能增强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进而促进乡村社会的健康有序发展。
四、节庆饮食与礼治秩序
仡佬族在平日的生产劳作中形成了自己众多的节庆文化,如吃新节、仡佬年、祭树节、拜山节等。这些节日往往表达了一种对于祖先的敬仰,对于自然的感恩,对于丰收的喜悦。从社会功能主义的角度看,这些节庆仪式还起着传承民族文化和教化民族成员的作用。
篇幅所限,这里主要介绍最有民族特色的吃新节和仡佬年。仡佬族的吃新节因为其深刻的节日内涵被列入了贵州省第二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它却是一个没有固定日期的节日。孟秋季节,农作物初熟,丰收在望,仡佬族人认为,这是天地、祖宗保佑的结果,所以新粮一熟就怀着喜悦、感激之情,迎请天地与祖宗尝新[7]。此外,仡佬族人还会在农历三月初三过祭山节,也称仡佬年,祭祀山神和“秧苗土地”,祈盼他们保佑族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仡佬族人信奉“山管人丁,水管财”,所以族长会带领大家恭恭敬敬地唤请山神来享用祭品。祭祀完毕,族人开始吃年饭,十人一桌,长幼有序。
中国传统节日往往和饮食是紧密相连的,各个节日都会吃不同特色的饮食。仡佬族不仅从众多节日衍生出了不同饮食,而且平日里的饮食也特别丰富,如油茶、豆腐果等。“茶鲜鲜,茶鲜鲜,仡佬油茶几百年。男人喝了更强壮,女人喝了更漂亮。”这首敬茶歌表现了仡佬族人对于油茶的喜爱。不管是远亲近邻、生人熟客,只要去家中拜访,热情好客的仡佬族人都会献上特制的油茶款待。仡佬族人热情好客远近闻名,在道真三桥镇,当地流行“三幺台”习俗。所谓“三幺台”,就是遇上红白喜事,客人来家,一顿饭要吃三个环节。分别为茶席、酒席和正席,依次赋予美名:接风洗尘、八仙醉酒、四方团圆。
费孝通先生讲中国的乡村社会是“礼治”社会,“礼是社会公认合式的行为规范”,这种行为规范来源于传统[8]。在生活节奏缓慢的乡土,人们遵循着传统经验行事,社会秩序也能变得畅通有序。而传统中“礼”的延续往往通过特别的节庆仪式凸显出来,从而达到教化和传承的目的。仡佬族众多节日庆典中无不包含着一种民族价值文化的传承,正是通过这些仪式让族人理解和习得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秩序规范。仡佬族人把自己的生活和神石古木、山川流水紧紧地联系起来,设立众多节日来感恩自然的馈赠。同时特别重视人际和谐,最好的东西一定要留给客人,这也再次体现了仡佬族人“和合”的价值观。在仡佬族地区乡村,这种节庆饮食文化往往体现了基层民众特殊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观念,是礼治秩序的能量源泉。在村级治理中,应该充分发挥礼治秩序对基层社会的维护作用。
总之,民族传统文化是维系民族共同体延续与发展的工具,既是民族内部的生存方式,又是对外区分不同民族的标识[9]。它在民族地区乡村治理中发挥着凝聚和固化社会关系的潜在作用,对于乡村治理本土化、民族化产生着深刻影响。特别是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中的一些优秀文化,不仅是维系民族发展的核心特质,而且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有效补充。在乡村治理中,应当探究和发掘民族传统文化的深刻价值,发挥其在治理中的内生秩序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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