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来的信件[六首]
2015-12-09王夫刚
⊙王夫刚
退回来的信件[六首]
⊙王夫刚
被遗忘的乡村车展
中国人认为,车辆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对此,王木金表示赞同
并且把他的摩托车维修铺
搞成了一个不打算落幕的乡村车展——
一台大卡,一台厢式货车
一台轿车,一台面包车
一台拖拉机,一台农用三轮车
由大到小,一字排开
每一台车上都插着旗子
每一台车上,都藏着王木金的狡黠
“它们能不能上路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你,
还有你,谁有这么多的车轮?”
王木金开着卸掉车斗的拖拉机
到镇上赶集;到朋友家
赴宴;到派出所领取
被偷走的身份证;到媒人那里
研究婚姻问题。有一次
王木金邀请我搭他的顺风车
去高处看风,看风景
路上他说:“我是一个另类,你也是。”
时值暮春,鲜花迎面扑来
王木金叼着烟卷,没有丁点嫌疑。
布尔哈通河下游
布尔哈通河的下游,他们面面相觑
手机里塞了几张照片:耐心的
河水,也有流不动的时候
山穷水尽终于成了落地的忧伤。
他们曾经溯流而上,在一家朝鲜饭馆
吃松饼、紫菜卷,把目的
丢给了目的地。他们还缺少
河水一样被抻长的记忆可供挥霍
所以只能憧憬——明天
是哈尔巴岭的云朵还是那个打糕的少女
风月无边?在布尔哈通河源头
不,在布尔哈通河的下游
他们找到了答案:另一家朝鲜饭馆
另一次午餐,河水尚在流淌
大海尚在远处,他们已经
意兴阑珊。导游抱怨旅游爱好者
缺少想象力(起飞的概念)
饭馆老板则说,他也来自山东
要他们猜一猜他的孩子
考取了哪所大学,谈恋爱了没有。
唉,布尔哈通河的下游,没有任何意外
布尔哈通河的下游,夏日即将死去。
偶尔还会想起
终于到了满足往日心愿的时候了
——写一首诗,献给爱情。
但爱情已经生出隔夜的
味道——成熟的另一个说法
叫作朽烂——坏脾气
属于个人财产适合自我珍藏。
可爱的青春才是向青春致意的理由。
失落,淡定,都不值得
一再提及——偶尔还会想起
从前的风刮过夏季
旅途,以及旅途中的风景——
马赛人从不计算牛羊的
数量,远山呈现出
健康的形状……啊,爱是一种伟大的
存在,慢慢降临的黄昏
却有足够的耐心适应遗忘。
退回来的信件
退回来的信件长着一张无辜的脸。
退回来的信件
长着一双夭折的翅膀。
它曾飞越千山万水,但地址
变成了遗址,收件人
变成了查无此人(此人是谁)
它把去时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回到家乡——像一个考砸了的孩子
悄悄藏起卷面上的祖国。
退回来的信件已无秘密可言。
失效的问候,失效的见字如晤
失效的某年某月某日。
无疾而终的旅行属于失败的范畴。
幸运的是,失败已经很多
已经谈不上疲倦和无限沮丧。
树枝摇晃
多年以前的一篇文章,与题目
完全吻合:没什么意思。
捞鱼的人试图记录一个事实。
但是,鱼有另外的想法。
宵小们总是比君子表现活跃。
在向风投诚的墙草中。
阔绰的医院也有束手无策之时。
镇定之心也难免暗自哭泣。
天空阴得如此暧昧,正好适于
阅读1902年的诗篇——
展示欺骗术的穿帮过程。
欲望这种东西,说什么好呢。
“如果没事就早点回家吧。”
留下树枝,在树枝上摇晃。
相信他——没有见过的荷马。
阿喀琉斯的愤怒不可能藏于脚踵。
在太行山上听山西民歌
在太行山上听山西民歌,在绵延的
太行山上,听黎城县的业余歌手
唱花香凌乱的山西民歌
喉咙里释放出的浊漳河或顺流而下或溯流而上
让来自太行以东的诗人
沦为鼓掌的哑巴——在层林尽染的
太行山上,一棵树和另一棵树
隔着悬崖互不羡慕的
太行山上,红叶泛滥的太行山上
羊群站在高处回头张望的
太行山上,盘山公路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
太行山上,铺了一小块地毯的太行山上
诗神降临的太行山上
要命的太行山上,黎城县的
业余歌手逐渐被山峰的巨大阴影
所湮没(寂静如此美不胜收)
凿井而饮的山西民歌
日落而息的山西民歌
披着有序的秋风重返浊漳河的喉咙里
夕光照耀的生涯,就这样又延长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