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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巨大的徘徊[外五章]

2015-12-09李见心

诗潮 2015年8期
关键词:高跟鞋

李见心

晨起,镜中的大海扑面,海盗船犁开了梦的港湾。

我的嘴唇霎时涨满了荒凉的味道,而留在梦中的吻成得再也捞不回来。

是什么让我们度过那么多年——离别的小溪,却在相会的大海上止住了——止不住地徘徊。时间加固了你的犹豫犹如活着的海水就是为了纵容浪花的狂欢,毫不犹豫的犹豫,永远安定的不安,顽固的自身,飞扬着的是珠宝般的沉静,你越来越老练,是因为你生来就老练——

一只飞得最高能摘取闪电的雄鹰最终会死于最低的本能,天空那么大的野心没有灼伤它,一滴水的渴望却淹死了它。

而大海就是由无数双眼睛,这沸腾的最低的死组成的。这是谁的安排?并且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大海,这世界上最动人的动摇和徘徊。

犹豫,你最初和最终凝固不变的选择。

而我今生的泪水已被钉在那里面,再也爬不上岸……

秋天的心

秋天的心,怎一个愁字了得……

当雁行像哀鸣举起秋天的灵幡时,有一颗狮子般的心正和落叶一起下坠。

九月,网已经织好,网已经织好,你最后的侏儒等着穿上它。也就是说,你的一生长过了绝望,死亡是你最后的短处。当你交出灰蝴蝶一样交出自己未遂的野心时,你和秋天一起和解着碎了。

没有人知道你死于孤独,这一次秋天的雷声没有放过你,它像咒语一样比秋雨提前震碎了你,它杀死了你,但杀不死你的孤独,也让更多的人细雨一样死于心碎……

你知道最美的人要有轻盈的呼吸,就借助更多草叶的翅膀,蝴蝶的嘴唇,让它们带着你谎言一样飞,吐出比烟雾更大的密度,像播下一场弥天大谎,像种下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直到天空都没有了出路,直到所有的道路都筋疲力尽,落叶一样纷纷倒下,救不出一只野兽。

谁还在雾中啃着骨头?谁能像风一样逃生?

起风了,谁来压住这纸页的颤抖?谁来为你的灵魂压惊?

江河日下,高山颓废。

你的死再一次月亮般被斩首示众,簇成了别人星子般的狂欢。

像疼痛是对伤口的控诉一样,你说没有人能配得上你,你的文字和爱情,优雅与绝望。活着的人好像都欠了你一笔心灵的债,你没有像拯救阅读一样拯救世道。也就是说苦难配得上你的心,春风配不上你的唇。困境终结了,你的笔尖也已经滞重得像金子的吻,再也提不起来了。

落日腐朽,黄昏生锈。

你走后,世界只剩下维纳斯的袖子,更加空茫,空空如也,空空如野,没有人爱过,也没有人恨过,就等于没有人活过。

牛羊痉挛,野草荒淫。

没有爱过,也没有恨过,就等于没有活过,却总在活着……

只有没有灵魂的人才不拒绝轮回,才配得上上帝,但配不上你。

思想与哲学

我飞向你,头顶花朵的桂冠,怀揣天堂一样明确的心。

而你,面朝大海,胸前别着溪流一样的小心、敬畏和试探。

盲人偶尔踱上一条明亮的金光大道,而明眼人经常跋涉在夜的崎岖小路上。

想象的花园里面也有真蟾蜍,怀抱荆棘的人用身体开出不断的鲜花。

紫罗兰失色于颓败的国度,君子兰盛开在无人的房间。

断翅的蝴蝶与独翅的蜻蜓间比翼互补,争抢着残疾的先后。

我们偶然相遇,但注定分离。

一朵云是天堂的门,也可能是太阳的栅栏,我看见的阳光都不是真实的,我的眼睛就是我的偏见。而海水终日沸腾,混为一谈,你也要斤斤计较于一滴海水和另一滴的轻浮与重量。

我自以为登上了极峰,弄瘸了空气。

而你永远走在路上,连汗水都为了证明是徒劳的味道。

亲爱的,原谅我的色胆包天,请停下来一小会儿,和我谈谈情说说爱,用诗歌的方式。

因为没有一首完美的诗,没有一个完美的人,诗歌和婴儿都是从伤口里诞生的呀!不完美才是我们的世界,我们才被允许补丁一样诞生,并且源源不断。然而奇葩的是像源头一样越补漏洞却越大。

太阳也是宇宙大树上的虫眼,因为有人仰望,它才泛出光来。

我飞向天空,为了遮挡最大的漏洞里的光,你扑向大海,为了加剧最大的伤口里的盐。

当我说:“我飞在天上,我就是天空本身。”那云朵就变成了道路,那星星就奔出了洞穴。

当你说:“有许多条路,但它们都归向同一座大道。”于是那棵树,在夜里,就结出光的斑驳果实。

要先成为绿色,再成为蓝色,最后才能成为金色。我们站成了两座绝望,相对着用孤独说话,用词语取暖。词语诞生于阴影之光,蛇皮蜕尽黑暗才能重新植入黎明,而诗歌就是金属的回声。

当我说:“从前你错了,我也错了,金的属性就是不变的变化,世界是由眼睛来丈量的。”

当你说:“从前的偶像见过种种的贫穷,断尾蛇,无根草,见过金子的贫穷,却没见过真理的贫穷。”

正是这一刻,我们找到共同的金色,它不在四季之外,它就在此时此刻,压住秋风的阵脚,压在秋天的秤砣上,比天际线的辽阔还漫长,比海岸线的漫长还推诿,叶子焚心,收割着自己的光芒,那降落的芬芳溢出的重量,美得连上帝这块顽石都越陷越深。

秋天的纵火者

亲爱的,现在是秋天,我要给你写散文诗,这种声音天使一样几乎不属于我,像黑夜供出了穷人的穷,天使供出了自己的心,我不再把自己藏在树荫里了,让灯光溢出了灯具的阴影。

我要为你堆积落叶那么厚的诗和腐朽,怀着比鲜花还惊艳嘹亮的心情,我乘法的心情像立交桥,可除去你的方向,四面八方都通向宇宙洪荒。

蝉鸣一寸一寸提高你的声名,提醒下沉的心多么富有。

请原谅整个夏天我都在疏远你,是害怕泪水像汗水一样成为我们之间脱不掉的内衣。

而你这么温柔的动物比人还驯服,独角兽再次把触角触到了我的梦里。

这次不仅触破了我的梦,还触破了我的现实。

曾经你为香气而来,而女人除了香气,还有比匕首还闪亮的肉体,我伤害了你的无辜,你也因无辜而获得了罪名。

你再次长出的角是复仇的火焰吗?火速如风,风速如焚,秋天的纵火者已染遍山河。

童话只为渴望被骗的童心而来,爱情只为曾经未遂的激情而复活,点燃有限对无限的一种忠诚。

亲爱的,当天使树叶一样降落时,以为大地上也是云朵铺地,不熟悉人间现场,脸先着了地,所以你丢失了天使的脸,却没有丢失天使的心。

请原谅我当初没有认出你,用于装饰的眼睛称量不出轻盈的呼吸,当我一无所有时,再想起你,心立即贵重得成为抬不走的嫁妆。

我近视的眼睛没有场景,你为我描绘,我粗糙的心没有细节,你为我抓牢。你捡回我丢失在青春的一只手套,两只耳环,三首诗,装进我失忆的篮子里,只差这几朵金黄的稻穗,我臂弯里的一生就饱满飘香。

田园已经荒芜多年,牧歌也已经失传很久,没有人真正地离开,只有他把影子遗落在人间。

只有被爱情忽略的,才最能重现爱情。所有的雾都是做梦的镜子在燃烧。

一切自古都有,一切将是重复,只有相认的瞬间才让我们感到甜蜜。

就这样带着无目的的爱情,带着目的不明确的脸,来到我的面前,让梦躺在云上,依旧恍惚。

就这样带着无来由的爱情,带着嘴唇的镣铐,火灾的心。灭绝时空……

桥上的风景

起风了,我要穿过一座桥,就蒙上了红纱巾,桥上的风景立刻美得朦胧。

我走在人行道上,身后穿过一辆自行车,车主和车子一样破旧,却新鲜地回头,眼神就像创世纪,在旷野中停留,目光明确却充满疑惑,第一茬草根的农民在生长。在他明确的疑惑里,沸腾的静止中,我超过他。感觉后背立即给烧出了两个洞,农民为了干旱的作物在观察夜空,明天能否下雨呢?两分钟后他又骑车穿过我,在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这次不敢直接回头了,假装看桥下的风景,垂钓者在河边心似弯钩,余光直直地锁紧即将来临的羞红的风,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听得见他像耕作一样浊重的呼吸了。我的后背又被烧出了一座穹窿,渗出了满天泥泞的星星。因为快到桥头了,他不甘心,五分钟后他又穿过我,在我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依旧不敢回头,假装蹲下身修理除了铃儿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我越过他时,看见他跪着的手像风的奴仆般抖动,这大地忠诚的臣民最后一次把全部的根驻扎进我的背影。我走到桥头,摘下纱巾冲他回头一笑——

一座小桥,三次擦肩,缘分不浅,谢谢他带给我桥上的风景,因朦胧而神圣,因假装而真诚。我的农民兼羞涩,我的兄弟兼本能,祝你今年有一个好的收成,像上帝一样,种下的是风,收获的是风景……

隔壁的女人

隔壁房子闲置许久,终于租给了一个不省心的女人。

之所以断定是租不是卖给她,是因为她一天到晚总穿着高跟鞋走动,细跟鞋像钉子叮叮叮钉在地板上,也毫不犹豫地钉进我的梦里梦外,让我睡不着又醒不来,混淆昼夜,不知道向谁去喊冤。

谁在自己的家里还穿高跟鞋呀!不心疼鞋,也心疼实木地板!不心疼地板,也心疼自己的脚呀!(难道连她的鞋和脚也是租来的?)她为什么不穿上舒适温暖软底无声的拖鞋呢?问这个问题多么蠢呀!就像问她为什么没变成猫或没有找到一个舒适温暖软底无声的爱人。

当然我就是想问也问不着她,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她,她的房门总是关着,就像里面的高跟鞋总是响着。

我只是根据声音,判断加想象她的身材、年龄和容貌——体态大概烛光般摇曳吧,四十出头,容貌中等。因为她穿鞋的恶习,她就是闭月羞花我也把她看成中等。她连睡觉也穿着高跟鞋吧,谢天谢地,但愿她也睡觉,因为她的鞋声总是响在我的小睡和醒来之前,甚至监控着我浅梦的节奏。而大面积的失眠更是紧锣密鼓地敲响没有止境的白,我猜测她白天也喜欢点着蜡烛,制造阴影,晚上喜欢对着镜子梳妆,把星空当成剧场了,台前台后忙着自恋不休。

偶尔也渗过来一段段钢琴声,虽然是初级版的《欢乐颂》的水平,但指尖的声音总是胜过足尖。听到舒伯特的小夜曲时还夹杂着她黑鸭子般的伴唱声。

因为这些轻灵的乐音,我似乎延长了容忍她脚下的暴力,但想见到她真容的努力终属徒劳。

我曾一白天猫在猫眼里,守候她的房门,始终纹丝不动,夜晚也到阳台上窥视她的踪迹,只见紫罗兰在月光下疯长着孤影。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一年,当我忍无可忍,正准备敲开她的房门时,我的房门却被敲开了,是隔壁的老房主。看见他,没等他开口,我就气急败坏地嚷嚷:“这一年你可把我坑苦了,你怎么把房子租给了这么一个女人,她不是省油的灯,她的高跟鞋像一种酷刑,踩得我睡不着觉……”

老房主看着我,眼睛睁得比嘴巴还大,惊恐地说:“什么?什么不省油的女人,我从来没有租过房子呀!房子一直空着呀!这回是准备卖掉,想把钥匙放你这里,你是作家,在家时间长,谁来看房子时,想请你帮忙开一下门。”

这次轮到我的眼睛瞪得比嘴巴还大了,难道墙壁不是墙壁,而是骗子和镜子吗?

我嘴巴张得圆圆的,却说不出话,被钉成了句号,眼睛已经撑裂开了,从里面流出了比午夜还凶的止不住的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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