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渡[外二章]
2015-12-09黄曙辉
黄曙辉
一个人的旅程尚远,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对岸。
天已擦黑,山高水长。
左岸黛色的山崖,危言耸听,岩鹰的翅膀,像远古的寓言,让人敬畏。右岸的田畴,一望无际。远处的暮霭,连接尘世的苍茫。
一叶随水漂流的小舟,停滞于洄水处,像一份不期而遇的爱,容与回旋。
登舟。孤渡。
纵一苇之所如,何处是岸?回头是岸,对岸是岸。水在水中,岸在岸边。
沧浪之水,洗不清诸多的念想。一叶孤舟,载得动整个世界。别无选择的选择是一种选择,无路之路才是唯一的道路。
大风起兮,波翻浪涌。风声鹤唳兮,孤舟孤渡。
度己,度人,度命。
一个人的旅程尚远,我还在远离岸边的水中。
一叶孤舟的影子在水里不断碎裂与变幻,一人孤渡的情景在天地间没有观众,也无需观众。
天黑之前,我保持静寂无声。
躺在河床上
山影淡淡,树影淡淡,月影淡淡。一个躺在河床上的人,思绪淡淡。
淡淡的思绪,让繁星点点的银河系愈发深邃、阔大。
思维已经无法企及时空的边缘,只能在一抹若有若无的影子里,淡淡的,淡淡的,直至消失于无。
举手在空中画下一些线条,像字,像符,像一种童稚的涂鸦。
线条在看不见的地方纠集,如同在泥土深处缠绕在一起的蚯蚓。
无数的线条,像无数条河流,在意念的躯体里,飞扬恣肆。
无声的音乐响起。众口铄金的卵石,在河滩之上互相挤对,幻变成细软的黄沙。
躺在沙滩上的人,躺在细软的金银之上。
躺在金银之上的人,把世界当成棺椁,把自己当成金镂玉衣里面的空。
空是空的存在方式。空是空的宿命。
一无所有的人,依旧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人,却拥抱着整个宇宙。
躺在河床上的人,大地为床,日月为灯。
睡在时间之上,醒在时间之上。
雪的残骸
曾经,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铺天盖地的谎言,一定要掩盖真相。
它们在天空舞蹈出最优美的景色,让那些习惯于杂色的眼睛,一下子在纯洁的白色里迷醉。
这不是雪的本意,它们只是在没有花朵的冬季,自告奋勇来装点没有生机的大地。
至于那些残酷的物事,它们的到来,充其量只是缓解暂时的疼痛。
大雪丰盈。一个好的年景在远处招手。
冷酷是必须的。
消融是肯定的。
但这一切不是泪水,也不是血水,仅仅是对于土地一份深沉无比的爱。
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它们在光秃秃的枝头上落脚,在坑坑洼洼、坎坷不平的尘世生根。
柔情似水,温暖如外婆亲手采摘的棉花。
即使是田鼠,也忍不住在浩茫无际的雪原留下匆忙的足迹。
报春鸟一声长长的鸣叫之后,红梅树的铜枝铁干很快脱去了冬装,冻结的溪流,很快开始了淙淙的流淌。
只有背阴的角落,那些不想离去的残雪,仿佛雪的骨头,显露出它们对于大地的依恋。
它们互相安慰,寻找慰藉与默契。
不是谎言。雪的残骸,更不是阴谋诡计的帮凶。
它们飞飞扬扬自天而降,以纯洁的身子,承受这个世界并不纯洁的污染,直至最后消失。
一幅幅美丽的图画,由它们绘就并且展览,唯独不留下最后的身姿。
一个个冰冷的故事,由它们写就并且说出,唯独不说出心底的委屈。
我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前来收拾雪的残骸,将它们入葬在美妙无比的春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