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运动领袖的媒体言说与社会行动——以天津《妇女日报》为例
2015-12-08李净昉
李净昉
五四时期,随着人权越来越受重视,有关争取女性权利的议题和实践也不断进入公众视野。20世纪20年代,妇女问题作为社会问题的重要组成部分,受到更广泛的关注。男性知识精英为凸显其“现代”身份,不约而同地扮演了唤醒者的角色,以极大的热情参与妇女问题的讨论。与此同时,一些女性知识精英也自我赋权,积极展开争取女权、建构男女平等性别关系的实践。在天津,刘清扬①刘清扬(1894—1977),天津人。1909—1912年,就读于北洋女子师范学堂。五四时期,任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会长,觉悟社成员。1920年,赴法勤工俭学。留法期间,与张申府、周恩来、赵世炎、陈公培建立巴黎共产主义小组。长期在北京、上海、广州、武汉、重庆等地从事妇女运动,并担任要职。参见刘方清《我的母亲刘清扬》,《回族研究》2005年第2期。、李峙山②李峙山(1896—1939),原名毅韬,直隶(今河北)盐山县人。1914—1918年,就读于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担任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附属小学、达仁女学教员。五四时期,任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副会长,觉悟社成员。1923年,参与创办女星社,担任《女星》编辑、女星社第二届及第三届教育委员会委员长、女星第一补习学校及女星星期义务补习学校校长。长期在北京、上海、南京、广州等地从事妇女运动。参见谌小岑《李峙山》,黃季陆編:《革命人物志》第二集,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69年,第163页。、邓颖超等女性知识精英,不但在五四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创办具有独特风格和丰富社会性别意涵的《妇女日报》,通过报刊媒体推动近代中国妇女运动的发展和性别平等、男女合作的社会关系的建构。
关于天津《妇女日报》,学术界已有的研究成果多侧重于在党史的分析框架中评述,强调该报在宣传妇女解放思想,推动中国妇女运动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③黄志浩:《中国沉沉女界报晓第一声——六十多年前天津妇女日报简介》,《新闻研究资料》1986年第2期;孟宪玲:《刘清扬与〈妇女日报〉》,《回族研究》1994年第3期;胡蔼立、殷子纯:《我国早期妇女运动的出版物——〈妇女日报〉》,《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89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1年。,而对于《妇女日报》的详细内容及其社会性别意涵缺乏系统研究,也未对主办者独特的主体经验进行深入考察。本文结合报刊媒体这一舆论平台的建构,引入性别视角,深入分析《妇女日报》的编者、作者、读者三个群体的身份、经历和性别观念与报纸的议题设定、表达策略等方面的关系;并通过考察该报的创办者与其他地区妇女运动者之间的对话,洞悉地域差异及其社会影响;阐明这些妇女运动领袖在通过报刊媒体不断发声的同时,也身体力行,大胆从事调整社会性别关系的具体实践;反思妇女运动领袖及其报刊媒体在中国妇女运动中所发挥的实际作用。
一、妇女运动领袖的媒体平台建构与表达策略
1923年,刘清扬结束在欧洲的勤工俭学生活,回到天津,与曾并肩参加五四运动,倡导妇女运动的李峙山、邓颖超、周毅、谌小岑①谌小岑(1897—1992),湖南安化人。1917年,担任《北洋大学日刊》经理兼记者。天津学生联合会、觉悟社成员。1921年,任华俄通讯社翻译、上海分社中文部主任。1923年,参与创办女星社。参见程世刚《迥异人生路——觉悟社全体成员的经历简介》,中国共产党新闻网,http://cpc.people.com.cn/BIG5/64093/67507/7039158.html。等人商议,决定创办《妇女日报》。旨在汇集各地反映妇女问题的新闻和言论,扩大视野,为妇女运动者建立相互交流的平台,更好地发挥报刊媒体的效力,促使妇女运动朝规模化和系统化方向发展。经过筹备,《妇女日报》于1924年1月1日在天津南市创刊,由刘清扬任总经理、李峙山任总编辑、邓颖超和周毅任编辑②《妇女日报职员表》,《妇女日报》1924年1月1日。,谌小岑则负责报纸的发行工作,刘清扬、李峙山、邓颖超在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求学时的老师马千里和刘清扬的哥哥刘铁庵、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鲍罗廷也予以协助③胡蔼立、殷子纯:《我国早期妇女运动的出版物——〈妇女日报〉》,《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89辑,第38页;Christina K.Gilmartin,Engendering the Chinese Revolution:Radical Women,Communist Politics,and Mass Movements in the 1920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p.95。。
作为近代中国第一份每日出版的妇女报纸,《妇女日报》的出现使妇女报刊媒体在形式和内容上均有所突破。报纸发行周期缩短,既增强了信息传播的时效性,扩大了传播的信息量,又促进了编者、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提高了报刊媒体影响公共舆论乃至社会事务的几率。在上海女权运动同盟会宣传股主任谈社英看来,《妇女日报》的创办弥补了女界在媒体宣传方面的一大遗憾,因此竭力向南方乃至全国女界推荐:“李峙山、邓颖超女士等,为北方女权运动之健者,有感于此,不避艰困,特创《妇女日报》于天津南市,于女界各种新闻记载详尽,而于妇女运动消息尤特别注意。”④《谈社英女士对本报之誉言》,《妇女日报》1924年8月2日。
刘清扬等《妇女日报》创办人希望这份由女性主导的报纸,更多地吸引女性读者和关心妇女运动的男性的关注。在该报的《发刊词》上,创办者们旗帜鲜明地指出:“在以男子为主体的现社会中,一切法律、制度、礼教……多半是束缚女子的。我们将要在这个小小的日报上,指责彼等间接、直接所造成的一切罪恶,以反衬男女合作社会中的种种幸福和愉快,使人们觉悟到女子有参加社会活动的必要。”⑤《发刊词》,《妇女日报》1924年1月1日。透过创办者对由男权主导之社会充满“束缚”“罪恶”与两性合作社会中“幸福”“愉快”的判定,特别是对女权及重新建构社会性别关系的一系列诉求,其立场和主体身份明显地呈现出来。
为了凸显办报宗旨,《妇女日报》的创办者对版面及栏目作了精心设计。报纸共分四版,第一版以刊登论述、社评为主;第二版则是时政要闻及国外女权运动的各种信息,女权运动著作的翻译、介绍;第三版的“天津新闻”和“各地琐闻”栏目集中报道、反映有关妇女问题的新闻,并透过“随便谈谈”栏目解读新闻中所蕴含的社会性别意义;第四版在刊登通信和讨论之外,还刊登小说、诗歌等文学作品。这样的版面及栏目设计,有助于读者在了解妇女运动的全局和带有普遍性的问题的同时,又能够根据具体事例,展开有关妇女与社会文化问题的思考和讨论,进而通过编者、作者与读者的互动,传播并塑造新的社会性别观念。
《妇女日报》还吸收了在法国勤工俭学的郭隆真①郭隆真(1894—1932),直隶(今河北)大名县人。1913—1918年,就读于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1919年,倡建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觉悟社。1920年,赴法勤工俭学。留法期间,担任北京《晨报》驻法国特约通讯员。参见刘清扬《郭隆真烈士传》,《近代史资料》1985年第2期。和张若名②张若名(1902—1958),直隶(今河北)清苑县人。1916年入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读书。五四时期,任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评议部部长,参与创办觉悟社。1920年,赴法国勤工俭学。1922年,在法国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任支部执行委员。参见黄嫣梨编著《张若名研究及资料辑集》,香港: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1997年,第185页。的建议,逐渐形成独特的办报风格。郭隆真、张若名曾和刘清扬、李峙山、邓颖超等人在天津共同参与并领导了五四运动和妇女运动,对《妇女日报》怀有热切期望。她们根据自己对法国妇女报刊的观察,提出了一些意见和建议,希望《妇女日报》不要以推理式的文字和高深的理论来评论个人遇到的实际问题,而应该尊重每一个女性的生活经验③《两个法国朋友的信》,《妇女日报》1924年3月23日。。另外,她们还建议根据读者的身份,采取相应的表达策略。在她们看来,无产阶级妇女面临的最紧要的问题是经济问题,因此《妇女日报》应该把重点放在调查其生活情形上,从而“引导中产阶级妇女对无产阶级表同情,终于无产阶级化”。对于那些享受安逸生活,对政治、社会问题兴趣不大的知识女性,则可以在《妇女日报》上开辟一个学术专栏,与之交流,进而达到“吸收伊们入我们的队伍中”的目的;同时也可借此丰富《妇女日报》的内容,扩大读者群。
也有普通读者给报纸建言。一位叫于月英的读者希望报纸能够稍微做些调整,以适应更多女性读者的实际需要:“(一)这个报的内容,当以浅近为主,使稍识几个字的女子,都能够看。(二)多载有趣味的新闻,使读者对于这个报发生浓厚的兴味。(三)注重妇女常识与育养儿童的知识。”④《给本报的建议》,《妇女日报》1924年1月3日。
在听取读者建议的基础上,《妇女日报》的第四版增添了插画⑤《本报增加插画启事》,《妇女日报》1924年5月27日。,以图文互观的形式更加生动、直观地表明该报的立场,追求最佳传播效果。编者还鼓励读者以自己擅长的方式参与一些议题的设定和展示。在编者的鼓励下,读者谭雅谊结合自己的想象,创作了辅以简短文字提示的看图猜字谜,答案则在猜谜截止日期之后公布。1924年7月3日刊登的猜谜插画(图1),便生动地表现出“妇女受压迫”这一主题,而创作者最终给出的答案“从来我国之风俗”(7月10日报纸公布),更起到一种强调、警示的作用。
与单纯的文字论说相比,这种插画不仅具有趣味性,而且还有“猜中有奖”的“诱惑”,有利于吸引读者购买、阅读《妇女日报》。更重要的是,它为读者提供了更加广阔的想象空间。读者要想猜对答案,就须在读图的过程中,结合已有的知识进行联想、判断。读者们经过看图、解图等环节,与插画创作者形成一种对话关系,同时也密切了与编者的情感联系,参与了社会性别文化的塑造和传播。
正是在这种互动中,插画创作者谭雅谊的身份逐步稳固,从而有助于不断丰富妇女问题的意涵和表达方式。例如,在1924年7月23日的猜谜插画中(图2),一位女性占据了画面的中心位置,其手部、衣服和地上的文字及形象共同组成谜面。读者经过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与画中女性的哭泣形象配合出现的重要文字有“女子”“玩物”等。这既是给读者的提示,也是创作者意欲传达的重要信息。猜谜的艰难产生了刺激读者思考的客观效果,激发了读者阅读该报的兴趣。该报在7月31日公布的谜底“呜呼哀哉,女同胞所立之地位也”,使猜谜的读者恍然大悟,加深了对编者和插画创作者主观意图的理解。
为了拥有更多的读者,并使之阅读和了解该报所传播的思想、信息,《妇女日报》采取免费赠送、销售等不同方式。在销售方面,《妇女日报》每份的售价为铜元2枚。为了维持报纸出版,在头版、第四版及中缝刊登广告,按照版面大小和刊登时间的长短向商家收取广告费①《本版广告刊例》,《妇女日报》1924年1月1日。。在创办者的不懈努力下,《妇女日报》的发行范围不断扩大,甚至远销日本。截至1924年8月,《妇女日报》的销量已超过3000份②《读者诸君注意》,《妇女日报》1924年8月27日。。
遗憾的是,《妇女日报》维持的时间不长。刘清扬、邓颖超等人因忙于社会运动和教学工作,分身乏术,只能辞去报社经理和编辑之职,以致报纸的批判性有所减弱。此外,由于赠送报纸过多、广告数量较少,该报生存困难。更为严峻的是,军阀之间的战争导致天津的政治气氛异常紧张,凡是与军阀统治相抵触的言论都难以摆脱被封杀的厄运。尽管《妇女日报》反复申明不与任何党派发生关系,但其反军阀的立场以及对卢森堡、列宁等国际共产主义者的介绍还是引起统治者的警觉③《本报特别紧急启事》,《妇女日报》1924年8月5日。。从1924年9月初开始,《妇女日报》对第二次直奉战争做了大量报道。揭露军阀混战导致各地民生艰难的新闻,配有极具批判意味的标题,如《军阀私斗将引起全国之糜烂矣》(9月5日)、《全国皆将陷入杀伐漩涡矣》(9月13日)等。直系军阀政府被这些言论激怒,频频对《妇女日报》施加压力④参见胡霭立《天津〈妇女日报〉》,中共天津市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天津市妇女联合会编:《邓颖超与天津早期妇女运动》,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87年,第124页。。1924年9月底,《妇女日报》被迫停刊。
二、社会性别视域中的媒体言说
虽然《妇女日报》存在的时间不长,但是它所关注的议题、传播的思想,在社会性别研究、报刊媒体研究中都极具分析和言说的价值。更值得关注的是,《妇女日报》的编者尽管拥有一定的话语权,但在建构舆论空间的过程中,比较注重读者的参与,以开放的讨论深化对性别议题的认识,避免对话语权的垄断。
总编辑李峙山特别强调,《妇女日报》最主要的任务是“注意妇女运动的进行,供给妇女运动者一些研究的材料”。这也是该报刊登大量社会新闻的主要原因:“我们要想解决问题,就必须先明了妇女在现社会所处的是什么地位,社会上待女子的心理与观念,及女子在现地位所给社会上的扰乱。”⑤记者:《本报为什么多登琐闻》,《妇女日报》1924年3月11日。
传统婚姻、家庭制度下女性的处境,是《妇女日报》较为关注的议题。评论者在解读相关社会新闻的同时,也传播了自身的社会性别观念,表达了对传统社会性别制度的不满。不仅如此,《妇女日报》还对身处困境的女性作了一些量化分析。例如,根据记者的统计,在1924年2月,仅在《妇女日报》上披露的案例就有:多妻的惨剧15件,杀妻4件,打妻及虐妻9件,离婚4件,卖女5件,牺牲于早婚的2件,卖妻的1件,奸淫的5件。对于这些案件,与保守人士所持“人心不古,道德沦亡”等观点有所不同的是,《妇女日报》的记者认为在社会进化的前提下,这种现状决非人心复古、提倡传统道德所能救济①记者:《这一月的统计》,《妇女日报》1924年2月29日。。有的作者进一步表达了自身的忧虑:在《妇女日报》的统计数字之外,“宠妾虐妻”、“侮蔑女子人格”、“草菅女子生命”的男性,还不知有多少?!所谓法律、道德,则根本无法干涉他们的行为②慧儿:《怎样拯救被征服的女子》,《女星》1924年6月9日。。因此,《妇女日报》一方面呼吁女性团体救助那些遭受苦难的女性,另一方面力主彻底变革传统的重男轻女的婚姻、家庭制度。
在驳斥片面贞节观,批判多妻、纳妾等传统性别制度的基础上,《妇女日报》的编者、作者更进一步从家庭劳动的层面关注女性应该享有的权利,提出了一些富有启发性的建议。当谈及女性经济独立问题时,有人以为在女性自谋职业之外,并无其他的解决办法。署名“云”的作者则结合对女性实际处境的观察指出,在当时的社会境况下,女性还难以完全脱卸整理家庭的责任。就连许多职业女性,尽管已经结婚,但每天在完成工作回家之后,还是不得不承担整理家庭的责任。至于生活在传统婚姻和家庭制度之下的女性,不仅承担全部家务,还要被迫忍受翁姑的威权。既然家庭制度一时无法根本废除,而在食堂、洗衣、清洁等公共设施尚未健全,女性仍需养育婴儿的情况下,就不能不寻求一些补救的办法来帮助女性。因此,作者提议,对于在家庭中辛苦劳作的女性,应按工给薪。有些读者认为工资制度是资本主义奴役工人的一个办法,作者耐心地解释道:“这种主张,虽是将家庭关系完全建立在经济关系的基础上,含得有点否认人伦关系的意味。然对于没有报酬的劳动者,伊们既不是些罪犯,在此以金钱为享用一切的标准的社会中,我们以为除了这个办法外,旁的都离事实太远。”
作者论述的核心是承认女性在家庭中的劳动为一种有价值的工作,以此挑战传统性别制度对女性家庭劳动价值的否定,凸显被国家民族话语掩盖、回避的事实。正是基于这一理由,作者提出女性在家庭工作的薪酬应由男性承担。不过,对于可以获得工薪女性的资格,作者还是有所限定的:“官僚、资本家的家庭中,对于他们的小姐,少奶奶所给的月钱,我们不承认那是工薪。因为伊们并没有工作。那种状况,完全养成女子的依赖生活,是我们所否认的。我们所谓‘工薪’,是专给家庭中没有仆妇,而负整理家庭责任的女子。”③云:《家庭工作的女子应给工薪》,《妇女日报》1924年3月29日。
这种新鲜而大胆的论述显示出作者的前瞻意识。作者深入家庭生活内部探讨两性的权力关系,超越了空喊打破家庭制度的某些观念与行为。对此,读者也有些不同意见。在一位自称“密超”的读者看来,若提倡女性应得“家庭工薪”,那么岂不是承认男性为家庭主人,而女子为奴仆?谈到工薪的支付者,密超认为也不能不考虑男性自身的经济能力,那些贫穷家庭的男性,“就是杀他也未必有血”④《密超再给云君的信》,《妇女日报》1924年4月4日。。
这位读者的质疑有助于论辩的形成,并在报刊媒体上展现出来。当发现作者的答复始终不能令读者满意时,总编辑李峙山亲自予以回复。事实上,“家庭工作的女子应给工薪”这一观点的实际持有者正是李峙山本人。只因工作繁忙,她才请云女士将其意见整理成文。因此,她对这一主张所做的解释也更加深入:“我这种主张,是在过渡时代,为一般无社会工作技能的家庭中女子谋经济独立的要诀。也就是免去女子是寄生虫名字的要诀。只有这样,女子经济独立,才能较快些普遍。只有这样才能提高无社会工作技能的家庭中女子的地位。”⑤《峙山的复信》,《妇女日报》1924年4月4日。
由此可见,李峙山是希望通过这种办法使尚未取得社会职业的女性实现经济独立,恢复女子的人格,进而批判视女性为寄生虫、奴隶、牛马等带有污蔑意味的思想观念。她认为只有等到全部女性都能在社会上谋得工作,女性生育期的费用可由社会负责,公共育儿机构也相对完善之时,给家庭中女性“按工给薪”的办法才可取消。
为呼应李峙山的观点,谌小岑也从国外的相关学说中寻找理论依据,以增强论证的力度。他着重引介的是社会主义有关未来女性生活及角色的论说:“在生育期的母亲虽然离开职业,但国家对于母亲的工薪仍不丝毫减少,也许还要加多。一个注重目前权利的社会必注意于给母亲以相当酬报,定出付给母亲以抚恤金的制度,使在母亲时期的妇女仍得以经济独立。”①小岑译:《将来的妇女》,《妇女日报》1924年7月28日。
至于贫穷家庭中女性的工薪由谁负担的问题,李峙山、谌小岑则难以给出明确的答案。实际上,鉴于自身就时常为经济窘迫所困,他们更倾向于维持两性互助的家庭关系。五四运动时期,他们两人在参与社会活动的过程中相知相恋,最终结为伴侣。李峙山所期待的自我角色是全身心投入社会服务,可是沉重的生育负担以及作为母亲必须肩负的责任使她遇到诸多困难。其中,最令她恐慌的是经济问题,她每月要把自己收入的约三分之一寄给父母。至于小家庭的开支,虽然她希望与谌小岑平等承担,但是自己作为小学教师平均每月只有30元工资,与谌小岑依靠翻译、撰稿等工作每月赚取100多元无法相提并论。另外,李峙山在找工作的过程中,还因身为人母而备受歧视:“人们的观念,都好像是以为已经结婚而又生了小孩的女子,工作能力一定减低,所以很不愿聘请。我当时想这种态度,实在非常谬误,这不啻否认女子教育对社会的功能,强迫已结婚的女子完全生活在家庭里。”②峙山:《生活难的苦闷》,《妇女杂志》10卷6期,1924年2月。
重视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是近代以来男性知识精英经常强调的重点。李峙山在《妇女日报》上所提出的家庭劳作的女性按工取薪的设想,与她在生活中的切身体验关系密切。因此她才提醒男性认真倾听女性的声音,尊重她们的选择。不过,在新的社会性别制度尚未建立以及许多男性的观念没有转变的情况下,她的设想要变成现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以贤妻良母主义为宗旨的女子教育,被《妇女日报》编者视为阻碍女子独立、违背男女平等原则的又一个障碍。因为她们坚持认为女性除了在家庭中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还和男性一样具有为社会服务的能力③周毅:《现代妇女应有的觉悟》,《妇女日报》1924年1月19日。。刘清扬尽管一再提倡家庭妇女要勤劳,但也指出把贤妻良母作为教育宗旨,实在有失妥当:“说贤妻良母本没有错处。错处乃在拿人本分的事,而标为教育宗旨。”④清扬:《贤妻良母之是非》,《妇女日报》1924年1月3日。这些观点具有显著的社会性别意涵,提醒读者注意近代以来男性知识精英主导的女权论述的偏颇,即片面地讨论“妇女问题”,而缺乏对男性自身言论、行为的反思和检讨。
三、地域差异与媒体对话
《妇女日报》是一份面向全国的报纸,为了扩大社会影响力,更好地发挥该报联络各地妇女运动者的作用,刘清扬特地前往其他地区,考察妇女运动在各地的实际发展情况。在与上海、广东等地妇女运动者对话的过程中,她一方面不断强调天津作为全国妇女运动舆论中心的重要价值,另一方面也凸显包括自己在内的天津妇女运动者的主体身份。
经过实地调查和访问,刘清扬发现,与其他地区相比,广东和上海两地的妇女运动较为活跃,而“成绩卓著,人才较多,行动较便,而筹款较易者,惟数广州”。尤其是在筹款和兴学两方面,天津妇女运动者深感不易,而广州的妇女运动者却取得了显著的成绩。正因如此,刘清扬诚恳地向何香凝等人寻求援助。尽管广州的妇女运动经费也不敷分配,何香凝等人仍愿意抽出部分教育经费资助天津发展女学。对此,刘清扬心怀感激。不过,对于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的问题,刘清扬也毫不隐讳地在报纸上予以揭示。例如,在广东自由的环境中,一部分青年人才“恐也不免因享自由的习惯,遂不顾国家社会问题为何物”①《清扬的报告》,《妇女日报》1924年5月25日。。在刘清扬看来,消除自由散漫的习气,讲求团体训练和规则纪律,恰恰是北方诸省较注重的。
垂体生长激素腺瘤属于一种良性肿瘤,多发生于垂体前叶、后叶及颅咽管上皮残余细胞。临床上约19%~56%垂体生长激素腺瘤患者合并糖尿病,究其原因与肿瘤细胞分泌大量生长激素导致胰岛素抵抗有关[1]。因此,必须通过手术切除垂体生长激素腺瘤才可促使生长激素水平降至正常,达到控制继发性糖尿病的目的,故手术期护理工作的实施十分重要[2]。该文2016年5月—2018年7月探讨垂体生长激素腺瘤合并糖尿病患者84例围手术期护理,现报道如下。
由此可见,她对以天津为代表的北方妇女运动充满自信。这在她与上海妇女运动委员会主任向警予的对话中,体现得更为明显。作为中国新文化的中心之一,上海聚集了众多知识精英,尤其是从事妇女运动的人才。对此,刘清扬予以充分肯定②《清扬的报告》,《妇女日报》1924年5月23日。。正因如此,向警予想把全国妇女运动的中心固定在上海。同时,刘清扬等人在天津发展妇女运动所取得的成绩,以及《妇女日报》所开辟的女界新闻宣传的新纪元③向警予:《中国妇女宣传运动的新纪元》,《妇女日报》1924年1月2日。,也引起向警予的高度关注。她甚至希望刘清扬等人到上海工作,并将《妇女日报》迁往上海。尽管对向警予颇为敬佩④刘清扬:《三次会见》,《烈士向警予》,北京:中国妇女杂志社,1958年,第22页。,但刘清扬坦言:“基础稳固的天津妇女运动,一旦中坚分子迁移到人地生疏的上海,则上海一时难见良效,而天津进行,将蒙莫大的损失。”⑤《清扬的报告》,《妇女日报》1924年5月22日。
刘清扬和向警予同为中共早期女党员,也都有过赴欧洲勤工俭学的经历,她们对国外女权运动的认知却存在一些差异。向警予更倾向于效仿俄国的革命道路:“异军特起的俄罗斯妇女,于欧美女权运动的程式之外,另辟一条‘革命’的途径。一旦劳农政府成功了,伊们居然不动声色的,骤然跻于‘两性权利完全平等’的地位,这是欧美妇女温和请愿,激烈抗争,魂祈梦祷亘一世纪而不能得的。”⑥向警予:《中国妇女宣传运动的新纪元》,《妇女日报》1924年1月2日。与向警予盛赞俄国革命的态度相比,刘清扬虽然认同俄国在女性待遇、婚姻制度、儿童保育、性教育等方面所实施的政策⑦清扬:《记归程》(续),《妇女日报》1924年2月9日。,但更希望多吸收、借鉴德法两国的经验。她特别肯定了德国家庭妇女在促进文化发展方面扮演的重要角色:“德国人之所以不可轻视,第一样实在其精力,在其勤奋。现在处境这样的窘迫,而文化的出产,仍不在那一国下。我以为这与其妇女是有非常之大的关系的。”⑧清扬:《我所以提倡妇女勤劳》,《妇女日报》1924年1月18日。
刘清扬之所以对德国家庭妇女大加赞赏,是因为她回国后发现许多女性整日高谈政治,不理家事;还有一些中等阶级的家庭主妇完全卸下对家庭的责任,雇用奶妈养育子女、厨师做饭、女佣处理家务,而自己只忙着打牌、看戏、看电影、串门子、逛市场、买东西、扯闲话、耍脾气……这些现象令刘清扬深感焦虑,担心这些虚浮习气对于社会改革只能徒生障碍⑨清扬:《我所认为目前应当作的事》,《妇女日报》1924年1月1日。。在她看来,个人在社会中既要各得其所,也应各司其职,自己能够承担的工作就不应推给他人。为此,她愿意以身作则,提倡勤劳。需要指出的是,这些观点并不表示刘清扬希望将女性束缚在家庭之中。
家庭制度究竟是否应该废除?向警予认为:“家庭又是以男子为主体的,但他自己却并不来成,一切的事,概由女子处理,己则服务社会,惟居指挥使命的地位,所以女子在家庭服务,简直可说是受丈夫的委托做他家庭的常驻委员,而替他专理衣食住养老育儿诸琐务。小家庭不过范围缩小点儿,实质却仍是一样。故家庭制度一日存在,即女子常驻委员的职任一日不能脱离,又那里能够在社会与男子同样活动呢?”⑩向警予:《女子解放与改造的商榷》,《少年中国》1920年第2卷第2期。与向警予激烈批判家庭制度、反对女性在家庭中服务的观点明显区别的是,刘清扬考虑到社会制度的改造是一个渐进过程,因此更注重寻求一些切合实际的解决方法:“中国还是以家立国。社会不好,国是好不了的。家庭不好,社会也是好不了的。果然能立时把家庭制度废除,未尝不是一件快心事。然如一时不可能,也不可徒徒自发快心之论,而躲避丑恶的实际。我自不能说家庭是永远必要的。但既一时不能把他废掉,便不可不把他弄的光滑一点,免得多所障碍。”①清扬:《我所以提倡妇女勤劳》,《妇女日报》1924年1月18日。
对于在社会制度彻底改变之前是否应有单独的妇女运动这一问题,刘清扬和向警予所给出的答案又进一步揭示出两人的主体经验存在一定的差异。向警予认为:“妇女解放也绝不是鼠目寸光的仅仅注射于妇女本身,单做妇女运动所能办到的。”②向警予:《中国妇女宣传运动的新纪元》,《妇女日报》1924年1月2日。她很有政治抱负,但是在当选上海妇女运动委员会主任初期,对妇女工作缺乏热情。直到国共合作开始后,她意识到动员女性加入国民革命,对于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大有裨益,才随即将自身的才华和精力倾注于与女性有关的工作上③Christina K.Gilmartin,Engendering the Chinese Revolution:Radical Women,Communist Politics,and Mass Movements in the 1920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pp.71-95.。刘清扬虽然不否认传统的社会制度不推翻,妇女问题便一日不能得到完美的解决等观点,但更强调:“在现社会制度,尚未得推翻的时候,我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时,不求救急之计。我们也应当尽我们力之可能,得尺进尺,得寸进寸。”④清扬:《有志开发女子职业的诸姊妹速起!》,《妇女日报》1924年3月2日。因此,她强调开发女子职业、实现男女同等教育、限制生育、提倡女性勤劳是最应该切实进行的工作⑤清扬:《我所认为目前应当作的事》,《妇女日报》1924年1月1日。。
李峙山也赞同单独的妇女运动应该抓紧进行,但更希望能够通过《妇女日报》联络到符合以下条件的同志:“(一)对于妇女运动有热烈的感情,而愿牺牲一切从事实际动作的。(二)有作事的干才,能够自动的独挡一方的;有时站在领袖的地位,也能指导一切。(三)头脑清楚,不闹小意见的。”⑥峙山:《我对于中国妇女运动的一点意见》,《妇女日报》1924年1月1日。在求贤若渴的李峙山看来,由军阀政府和保守人士掌控的女子教育是导致天津妇女运动人才缺乏的主要原因。既然男女同校难以在短时期内得到普及,就不妨从女性自主办学入手,改革女子教育。这是因为“女子自身知道自己的痛苦与需要,教育女子,比一些隔靴搔痒的男子,自然要好得多”⑦峙山:《妇女运动的人才问题》,《妇女日报》1924年1月21日。。
主持上海《妇女周报》的向警予等人则认为《妇女日报》编者的主张不彻底,谓凡事都要以其人的学识能否胜任为标准,而不应再有男女之分。在刘清扬看来,这过于理想化,并不符合实际:“然则试观这二十年所有负女子教育的人才,主要位置,既多是男子,而何故竟无一位能够称职胜任,造就出一般出类拔萃为我女界开创道路的人才?所以然的原故,我们可以说:这些人中之坏的,对于女子教育摧残蹂躏之且不暇,又何能有提拔女子的心理;至于所谓好的,也不过对于女子略表同情,其待遇稍为宽和一些,不肯太施以苛刻非理的压力而已;他们又何曾特别深刻的体谅过女子的苦衷,能完全以平等眼光,要造就出一群与男权社会对垒的战员?”⑧清扬:《对于保定女师风潮的感想》,《妇女日报》1924年3月21日。
从地域的角度分析,上海和天津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方面所具有的不同特色,使两地妇女运动者面临的实际问题不完全相同,采取的措施也就各有侧重。当时的上海不仅是中国的工业中心,而且是容纳包括中国激进分子在内的各色人物的天堂⑨Christina K.Gilmartin,Engendering the Chinese Revolution:Radical Women,Communist Politics,and Mass Movements in the 1920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p.16.。对向警予而言,她是以动员一般妇女加入国民革命为出发点,因此人数较多的上海女工便成为其首要的关怀对象。同样是近代中国较早开埠的城市,天津靠近国家的政权中心,又受到军阀政府的直接控制。这些因素导致天津的妇女运动较易受到政局变动的影响。另外,无论是掌权者,还是曾经对天津新政和社会改良出力颇多、声望较高的地方士绅,对于传统性别观念仍有所眷恋。面对这种局面,刘清扬等天津妇女运动者亟须解决的则是如何打开言路,使自己调整社会性别关系的思想被更多的人了解和接受,从而奠定妇女运动的社会心理基础。
四、舆论领袖的社会行动
《妇女日报》的创办者除了引导读者参与有关性别议题的讨论,还通过各种具体行动来增强报刊媒体的传播效果,扩大在塑造性别平等的社会关系方面的影响力。正如刘清扬对中国妇女运动者所期望的:“一个人最难得的既深于学理,又能实行。”①清扬:《纪念卢森堡》,《妇女日报》1924年8月27日。因此,《妇女日报》在探讨中国妇女运动重大理论问题的同时,力求在实践层面调整社会性别关系,维护女性的基本权利和切身利益。
在直隶教育厅偏重女子师范教育政策的主导下,天津女子职业教育和职业发展既获得机遇,又受到某种限制。女学生毕业后,除了担任教师之外,在其他领域都较难觅得职业。1922年,为了打破这种僵局,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毕业生林耀华在丈夫王兴周的支持下,创立天津第一家女子商店——华贞女子工商业所,经营百货。林耀华在商店正式开业前,还对所招收的二十余名女店员进行了专门的职业培训。女性出现在商店中,为顾客服务,令一些天津民众颇为好奇,时常聚集在商店门外议论、观望。不仅如此,还有地痞、流氓别有用心地骚扰女店员,使得她们不堪其扰,甚至被迫提出辞职。尽管林耀华与王兴周曾多次请求警方帮忙维持秩序,并以增加工资的方式挽留女店员,但华贞女子工商业所的经营仍然困难重重②由于经营难以维持,华贞女子工商业所被迫于1930年与广泰商店合并,所聘店员全部为男性。参见《天津最早的女子店铺》,天津市地方志编修委员会:《天津之最》第一辑,北京:中国铁道出版社,1990年,第148~149页。。
这与刘清扬在德、法两国看到的女性在社会上从事多种职业的景象有巨大反差,致使她发展女子职业的心情更加急迫,并不断强调经济问题不解决,妇女问题必不能彻底解决③清扬:《列宁的精神》,《妇女日报》1924年3月25日。。庆幸的是,与刘清扬在五四运动中结识的天津基督教青年会董事宋则久④宋则久(1867—1956),名寿恒,天津人,实业家。1917年,任天津基督教青年会董事。1919年,参与组建天津基督教“救国十人团”。1924年,被选为天津总商会董事。1925年,任天津国民会议促成会主席。参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天津近代人物录》,天津市地方史志编修委员会总编辑室,1987年,第187页。十分赞赏她的观点,决定在自己经营的天津国货售品所招收女店员。最初,他设想在售品所内单独开辟一处由女性经营,但借鉴华贞女子工商业所的经验,为避免女店员遭到地痞、流氓的骚扰,而实行女店员与男店员合作共事的经营方式⑤峙山:《女子经济独立的好机会》,《妇女日报》1924年3月12日。。得知这一消息,刘清扬、李峙山等人十分惊喜,除了在《妇女日报》头版刊登天津国货售品所的广告、鼓励女性投考实习生外⑥《国货售品所公布》,《妇女日报》1924年3月20日。,还进一步撰文阐发重构性别关系的主张。
刘清扬认为“男女授受不亲”等传统性别观念,是阻碍女子职业发展的主要因素,而《妇女日报》创办者所提倡的男女合作,无疑是在引发一场社会变革。因此,在天津国货售品所中亲身经历变革的男女店员更应该从心理上摆脱传统性别观念的束缚。为了更有力地说服他们以一种自然、平常的心态看待男女共事,刘清扬通过讲述自己的经历来消除他们的顾虑:“我自从上学以后,懂得招待人的礼节以后,对于家兄的朋友,便未尝回避过,有事便随随便便的接洽。因此习以为常,以后同任何男子共同作事时,都从未想到过男女的界限,总如同姊妹兄弟一样:有话便说,有事便作,永未想过,他们是男子我是女子。我的家庭对于我的交际,向来也没有过男女的歧视。”但刘清扬也注意到,在男女界限打破后,男职员产生种种心理变化,有人甚至跃跃欲试,冒然亲近女性,而往往陷女性于困境,并招来舆论的谴责。为此,她特地提醒男性:“女子初次出来作事,害怕总是难免;没有经验,不会作,不懂得的事是很多的。男界同人,不可不有帮助的热心,轻视的念头是不可起的。更不可因为冒然间男子堆里有了女子,自己便先惊奇起来或在暗地里窃自说笑。再一层便是要制止自己心理上的活动,不可冒然总希望着与女子特别接近,以至发生不能得人同情的问题,既影响于社会,也影响于自身的前途。”①《女子职业问题(清扬在国货售品所迎新会的讲演)》,《妇女日报》1924年1月7日。
对于女性走向职场,刘清扬和《妇女日报》社同人一如既往地予以鼓励,同时也对女性言行举止提出某些期望和要求。她希望女店员与男店员彼此勉励,各尽其职;既能得到社会的信任,又不伤男店员的感情。女店员对待顾客必须庄重和蔼,使得浮薄之徒一见而生“神圣不可侵犯”之感。若遇到商店或男店员有意侮辱,则应当相互团结,主动采取抵抗的措施②清扬:《有志开发女子职业的诸姊妹速起!》,《妇女日报》1924年3月2日。。在实践方面,由李峙山、邓颖超创办的女星第一补习学校和天津国货售品所也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一方面,女星第一补习学校注重向学生传授珠算、商业簿记等职业知识和技能;另一方面,天津国货售品所为该校的毕业生提供就业机会。
对于教育界中既不肯与女性合作,又以强权阻拦女性办学的男性,李峙山主张采取激烈的手段与之对抗。1924年3月,位于保定的直隶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发生校长燕士奇派人打伤女学生的事件。在联合天津女界声援女学生驱逐燕士奇的过程中,《妇女日报》社同人就显示出维护女权的坚定态度。
1924年3月17日,《妇女日报》刊登了一封直隶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学生撰写的宣言书。她们控诉校长燕士奇的诸般恶行(任用私人玩视功课,头脑腐败,性情专制语多漫骂,擅离己职破坏学务,教员不称职,破坏附属小学),并向各界寻求声援和救助③《直隶女学界空前未有的惨剧》,《妇女日报》1924年3月17日。。经过调查,《妇女日报》的记者发现,燕士奇原为顺德第四男子师范学校校长,其擅用私权、作风腐败的劣迹早已遭到学校师生的激烈反对。令人费解的是,直隶教育厅不但没有将其辞退,反而转调到直隶第二女师担任校长,姑息放纵。此后,燕士奇仍任用一班腐朽、昏聩的亲信为教师,以致校务废弛、误人子弟。女学生为挽救学校,请求燕士奇改革校政,可他不仅不予采纳,还指使庶务等人动手打伤女学生,导致群情激愤④《保定第二女师风潮的起因》,《妇女日报》1924年3月18日。。为了惩治燕士奇,《妇女日报》社随即联合女星社和女权运动同盟会直隶支部赴教育厅请愿⑤《一个微弱的回声——本报给第二女师的一封信》,《妇女日报》1924年3月17日;《妇女团体援助保定女师之进行》,《妇女日报》1924年3月19日。。同时,通过跟踪事件的后续发展,及时发表评论,对教育厅和燕士奇施加舆论压力。
尽管直隶教育会委员周之廉和马千里代表学界多次前往教育厅,要求厅长张谨撤换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却遭到反复推诿,拒绝实行。这令第二女师的学生颇为失望,于是她们决定罢课,表示抗议。然而,燕士奇对女学生的抗议置之不理,竟直接将罢课学生开除。在社会性别关系急剧变动的时期,女学生原本就是备受瞩目、充满争议的群体。被革女学生的处境则更加艰难。燕士奇的举动引起学生家长的极大不满和恐慌,其中两位被革学生的家长甚至认为体面因此尽失,而逼女儿自尽。直隶第二女师风潮陷入僵局⑥《保定女师学潮竟陷僵局》,《妇女日报》1924年3月29日。,并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因此,《妇女日报》对直隶教育当局的批判更加激烈:“这样的教育厅长,我们还要他干吗呢?”⑦《随便谈谈》,《妇女日报》1924年4月1日。为了更有效地援助直隶第二女师的学生,《妇女日报》与天津女学界组成“直隶第二女师后援会”,向直隶省议会上书,要求伸张正义:“夫一省岁糜数万巨款,以培养女师资,期望何等重大,顾乃维持一人颜面之故,而不惜以数百女青年作牺牲,窃为识者所不取。贵会为一省立最高机关,对此意外发生之大问题,应有正当之主张,作中流之砥柱。女界幸福,教育界幸福,实利赖之。”⑧《第二女师学潮后援会请愿省议会书》,《妇女日报》1924年4月12日。
此外,《妇女日报》还连续刊登《保定女师学生向全国同胞呼吁书》(4月18日)、《保定女师家长质问张谨函》(4月17—19日)以及有关直隶教育会、省议会呈请撤换教育厅长张谨的消息①《省教育会的三大决议》,《妇女日报》1924年4月15日。。在有效的社会行动和强大的舆论压力下,燕士奇以请病假为由离开直隶第二女师。在不称职及殴打学生的教职员被撤换和惩办后,教育厅任命金溥接任校长之职。对于女学生提出的学生有权撤换不称职的教职员、学生有绝对的集会结社和书信自由、不革除学生、常请名人讲演等项要求,金溥也一律应允。见基本目的已经达到,女学生随即公开发表宣言,宣布复课②《保定女师学生上课宣言》,《妇女日报》1924年4月29日。。
在这次驱燕风潮中,直隶第二女师的学生们确实表现出较强的能动性,而天津女性社团与直隶教育会、省议会以及女学生家长等不同社会力量之间的互动、配合也是决定事件发展走向的重要因素。不容否认的是,在刘清扬等人的主导下,《妇女日报》充分发挥了媒体监督社会和调解矛盾的作用。它既是不同社会身份人士的发声场,也成为读者了解事件发展的消息来源,从而在引导社会舆论、促进与事件有关的各方之间的联络等方面扮演了十分关键的角色。处于直隶政治和社会文化中心的有利位置,又为《妇女日报》对教育当局施加影响提供了时间和空间上的某种便利。此外,刘清扬、李峙山、邓颖超等人也是直隶教育会委员③参见殷子纯《天津女星社及其主要活动》,中共天津市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天津市妇女联合会编:《邓颖超与天津早期妇女运动》,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87年,第395页。,她们在参加社会运动的过程中所建构起来的社会网络,有助于争取和维护女权,并收到良好的效果。
五、结 语
以刘清扬、李峙山、邓颖超等为代表的从天津成长起来的妇女运动女领袖,不仅在五四运动中崭露锋芒,积累了丰富的社会经验,而且在五四运动后,或前往欧洲勤工俭学,或在当地继续从事妇女运动,对中国妇女运动的认识和理解产生了巨大的飞跃。这突出表现在她们重视报刊媒体的创办,《妇女日报》即是其中之一。
在《妇女日报》等媒体中,这些妇女运动女领袖不仅展开变革传统家庭制度,提倡男女教育平等、女子经济独立等性别议题的讨论,而且对女性的实际处境予以特别关注,始终将争取女权和男女平等的诉求作为宣传和报道的重点。这与主办者的生活经历和切身体验密不可分。不仅如此,主办者的主体经验对该报的办报宗旨、编辑风格、议题设定、表达策略等均产生了重要影响。另一方面,刘清扬等人借助《妇女日报》与南方妇女运动领袖之间展开的对话,既展现了20世纪20年代中国妇女运动发展的整体面貌和地域特色,又呈现出变革社会性别制度、塑造社会性别文化的多种构想。
作为妇女运动领袖,刘清扬等人在天津既重视通过报刊媒体为妇女运动的发展创造有利的舆论空间,又十分注意与男性知识精英展开合作,从实践层面调整社会性别关系。其主体身份在不断地为女性争取受教育权利、拓宽职业空间、肯定女性家庭劳动价值等方面的实践中确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