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香山慈幼院”
2015-12-07张乃坚
张乃坚
北京曾经有过一所非常著名的小学——“香山慈幼院”。该校成立于1920年,原址在如今的香山公园,校长是民国总理熊希龄先生。解放后,该校搬到海淀区甘家口地区白堆子,仍使用香山慈幼院的旧名。在“香山慈幼院”生活和学习过的我们,对母校的感情非常深。我们是住宿生,吃住行全在学校,只有节假日才回家。从某种意义上讲,学校就是我们的家。“文革”爆发,我们被遣散回到父母身边。1967年,这所中外闻名的私立小学被迫关门,我们只好就近到其他小学入学。自此,告别“香慈”。
现在,您到海淀区立新中学看看,校门口还立着牌子,上书“原香山慈幼院”。走进校园,在最显著的位置,耸立着熊希龄先生的雕像,雕像的后边是被保留下来的原礼堂。说实话,若没有这所礼堂,我已经完全辨别不出母校了。所有的原建筑都被拆掉,旧貌换新颜,只剩这座礼堂了。站在熊先生的雕像前,望着几十年前的礼堂,我的心情十分激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解放后的“香慈”回忆
我是1960年入的“香慈”,谈“香慈”,只能谈解放后。“香慈”于1953年搬到城里,校址就在现在“立新中学”的地方。记忆中,入学考试很简单,考官问我:“一辆小轿车坐几个人?”我的回答正确,录取。后来得知,这是一所私立住宿制学校,学生来源,大部分是革命烈军属、出国人员以及民主人士的子弟。据资料介绍,党内高级干部方毅、武衡,知名人士钱三强、钱学森,以及吴晗的后代皆在该校上过学。
当年,阜成门还没有拆,出了阜成门就算城外,学校建在白堆子,离阜成门还有一段距离。学校的周边很荒凉,有农田,还可以看见骆驼呢。即便到了现在,我依旧可以闭着眼睛画出母校的全景图。进校门,右手是足球场,左手是篮球场。印象深刻的是,篮球场的尽头有一个车库,车库内停着一辆旧式黑色奔驰小轿车。60年代,能乘坐专车的,至少也得是副部长级干部。一位小学领导就拥有“专车”,北京市大概只有“香慈”一例吧。坐这部轿车的是位女士,她是学校里地位最高的人,偶尔见她在校内散步,见到我们时总是微笑着。以后,我查《北京香山慈幼院院史》,据院史介绍,香山慈幼院当年有理事会,理事长是“文革”后的人大副委员长雷洁琼,院长是于如麒女士。于院长毕业于燕京大学,解放前长期从事慈善事业,著名民主人士,北京市政协委员。小轿车的主人应当是于校长。现在,我还能隐约记得起校长的模样,她满头银发,脸上有老年斑,戴着一副银丝眼镜,喜欢穿黑色西服,拄着文明棍儿。教学楼是座二层的建筑,楼前有个巨大的花坛,花坛两侧为婴儿园和幼儿园。教学楼的后边是操场,操场的四周依次为食堂、学生宿舍、教工宿舍,学生宿舍后有一个很大的公共浴池。校园中的8栋楼房皆为苏式建筑,灰墙灰瓦,门窗皆为绿色。8座建筑间由水泥甬道连接,沿路栽有各种树木。后院另有一个果园,种着上百棵苹果树和桃树,整座学校宛如一座美丽的大花园。
幸好原“香慈”的礼堂没有被拆掉,我在“香慈”生活了4年多,礼堂给我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现在,说它是“礼堂”,实际上,它的主要功能是“食堂”而兼做礼堂用。60年代,遇“自然灾害”。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校为了让我们健康地成长,千方百计地让我们吃好喝好。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每周三改善伙食,最让我难忘的就是烙饼卷粉肠,那叫一个香!再有,就是年节的饺子。现在回想起来,那么多学生,食堂得包多少饺子,实际上,当时食堂就已经进了包饺子的机器。而且办起了养猪场,养猪场就在果园的后边,我们吃的猪肉都是自产自销的。我永远也忘不掉拿着饭盆打饺子的场面,敲着饭盆儿,欢声笑语,每个学生都有固定的量,多一个你也吃不到。我们特别馋,总觉得吃不饱,怪学校太抠门!长大之后,我才得知“自然灾害”的时候,许多农村都饿死了人。我们生活在“香慈”,有豆浆喝,有猪肉和水果吃,是何等的幸福啊!
学校经常在礼堂内举办各种活动,诸如看电影看文艺演出。别看“香慈”是座小学,“面子”大得很。据《香慈院史》介绍,就连毛主席都关心过“香慈”。毛主席说:“我们用了他们(慈幼院)的房子,要多照顾他们……”还关照说:“有什么事找彭真市长。”(见《香慈院史》)只要是电影院有的影片,学校都能借到拷贝拿来给我们看。当然,影片是有选择的,我印象深刻的影片有《烈火中永生》《上甘岭》等,这些影片,礼堂不止放映过一次。每次看完电影,老师都会布置我们写感想,通过看电影培养我们的爱国主义精神。除了看电影看演出,就是在礼堂举办报告会,许多的老红军和劳模都到学校给我们作过报告。印象中,有共和国第一位女将军李贞阿姨。我们的入队仪式都是在礼堂进行的,“香慈”有一支远近闻名的鼓乐队,鼓乐队的同学身穿白色制服头戴大壳帽,威风得很!就是在这座礼堂里,我和6名同学面向队旗行少先队礼,高唱《少先队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此刻,鼓乐齐鸣,小鼓敲得我们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学校每年都组织春游,印象最深的就是去香山公园。几辆大轿子车,公园门口一停,那感觉就是一句话﹕回家了!老教工先下车出去联络,不一会儿,公园四门大开,欢迎我们入院,门票是不收的。我们打出“香山慈幼院”的校旗,挺着小胸脯,欢天喜地地走进公园。游客们用好奇的眼光瞅着我们,看看校旗,私下议论道:“这是什么学校?这帮可怜的学生!”是啊,“香慈”的英文名字是“Fragrant Hills Protectory”,“Protectory”就是贫儿收容院、少年感化院的意思。显然,游客们把我们当成孤儿或坏孩子了。
充当向导的是老教工李师傅,李师傅是学校浴池的烧火工,大高个儿,酒糟鼻,嘴里总叼着一支烟斗。据说,李师傅解放前在“香慈”工作过,对于“香慈”的历史比较熟悉,连刚入校的青年教师都跟在他的身后认真地记笔记。“整座山是我们的校园,这里是教室,学生课间休息爱偷着去爬山,上课经常迟到。那时候,上课敲钟,钟声传得很远很远,整个香山都听得真真的……”李师傅叼着烟斗神气活现地说。听李师傅讲校史如同听故事,至今能记起的,就是学生爬山迟到这档子事儿。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个孤儿,长在“香慈”。下课后,我们像小鸟一般朝着山上飞。突然,山下上课的钟声敲响,我们又往山下跑,一个个幼小的身影在红叶间闪现。记忆中,李师傅不但介绍“院史”,还为我们唱起了当年的“校歌”:“好好读书,好好劳动,好好图自立。大哉本院,香山之下,规模真无比!重职业,自食其力,进取莫荒嬉。好兄弟,好姐妹,少年须爱惜!”歌词是我在以后的“院史”里查到的,曲调很特别,唱不顺嘴,跟现在的歌曲大不一样。这首校歌是熊希龄院长亲自编写的,“重职业,自食其力,进取莫荒嬉”乃“香慈”之精神。老“香慈”实际上是一所半工半读学校,学校自己有印刷厂化工厂和瓷器厂,学校培养学生的目的不是为了“应试”,而是让他们成为实干型的有用之才。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并没有专门组织给我们讲“院史”,许多老教师对“香慈”的过去避而不谈,年轻的教师和我们一样对“香慈”的历史也不太了解。有关“香慈”的故事,我们只是隐约从一些老教工的嘴里听到过。
直至“文革”爆发,大字报将“香慈”的过去全“揭露”出来,我们才知道了“熊希龄”的名字,才知道了原来“香慈”是这么一座有名的学校。当然,那个年月,熊希龄院长是作为大军阀和北洋政府的走狗受到批判的。“文革”结束,思想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香慈”过去的历史受到了重新的评价,熊希龄院长的雕像终于矗立在立新中学的校内。面对熊希龄院长的雕像,我们的内心感到万分欣慰。同时,也激发出我们对母校的无限怀念和热爱。
(编辑·麻雯)
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