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之上(组诗)
2015-12-07袁剑虹
袁剑虹
小木凳上的冬天
父亲站在小木凳上
用细铁丝勾住腊鱼腊肉
一块又一块
悬挂到窗台天顶
冬天,阳光摩挲那张打褶的脸:
牙齿稀疏,双颊瘦削
吃力的双臂举在空中
小木凳微微晃动
这一刻,我把停顿设置得
又矮又低
可让更多的手去搀扶
就像给风一根拐杖,拄起冬天的背影
缝毛衣
烟灰在毛衣上啃了个黄豆大的洞
今夜,拜托妻将它缝上
打开客厅所有的灯
妻从茶几上翻出老花镜和针线包
穿针引线,足有五分钟
左右,上下,里外,针在手中穿,线随针眼走
老花镜片后,妻用点和线织成密实的网
老花镜片外,我用目光轻抚妻的覆额卷发
此刻,我是夜光下的一条鱼
在一个小洞口
被一副老花镜和一个针线包网住
小溪潺潺
童年,记事起
小溪,湾在老家屋后,那一垄垄田边
一直湾到第四个本命年
湾湾———潺潺———一路芬芳
常记得祖母,挽个小木桶
慢移莲步,走向溪边
背影,从民国开始,被岁月驮弯
自留地
三分不到,老家屋门前
归功于“打土豪,分田地”
分到祖父,分到父亲
说是自留地,其实就是菜畦
泥土上的泥土,翻来垦去
时间:一九六七
那一年,我有幸来到世上
从此,它再也没有改变
如今,侄儿在地头种上红菜苔、莴笋、韭黄
每到大年初一,回老家拜年
父亲站在堂屋门口,大手一挥,对我们说:
出门在外,什么都可不要,不能没有那“三分地”
十月一日
月光在老家屋顶上,在
浓密的“鸭巴树”枝叶里婆娑
门前池塘,偶或蛙声荡漾
屋后小溪,静如处子,敞开胸膛
十月,二十个这样的日子
我不曾刻意放逐一点一滴
吾儿轻扯衣襟:爸,你看妈妈,今夜是否就是
二十年前的月光
母亲端来白开水
三楼阳台上,日照正浓
母亲端来白开水,捧到我手中
热气在杯面上袅袅升腾
母亲,我是您目光里一小杯白开水您是时间的杯子里
一个年近七旬的见证
回乡拜年偶得
久不作诗,乏味无趣
其实仅仅两周,提笔已是大年初一
陪父母回乡拜年:伯父(已故),舅舅,姑和姨
以及姊妹兄弟。差不多年年如此
“健康,平安,快乐”、“恭喜发财”
来来去去乡邻来来去去亲戚,互道内心祝愿
泥土上,雨湿的烟花,沁润风的信息
车行沩水大堤,妻说:沩水几近干涸,多年未见
可我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现在,已是子夜,坐在城市的窗口
回想起来,理由非常简单
老家屋后,小河边的柳树枝上
昨夜一个除夕,今宵嫩芽既已绽出
在水之上
躺在小渔船的舱板上
仰望。我说星空多么浩渺
江水托起整个身心
涛声拍打,揉着岸和船梆
风的唱片舒缓:慢板
如一条青鲫,悠游于波涛
天地间,相视和沉默维系
我们彼此的琼楼。在水一方
我的时空容我千万个心事
星语,滴落,如雨
甘霖抛洒,我能否承接,受领?
从混沌到清晰,黑,我所需
用光芒布道,哪怕微弱
已使我向尘埃衍化
躺在小渔船的舱板上,仰望
方舟飞向天际。在水之上
是什么在那里摇摇晃晃
倚窗
雨雾,棉绒般,一笼笼
缭绕在岳麓山
松林摇曳,春天
勾住我的目光
西湖,两行白鹭飞过
有一种三月的忧郁,从天而降
它们,全在窗口活着
活着。那个倚窗而立者
你究竟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