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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与象合
——关于中国画的文化体验

2015-12-05田黎明

中国艺术时空 2015年2期
关键词:心性境界中国画

田黎明

心与象合
——关于中国画的文化体验

田黎明

心与象合指心性与气象合为的境界,关于中国画文化体验也是关于人类所持有真、善、美心性的有关课题。中国艺术源远流长,其中意象文化美学形成了中国画独特的审美理念,它以澄怀观照、寓物取象、心与象合的人文体验,注重人格立足、以德观物、立象尽意的表达方式,传颂了中国画的特色和中国文化的本源。从中国画的语言背后来看文化的方式与生活方式,这是中国绘画的核心所在。每一代人都是以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与自己的生活经历紧密相连,使中国画这一古老的绘画形式里每一笔背后都有着的文化力量,在每一时代都绽放光芒,尤其在今天它的意义更能显现出来。本文以立格、品物、返照、形神、心象五个层面通过几个传统文例简述中国画所蕴含的人文品质和精深的中国文化内涵。

本文主要从中国绘画的意象方式来看中国画品质与特征。

中国文化遵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人文思想,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自然规律来运行,这里“一”可以用一句禅语来概之“一月映一切水,一切水印一月”,道存于一切理念、物象、法理之中。中国画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它以中国文化倡导的温柔敦厚为学养,体验“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刚与柔,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的人文理念,逐步建构出独一无二的属于中国画的审美体系。以下从五方面用几个文例浅析中国画的意象内涵,这是中国美学重要特征之一。

一、立格

与品德、操守有关,中国画的意象特征首先表现为立格,它以追寻人生境界,强调人格纯真为主体。“宋代学者周敦颐提出‘文以载道’说,认为‘文辞,艺也;道德,实也’。文辞是技能,道德才是实质。”(《宋代文艺理论集成》,蒋述卓著)所以中国画的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是以追寻品格的自由精神为基础的。

周敦颐《爱莲说》以莲为格,为操守、德行,道出君子风骨,其中: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此为以象立意,以莲为象,意义在于若“出淤泥而不染”有入世而超然之志,其志直指:理想、怀抱(闻一多语志、怀抱),所以有不染之格。又通过莲的“中通外直”形象,若中和之意,和是中国文化之道,汉《淮南子》有“万物之大,莫大于和”,所以中通外直,以中和、外坚的统一,追寻内柔外刚的人文品格。而“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物象特征喻义以清风洁净之意又回到天地万物一体的自然规律之中,达到对“天人合一”的感知(参《古文笔法百篇》之意)。“中通外直,亭亭净植”借助了自然意象与语言形式之美的融合,通过“莲”的形态却能看到一种内识和人格风骨。这里引出人格的体验也需要在自然中借助物象来生发,并通过文字上升为语言的艺术力量。作者心在立格,寓物求象,而意高深邃,形象又极为平常,这是“立象以尽意”的思维感知,也是“立象以尽意”的人格风骨,古人画松、画梅、画石都以立格来自照,向着高尚的心性来品味自然。每一处生活都内含着文化体验,印映出中国文化澄怀观道的人文力量。当心性品格在自然物中被感应,当象与意合一之时,正如唐代司空图所说“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意象更是一种以体物介入内心的文化体验。中国人立格的品质始终将个人与群体相连,将人文体验与民族文化相融,并能将个人遭遇化为境界,在自然规律中以德观物,如以松、石喻气节,以菊以莲喻心性,借助物象转换现实,物我相照,创造出中国人的美好心灵与追寻崇高美德的志向。

二、品物

借生活物象品味心性。明代画家沈周,著有一篇杂文《听蕉记》:

“夫蕉者,叶大而虚,承雨有声。雨之疾徐、疏密,响应不忒。然蕉何尝有声也,声假雨也。雨不集,而蕉亦默默静植;蕉不虚,雨亦不能使之为声。蕉雨故相能也。蕉静也,雨动也,动静戛摩成声,声与耳又相能而入也。迨若匝匝插插,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如僧讽堂,如渔鸣榔,如珠倾,如马骧。得而象之,又属听者之妙矣。长洲胡日之种蕉于庭,以伺雨,号‘听蕉’,于是乎有所得于动静之机者欤?”

文中,沈周借助于芭蕉和雨声的描写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并感觉出一种形象的产生,这就是象,这里象是生活结晶,沉淀的形象,这个象又是由外象引出内象,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得而象之,这种形象既不是芭蕉,也不是雨,而是内部深沉的一种经验,如“如僧讽堂”、“如珠倾”、“如马骧”,都是作者的亲身体会,“如僧讽堂”讲的是僧人在庙堂里念经的声音,“如珠倾”像玉珠一样的溢倾而泄的声音,“如马骧”像马昂首的样子,这是作者的生活记忆,他又是作者的艺术形象储存及关于艺术语言的储存,由两个物象产生第三、第四个形象——这与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关。从具体描写来看,又与具体对象有所不同,它既不是对象又是对象,是从对象里转换而来,没有芭蕉、雨就难以遇见此时心象,这种互为转换互为升华的关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时我们创造一种形象,心象合一时,一定是多年的感觉忽然被找到,就像一个诗人突然想到一个好句子,与他的心性相融,而不是在描述一个现象,这时它所达到的感知是“即心即境,心与象同”,象传出境界,境界贮存于自然万物事理之中。沈周的感觉是在芭蕉和雨中合体而生的,由自然之音引出主题心性之音,这些普通的生活经验,内涵着淡泊清澈的品质,此时我们看到沈周已将平常景提升为一种境界。这种象我们称之为意象,中国画就是要体会和发现意象。

从《听蕉记》由听引发出的感觉,又由听觉引出心里的图像,最后又由心象回归到听,使之由原有的时空引发出多元时空的自我经验,这个经验的时空被转回为意象,沈周找到了种形式,并将形式转换为心体,他在倾听之时,其感觉正是寻找自己曾经历过的自然,这些平常的自然之景在体味中被突然化为心象之境,这样形成的艺术是真正有感而发,借物生象,物象相融,形成心象合一而达到意象,这也是中国画的人文体验方式。

中国画讲“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前者为自然生活,后者为文化体验。我的理解,从生活找到文化感知的内核,让心体贯穿着“一月映一切水,一切水印一月”的理念。月是一种最纯净的文化品格,水便是一种体验和承载的方式,月是理,水是事(神意:事理合一)。月是心源,也是事物规律,水是生活的方式,当生活方式能映印月的品质,其规律也融入在事物之中,心性的发现与心性所达到的境界是通过整体来实现的。因此我觉得通过这样的一个禅理来理解“喻物取象”、“心与象合”的道理,对于我们理解中国画的文化基础和意象方式与水墨画创作,是有意义的。

三、返照

关于自省,中国文化讲知行合一,它是向内即自省的方式来完善自我,魏晋高僧僧肇所言“触物而一”,“立处即真”,是以自省、完善为义理,于触事中来把握自然规律与心性之真的统一。

我曾读过一位高僧日记,记录了他自省的一段文字。

高僧背上生了冻疮,每日请小僧敷药,有一次小僧用力过大,使之疼痛难忍,高僧以大声训斥,小僧低语道:“大师,您平常在大堂给我们认真传授经法,怎么到了您这,就不是那样了呢。”高僧听后非常后悔,他想,是啊,我平常在讲经的时候为什么希望别人能做到,而自己没有做到呢?我怎么内外不一呀。

这里引出了自觉修为的心性以达到知行合一,内外合一,僧肇“触物而一”,“一”与老子的道相通的道理,“一”的道理在最普通事物之中,提出来就是最高道理,是自然之性。一切景、一切物、一切思都与“一”有关,如:“事理合一”、“佛身不二”、“万物与我齐一”、“一切万物不出我心”,禅学里“凡与圣不二”、“天人合一”等。达到“守一不移”都是讲平常中见心性,平常中提升境界。“真”以一贯之,知行合一的品质,只有达到内外合一,才能有“立处即真”的境界。

以学问讲:学向外,问向内,只有向内问,问己,学才能体悟意象。自省是做到向内求真,才能有行的真知。若内不真,其言语、其行为、其作品也难以达到感染他人。一个人画出的画一定与他进取方位有关,这里形式与内容,画法与情感如何统一是一个学问的课题。所以自省,已成为意象方式达到真知的重要进程,中国文化倡导真、善、美也是对人关于自我修为完善,向往人文精神境界的统一过程。中国画的笔墨文化正是以此来观照的。

四、形神

将平常的形象生发有境界的形象。中国画写意性以缘物状情,借意生象,立象尽意的文化传承来体验自然与事物。宋代《宋刻梅花喜神谱》以写意、立象道出了意与形,看去最玄妙,也是最平常道理。每一幅图式都有一种境界,这是何等的奥妙,虽为梅花,却有深邃的人格精神所贮。

如《开镜》花形借镜,古人有以镜为鉴,以镜自照、自省,此图梅花盛开,借正形若镜,以自照心灵为意,从而达到立形生意,回味不尽。

如《遥山抹云》一枝梅干如山体之形斜横画面,花形似云,浮在山腰,一为花形,一为枝干之形,以形立象,借象赋意,气象自出。

中国艺术研究院当代红学大家周汝昌先生著有《永字八法》,周汝昌先生在《永字八法》中深入浅出论述了八法的意象方式。如“勒”如“侧”(点如侧,如鸟之翻然侧下),或古人用高峰坠石来引发用笔之力,通过自然借意成就下笔之形,如“策”(仰横,如鞭策、策马疾行)、“啄”(由静而动,强调腾凌而速进,如鸟之啄物),如翠鸟水上捕鱼,这既是一种意象形态,也是借意象之力所成形,也内涵着造型的方法。书法的点划横撇等笔法,全因借意生力、生形,由此“意”成为书法审美的关键。

东汉蔡希综在《笔论》中谈到:

“……凡欲结构字体,未可虚发,皆须象其一物,若鸟之形(中国传统绘画有画竹之法:二笔飞燕,五笔惊鸿),若虫食禾(书法中有屋漏痕之法,人物画中有蚯蚓描都属此意),若山若树(书法有其型若山,如魏碑体,有若树型如颜真卿笔体),若云若雾(书法有隋唐人小楷,有张旭狂草‘若观夏云而得势’)。纵横有托,运用合度,可谓之书。”

由此,意象以格为本,由意生象,又以象写意,意从心生,心与象合。这虽是书法之意象,也同样形成了中国画的意象理念与笔墨的形式内涵。所以中国画的用笔、用形都与意与象有关。

五、心象

与心性中的一切景有关。中国禅学记事有这样一段情景,高僧与小僧二人行走河边,不远望去小河水面有一群鸟在戏水,小生欲前往驱赶,老者劝道,这是圣景,自然的生机,你我能看到此番景象是一种缘分。老者能将平常景看作一种境界,这是“立处即真”的修为所在,化平常为心源,这里贮存着真、善、美的心性。中国文化渗透着在普通事物中能见光明,如陶渊明句“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又如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赵孟頫的山水画,极平常山,能出新意。在遭遇面前能见境界,陶渊明有“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清代画家弘仁,有一句题画诗。“余雪冻鸟守梅花,尔汝依栖似一家。”这是一种品质的高扬,冻鸟与梅花与寒雪为友,构成一种精神,一种感慨,一种气节,这是一种向内的境界。春夏秋冬、山石苍润、树木无行、房屋错落、人无机事,人与人不猜测,不计较,人与自然不求表象,但求知己,中国传统文人往往在人格立足上是以体物进而达到静观,如中国传统的花卉梅兰竹菊、山水三远(高远、平远、深远)是关于立格的写照,而每代人和一个有感知的文人都会以独有的生活经历和人生感知来体味博大精深的文化精神,并创造出属于时代的人文境界,其过程也是作品的本体,也是自我心体的观照。心象就是一种文化精神与人格精神的统一。是一种知行合一的人生境界。弘仁的山水画就是他心象的写照。中国画所要表现的正是化平常为神奇,化遭遇为境界,以平常心,体味自然,人生、社会,以构造澄怀观道之胸襟,追寻中国文化理想人格大境界。

中国画的文化性,以中国传统文化的自律性贯穿在每个时代人们的审美意识和人格情趣之中;中国画的当代性,继承和发展着传统意象文化的精神,使得中国画在今天展现了独有的人文高尚品质,这是中国人的精神财富,也是属于人类的共同精神财富。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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