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放的自由:陈卉和她的画
2015-12-05王春辰
王春辰
被解放的自由:陈卉和她的画
王春辰
看陈卉的画,只以为这个画家画得好,但一次机会对她多了解,这使我能从另一种角度去认识她和她的绘画, 更重要的是借以反思绘画在当代的多种意义。
陈卉受父亲影响自幼喜爱绘画,并显示出绘画的天赋。后来阴差阳错进了中央戏剧学院,就读于舞台美术系人物造型设计专业(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化妆专业) 。在中戏学习期间,陈卉像往常一样保持了对绘画的自然喜爱。毕业后,进入中国传媒大学工作,讲授人物造型设计课程。因为自己学的是人物造型,平时会参与到一些形象设计之类的事情当中,对人物性格、人物表情得以从独特的角度进行观察,也对与人物造型有联系的大众时尚文化有了更多了解。陈卉自己讲,虽然她没有动手去画,却常陪丈夫夏小万同画家朋友们谈天、聊各类轶事,多了很多近距离观察这些艺术家做画创作的机会。这种日子一过,就有十年之久,很平实、很散淡,可内心喜爱绘画这根弦总是在弹奏着,声音不高,微微弱弱,在自我的意识深处聆听着。
与此同时,中国当代艺术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无疑,中国的当代艺术是中国在近百年来和世界、主要是和西方沟通交流的结果,它也是内在于自身的社会逻辑和文化逻辑发展的结果。如果没有这样的全球化与世界化的时代背景,我们将无以开展关于中国的诸多命题的讨论和研究。例如绘画,它在西方经过上千年的历史变化和发展,经历多次颠覆性、革命性的变化,以至于到现代主义产生,有人声称绘画死亡了,或在进入后现代主义之后,绘画似乎辉煌不再。事实上,从媒介的历史演变来讲,绘画在不同的时期被弱化,或被否定,都有其历史的积极意义,迄今这种意义仍然没有消失。但就人存在的世界意义而言,绘画相反在后现代主义之后更加鲜明地凸现出来,可谓今非昔比,即绘画以更加独立的方式呈现。
在我们提出何为当代、何为当代艺术的问题的时候,天性安静、平实的陈卉没有那么多企图,而是在晋升教职资格,须有研究生学历时,这才想起去读一个绘画高研班之类的课程。入学,总要交幅作品,因此,也没多想(也许不敢多想)就画了一幅人物肖像《小Q》,素材来源于她在个人经历中遇见的那类各色人等的对自我进行美化奢望的努力。该作品大受老师赞誉,也令陈卉吃惊,惊于自己的绘画能力,惊于自己开始有了要画什么的视觉方式。不仅如此,这幅作品还把陈卉的心性画了出来,最主要是把自己多年来的潜意识勾连了出来,把自己不清楚的绘画意识给调动了起来。这就像自然内爆的火山,先是在地壳的深处积聚能量,从外表看,一切平静,而一旦喷发,便喷涌而出,不可遏制、无法阻挡。这也像奔流的小溪,潺潺涓水,缓缓细流,一旦遇转折汇流起来,便势如破竹,来势凶猛,一泻千里。这是一种释放的自由,是力量凝聚到一定之后的爆发。对陈卉而言,她被潜藏着,而潜藏永远都是一个谜,只有让这种潜藏释放,才能发掘所惊讶的宝藏。
艺术的能力是一种潜藏,是上苍赠予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对它的培育、发现乃至期待都是伴随人类历史而一路走来的。这就是人类的一种被解放的自由,是将自我意识转化成艺术形式的自由;解放了这种能力,就获得了行动的自由,就产生了艺术的无穷想象。陈卉就是一个案例,她的经历正好注解了这样的被解放的自由,也很典型地注解了绘画在当代的变化与转型。
陈卉从此而焕然一新:新在她为自己找到了安放艺术想象的心灵之所在;也新在她不从画中来,却入画中去。她离绘画很近,但又很远。近,让她与绘画不弃不离,有了最自觉、最自然的感受,常年听闻着、孕化着自己对绘画的意识;远,是她不曾进到最复杂、最坚固的艺术堡垒中,不必使自己焦灼、矫揉,也不必让自己纠结在条条框框中。正是这种状态让陈卉保留良好的艺术感觉和艺术想象。平和不等于碌碌无为,不事追求不等于不追求,关键是,这些她不动手的时间里,她在动心,她不在画上动手,但在其他方面动手、动观察、动历练。陈卉的学画过程并不是全无绘画技能的经历,舞美算是一种,观摩是一种,形象塑型也是,只是这些全不在规范的绘画范畴中,更不在各种热闹的视眼中。但对于陈卉,她用心、有心,而技术让她敬畏,所以她没敢在技术上迷狂,而是在等待中静静地关注了社会百相、人生悲喜。等她上手作画时,这些人生际遇就变成了她笔下的斑斓景象,它们看似某一故事的描摹,但又像某些瞬间的事件,聚合起各种社会情态,如时代透镜,虽光鲜奇艳,但怪诞荒谬。画家不是用抽象的论证来分析众生相和时代病症,而是用典型化的视觉,描摹她对生活的感触、对世态现象的讽喻。
陈卉的画以捕捉人物的神态为特点。人物飘移的目光无所住处,若有所失,若有所思,大多处在无可名状的空间里。鲜艳、夸张的形象难以掩饰它们在世界中的尴尬,置身于凌乱、无序的环境中,显得张皇迷离,它们完全被现代消费放逐了(如 《拾穗者》 、 《火了》 ) 。《游园惊梦》 、 《戏水》 、《开心》营造的现场感都有一种荒诞的意味,环境与人们的行为暗含着无尽的冲突和不协调,不乏无奈的幽默。陈卉还善于抓取当代人的生活肖像,用这些侧影来反映丰富的现实状态,既有时尚的追求( 《微博时刻》 ) ,也有自我形象的消解( 《萌萌》 ),还有对内心焦虑的释放( 《去火》 ) ,而《请叫我小萝丽》不啻是对古典的优雅的颠覆和嘲讽。陈卉选取的这些场景都带有某种生活经验的变奏和异化。它们看似宁静,却包含着乖戾、甚至冲突。也就是说,画家用绘画的方式在述说她对世界的解读,它们不需要逻辑的阐释,也不需要理由的态度,用在场的无距离感让瞬间的言语逻辑失效,但又能紧紧抓住我们在当代共同感受到的那种氛围,另创了一种对现实的再现和自圆其说的叙述。这里没有恒定的法则,没有崇高的乌托邦,而只有瞬间的诞生和逝去。
对于陈卉,她想把握的,以及她已经表达的,就是这样一种不可用套话修饰的野趣状态,画家用它来修正那些被压住的沉重,击碎惯常的视觉经验和它们的意味。她是在本能里进行这样的怀疑和抵制,因而才会离堡垒很远,而让自己离自由表达更近。绘画以及宏大的当代艺术在今天尤其需要减压、松绑,尤其需要生命本质的回归。在理性强大到蛮横的时候,就需要生命感性、直觉体验来消解,而陈卉用自己的经历实现了这样的消解,因而让我们诧异,跟着会心一笑。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惯常的牢笼束缚,而在于天然的姿态,只是它非常稀缺。这不是因为我们知道的少而追求自然,而是我们被告知的太多而失去了体验和真实存在。艺术需要无知做解药,才能返回到原生,即生命的本身。
陈卉于是以最朴实的心态营造她被感知的世界,去营造一种被解放的自由。这是绘画在今天的一种新的意义和能力,它扩大了绘画的直接再现能力,也就是绘画又回到了它的叙事能力上,但不再是简单的事实叙事,而是心理叙事、象征叙事和修辞叙事,其背后是一套新的观念叙事的复活:即当代现实性下的视觉革新,造就了新的视觉主体世界,它们再次丰富了我们的感知。中国的当代绘画已经这样开始,它们创造了新的灿烂星空。对于我们来说,正是从这样一个多元的角度去看陈卉的画,才能够体会她赋予绘画的那种新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