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在没有地图的路上
2015-12-03◎朱伟
◎ 朱 伟
行进,在没有地图的路上
◎ 朱 伟
现在,教室中的我们都埋头疾书,书写“我的写作之道”。我们约定好的时间是60分钟,字数00字以上,上不封顶,但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上交。这个训练,我们称之为“双限写作”,即限题、限时作文。如果您对此有所不解,我只能请求您能宽出些时间,耐点性子听我慢慢道来。要知道,这事说来可真是话长,而我又非善于长话短说之人。
混迹语文教学课堂近二十年,大大小小的作文研讨、训练估计不下三百次,可在每一届学生毕业时,都遗憾地发现学生的作文在整体上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改观,这不得不说是件令人沮丧的事。当然也有意外,尽管没把学生作文练上去,自己的作文好像倒有了极大的提高。哭笑不得之际,有位朋友给我提了个建议:跟学生一起写作文吧,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文题。
就这样,开始了新的旅程。2014年7月,接手了一个高二文科希望班,35位学生,女28男7,我们开始了一次全新的探索。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办法让他们接纳我,把我当成班级的一员。这时,语文日志成了一个好通道。学生每天记录在语文课堂上发生的——听到的、想到的跟语文有关的一切。自然,我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焦点。当然,这样的日志很难写,我就以语文教学日志加以示范。时间流逝,学生有语文日志,我有教学日志,近四个月的时间内,累计起来,早已超过了三十万字,这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
此外,最重要的是激发学生的写作兴趣。在这方面,我只有一个大致上的规划,替学生出写作专辑。第一个专辑的诞生纯粹就是一个意外,学生总说学习生活很单调,没什么东西可写。为了证明他们是错的,我说随便拉出一个班级里的同学,就能替他写出一千多字的文章来。开学第一周写成了两篇人物小作文,学生们开始惊呼了,顺势我答应给每一位同学写一篇,每篇一千字以上。对此,他们回应以每个人写一篇写人作文——我们的第一本作文专辑《交会时互放的亮光(写人专辑)》就这样出炉了。学生大受鼓舞,趁热打铁,第二辑写物专辑,第三辑论说专辑,第四辑语文日志整理专辑就自然而然地完成了。特别是第二专辑,请了广告设计人员来设计印刷,学生对这一专辑进行了推广销售,最终每个人获得了十元的稿费。特别要指出的是,学生们的作文专辑,获得了很多老师的赞赏,我们县作家、高中语文教研员姜春雷老师特意替学生的第二专辑作了一个小序,南京市六合的武健老师欣然替学生们写下了第三辑的序言。
在作文探索的行进路上,我们逐渐形成了以作文组为单位的训练模式。每组6人(有一组5人),一个专辑每组每次训练均推选一位组长,负责收集作文,编写组内作文模块标题和引言。每位学生文责自负,每篇作文需经过老师初改,作者再改和三审定稿的程序。在编撰作文专辑中,“作文是自己改出来的”这一观念深入人心,“我的作文我负责,我的意见才是作文的核心”成为了学生的共识。除了专辑作文,我们还有竞赛作文、平时自选作文,还有集训作文。在近一个学期中,每位学生的作文基数是8篇(不含考试作文),最多的写了20篇,现在作文总数超过了300篇。在这样的训练量中,我们只是占用了四节语文课进行现场作文的训练,其他作文均为学生在课余时间写就。
看到这里,估计您已能猜测我们做的是什么了吧。是的,有了这么多的训练,我想请学生们谈一谈自己的写作历程,说说自己的写作故事,与大家分享自己在写作上的酸甜苦辣。当然了,我自然也是逃不了的。
那么就写吧!
在短时间内,我所能想起来的就是自己曾经在写作上的失败经历,初、高中,还有大学,申请进入文学社均失败,这不得不说是件很令人伤感的事。奇怪的是,我身边总是不乏写作达人,有诗人、有小说家,还有播音员。跟我要好的人,或是文学社社长,或是广播站站长,有的干脆就是校报主编。当然了,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一位诗人特质的同学,“文似看山不喜平”,他告诉我,“写文章,不宜平铺直叙,而要极尽曲折,引人入胜”,但他的名字却是——钟喜平。钟者,钟爱也,这不是乱了吗?他的解释是,“这叫文学,也是学问,要好好悟。”我悟了十几年,在图书馆中待了三年多,才在不知不觉中明白了此中的深意;当然也可能我还是什么都不懂。只是,后来我也开始发表文章,更难得的是我还能替别人修改文章,在写作这件事上,我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果实。把这些事都告诉学生,相信是有价值的。此外,近期读书记下了一些名人逸事,原来拿破仑的志向是成为卢梭,“我无法停下手中的笔”,他这样诉说着;而巴尔扎克却想成为拿破仑,可惜他只有文学才能,最终他用自己的笔圆了拿破仑的梦。最后就想起了报纸上的一则新闻,说是隋炀帝墓最终被真正发现了,促使这个发现的是一个大公司的开发项目,公司老总的名字是杨勇,然后还流传出了一则谶语:太子复仇,千年不晚。你说吧,这是生活还是文学。如果有笔力的人,那有何不能写的呢?在如此精彩的大千世界中,好好涵养自己的笔力吧,这不仅仅是为了考试时多得几分,更多的时候是炼就你的一颗美好的心……
我不得不停笔了,因为方格纸告诉我已经写到了1400字了。想得总是太多,而写下的每每都是不如意的,这是作文的常态,也是我们所必须要挣脱的束缚。学生们也大都停笔了,有的比我还早就写好了。时间一到,大家都交了,35位学生除一位因身体不适请假,都交上了自己的“写作之道”。
我开始初审学生作文。很自然地,我听到了两种声音——有热爱的,自然也就有厌弃的。喜爱写作的一位学生,是我早就注意到的,她是林思思,一位在初二前就已在网络上开始连载小说,拥有一批数量不小的网络小粉丝,但我还真不知道她的写作启航是早在小学五六年级时,这不能不令我惊叹!可她最大的弊病也在作文上,她不会写考场作文。只要是考试,她就完全不知道写什么,最终均以惨淡出局告终。特别是因网络连载的缘故,她已习惯于电脑写作,“手写什么的,我是一点也没感觉,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来的”,她这样告诉我。这应该是写作教学的一个新问题吧?还有一位给我印象深刻,那是陈杨杨,她自有自己的一套写作路数,而且很能化用新学知识,比如此次,她就很专注地学习鲁迅先生在《记念刘和珍君》中的情感表述手法,“方法,故事,文章,我对此实在无话可说”,开头的这句分明就是向鲁迅先生致敬;紧接着,“我没有什么独门秘籍,要说有,也只是凭着一颗心,一种情感,甚至是一种本能去写”,干净利落,态度鲜明;“像是没话说了,可总归有一点,我是要提提的,那即是沉淀”,这是她的独门秘籍;然后,“我发现还能再说几句话。现实总告诉我一篇文章除了方法,最主要的是缺少个故事”,承接得很紧密自然;即将结束时,“但文章写到这,心中多了几丝兴味,突然,很想与你们聊聊文章这一回事,便又继续写了下来”,又曲径通幽,引人入胜。活学活用至此,实在聪慧,要知道鲁迅这篇文章,我们在前几天刚刚读完。还有范纯洁,这是位很有特色的写手,她的文章很早就引起我注意,在这学期的县高中生现场作文比赛中获得高二组一等奖第一名。我还记得她很严肃地跟我谈过有关她写作的情况:每次我写得很投入,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写得激情澎湃时,作文都失败;而当我自己写得快哭了,死活都写不动时,往往都是高分——上次现场比赛这样,写人作文在杂志上发表也是如此!她还说:“老师,上次您评说我作文好,技法娴熟什么的,我实说了吧,你说的那些,我根本就没想到过!”好吧,我也快被你说哭了。
享受写作的学生自然不少,但受写作折磨的学生自然占大多数。在其中,我最关注的是郑琦。这个学生,在开学伊始,就拼命向我请教作文的问题。最终以朱自清的散文为范本,从中学习写作方法,比较成功地写出了一篇“朱自清式”的校园抒情散文,后来更向我借了毕淑敏的书去阅读参考。我本以为这孩子在写作上会有很大的自豪与收获,可没想到,“写作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几分头痛,拿起笔,不能痛痛快快地写下一篇文章,却是嚼着笔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实在是痛苦,痛苦”,尽管她也说了,“班里同学写过的作文,经她的手一改,完全不一样。于是我每次都很期待自己的作文给她批改后,那焕然一新的感觉”,这清楚地提醒我,写作是件何等的难事。所有的故事情节,所有的方法技巧,其实并不能解决“这一个”的写作难题。我似乎明白了写作之难的核心了——写作要解决的是一个人的困难,而针对“这一个”的解决方法,需要老师和她一起去探讨。可现实是,老师没时间,他面对的是一个班和一场场的考试;学生更没精力,他们不仅学语文,后面还有六七门学科在等着!此外,王文洁说:“平时写得很少,一个学期也不过四五篇,这倒使我对写作的恐惧少了许多”,这令我陷入了沉思。都说多思勤练是作文实效之路,可学生已明白告诉我们,多练使她迷茫,而少写却平复了她的心情,写作也走上了正途,“渐渐平复下来,所写的作文虽称不上好作文,却也算是中等水平了”,看来,在写作训练方面,估计并不存在万能的钥匙。
细心观察学生的写作过程,我还是发现了几个共性的点。绝大多数的孩子一开始是喜欢写作的,他们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也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不管在哪个阶段,影响孩子写作最大的因素是老师:若孩子受到认同、表扬,那孩子自然作文心劲就足;如果孩子受到批评,那将是致命的,极可能让孩子厌恶作文,最终远离作文。对学生作文影响最大的是考试,在中小学特别是初中阶段,学生的作文最终被逼上了应试之路,更糟糕的是,“每次考试,随便写上一些内容,拼凑成一篇文章,不管是好还是坏,分数都是差不多”,这样的现状,估计我们也不忍心责怪学生不重视写作的训练。更严重的是,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解决得了的。幸好,学生是聪明的,有一部分学生“进化”出了考场作文能力,修炼出了文学作文能力。他们对同一个作文题可以同时写出两篇截然不同的文章,比如面对一则材料,范纯洁写出了《搞得老鹰好像不努力一样》,很有个性,见文采,够任性;同时还写出了《没伞的孩子只能努力奔跑》,切合题意,充满正能量。对学生而言,最大的激励是作文得到承认,在班级上宣读,在展板上公布,在校园中流传,更好的是在杂志上发表。说得夸张一些,有时发表一篇文章就可拯救起一颗几乎被考试掩埋的作文心。只可惜,现实是冷峻的,现在发表渠道不畅顺,学校与社会重视度也不够,作文教学自然也日渐式微。最难解决的似乎还是一个学生作文水准不一、高下悬殊的现状。有些学生,早已是成熟的写手,对自己的语言有一定的自信,像马文静,“若遇见完全抒发情感的情况,完成作文之后我是只字不愿改的”,因为“不是我偏执,只是我认为这样的文字若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整改,便会失去它原本的味道,我不愿意为了所谓‘佳作’而勉强自己”,如此有个性的写作者,已不是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所需点拨训练的了,只需替她开拓空间,自由书写就是正道了。而有些学生,确实是句子还写不通畅,思维跳脱,若不进行严格的句段训练,估计是不可能写出完整的作文的。这二者间如何平衡,是一个很大的教学问题。
问题越想似乎越多,此时,学生发过来了我们本次现场作文训练的组内模块标题。细看,王婷婷拟出了“向着没有地图的路继续”这一标题,我从中悟出了学生之所以要我一起写作的原因。其实,并非是我写得多好,也不是学生故意为难我,而是因为我们行进在没有地图的路上,而我或多或少可以作为一个引路的标志,或者说是一个探路者,如此,后面的孩子就不太会害怕失去方向,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探索的勇气。
(浙江省苍南县求知中学;325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