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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格当官记

2015-12-02韩墨

少年文艺(1953) 2015年5期
关键词:老班蟑螂学期

选举时我从桌洞里摸出小镜子:靠,谁啊?!有必要好看成这样吗!可我小心肝还是一颤一颤的,这又不是选美,紧张什么呀,手指出卖了我的灵魂,我开始不自主地在腿上弹起钢琴,内心纠结直冒汗。同桌看我笑脸绷紧得像向日葵一样随着老师转,一本正经的吓死人,扑哧笑了起来。琪琪格你不会吧,真把班干当豆包了。

我瞥了他一眼,脊梁挺拔地飕飕拔高,谁和你嘻嘻哈哈,落后分子自甘堕落,我用眼神划了道三八线,不知道老班能不能发现我内心变化。

黑板上闪闪发亮一溜班干部的官职,下面有个空着的括弧,等着填上新名字。我好像已经看到我的大名了。还是老班民主,这不,学期刚开学就宣布可以自荐,不再指定。我要像鱼儿抓住稻草一样,浮上来呼吸,谁不想喘口气呀,就不知能当多大官!

我学习一般般,调皮嘴碎,老师嘛好像也不青眼我,在班上没啥子背景只有背影,人缘也稀松平常,热门职位,高位我是没缘分了,搞不好惹来众怒。我最想当文娱委员,可定位劳动委员,大小也是中队长级别官员。我告诉你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劳动委员”苦活累活,成绩好的优等生不屑,普通同学不愿。老班又发话,“同学们可以大胆踊跃地自我推荐”,大人说话鬼才信, “班长”、“学习委员”、“组织委员”这样的重任她心里恐怕早有了人选,糊弄鬼啊。

教室里很静,此起彼伏的呼吸如银针落地。同桌朝我眨了眨眼睛,突然站起来了:“我愿意为大家服务,我想当班长。”班里的笑声像烫油遇到了水,噼里啪啦好不热闹。“他能做班长,我可以做校长了。哈哈。”说这话的,不用看就知道是同桌的死党张郎小强,也有人叫他蟑螂。老班微笑着,用手势压了压:“韩墨,你坐下,你看看你平时的表现——”丢人丢到外婆家了,我都替他臊得慌,余光瞥了眼同桌,果然脸红红的像猴子屁股似的,那火焰呼呼的,这家伙还朝我像大干部派头十足地点头,一下子我就放松了,有同桌垫底,我害怕什么?!

果然,几个从没有当过官的同学憋不住气,好比雨后的蝉猴,争先恐后地爬出地面,自我推荐“班长”、“副班长”、“文娱委员”,此起彼伏的竞选如同拍卖现场,老班就是不落锤,摇摇头温柔坚定地指定上学期几个得力班干。这不是世袭是什么,还让不让人活了?只不过,上学期的“学习委员”这次当了“组织委员”,上学期的“班长”换成了“副班长”……

然后果然不出本小姐,不,本格格也就是公主所料,在推举“劳动委员”卡壳了掉链子了,小半天没人举手,同学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老班正为难皱眉呢,我慢慢悠悠而又坚定地把手举起来,表情庄严痛苦得好像让我去炸碉堡。老班惊讶欢喜地望着我:“琪琪格,你确定想当劳动委员,无论再苦再累都不喊一句怨言?”我点点头:“我愿意。”这一刻我好像在教堂里接受洗礼,耳边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同桌扯了扯我衣角,把我拽回现实,当老班把“两道杠”戴到我手臂上,我觉得自己整个手臂麻酥酥的,头顶光灿灿都是光环,恨不得逮谁都亲一口。同桌则贼眉鼠眼地幸灾乐祸。

回到家,老妈第一眼就看到了,扯住我上下左右打量,好像没见过女儿一样。啧啧,太阳打西边出来,死妮子出息了。我撇撇嘴嘁了一声,这有什么呀,老班让我当团支书,我让给别人了,搞搞文娱我还是可以滴,谁让我满身都遗传您老的艺术细菌呢。虚荣心让我对老妈耍了个心眼,把劳动委员说成文娱委员。

我妈高兴得直迷糊,瞧那兴奋劲哪像个当妈的人,还是个做过明星梦的人呢,好比武学大师弥留之际遇到了骨骼奇特的武学苗子,这一生艺术细胞终于遗传给我了,仿佛看到我在舞台上冉冉升起。

我也好不到哪去,没一天不戴着臂章去上课的,睡觉都要躲在被窝里亲一口。你看它白底那么白,像阳春白雪;红杠那么红,是红旗一角。以前我上课就像多动症,这摸摸课本那敲敲同桌,前面聊两句后面扯两下,扰得四下不得安生。现在不了,从头到尾我都坐得像铅笔一样笔直,一张小脸向日葵似的注视着老师,她走哪我转哪,还带着一半明媚一般谄媚的微笑。呀呀呀,同桌看我的眼神都绿了,怎么一当官脸都大了。讥笑我是个叛徒, 做“弼马温”把自己当猴耍。我知道他嘲讽我豆沙包的官职,“老娘”很生气,后果嘛就是不和他一般计较。 大小也是个官了,犯不着和小老百姓一般见识,“两道杠”在我臂上戴着,谁也抢不去。

我去校门口小店买笔记本和笔,一摸口袋糟糕没带钱,头发一下竖起来了,可那包装都被我撕坏了,我脸红得恨不得会遁地术,老太太笑眯眯地对我说:没事,妮子俺信你,你是中队长!我脸更红了,忙解释:不是啦,班长才是中队长,我,我只是两道杠……老太太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挥挥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了,不只是头发,眉毛都快烧没了。我的工作就是每天放学前在黑板边角写上值日小组名单,第二天早上来检查,把结果报告给老师就可以。前任马大哈,大大咧咧惯了,不是忘了写就是稀松检查,经常上演上课前突击扫地的好戏。豕突狼奔的几条汉子,骑着扫把捂着嘴一通乱扫朝窗外翻白眼,尘烟四起好比古战场,真把自己当战士了。那场面那是相当狼狈啊。老班说如惶惶丧家之犬,我看连黄鼠狼都不如。

我呢,刚当上官怎么也得以身作则呀,写上值日小组名单之后,我不走,每天和值日生一起打扫,谁都不许偷懒。“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烤红薯。”啧啧啧听这酸溜溜刚学会比喻句的蹩脚货色,肯定是韩墨无疑,斜挎着书包圆规一样立着,裤子蔫了吧唧地好比秋后霜打的茄子,汉奸头油得苍蝇都立不住。这家伙自恋得不行,恨不得随时带个小镜子,没事就甩头,也有人叫他歪脖子鸡。想看本格格笑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检查得愈加细致了。蟑螂不干了:“你干脆买个放大镜,不,显微镜一寸一寸检查,没见过这么婆婆妈妈的女人,谁娶谁倒八辈子霉。”看我杏眼圆睁,头上冒火要发飙的样子,忙不迭说,“小的说错了,给你赔个不是,谁娶你烧高香了,老省钱了,都不用老妈子打扫了。”我举扫把追他,他尖叫着窜出教室,一瘸一拐像伤员,还是逃跑的伤员。

细节还是细节,看我从书包里取出白手套,韩墨捂着眼睛缓缓地倒地,至于这么夸张吗?我到窗户前手指蹭了蹭,刚皱眉头,蟑螂哈巴狗一样:“大人息怒,马上擦马上擦。”世上就怕认真二字。那些想偷懒的有多么恨我,我不敢想象,就听到牙齿磨动的声音。

但是本格格不在乎!同桌咬耳朵痒痒的,你摊上大事了知道不?!我白了他一眼,还有什么比职责更大的事!但是第二天下午放学,几个捣蛋的家伙打完水全跑了,慌慌张张地鞋都跑掉了,像狗撵似的,韩墨和蟑螂还朝我歉意又得意地摇摇头,只剩我一个人。我的天哪,我一个人扫整个教室。扫倒不算累,拖桌子和椅子可把我累得够呛。这些捣蛋鬼,想看本公主的笑话,为了扫得彻底,我把所有桌椅板凳都拖到教室后面,扫一截往前拖一截,扫一截往前拖一截,最后统一调整一次。扫好摆好之后天也就黑了,我咬牙坐在教室门口,看着蒙蒙黑的天,内心无数颗小星星在闪烁。

韩墨这家伙还躲在校门口,他以为我很快就会出来,担心我一个人没公交坐。我气鼓鼓的不理他,不过想想关键时刻还是同桌靠谱,可他胆子像针鼻那样小,就怕被死党笑话。他挠挠头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后来,我坐上他的脚踏车后座狠狠地捶了他一顿,恨不得咬他一口出气。回到家,我妈在家着急地等我吃饭,看我大花猫似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淡淡地说学校汇演排练呢。瞧,这把火烧的,眉毛胡子都烧没了。

以前呢,格格我是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爱好极广,兴趣全无,可现在不同喽,大小也是干部了,要追求进步,上课不和韩墨玩那些幼稚的把戏了。他郁闷地看我向日葵一样散发耀眼光芒,很吃惊地看定我:“琪琪格你是块大金子噢。”蟑螂也不再扯我头发了,以为自己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啊。这家伙说,我的眼神像匕首,刀刀见血。老妈就觉得奇了怪了,家里安静起来,没人看电视没人打游戏没人唱歌了。我在屋子里不出来,老妈一会送苹果,一会送茶的,连闺女都信不过,还是不是亲生的?后来看我真的在看书,又劝我没事出去走走散散心。这像妈说的话吗,她以为我受刺激了。

可是,我坚持了下来,成绩嘛,老班公布成绩的时候,念到我的名字,琪——顿住,装作擦眼镜,揉了揉眼睛,吃惊地像吞得下青蛙,把试卷给我时上上下下打量我好久,最后才憋出来:“本来是不应该公布分数的,但是琪琪格进步幅度最大,成绩进入了班级前列。”韩墨小声嘀咕:“早猜到了,有什么奇怪的,我只是不愿意那么勤奋。”举起拳头朝蟑螂比画。

为何眼泪哗哗地,哇哇地伤心啊,老班好像并没因此多看我一眼。我心里拔凉拔凉的,但是一直咬牙默默坚持,牙齿和泪吞下,再怎么样,为官一任就要尽力做好,至于万民伞黄袍马褂之类要等卸任后再谈。

眨眼间大雁掠过头顶,新学期来临,同学们都盼着“自我推荐当班干部”的开始。居然好多同学自荐当“劳动委员”。这个官位成香饽饽了!一帮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子,把手举得老高,都高到屋檐了。坏小子蟑螂、胆小鬼韩墨齐刷刷地举起,像一片晃动的小树林。没想到老师居然说:“好了,同学们,本学期不自我推荐了,经过一学期的考察,这种方法并不是很好,还是由老师来指定吧。”我哼哼冷笑了两声,默默忍痛把臂章取了下来,像揪我的肉一样。有啥了不起,本姑娘不稀罕,当把臂章交给老班时,突然眼泪就流下来了。老师看见我哭了,假惺惺温柔地说:“不用了,有新的,这个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接下来是上学期班干任期考核投票,每个人一票。我们站在教室前,每人背后一个白碗,每个学生一颗黄豆。居然是蟑螂唱票,想想好笑,可也只有他是逍遥派,了无牵挂,挺合适的。同桌这家伙走到我背后,又走开,后来又绕回来了,讨厌死了。就听到身后黄豆一粒一粒地敲打碗的声音。唱票的时候,我紧张得嗓子都冒烟了。还好很好,我居然超过半数,比别的班干加起来还多。

老班咳咳嗓音:“经过本次投票和平时观察,琪琪格同学工作认真热情,成绩嘛提高很快……”都夸上了,看来没戏了,也好,无官一身轻。“我宣布琪琪格为本学期班长,希望她继续努力——”下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哇,原来谜底在这里,谁说劳动不能打动人。

突然间,韩墨拿新的臂章朝我晃,是劳动委员?!不会吧,蟑螂在后面沮丧得像天塌了,怎么了,难道这群后进分子从我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想复制我的路?我大度地朝韩墨优雅地笑笑,伸出手,祝贺!像个班长的样子。蟑螂讨好地看着我,“琪琪大班长,带带我,我也想麻雀变凤凰。”瞧这乌鸦嘴。

教室掀起了密集如风的掌声,像一群洁白的鸽子扑棱棱飞向蓝天。我拍打翅膀的时候感觉到自下而上的浮力。原来韩墨和蟑螂也跟上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变成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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