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任性

周桥

今天是我生日。

同桌闺女的礼物上周就送了，V家的CD，我超喜欢。

笨笨的礼物也很赞，整整一打小黄鸭，超超可爱。

笑笑给我的礼物很特别，一个大柚子——超大的柚子。

看到笑笑的柚子，闺女说，一点没诚意，又来这套。

笑笑和笨笨就坐在我和闺女身后，也是一对同桌。

笑笑解释说，他是在早上看电视新闻时才想起今天是我生日的，当时已经来不及买生日礼物了，只好抱一个柚子出门。

闺女说，那好，放宽你时间，你补一份V家的MIKU手办。

我说用不着，这个柚子挺特别的，我喜欢。

我不是帮笑笑说话，我真的觉得柚子当生日礼物也蛮特别的，也挺有创意的，可闺女不这样想。

笑笑再度解释说，我是不想错过今天这个正日子，今天很可能是我们四人组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最后一个生日？我很快明白了。

笑笑是狮子座的，闺女和笨笨是天秤的，都是在下半年，而我们六月就中考。

你懂的，中考结束初中生涯就OVER了。

闺女也明白过来了，拿一支红色铅笔插在柚子上，让我许个愿，和她一起考上申北中学。

我说，不行，我以后上哪找这个柚子还愿？这是石泉说的，许愿要是成功，就必须还愿。

闺女说，这还不简单，回家供着它，别吃。

我说，那也不行，我还没决定考哪所学校。

闺女狠狠瞪我一眼，抢过柚子，双手合十，对着柚子叨叨地说了一大通。

好了，我替你们都许好愿了，一起进申北。闺女说。

我对闺女很无语。

笑笑也没作声。

过了很久，笨笨突然说，怎么是申北？我妈说了，我能进市九就烧高香了。

闺女哈哈大笑，对笨笨说，你怎么现在才说，晚啦，已经来不及了。

笨笨的反射弧就是这么长，我们都习惯了。

我回家的时候，石泉正在做草莓酵素。

石泉是我老爸，我以前一直叫他老爸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就直呼其名喊他石泉了，而他好像也没感觉有啥不妥。

我抢救出几十个草莓，一一吃了。

石泉有点舍不得，说他算好分量的，再吃比例就不对了。

我于是就把柚子贡献出来，让他做瓶柚子酵素。

石泉有点为难，说他从没听说过柚子也能做酵素。

我说，你不是提倡创新精神吗？

石泉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半小时后，柚子酵素做好了，看上去很清亮。

我问什么时候能喝。

石泉说，得三个月，六月初吧，你中考前。

我说，能不能不提中考啊。

石泉说，你别敏感，我只是在说一个时间点。

我觉得石泉说得对，他的确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敏感。

我向石泉道了歉。

我给柚子酵素拍了照，上传朋友圈。

说明一下，朋友圈的“圈”不是圆圈的“圈”，而是猪圈的“圈”，我一直这样读的。

笑笑秒回：“你怎么把柚子泡酒了？”

无论我什么时候发朋友圈，笑笑总是秒回，这个很让人不可思议，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将手机挂在脖子上的。

“不懂了吧，今天闺女对着它许过愿了。我得把它留着，以后还愿用。”

闺女上来问，柚子酵素什么时候能喝。我告诉她在中考前。

闺女很紧张，说，你别都喝了，给我留点，我真的对着它许过愿了。

闺女的话让我有些不安。

我担心她真的对着柚子许愿说，柚子保佑，保佑我们四人组一起考进申北中学。

闺女说，她没这么霸道，她只是希望我们四个，个个都考上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高中。

闺女又说，难道你的理想高中不是申北中学吗？

我说，我还真没决定呢。

我们这一片能报考的市重点高中一共有三所，申南中学老大，偏理，笑笑的首选;申北中学老二，偏文，闺女的首选;市九中学虽然是老三，但比申南和申北要差很多，不知道偏啥，笨笨的首选。

三所学校，他们仨一人一所，把难题扔给了我。

我将决定他们仨在高中谁有一个四人组的校友。

我这决定性的一票，究竟该投给谁？是闺女，笑笑，还是笨笨？

一下子拥有这么大的决定权，我很恍惚。

填志愿是五月下旬的事，本以为还可以拖很久再做决定，预录取考试的“横空”出世，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预录取考试是市里几所重点高中提前录取学霸的考试。如果有谁被预录，那他中考只要考到一个基本分就行，考试难度降低不少。

这样的好事，自然是只有学霸才有资格，本来一点都不关我的事。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在一片“教育公平，预录取也要公平”的呼声下，预录取考试变成只要是中考生就都可以报名参加。

一大批原本没有资格的非学霸的家长欢欣鼓舞地给家中的非学霸报了名。这让我很无语。又没增加提前录取的名额，有什么可乐的呢？分子不变，分母再多，又有什么用？

可悲的是，老妈也很是欢欣鼓舞。

我据理力争，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跟风报名。

老妈列举了一堆我们班同学的名字，其中包括笨笨。她说，他们都报名了，你成绩比他们好，当然有必要报名。

我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我的个性，我不向世俗妥协。

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石泉说的。

要是老妈反驳我，我就让她和石泉去说。

老妈远比我想象的聪明，她说我和你一人一票，这事让石泉定。

我对石泉还是有点信心的。想不到，他也不能免俗，竟然说，不是学霸怕什么，分母大有啥关系，你就当自己是去抽奖的。

报名的事，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报考哪所学校呢？

我的成绩还过得去，中考正常发挥的话，考上市九不成问题，所以预录取选市九就有点不甘了。去掉了市九，无论申南还是申北，其实对我都一样，一样的遥不可及。

我突然有了思路。

我在朋友圈发问：“有活的没，快点出来。快告诉我，申南和申北哪家可以住读？”

我说过的，笑笑的手机是挂在脖子上的。

和我预料的一样，笑笑秒回：“申南有，申北不清楚，问闺女。”

我耐心地等闺女上来回答我，可等了将近10分钟，闺女也没出现。

我于是决定了，预录取报考申南中学。

老妈很吃惊，立刻用几大车的大道理碾压过来，这几大车话归纳起来就六个字，你应该选申北。

我说，我选申南是因为申南有住读。

老妈从没想过我会要住读，又吃了第二惊。

我说，你们管我管得太多了，比如现在这样。我感觉很烦，我现在就想住读。

老妈去到隔壁房间打电话。我听得出，她是在和闺女的妈妈通话。

我打听过了，申北也有住读的。老妈说。

我也打听过了，申南的住宿条件比申北好。我说。

石泉这回很善解人意，他说，取法乎上是好事，我赞成申南，我知道你是想抽个大奖。

申南偏理，可我偏偏数理化一般。虽然是去抽奖的，但也得做做样子吧，我于是开始了为期两周的强化练习。强化练习听上去很吓人，其实很简单，就是弄个本子，将数理化试卷上的错题再做一遍。

老师一直要求我们要有一个错题集的，只不过，老师不检查的作业，我是从来不做的。

我弄了三个错题集的本子，分别攻克数理化错题。

其实所有试卷上的错题我都订正过，可这次重新做，竟然有三分之一还多的题我不会做。许多题对我来说就像是新题，完全陌生，就好像我以前从未做过订正一样。

闺女有时会耍小性子，不帮我解题，因为她对我考申南很生气，说我背叛了她。

笨笨倒是很热心，可我不会的题，他大多也不会。

笑笑自然对我报考申南很开心，可他自己也要忙着准备，很少有时间帮我解题。

闺女说，笑笑的开心完全是装出来的，因为他知道我根本没戏。

我感觉笑笑不会这样想我，闺女这么说，只是想我考申北中学而已。

其实，就算笑笑这样想，也很正常，这就是事实，老妈其实也这样想。

我痛下决心，我要很努力很努力。

我以前也常常会下决心，说我要努力了，但其实我不是非常努力，可这一回我是认真的。

我一有空就做错题，不会做就找笨笨，笨笨不会就到处找人帮我解。

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除了做错题，我几乎什么事也不做。

三所中学的预录取考试是在同一天。这一天，我们四人兵分三路。

闺女奔申北，笨笨赴市九。笨笨其实也有些不甘，他本想试一下申南或者申北，考虑再三，他还是放弃了抽奖，无奈地选了市九。

我和笑笑组团去申南。

一进考场，我就知道我抽中大奖的概率几乎为零，因为我看到了我们学校几乎所有的学霸。

在一个学霸云集的地方出现，我百感交集。

我不去看学霸们看过来的奇怪眼神，我大声告诉自己，我是来抽奖的。

考试很残酷，相当残酷。

给四小时，语数英理化五套卷子一起发下来，随你从哪科做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这难熬的240分钟的，我只知道考完出来，那些学霸都在喊题目难，而我却感觉还可以。

我因此暗暗有些得意，甚至幻想自己已经抽中了大奖。

很抱歉，我不是学霸，我当时真不知道他们只是矫情。我当真了。

预录取考试的录取通知方式很奇葩，名叫等电话。如果有谁被录取，那么他将在当天接到学校的电话通知。

本对我抽奖没什么信心的老妈突然紧张起来，她时不时地让我给她的手机打电话，生怕会有手机明明有信号却打不通的低概率事件发生。

直到晚上，老妈也没有接到电话通知。

我的奖黄了。

石泉说，每天都有上万人遇上挫折，大多数人当时可能有点失落，但很快就好了。

我感觉石泉是在安慰他自己，其实是他自己有点失落，不然他不会这样说。

闺女和我一样，也没有被录取，笑笑和笨笨却一直没有消息。

晚上九点，我有点忍不住了，我试着用微信喊了一嗓子：“有活的没，打地鼠了。”

看到“打地鼠了”这四个字，我乐坏了。

我对着手机说的是“快点出来”，因为着急，这四个字我是用本地方言说的。听到方言，语音识别系统努力之后，还是凌乱了。

笑笑还是秒回：“我家有。你提醒我了，我现在很想打地鼠。”

我没想到笑笑有打地鼠机。突然之间，我也很想打地鼠。

笑笑将打地鼠机带到了学校，红色的，很精致，看上去不是很旧。

锤子很没情怀，既不是黑色的，也不是白色的，而是红色的。

我试着拿起锤子锤了一下。有一个逃得不够及时的地鼠被我锤中，发出了“啊哦”的惨叫声。

这个声音让我很是兴奋，我开始接连不断地对想要探头的地鼠进行全面的击打。

我打，我打，我打你个笨笨，你小子竟然敢捷足先登。

预录取考试的结果很是出人意料，我们四人组，只有笨笨被提前录取。

笨笨自己大概也被这个消息给吓坏了，至少被吓了一个晚上。因为那天晚上我在微信里吼了很久，他也不敢上来说。

笑笑和闺女本来就有点失落，知道笨笨被录取后，似乎更失落了。大概是他们的情绪影响了我，本来没啥失落的我居然也有些许的失落。

我忘情地打着地鼠，有点理解笑笑那天晚上为什么很想打地鼠了。

突然，围着我的人群一下子散了，四周变得十分安静。我抬头一看，单老师正毫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的。

我下意识地将那把不怎么有情怀的红色锤子递到她手上。

单老师接过锤子，用锤子指了指打地鼠机，让我收起来送到办公室去。

从办公室回来，笑笑很紧张地问我，单老师是不是知道这个打地鼠机是他的。

我说当然。

笑笑说，下午你帮我去拿，就说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我说，单老师已经知道是你的了。

笑笑说，这个很好解释，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还没告诉你，所以，你刚才不知道。

闺女说，又不是新的，一个破打地鼠机，也好意思说惊喜。

我答应了笑笑。

打地鼠机是被我那个破语音识别系统招来的，刚才也是我在打，显然，我是有责任的。

下午放学，我让笑笑在教室里等我。

笑笑大概被闺女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说他不等了，让我拿回家去玩。

办公室里有一阵阵的惨叫声，英语老师JACK瞪圆了眼珠，正全神贯注地在打地鼠。我怀疑他大概又失恋了。

单老师让我坐下，问我为什么没选申北。

我说我是去抽奖的，申南申北申东申西我都没戏。

单老师意味深长地说，还是笨笨实在，这会儿都被预录取了。

这是让我报考市九吗？要知道，寒假单老师家访时，还让我志存高远，不要想着进市九。

我有点恍惚，理解力不够用了。

“啊哦”声终于停了，单老师帮我把打地鼠机拿了过来，说蛮好玩的，她中午也玩了会儿。

我说，那就放在办公室吧，老师不比我们学生压力小。

抱着打地鼠机走出办公室，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不是笑笑的打地鼠机吗？单老师怎么没问为什么是我去拿？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大概真的有学霸潜质。

前段时间为了抽奖，我不是做了两周的数理化错题集吗？虽然奖没有抽到，可我的数理化成绩却就此好起来了。

以前怎么努力也是中游，现在经常能考前十。

老妈不再介意我是为了住读才考申南，真的憧憬起申南来了。

石泉也很得意，因为他一早就说过错题集很重要，他认为这显然是他的功劳。

有天晚上，老妈弄了一桌子菜，我立刻知道有事发生。

果然，老妈不等开饭就宣布说，她接到了申南中学的通知，让我明天再去参加一次预录取考试。

我说预录取考试不是考过了吗，怎么又来一次？

老妈说她也这样想，可是不敢问。接到申南中学的电话通知，她已经幸福得晕了，哪敢问为什么。

石泉猜，申南可能多出几个预录名额，让上一次考得还不错的学生再参加一次选拔。

既然申南中学通知我参加考试，就说明我上次考得还不错。这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期。

我立刻想到了笑笑。

老妈说，这是学校通知的，和自己报名参加考试性质不同，笑笑他不一定会被通知到。

石泉说，这件事你告诉笑笑是毫无意义的。要是笑笑上次考得好，他自然会被通知到;可要是他上次没考好，难道他能凭你的通知去参加明天的考试？

笑笑成绩一向比我好，我觉得有我肯定就有他。

可万一他没考好呢？我怕的就是万一。

万一笑笑真的没有接到通知，那他知道后，说不定明天也可以争取一下。

我想象着笑笑妈妈义正辞严地说教育要公平的样子，感觉还是蛮符合她形象的。说不定，就这样争取到一个考试资格了呢？

我在微信上唤笑笑：“打地鼠了，快，打地鼠了。”

三分钟过去了，我家已经死了将近60只地鼠，向来秒回的笑笑却始终没有任何回音。

等不及了，我直接打电话给笑笑。

笑笑手机关机，大概是没电了。

我在微信上给笑笑留了言，问他是否知道明天申南中学有这样一场考试。

早上出门前，我收到了笑笑的回复，他很诧异地问我是怎么知道有这样一场考试的。

我呆呆地看着这条消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是一场相当小型的考试，只安排在一个教室里进行。

笑笑就坐在第一排，很吃惊地看着我，问，你是来参加考试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不参加考试来这干什么，难道还是特意来看你的？

我突然有种很陌生的感觉，这还是我认识的笑笑吗？

我想起当初我说要考申南中学时，笑笑很开心，他说，太好了，我高中终于有伴了。

我想起后来闺女对我说，笑笑的开心只是说说的，他就从没想过我能考上申南。

闺女显然是真相帝。

考试依然很残酷，还是240分钟，还是语数英理化五套卷子。

这次的题量明显比上次多，考试时间显得很紧。

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如同一架考试机器般地存在，会的题写答案，不会的题跳掉，全无思考的时间和空间。

快，快。

快点做完，我要回家打地鼠……

200分钟时，笑笑突然站了起来。

他提前交卷了。

老师愕然地看着他。

没有人能在200分钟内做完全套的卷子，更不用说检查了。

笑笑走出教室没多久，窗外传来他妈妈的呵斥声。

我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柚子酵素好了，极其难喝，和草莓酵素不同，有一股很冲的味道。

石泉说，这可能是柚子瓤瓣上那层皮引起的。因为他做的时候有点随意，没有把瓤瓣上的皮清理得很干净。

我在网上找了四个漂亮的玻璃瓶，用它们装了四小瓶柚子酵素。

闺女一瓶，笑笑一瓶，笨笨一瓶，我自己一瓶。

还愿用。

因为我相信对着柚子许愿是很灵的。

因为我相信我们四个一定能够考上我们心目中的理想高中。

我真的感觉笑笑送我的这个生日礼物很特别，当然，石泉也有功劳。

我给闺女选的玻璃瓶是翠绿色的，紫色的给笑笑，我和笨笨的是青色的。

闺女问我，为什么你和笨笨的瓶子都是青色的，是不是因为你也要报考市九中学？

我说大概是吧，可以这么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