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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50年前的上海剧协“全家福”

2015-12-02王振华

上海采风月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文化局全家福戏剧

文/王振华

这是张50年前上海剧协的老照片。1964年,担任上海剧协领导的刘厚生同志调任中国剧协,上海剧协驻会全体同仁欢送他,在剧协楼前阶梯上拍了这张“全家福”。

其实,说“全家福”并不确切。因为据健在的老同志指认,除照片上的25位,还有7位因公外出,没能参加这个欢送会,当然也没能进入这个画面。也就是说,当时剧协驻会的有32位同志,这是剧协历史上驻会人数最多的时期,它代表了剧协的一代辉煌。

“文革”年代,剧协被解散,剧协部分同志的关系就挂在了市文化局。“文革”结束后,上海剧协和《上海戏剧》杂志社得到恢复,有的同志回到了剧协,有的被安排到宣传文化系统的其他单位。就在此时,我从部队转业到市文化局办公室担任机要秘书,与剧协有了工作上的联系。

当时百废待兴。市文化局与上海剧协每年都举办上海戏剧节,改编、新创的剧目纷纷上演,戏剧市场出现一片复苏和繁荣的景象。那时我跟随领导观摩了不少戏。同时,试图通过我向局领导要票看戏的人也接连找了上来。记得有一天,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自称某中央领导的儿子,要找局长李太成拿票看戏。李太成并不认识他,在电话里当场予以回绝。听说此人到处招摇撞骗,也确实蒙骗了个别领导。沙叶新根据这个真实事件,创作了《假如我是真的》,发表在刚复刊的《上海戏剧》上。后来该剧上演,又被禁演,在当时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50年沧桑岁月,弹指一挥间。现在,让我们来认识一下照片里的老前辈们。

坐在第一排的为当时剧协和《上海戏剧》杂志领导班子成员,从左至右为李时钊、汤草元、刘厚生、姚时晓、钱英郁、鲁山;第二排是陈剑英、高怡邨、赵铮、刘荣曾、刘庆曾、汤茂林、李瑛;第三排是王镇、夏写时、袁斯洪、缪依航、江俊绪、夏彤、刘承延;第四排是朱海金、朱少坤、王一纲、周牧、邵曾祺。

缺席的驻会同志是:龚义江、周良才、翁文达、周长坤、毛华阳、侯硕平、丁全根等。

这些老前辈不少已经过世。目前健在的有刘厚生、龚义江、刘荣曾、赵铮、高怡邨、江俊绪、夏写时、周牧等。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先后在剧协工作过的还有其他一些同志,如被打成“右派”的董天民等。刘厚生是1959年从上海市文化局艺术处主持工作的副处长(处长为周信芳)调任上海剧协,创办《上海戏剧》杂志,首任主编。1962年剧协换届,刘厚生任驻会副主席、秘书长,主持剧协工作。汤草元、钱英郁任副秘书长。

姚时晓当时任剧协驻会副主席,在刘厚生来之前主持剧协的日常工作。他工人作家出身,早年在上海中华书局印刷厂当工人,组织工人夜校,从事创作,1933年在上海参加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奔赴延安任鲁艺教员,1942年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是上海戏剧界唯一现场聆听了毛泽东的“讲话”。他却晚景凄凉,老伴去世早,唯一的女儿又因病离家出走,一直杳无音信,文联组织处给他安排了一位保姆照顾着,直到2002年去世,享年93岁。

目前文联系统在世的八九十岁以上的耄耋老人,大都集中在剧协,算来有十多位,可谓“长寿协会”。姚时晓、钱英郁、汤草元、王镇等都是90多岁仙逝的,在世的刘厚生、龚义江、周牧、刘荣曾也都90多岁高寿了。前几年过世的剧协百岁老人邵曾祺,每天坚持看报读书,听广播,哼京剧,有着一口好牙。每次去探望他,谈吐思路清晰,总是乐乐呵呵,无忧无虑。文联团委组织青年帮扶志愿服务队,剧协的小徐与这位百岁老人结对,这对年龄相差75岁的老少配,每次见面,老人都很高兴,无话不谈,还爱开个小玩笑。问起他长寿的秘诀,子女代他回答,说最主要的一点,还是乐观的心态。

在上海剧协工作时间最长的要数陈剑英了,她也是我在剧协里最早认识和熟悉的一位。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市文化局随领导看戏和参加戏剧节活动,常见到陈剑英忙碌的身影,那时与她联系不多。待我婚后,常听岳母赵铮说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姚时晓、刘厚生领导下的剧协的一些情况。赵铮和陈剑英都是看着对方谈婚论嫁,看着对方的孩子出生、长大的。两家关系很好,也经常走动。陈剑英家住人民广场附近,国庆节交通管制,赵铮就带着孩子们住在她家,方便看国庆烟火和游行。直到晚年,她们还通过我互致问候,了解对方的情况,我也就成了她们的“传声筒”。没想到的是,1989年我从市文化局调到市文联工作,又于1996年起担任剧协办公室主任,与陈剑英相处了二十余年,对她有较多的了解。

陈剑英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就一直在上海剧协工作,退休后返聘在《上海戏剧》杂志社和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办公室,除去“十年动乱”,她为剧协前后工作了近五十年,可以说为上海的戏剧事业付出了毕生精力。我到剧协工作后,和陈剑英接触多了,对她的为人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她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对工作非常认真,对戏剧界和会员情况如数家珍,谁有不太清楚的事情都愿向她请教。每年一次的剧协会员新春联欢会,在发通知前,我都要请她对会员的通讯录捋一遍,进行纠错,通知发出去很少有退回来的。陈剑英不愧是剧协的“活字典”。

陈剑英几乎将自己的一生,都投入到她所热爱而又熟悉的戏剧会务、演出等活动的具体组织工作去了。尤其是在“白玉兰奖”办公室工作期间,每年都有上百场来自全国各地的申报演出,她要组织评委们观摩、召开座谈会,面对大量繁杂琐碎的通知、联络和票务、会务工作,陈剑英都有条不紊,举重若轻,从未发生任何差错。每次晚上演出,她都要在剧场门口恭候专家评委,送上戏票;演出结束很晚,只要有公交车,她都坚持坐公交回浦东的家,很少“打的”,第二天一早又照常上班,数十年如一日……这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同志来说,是很不容易的,这位老人对上海戏剧事业的繁荣,作出了平凡而又重要的贡献。

陈剑英低调随和,人缘特好,不论老同志还是年轻的同志,都很愿意和她亲近交往,有些年轻的同事与她成了忘年交。“文革”后剧协恢复,一批年轻人陆续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调进剧协,陈剑英作为退休返聘的老同志,和年轻人一起搞活动,观摩演出,组织召开研讨会,做了大量的事务性工作,关系非常融洽。如今,当年的年轻人已都步入中老年,有的退休,有的调离,各奔东西。当得知陈剑英去世的消息,在为她举行的追悼会上,这些当年的“小字辈”悉数从四面八方赶来送她最后一程。我想陈剑英地下有知,一定是宽慰的。

陈剑英是我所认识的女性中,最能吃苦耐劳、性格坚韧的一位。许多人对她的印象是乐观豁达,但很少知道她是将痛苦深埋心底,从不外露。她一生命运多蹇。上世纪七十年代,丈夫因病去世,那时陈剑英才四十多岁,既当妈又当爹地把四个孩子抚养长大;1998年上半年和下半年,她最喜爱且非常优秀的年仅四十来岁的一双儿女,在同一年中相继因病去世。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生悲情莫大于此。陈剑英是强忍悲痛,坚强地挺过来的。记得她女儿去世时,我代表剧协去她家里表示慰问,因第一次去她家,不好找,向邻居打听,邻居们居然都不知道她家里的变故。此事过去这么多年,我也从未听她提起过这些家事。

陈剑英把毕生精力都默默无闻地投入在了工作上,而且精力充沛,身体状况一直不错。直到80岁时,单位考虑她的年龄因素,才让她从“白玉兰奖”办公室的岗位上完全退下来。此后我很少见她。有一次,我在她所在的退休支部学习活动中见到她,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大不如前,或许是工作了一辈子,突然停下来,身心失去平衡;或许是她的性格太要强,压抑着深藏在心底的痛楚,不得释怀所致。2010年春节前,她第一次心脏病突发,住进浦东同济医院,经抢救转危为安,我随文联工会主席沈文忠等一行去探望。之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我每次见到她的儿子陈申申就打听她的身体情况,后来听说她在家都坐轮椅了。正想抽个时间要去探望她,突然听到她去世的噩耗,享年84岁。

刘庆曾和刘荣曾是亲姐妹,同在上海剧协工作,一个在业务室,一个在资料室,人称“大刘”“小刘”。姊妹俩属大家闺秀,家族显赫。她们的曾祖父是晚清重臣四川总督刘秉璋,与李鸿章是至交、姻亲,后在浙江巡抚任内,亲自指挥了中法之战中著名的镇海战役——中国近代史上唯一的大胜仗。她们的祖父刘晦之,是李鸿章大儿子李经方的内弟,著名的银行家和收藏家。上世纪三十年代刘晦之担任中国实业银行总经理,开创中国“有奖储蓄”之先河。辞去银行职务后,刘晦之躲进小楼(小校经阁)成一统,成就了他的收藏伟业。坐落在新闸路上的上海现存唯一一幢私人藏书楼小校经阁,是民国时期中国收藏界的一个重镇,当年曾藏书十万册,包括历代碑刻、拓本、杂贴,并藏有上古三代及秦汉时期的兵器、唐代乐器等,以及28192片甲骨(近全国收藏总数的三分之一),用了500只楠木箱分装,建国后全部捐献,身后不留一石一木。陈毅市长曾亲颁嘉奖令,表彰他的爱国精神。郭沫若、郑振铎、顾廷龙等著名学者和专家都给予高度赞扬。祖父刘晦之有八个儿子,五个女儿,孙辈几十个,有一半与祖父在小校经阁大花园中一起生活,开饭时饭厅就像个餐馆。现刘氏大家族的第四代中,最出名的,是刘庆曾和刘荣曾的两个堂弟,一位是香港亿利达工业发展集团总裁,当代儒商刘永龄,一位是当代大收藏家、小校经阁传人刘耋龄。

“文革”开始,刘家被抄,刘庆曾年仅16岁的女儿被脸上泼墨,惊吓刺激之下精神失常,从此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长达47年,于去年去世,享年63岁。我到剧协时,刘庆曾已瘫痪在床多年,我去探望,他虽有意识,但不能言语交流了,生活上由保姆全天候服侍。保姆还算尽心尽责,端屎端尿,擦身搓背,换洗被褥,刘庆曾瘫痪近十年,身上竟然没有一点褥疮。母女俩虽晚景凄凉,但毕竟家族根基殷实,“文革”后落实了政策,文联工会还每年给予补助,兼有在美国担任软件工程师的儿子和妹妹刘荣曾的接济照顾,刘庆曾活到2000年,82岁过世。

刘荣曾今年90高龄,几年前发过一次心脏病,现除了耳背,一切无恙。前不久我去她家拜访,事先打了电话。到了愚园路中实新村弄口,远远看见她已在楼下等候,我实在过意不去,说你怎么一个人从三楼下来了,我到了会摁门铃的。她说,门铃响我听不见。与她交流,我只能凑在她耳边大声说。

2012年上海文联换届时,我去市档案馆想查历届上海剧协班子情况,无意中竟发现一份刘荣曾当年的工作调令。刘荣曾早年在沪江大学社会学系读书,毕业前因患肺结核,俗称“痨病”,在解放前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如同“绝症”,只好休学肄业,在家养病。不想,刘荣曾的身体却奇迹般地恢复,解放后被分配在上海市西中学做教师。1956年上海剧协成立,经介绍,刘荣曾调入上海剧协,直到退休。

高怡邨当时属高干家属,丈夫苏超担任陈丕显秘书、上海市委办公厅主任,“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文革”后,高怡邨曾担任上海京剧院党委副书记。

我的岳母赵铮在“文革”中被下放,与岳父拖儿带女全家迁往南京梅山,“文革”结束后调回上海。1985年李太成、马楠等市文化局老领导退下来,组创成立了老文化艺术工作者协会,赵铮退休后,从创办“老协”起担任办公室主任、副秘书长,直到现在,已84岁高龄。除了“文革”期间,也几乎工作了一辈子,赵铮与戏剧艺术界结下不解之缘,与老艺术家们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在这张老照片上,第二排站在剧协领导刘厚生、姚时晓、汤草元、钱英郁等身后的陈剑英、高怡邨、赵铮、刘荣曾、刘庆曾、汤茂林、李瑛(从左至右),清一色剧协娘子军们,当年三四十岁,风华正茂,关系亲如姐妹。

这张50年前欢送刘厚生赴京前拍摄的照片,是迄今为止所能见到的“文革”前上海剧协驻会同志最全的一张集体照,也是唯一的、最后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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