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海平线”的艺术品格和上海态度

2015-12-02胡凌虹

上海采风月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联展策展画家

文/本刊记者 胡凌虹

28年,15届,300多位美术家,这些数字属于一个叫“海平线”的文化品牌。它还有诸多“第一”:中国第一个双年展,而这个双年展,比上海双年展还早了十年;第一次将目光聚焦在上海青年美术家,提出了“发现新人,培养新人”口号;第一次改变了报名、海选、“嘉年华”般的展览样式,采用了主动邀请制……

要了解“海平线”得回眸上个世纪,1986年6月19日,由中国美协上海分会主办的“海平线’86绘画联展”举行,邀请了26位敢于探索并具有艺术个性的上海中青年美术家参展,共展出85件作品。“海平线’86绘画联展”开启了新的学术机制,将作品展览、媒体传播和学术研讨融为一体,受到了上海及全国美术界的关注。

二十八年来,“海平线”始终坚持以中青年为主力,以探索性、学术性、当代性为主旨;产生的积极效应绵绵不绝。日前,由上海美术家协会主办的“回望海平线——第十五届海平线绘画雕塑特别展1986-2014”在中华艺术宫开幕。展览精选了94位参与历届“海平线”的艺术家,每人展出三件作品,其中一件是当年的参展作品,另两件为新作。展览将持续至2015年6月19日。如 此长达半年的美术展览也是罕见的。

“海平线从1986年6月在上海这座城市扬帆起航,每两年一届,从第一届到14届共有300多位中青年艺术家参与,从第一届年龄最大的陈家冷、陈创洛当时50岁左右到现在80岁左右,施大畏、周长江、俞晓夫当时30多岁,现在60多岁,这些艺术家现在都是上海乃至全国的著名艺术家和领军人物。海平线培育了上海一代青年美术家,也伴随着他们从青年走向成长、成熟。”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陈琪介绍道。

回顾二十八年的历史,有诸多辉煌,但是“海平线”就如它名字所蕴含的深意一样,一直是瞭望着向前的。

“这次‘海平线’ 回顾展,不是‘总结’,是一个‘小结’,我们还要不断创新,把这个‘品牌’更好地办下去。”上海美协荣誉顾问、原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徐昌酩表示。

“我们花那么大的精力做这个回顾展,并不是要歌功颂德过往的二十八年,而是二十八年后又重新回到原点,重新进行多方面的思考,重新起航,重新开始新的征程。”上海市文联主席、美协主席、中华艺术宫馆长施大畏说道。

由当年的力推新人反思如今的文化胸怀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全国的美术界也呈现了不同的气象,从1979 年“上海十二人画展”到1985年北京的“八五新潮”,青年人探索创新的锐气正在消融之前厚厚的文化冰封。而由上海美术家协会主办的“海平线’86绘画联展”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

“改革开放后,创作的大环境改善了。我到了美协之后呢,跟随沈柔坚主席,去拜访了吴大羽、张乐平、颜文樑、张充仁等老先生 。隔两个多月就会去拜访一趟。大家谈起来,这些老先生三十多岁就成名了,而当时上海这么多三十多岁画得蛮好的画家,还没被推出来,社会影响力还不大,那么大家就觉得应该建一个平台扶植中青年。那怎么会叫‘海平线’的呢?当时研究了好长时间。我们觉得海平线不等于是平的,浪头过来了,起初总有条白线,这条白线越近呢,越是白浪滔天,像海宁观潮一样。最后定下来叫‘海平线’。当时我们还请了毛时安、吴亮、花建等评论家来参与。我们觉得搞海平线要有一些改革,展览的方法方式要打破些常规,过去的展览是每个画家送三件作品也只能展出一件,而且要经过层层评审,而且好像总归是逢年过节或者有纪念意义才搞展览,那么我们的设想呢,是让画家自选作品,美协也给每人12米的展线让他们自己去布置,不求数量,只求质量。他们也很认真,对于画家而言也是相互的比较。”在第十五届海平线绘画雕塑特别展上,已八十多高龄的徐昌酩颇有感情地回忆道,“当时的社会反响很好,包括一些组织觉得单独给青年画家提供一个平台,值得研究,后来又办了一些新人新作展。画家们也都以参加‘海平线’为荣,在自己的简历里面都会写上一句,以作为自己的一个成就。”

“美协当时这个举措是走在全国前面的,上海能走这样一步非常不容易,因为它打破了体制、展览方式、论资排辈的局限和束缚,走出了第一步。”陈琪指出。

“早年,上海美术和西方美术基本是同步的,可惜之后,这条线断掉了,但还是跟西方有所感应。改革开放后,一些人马上敏锐地感到,应该要跟西方主流美术发展建立一些联系。一些年轻画家开始突破一些老的框架,于是出现了‘星星画展’、‘八五新潮’,这些都是民间举办的。‘海平线’联展的出现与前者颇为不同的是,它是官方主办的,当时这在全国范围内是罕见的。这也体现了沈柔坚、徐昌酩、何振志等老一辈上海美协领导者的魄力。”首届“海平线”联展参与画家王劼音回忆道。

1996年,画家夏葆元正在美国。有一天他接到了徐昌酩的电话,邀请他及魏景山等在纽约的一些上海画家聚一下。自从1988年出国后,夏葆元与国内联系越来越少。忽然,美协领导主动找上门,这让夏葆元有些意外。聚会上,徐昌酩动员大家参加即将举办的第十届“海平线”联展。夏葆元觉得自己近期没新作,就回绝了。不料,徐昌酩再三做他的工作,让他不要有太多顾虑。夏葆元是首届“海平线”的参与者,徐昌酩希望他能参加意义特别的第十届“海平线”联展。未曾想到一个领导会这样“苦口婆心”地劝他,夏葆元很感动,就答应了。

“在我接触过的政府文化机构中,上海美协及其领导们没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更加平民化。”雕塑家瞿广慈也有类似的感慨。2000年,尚在上海工作的瞿广慈接到了时任上海美协副主席兼秘书长朱国荣的电话,邀请他与向京参加展览,当时瞿广慈还有些摸不着头绪,因为之前对“海平线”的历史知之甚少。“匆匆答应下来,几日后竟有些淡忘。后有一外地友人打来电话,闲聊时提起展览的事,对方很郑重地告诉我,上海的‘海平线’颇具影响力。朋友不是个危言耸听、小题大作之徒,于是我一方面羞愧于自己的无知,另一方面加紧‘备战’,以免在展厅里再显无知。”瞿广慈回忆道。还有一点让他颇有感触的是,那届“海平线”展览打破了“美协会员”这条横杠,“在我看来,这个举动不仅具有历史意义,还增加了学术含量。”

早期“海平线”在邀请艺术家方面设了一些“门槛”:年龄在45岁及以下,上海美协会员,这几年作品在社会上有一定的知名度,且规定受邀参加过的画家原则上不再重复参加。然而办了几届后,一些问题出现了,人才不是两年就能冒出一批的,后来就很难选,难免出现重复。于是,2000年,朱国荣把“海平线”的邀请范围放宽到“非会员”,同时采用了一个重大举措,引入策展人制。

“前面几届都是美协来邀请的,几届办下来,某种程度上,成为一种套路,容易引起视觉审美疲劳、操作疲劳。因此2000年开始,我们引入策展人制。策展人可能会邀请美协所不了解的优秀青年画家,由此也拓宽了‘海平线’的视野和‘海平线’邀请艺术家的方式。我们请的策展人都是社会上比较有影响的、艺术上非常出挑的艺术家,也是‘海平线’的参与者。这也说明‘海平线’是个连续性的、不断自我完善和更新的展览。”朱国荣解释道。

“排排坐、吃果果,寻求人事上的某种平衡,虽可基本求得皆大欢喜,却很容易陷入平庸之中。”王劼音指出一些展览的弊端。他很赞成纳入策展人制度,“如果美协出面邀请,选了这位青年画家,另一位与之水平差不多的画家没被选上,可能就会对组织有意见,那如果是策展人邀请就蛮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没有被选上的画家,会觉得自己不一定比别人差,只是策展人有一定的偏好,下次换一个策展人,就可能被选上了。”

王劼音认为挑选什么类型的画家参展,体现了办展决策者的学术指导思想。在做策展人时,他会根据自己的学术观点邀请人,绝不会掺杂人情因素。“策展人应该很有观点,完全从艺术出发,也会选一些可能大家一时不太看好却有潜质的画家,而不是吃大锅饭、摆摆平,否则就变成日常事务,就没意思了。”作为2000年“海平线”联展的策展人之一,王劼音也邀请了几位当时并不在主流圈里的、在莫干山路创意园区创作的画家。

作为如今“海平线”联展的领导者,施大畏也曾是首届“海平线”的受益者,至今他仍很感谢当时的领导对他的栽培。“‘海平线’对正深入进行创作研究的青年美术家来说,无疑是个非常好的机会,把你的视野打开了,把观察的方式调整了,让你的思考深化了。同时,‘海平线’这个平台的建立也体现了当时领导的胸怀,说明上海的城市文化有一种胸怀。那么,经过二十八年,给我们的启示是:第一,当时领导的胸怀,我们现在的领导有没有。‘胸怀’不仅仅是容忍,更重要的还有高度,要有引领;第二,有没有学术判断;第三,有没有具体的思考来跟艺术家包括青年艺术家重新交流探索。这些方面其实很重要,也是给现在的文化干部、文化组织者的一个新的思考课题。”

如今,“海平线”这个平台越来越宽,参展范围逐步扩大到了海漂族、外地以及个别与上海有因缘的外籍艺术家。“近几届我们也在全国邀请了一些有影响的中青年艺术家走进‘海平线’,我们一直在考虑如何扩大‘海平线’的影响,也做了一些尝试,思考‘海平线’能不能走向全国。”陈琪说道。对此,施大畏表示,“上海这个城市要真正变成国际文化大都市,不能只考虑上海的艺术家,要为全国的艺术家搭一个平台,要思考本土的艺术家跟全国艺术家之间的关系。要把上海的心放大一些,上海是要为中国文化做贡献的。有了这种胸怀,城市就有了厚度。”

“这些年来,国内也有一些中青年艺术家的展览,但是往往搞了几届就没有了,像‘海平线’这样培养中青年的宗旨一直不变且坚持了二十八年的文化品牌,很难得。目前上海最有代表性的美术家几乎都是从‘海平线’出来的。非常感谢‘海平线’,这个品牌是出人才的平台。‘海平线’主要的宗旨就是要助推中青年艺术家,且有非常严格的标准去遴选。我感到,如果继续保持这样的精神,‘海平线’后劲很大,再往下走二十八年,会出现更多优秀的、让我们上海这座城市更加骄傲的画家。”上海市文联副主席、巡视员迟志刚说道。

各种风格异彩纷呈符合上海的城市精神

“那个时候,我们搞探索的画家,有点像做地下工作一样,当时整个思想还是偏左的,我们做抽象艺术的,画根本没办法展出,而且不可能拿出来。因为那时,印象派被认为属于资产阶级,抽象主义被说成是帝国主义颓废艺术。”上海美协副主席,2000、2010海平线策展人周长江回忆道。因此当他被美协邀请参加首届“海平线”联展时,他是非常高兴的,他的探索作品终于得到了公开展示的平台。

夏葆元也有类似的感受。1986年是夏葆元刚调入上海油雕院工作的第二年,参展机会蛮多,但他很快感到“海平线”的不同。“那时的创作更多的是政治任务,只能自己偷偷在其中加点私人的东西。但是1986年‘海平线’主办方直接跟你说,你要画与众不同的东西,有点离经叛道的东西,强调要有创造性,这就很特别。”

事实上,在当时整个文化势态略显压抑沉闷的环境下,上海美协提倡探索创新、重注艺术家创作个性的理念在全国画坛是少有的。同时,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美展大都是海选式的,但“海平线”却不拘一格,采用了当时很新颖的邀请制,主动邀请画家参与联展,且由艺术家自己选择参展作品,给予邀请画家充分的自由。“基本上你拿什么画,就给你放,没有什么审查制度,这在当时也是开了一个新的气象。”夏葆元说道。

首届“海平线”联展上,王劼音展出的版画作品中,有一幅叫《有限空间》,画中,一个妇女拿着一个鸟笼。有些人看了这幅版画后对王劼音说,你胆子蛮大的,这画有点反讽的意思,笼中鸟让人联想到文艺受到禁锢。“但当时主办方对这幅画没有提任何意见,这也体现了当时上海文化的宽松度,说明了上海文化界领导有这种宽容度。”王劼音说道。

对作品的主题没有过多的限制,鼓励并充分体现艺术家个性,这是“海平线”从创办起就确立的特色,这也顺应了艺术家们内心的需求。

“文革”时,用绘画作图解,上海画坛敏感的神经与心理已对此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导致对文学性绘画创作本能的反感,而极其迅速地转向对于绘画语言及其形式的探究。上海有着为数相当的中青年美术家,埋首画室默默耕耘,面对西风东渐,以比较成熟的眼光进行着取舍,以调整自己的方向,拓展自己的道路。他们在画室里探索尝试的作品往往与一般的展品有较大的差距。他们有意识调整自己的知识结构,不仅读美术论著,也读其他学科的书籍。”美术评论家施选青说道。在她看来,二三十岁的青年美术家的作品让人感到一种明显的张力,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苦心,以及在放笔直去的气势下显露出来的应予理解和宽容的幼稚与模仿。“而中青年美术家中的开拓者,则相对要稳健一些,对于五光十色的现代艺术,其态度与其说是临渊羡鱼,毋宁说是退而结网,站在自己艺术个性的立足点上调整、强化自己,相对而言是棋高一着。这样的艺术个性如若蔚然形成上海画坛的新局面,无疑是可观的,无愧于海派先风的。”

事实上,各种风格流派异彩纷呈本来就是上海美术的传统。前上海美协主席沈柔坚曾经这样说过:“处在文化窗口的上海中青年画家,以发扬‘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革新精神为己任,怀着‘面向时代、走向世界’的壮志,他们博览群书,辛勤耕耘、互相切磋,在艺术上各自抒发自己的绘画语言,表现自己所看见和所想象的微观及宏观的境界、抒情性或哲理化,各显其个性和特征。他们在创作中力避地域性的模式或专一化,深知唯其各有创见,才能异彩纷呈。这也正是‘五四’之后上海画坛的好传统。”

如今,国内各级各类美术作品展览越来越多,尤其是一些国家级的展览,吸引了众多画家为之竭力拼搏,因为这不仅是对作品本身的一种肯定,而且也会使作者得到更多的实惠。在美术界,由于一幅画就改变一个画家的命运的例子屡见不鲜 。“上海的画家生活、创作条件相对好一点,不太有像一些外省市画家靠艺术打翻身仗的想法,比较享受艺术的氛围,寻求个性的发展。”朱国荣指出。施选青也认为,“上海的客观环境和人才特质决定了上海不可能出现‘星星画展’,也不可能出现四川画派和北方艺术群体般的崛起。既不会一窝蜂于某个创作题材,也不甘一整片囿于某家画风。”

也许上海画家各种风格样式的呈现使得上海绘画没有统一的特色,但在朱国荣眼里,其实这也是特色,“海派即无派,海派不是一个流派,是一种地域性的艺术性格的特色,这也是海派精神。一些外省市中有一个人画得好,大家一窝蜂去学,会形成一个圈子,打出去就成为了某个画派,人家觉得很厉害,但是看看作品,比较雷同。‘海平线’有意识地强化个人艺术风格,包括后来展览中许多美术家拿出的作品自成系列,这对上海美术的多元化,个性化局面的形成,亦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而且很符合上海整座城市的精神,代表城市的创新能力。”

画家张培础认为:“与某些前卫、先锋的现代艺术展相比,‘海平线’的参展画家相对严肃地注重对作品深层的艺术探究,在追求时代性当代性的同时去探索多元形式、本体绘画语言的内涵,他们崇尚现代而不追逐时尚,标新立异而不排斥传统,张扬个性而不旁门左道。如果说海派画家个性中这种不卑不亢、不慌不忙、不温不火、不‘东’不‘西’的处世哲学也是一种地域特色,那么这种有争议的洒脱和稳健正体现在‘海平线’画展的作品中,成为海派绘画艺术精神的闪光。”

也正因为上海画家们对符合自身艺术个性语言的追求,使得他们相对保持平静的心态进行创作,这也有利于发展上海绘画的个性意识,同时也整体体现了一种艺术品格和上海态度。

“海平线其实是一波一波,具有生长性的。今天看看那些画家的成就,我们回过头来想当初那些情况,就格外感到这个画展的重要。这个画展会在中国美术史上留下一笔。它代表了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美术界的一个转机,也是中国美术的一个缩影。‘海平线’是非常值得我们去纪念和进行分析的案例。”复旦大学教授顾晓鸣说道。

“近三十年来,尽管我们的观念、图式、媒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不变的是,‘海平线’始终守望着都市的立场,延续着都市的文脉,塑造着都市文化的崭新形象。艺术家们越来越鲜活的个性表达,都反映出他们对于都市美学的认同和思考。他们有着良好的学院背景,却不拘泥于传统样式,有的埋头于图像结构,有的钟情于材料技法,或写实,或抽象,或反思,或冥想,面貌迥异,鲜有雷同,却共同远离了某种‘苦大仇深’‘装疯卖傻’的‘乖戾’之气,总体上呈现出唯美、知性的市井味和书卷气。”上海美协副主席,本届“海平线”策展人李向阳说道。

当代性是一种创新精神,不是特定的一种艺术样式

历来,个性与创新是相辅相成的,只有创新了才会形成个性,形成个性的过程中也要不断创新。“海平线”自诞生起就确立的探索本质,也不断促使参展美术家努力更新观念,力求出新。

受邀参加首届“海平线”时,张培成还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并不知道“海平线”会办那么久,更不会想到后来自己会担当策展人的角色。但是有一点,当时他心中是明白的,这是一个不同于平时的展览,观念必须现代一点。于是,在创作时,他很当一回事,那些日子里天天在纸上抹,还想着法子变换花样。“现在想来有点可笑,可是有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的,作为过程,始终是一个积极主动的创造状态,不满足于现状,似乎总想来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绝句。现在回想起来这段日子,我走过的历程,还真是个重要的阶段。正是这种过程,让你有了更多更理性的思考,正是这种思考,又让你向着某个方向去苦苦地实践,留下了种种有意味的情感的痕迹。”

“本来我们探索创作时都是各自单干,然而一个人画,有时会产生一些迷茫。有了‘海平线’这个平台就可以多交流,形成一种风气,有了一种创新的氛围。记得1986年的‘海平线’展览,讨论气氛很热烈。所以,‘海平线’还是要坚持总体方针,多选择一些青年画家,鼓励他们创新,给予平台进行展览、交流。”画家杨正新说道,他也是首届“海平线”的参展画家。

对此,画家孙化一是感同身受,“一个画家,创作时常常会游移在生涩和娴熟之间。当自己的绘画形式在创作中开始被运用得娴熟之时,可能也正是审美疲劳产生之际。画家试图在绘画语言上有所变化,原有的娴熟就会转向生涩。此时画家的内心往往是忐忑的,徘徊在自信与不自信之间。也正是这个阶段,有效的外力助推,能增强画家在自我突破中的底气。‘海平线’的组织者们正是扮演了最有力的助推者,他们以敏锐的艺术直觉在各类美展中发现那些正在绘画语言上积极寻求突破的实践者,邀请他们加入‘海平线’的行列,为他们提供获得鼓励和肯定的平台。”

事实上,也正是这种创新的精神,赋予“海平线”以无限的生命力。从第二届“海平线”起,绘画联展扩大为绘画、雕塑联展,随后又不断打破壁垒,作品样式从传统的油国版雕拓展到装置、影像和公共艺术等。

“2006年,当代艺术已经非常盛行。当代艺术在中国的发展已是无法回避的现实。那么,我们美协当时思考的是,要不要在这方面有所作为?我们觉得,不能把当代艺术拒之门外,不能使美协处于当代艺术的边缘,我们应该主动承担起引导作用。”朱国荣回忆道。由此2006年的“海平线”对参展作者的挑选比以往更偏重于画家的活跃艺术思想和大胆艺术创新,2006年“海平线”参展者的年龄是历届“海平线”中最年轻的,平均年龄在36岁左右,但学历是最高的,包括不少学院里的老师、研究生、博士生。

“把上海具有探索精神的画家推出来,这是‘海平线’最有价值的地方,也只有这样,上海的美术才能不断发展。‘海平线’联展运行到现在,还是非常有成效的。”周长江指出。同时他建议,今后的“海平线” 胆子还可以再大一点,探索性的东西可以再前沿一点。“今天青年人对社会、对学术关注的方式,全都变了,如果还用传统的方式会有问题,所以‘海平线’也要永远创新,要跟随时代前进,把握住时代的脉搏,要把年轻人作为重点,以年轻人关注的热点为主导,才会走在他们的前面。从这个角度上说,‘海平线’将来还可以做得更好。”

当然,人们也看到,在商业狂潮的冲击下,当代艺术越来越光怪陆离,艺术界的纷繁复杂呈几何级数生长。幸而,在一片市场追捧的狂热中,还有一股冷思考。两年前,法国著名评论家让·克莱尔曾出书《论美术的现状》,公开抨击西方先锋(前卫)艺术,对其理论基础和操作黑幕,进行了酣畅淋漓的揭露。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海平线”在“求新”方面的态度、立场也尤为重要。“我们把当代艺术纳入进来时,也有自己的选择,不会为取得轰动效应,把乱七八糟的作品吸纳进来。美协办的‘海平线’不能跟在艺术家后面,始终要处于引导地位。像联展中展出的一些实验水墨作品已经走得很远,但其中对中国传统的东西还是有传承的。我们一贯鼓励艺术家标新立异,敢为天下先,也要求艺术家遵循真善美的原则,给予社会良心和关怀,因为这并不是矛盾的两个对立面,而是可以融合为一体的。这是一件具有挑战性而又是非常复杂的事情。”朱国荣说道。

“28年过去了,海平线画展早已成为本市美术界的一个著名标志和品牌,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无意外地发现早被预言其灭亡的架上绘画作品,仍在这个画展中维持着它应有的尊严。经过了28年的泛起、裂变和沉淀,艺术家们的野心扩大了,他们的工作室装上了滑轮与吊车,内心却更为沉稳、清醒和冷静。一代以上的艺术家趋向于成熟,面向各自的艺术理想和目标。他们发现,艺术的形态或许变了,但它们的个性未变,世道和人性不变,艺术的规律也断乎从未变更。”夏葆元感慨道。同时,看了年轻人的画后,他觉得后辈跟他们这一代已经有很大的不同,“当时的画家即便画前卫画,可能也还在研究中国文化,从中汲取营养,比如张建军研究了道教,李山去庙里住了一段时间,很有感触后再创作。而现在的年轻人的底蕴是动漫这类,完全是不同的文化着眼点。”

“如今,很多青年人的创作越来越当代、前卫,而且确实有国际语言,这批青年艺术家技术的精湛、创作形式的完整是让我非常欣喜的。但是还有个问题是,他们作品里面的内涵往往不够,还趋于表面。”施大畏指出,“创新是民族的一种精神,传统形式也有创新的内涵在里面。希望我们的青年都在创新,不能守旧。那什么是当代性?是一种创新的精神,不是特定的一种艺术样式,可以是写实的,也可以是抽象的,还可以是影像的、装置的。创新的形式不重要,关键在于心灵深处你对创新的认识,关键在于你是否表现了当代人的一种追求,表达了你的信仰、你的生活状态以及对生活的理解。”

“海平线”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创作与研究本就两翼齐飞,只是在浮躁的社会,创作有时往往为了速度而舍弃研究,单翼飞行,却往往飞将不远。而海平线与其他画展不同的一个特色是,更多地注重学术探讨的价值。首届“海平线”联展上,举行了为期三天的专题研讨活动,应邀与会的,除参展者外,还有中青年美术史论家,美术评论家,文学、哲学、美学、社会学等方面的理论家、作家、编剧和少数美术界前辈,共五十余人。研讨会高潮迭起,共涉及:绘画的本质和功能,如何用新的语言反映生活和表现时代,绘画的现代意识及对今后绘画趋势的预测,东西方艺术的距离问题,发扬现实主义绘画传统等五个主要方面的议题。

如今,国内外各类美术大展越来越多,“海平线”联展的邀请制、策展人制早已非常普遍。与此同时,青年人获得的机会越来越多,平台也越来越多,那么,“海平线”这个老品牌如何发挥新的活力,以吸引不断涌现的青年艺术家?如何避免联谊会式的热闹,真正给予青年人帮助,乃至引发大家关于美术及文化的思考?学术,这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在《“回望海平线”——第十五届海平线绘画雕塑特别展1986——2014》画册中,每个艺术家都有一段艺术观念的阐述,或长或短,或关于个人创作的体悟,或关于整体艺术状态的思考,认真而纯粹。

翻看以往的资料,策展人、评论家对当届参展的作品的评价中,往往会直言缺陷,认为部分艺术家作品令人不甚满意,但是其实整个展览的意义以及所传扬的学术思想和文化定位要大于作品本身。

“就全国民众、就上海的普通市民的知晓度来说,‘海平线’的影响力还不够。‘海平线’要有更大的辐射力,就要不断发展,思考如何与学术更加深入地结合起来,这方面很难做,但是是一个方向。”朱国荣说道。

“上海应该努力成为文化理论,美术理论的重镇。‘海平线’要发展,要加强理论研究,要把文化理论者组织起来。同时,我们也要思考‘海平线’出来以后,对于整个中国现代艺术的画风以及上海流派的创造,起到怎样的作用?艺术家是否创造了与人类的视觉史、色彩史,与工业时代、互联网时代、人工智能时代相呼应的美术流派。上海不但是出美术馆、出画家的地方,上海更应该成为美术流派衍生嬗变的一个文化中心。”顾晓鸣说道。

画家黄阿忠认为,“海平线”要继续发展的话,要有一些新的理念。“对于青年画家也是如此,画不在乎多,但是一定要有理论,一定要有自己的观念、看法,不然光画多,就像光埋头拉车不看路线,可能会走错路。我们要有研究,要对于自己有理论上的总结,不断给自己提出新的要求。建议‘海平线’的研讨会不用大,大了容易流于场面化,可以搞一些小型的、专题性的研讨会,大家围绕几个议题来探讨,会比较有意思。”

“青年画家把自己最好的作品展现出来,在这个平台上亮一亮以后,社会对你们的评价,会让你们去思考以后的发展,找准今后的路。”施大畏透露,在本届“海平线”联展半年的展期中会做一些小型、中型的,分年龄段的研讨会。

“我们做这个展览不是给青年美术家‘锦上添花’的,我要给他们的是大目标的‘雪中送炭’,希望给予他们思考。不思考,今后就走不远。现在这个时代需要思考,勤于思考。而我们现在恰恰思考得太少,很多都是短平快的、娱乐化的、功利化的东西。”施大畏指出,希望通过专业的展览,让这批艺术家重新静下心来,思考创作本体的问题,回到原点,想想到底为什么画画,画什么,梦想在什么地方,然后把这个思考变成一个方向;重新思考艺术家在今天社会的发展中,要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怎么在新的形势下,形成一个新的创作高潮。“也希望大家都静下来学习,理论的自信要靠知识来支撑的。青年艺术家要谦虚地学习,有敬畏文化之心,这样才能提高文化素养,文化的目标就不会偏移。我们这一代艺术家也要敬畏文化,这样我们就能不耻下问,不好为人师。”

在中华艺术宫,施大畏看到每天有络绎不绝的观众来看“海平线”联展,他颇有感触地说:“文化发展到今天,不要小看这些普通市民,参观的人中有些是看着觉得好玩,还有许多人是从中看社会,一个美术史就是一个社会发展史,美术史里面可以看到一个时代,这也是做展览的主要意义,让所有看展览的人跟我们的艺术家一起来研究、思考当代艺术跟传统文化之间的关联,思考上海文化发展的问题,思考一些民族的、时代的问题。做展览是个文化再生产的过程。要有目标,不是自娱自乐,在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当中,还承载着一个传播、引领的作用。我们做这个展览最大的期盼是,大家在展览面前想想,横向比比,纵向比比,最后找出一个坐标,然后往前走,为城市做出贡献。”

“海平线”应该是最充满希望的光明线,因为太阳从这里跃出海面,浪潮不断从这边汹涌而来。“海平线”联展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永远在为培养、扶持上海美术创作的未来的中坚力量而推波助澜。与此同时,“海平线”一直在拷问自身的存在价值,寻求自己的文化定位,这是一个自我完善、创新的平台,不仅仅是往届的沿袭和承续,更是不断被赋予新的意义和期望。因此,“海平线”这个品牌的价值不仅在于促进了上海美术的发展,二十八年来,它一以贯之的对艺术品质的坚守,它所彰显的上海态度,对于其他艺术领域的发展,对于文化的发展,也具有独特的借鉴意义。

猜你喜欢

联展策展画家
2022年“霞印天下”海峡两岸纪念徐霞客书画联展开幕
大学生小说联展栏目作者:湛博添
策展成为一种系统的工作方式
《策展哲学》
策展与时代:文化责任与学术发展第二届“策展在中国”主题论坛纪实
俱乐部联展
酷炫小画家
国内当代独立策展人生存状况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