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机械团结到有机团结:广西壮族“打扁担”的起源、发展与变迁

2015-12-01邓水坚

中国体育科技 2015年4期
关键词:扁担壮族村落

赵 芳,邓水坚,王 斌



从机械团结到有机团结:广西壮族“打扁担”的起源、发展与变迁

赵 芳1,邓水坚2,王 斌2

运用田野调查法对广西壮族马山县加方乡的民俗项目“打扁担”进行实地调研,并通过文献资料与加方乡打扁担传承人及亲身经历者的口述,借鉴社会学、人类学相关学科理论对壮族打扁担的发展与变迁进行诠释,归纳了村落打扁担民众参与合作的团结类型,进而分析该项目在不同社会环境下达成“团结”的内源性因素,阐释壮族打扁担的起源、发展与变迁。壮族村落加方乡传统的农业社会时期,打扁担的组织与参与主要依靠本族成员共同的习俗信仰、情感和目标维系,趋向于一种“机械团结”;随着村落经济的发展、社会分工由单纯的农业社会向多元化转变,人与人之间的信仰、目标和情感上的差异增大,打扁担中的民俗信仰成分开始淡化,在组织参与上主要依靠政府的引导及社会成员自主的、自愿的合作来维系,趋向于“有机团结”。

打扁担;壮族;起源;发展;变迁

1 民俗项目“打扁担”的介绍

“打扁担”是壮族民间传统娱乐活动,历史久远,源于“打榔”。“打榔”古称“打舂堂”,壮语称之为“特朗”(telang)。唐人刘恂的《岭表录异》云:“广南有舂堂,以浑木刳成槽舷,皆有偏拍。槽声若鼓,闻于数里,虽思妇之巧弄秋砧,不能比浏亮也。”打扁担具体什么时候在加方乡出现的记载却不详,民国三十七年编的《隆山县志》中记载:“打舂堂之习,相传已久,今犹未裹,每年农历正月初一至元宵为自由娱乐期间,妇女三五成群,作打舂堂之乐。”[11]但浑木厚大,比较难得,打舂堂用的槽舷越来越少,妇女们就用长凳架起木板代替,手执扁担两旁排列上下对击,有的还敲锣打鼓配合,节拍轰咚、高低快慢、自成声调,打扁担从此在民间流行。打扁担传承人莫菊花口述:“打扁担最初的缘起是壮族妇女在地里劳动休息期间为了娱乐而利用手中的扁担相互敲打进而发展成现在所说的打扁担。”

从壮族民间传说以及文献资料看,打扁担起源主要是与生产劳动有关。扁担是一种运输工具,在生产力低下的社会里,尤其是农业社会里,人们把扁担作为运输工具,形成了扁担与村落人民的深厚感情。打扁担的形式和内容主要反映壮族人民从种到收的主要劳作过程。敲打时,每人手执一根扁担,模拟劳动姿态,上下左右,站立下蹲,转身跳跃,节奏变化,交换位置而相互敲击。打扁担主要反映壮族人民从种到收的主要劳动过程,即耙田插秧、引水耘田、收割打场、舂米尝新。蒋学涛等认为,“民族传统体育起源于生产劳动,特指因自然环境差异而造成的各种迥异不同的劳动方式与具体内容,它是各个族体居住的自然环境各不相同导致人们生产劳动方式内容的千差万别,每一类生产方式衍化出与其生产类型相适应的民族传统体育活动。”[4]打扁担可认为是对过去农业社会劳动情景的再现,是当地民众对劳动生产过程行为的模仿、移植、改造和提升。

对于壮族打扁担的研究,本课题组成员注重壮族的故事传说、文献记载资料及口头叙述,并在此基础上参与观察,对打扁担历史事件的关键报道人采取单独或集体约访的无结构访谈。与MXF(1942年生,女,壮族,老一辈打扁担传承人,加方人)、SG(1978年生,男,壮族,打扁担艺人,MXF儿子)、MJH(1954年生,女,壮族,现打扁担省级传承人,加方人)、WTX(1936年生,男,壮族,加方退休教师)、MFH(1934年生,男、壮族,加方街商人),MQ(1976年生,男,加方初中教师)等传承人及亲身经历者进行深度访谈。根据访谈对象的口述结合地方志、地方史及在田野调查中实际所获的社会事实,采用纵向的历时性方法分析加方乡壮族打扁担的起源、发展及变迁,剖析打扁担在不同社会环境下达成“团结”的内源性因素。

2 “打扁担”的起源:传统的力量,同质的参与体现机械团结的过程

壮族村落民众“打扁担”源于对扁担的情感,传统的壮族打扁担通常与村落的一些仪式或民俗性活动结合开展,这个传统也是早期社会中打扁担群体在村落中形成集体参与,实现“团结”的主要动因。壮族村落民众通过打扁担预祝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安康、世事太平。活动最盛时期为每年正月初一至元宵节,还有较大的传统节日和红事、喜事及大型庆典均以此为乐。在传统的壮族社会里,打扁担与村中的民俗活动相互融合开展,把民众的“习俗、信仰和情感”的同一性演绎出来,表征出了一个“同质”的社会群体。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表明,人类在他族群的文化体系下生活所遭受的文化冲击会给自我带来不愉快的体验,在本族群的文化体系中则较为容易获得快乐的生活体验。在民族体育活动中亦是如此,一群有着共同爱好、处于共同的对话平台的人共同参与体育活动,可以使人们在玩耍的过程中感受到的冲突减至最小,又因为获得认同带来的快乐明显提高[1]。所以,打扁担就是壮族村落民众对本族文化的一种适应,他们通过打扁担获得快乐的生活体验、表达本族的共同爱好,它是生活在同一社会环境下,有着共同信仰和共同爱好的本族成员实现“团结”参与的民俗体育活动。在过去,村落民众的同质性通过“敬神仪式”、“庆节娱乐”及“红事、大型庆典”等活动把共同的信仰、习俗、目标与情感表现出来。

2.1 敬神仪式

在马山县加方乡的壮族村落里,人们信仰多神,崇拜巨石、老树、土地、龙蛇等。唐代以后,道教影响较深,乡间有半职业的道公,从事驱鬼、打斋等宗教迷信活动。打扁担活动在加方就有一项乡民信仰的敬神仪式,多用于每年正月初一至元宵节。每年新春伊始,通过打扁担以示告祈苍天,保佑这方水土平安无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那时大家盛装结彩,自动地跟在扁担舞的后面行走,大家面容喜庆,共同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10]。

村落的这项敬神仪式促使研究者思考:一个宗族村落是在怎样的生活背景下借打扁担和敬神活动而聚集在一起,进而带着相同的习俗信仰和情感通过打扁担活动展现出来?在研究的过程中,村落的五口大水洞给予了重要的线索,一个叫“旧水洞”,另一个叫“清水洞”。旧水洞在20世纪初已有,清水洞则是解放时期建成。原来,在加方乡历史以来长期缺水,地里经常干旱缺水,只能种植玉米之类需水量较少的庄稼,不宜种植水稻,乡民长期以来以玉米作为主食。在过去的一个长历史时期里,村民家的饮用水均是到村中人工挖掘的水洞中挑水,洗衣服也是统一到旧水洞中去,村民早晚提着扁担去水洞挑水是一天中必要的日常工作。

从加方身处的地理位置看,加方乡位居于马山县东部的大石山区,乡中没有河流,庄稼缺水常受旱灾影响导致收成不好。另外,在调查村落的历史背景过程中,从村中78岁的WTX的讲述中了解到:在传统牛耕的时代里,村里很多土地还没有开垦,可耕种面积少,村民播种得到的粮食不能满足当地村民的温饱。为此,期盼庄稼有良好的收成是他们共同的而又最美好的愿望。在那个时代,村民通过打扁担与敬神仪式祈祷苍天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扁担又是劳动运输工具,与村民有着深厚的情结,每年丰收季节,一担担粮食满满的往家里挑,压得扁担弯弯的情景是那时候壮族劳动人民最渴望、最幸福的事。所以,在传统的农业时期,通过打扁担(扁担舞)结合敬神仪式祈求苍天保佑本方风调雨顺,来年好丰收是他们共有的美好愿望。

从参与打扁担的行为和目的分析,祈祷风调雨顺是那个时期壮族村落民众打扁担的共同信仰,五谷丰登是他们的共同目标。当时壮族村落民众面对同样的生活环境,有着共同的信仰、共同的愿望,这使得他们在意识上隶属于同一集体,凝聚在一起参加打扁担。人类学理论认为,仪式、象征和信仰作为复合的文化模式,提供并支配着形成大众行为的社会和心理过程[3]。所以,打扁担正是通过结合拜神仪式,把村落人们一致的信仰、动机与情绪演绎出来。此外,又通过仪式,把壮族村落民众生存和想象的世界用象征形式融合起来,进而构成一个民族的精神意识。

2.2 庆节娱乐

每年的传统节日,特别是春节,加方乡自然屯的全族人把打扁担作为必不可少的活动。此时的乡民团聚在一起,妇女们手拾扁担相互敲打,老人小孩围在一边观看,场面热闹,村落节日气氛浓厚。在正月初一到元宵节期间,打扁担开展得最红火,妇女们围在一起,轮流打扁担,累了又换另一人接着打,有时候从早上开始持续到晚上。扁担相互敲打发出“咚哒、咚哒、咚咚咚哒”的声音,妇女们的动作整齐,扁担声一致,活动中还有男性用竹筒击地,发出“咚咚咚咚”的雄浑声音,气势雄魄。在春节里,村民不忙劳动,休息时间最长,打扁担成了他们最普遍的一种娱乐方式。在访谈中,打扁担第一代传承人MXF及她的儿子SG老师告诉我们:

“在这个加方壮族村落里,能学会了打扁担被村民视为一件光荣的事。村民学会了打扁担被认为自己融入了这一集体,并能够为村里人民带来欢乐。”

MXF:“我那一代的女性很多都学会了打扁担的,到后面(1952)我和陈金莲、梦菊秀、梁秀菊四人去了北京给朱德领导做表演回来之后,村里很多年轻一点的姑娘都来跟我学打扁担,所以到了后面(1982)我又带了村里的姑娘到了新疆和内蒙古分别给全国少数民族运动会做演出,解放后的一个较长时期里,打扁担在我们村是开展得最活跃的一项活动,每逢春节到元宵节,村上一大帮人过来打扁担,男女老少都围着看,那时候我们加方乡打扁担也是整个马山县最有名的,我们村能上场打扁担的人都是很高兴的。”

从功能的角度分析,打扁担参与成员给乡里挣得了荣誉,又在节日中给集体带来欢乐,与此同时,打扁担庆丰收在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壮族村落民众的民族心理,在节日里表达着集体共同的信仰及愿望。另外,在传统节日里,打扁担参与成员通过彼此之间的联系,通过群体互动展演表达了并影响着该群体的共同意识和文化的需要,使得人们自觉的强化了社会集体意识,增强群体之间的凝聚力。正如英国社会人类学家拉德克利夫·布朗所说:“功能就是整体内部的部分活动对于整体活动所做的贡献。一切文化现象都具有特定的功能。”[12]而打扁担成员所做的活动给整体带来了贡献,为节日带来快乐气氛,满足了村落人民的信仰心理和娱乐需求。拉德克利夫·布朗还指出:“原始社会的每个风俗与信仰在该社区的社会生活中扮演着某些决定性的角色,恰如生物的每个器官在该有机体的一般生命中扮演着某些角色一样。”[12]在生产力较低的农业社会里,打扁担庆丰收活动在整个村落中扮演着一个“文化磁场”,它能使社会中同质的人聚集在一起,满足大家的共同“需要”,通过活动给村落带来节日喜庆,以打扁担庆丰收的信仰仪式促进村落的团结与凝聚力,借社会中人们的同质实现了一个简单的定向“团结”。

2.3 喜事和大型庆典

加方人每遇喜事,主家都邀请本族人和外来客人一起击敲扁担,欢度良宵。

MJH(传承人):“加方人习惯正月十一到庙里拜神,拜神回来就到村中集会庆贺去年孩子的出生。谁家生了一个男孩就要捐出一只公鸡、大米等,生了女孩就捐出一块猪肉、大米、豆腐等食物供大家一起庆贺聚餐。在聚餐之时,村中妇女就到来打扁担庆贺,以示敬告苍天,保佑这些孩子平安无事,健康如意。通常扁担两头都系着红布或者红色系带,一是打起来好看,二是表示有吉祥、好兆头之意。以前在竹筒里面我们也放一些铜币进去,一是为了打竹筒发出好听的声音,二是寄予富裕的厚望。”

在加方人的思想意识里,“扁担声是愉悦的又是神圣的,它是人与天神之间的对话,加方人借助扁担声向天神祈祷,表达心愿”。 壮族打扁担通过庆喜事表达出了民俗意义,体现了打扁担群体共同的民俗信仰,反映出相同的民族心理。从打扁担的活动内容来看,它揭示了仪式与民众生存关系的基本问题。在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看来,人类与象征是密切关联的,人类依赖着象征和象征体系,以致这种依赖性决定着他的生存能力[3]。在加方的社会里,打扁担发出的“声音”象征着人与神之间的对话,另一方面,又是一种“功能”,它能代表村落人们的心愿,通过扁担声的传递把心愿告诉给天神,祈祷苍天成全并帮助实现。壮族村落民众正是通过赋予扁担的“神圣化”功能来维系村落宗族仪式的一致性,这种一致性表现在他们的信仰、心愿、目标、情感四个维度上,这些一致性使他们实现了“机械团结”。

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认为,传统力量统治的社会靠“机械的团结”来维系。特别是在文明程度较低的社会中,同一团体的成员们采取同样的谋生手段,保持同样的习俗,信奉同一图腾,这种共同性使他们意识到大家同属一个集体,而不会离心。这种团体基本上是从“相似性”中生成的社会,即所谓“同质”的社会。该团体的首要任务是使成员们尊重团体的信仰和各种传统,即维护共同意识,维持一致性[6]。也就是说,社会成员以共有的宗教取向作为社会整合或群体联系的纽带,根本特征就是社会成员在情感、意愿、信仰上的高度同质性。它存在于分工不够发达的传统社会里,它的实质就是农业社会的产物。而从打扁担的起源来看,它产生于农业社会,并与农业生产劳动紧密联系,打扁担的敬神意识、喜事和庆祝都表达出壮族村落民众相同的或者一致的“习俗、信仰、情感与目标”,通过相同的习俗和信仰聚集在一起参加集体互动,以此维系团结,而不产生“离心”,这种具有“同质”的,带着同一信仰、目标和情感参加打扁担活动的加方壮族村落民众所形成的团体性社会就是“同质”的社会。因此,打扁担的起源以及这个参与互动的发展过程就是一个“机械团结”的过程。

3 “打扁担”的发展与变迁:有机团结的形成与表现

改革开放后,壮族村落民众参与打扁担的目标和情景都与传统的农业社会时期有明显的差异,尤其是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受社会转型加速的影响,加方乡的整个社会结构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在经济生活方面已不再是单纯依靠农业维持生计,而是更多的成年男性进城务工,女性在家料理家务的同时兼做一些小生意。另一方面,打扁担项目得到了政府的支持,积极鼓励和引导更多的民众参与其中。在考察加方打扁担发展的过程中,研究者深深体会到这一民俗项目受到社会分工转变、现代体育冲击、当地后辈人对打扁担情感脱节等因素影响,与传统的敬神仪式、庆节的情景与目标有着明显的区别,当地民众参与的情景及参与目标表现多元,反映出打扁担从简单传统社会的同质性走向复杂化过程的趋势。打扁担以壮族村落特有的社神信仰、庙会、红事和喜事凝聚着一方的风土人情,这种乡土团结就如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所说的“共同体”,随着现代元素的入侵所形成的大规模产业、人口流动和新思想的冲击,群体团结表现出另一种新的团结。打扁担在参与群体上表现得更加自由、开放,人们不再如以前单纯依靠信仰而聚集在一起,更多体现出个体的自主性以及在政府的引导下各个群体的有机响应。这种多群体灵活地结合在一起共同参与打扁担,表现出一种“有机团结”。

3.1 社会分工复杂化,村落男、女的经济角色多元化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经济得到迅速发展。加方乡的变化也非常明显,村落在道路交通、住房、教育状况、医疗设施、年均收入等方面得到极大提升,当地民众的经济角色趋向于多元化,呈现出亦工亦农、亦农亦商的新型劳动角色现象。

MJH(传承人):“为了养家致富,八九十年代开始我们村很多男性出外进厂打工、村里组成了一支建筑队在县城做建筑业、还有人去开出租车、有些青年男女去广东打工、做一些技术行业,现在留在村里大多都是我们这些妇女、老人和小孩,女的很多在加方街一边做生意一边照顾家里。”

LXQ(开三轮车搭客):“在街上开三轮车基本是我们女的,男人一般不会跟我们抢这种轻松的活,因为这不太赚钱,他们外出打工,我们开车又可以兼顾家里。”

村落分工复杂化,男、女经济角色多元化是打扁担变迁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社会分工复杂化导致个人之间的差异性不断扩大,依据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的观点:“分工越细,个性越鲜明,分工造成的差异损害了社会的集体意识,分工越来越承担了原先由共同集体意识所承担的角色。”[6]那么,打扁担的变迁也可以说是村落分工复杂、细化的结果。村落民众劳动者角色的变化导致了就业结构多样化,村落组织结构发生了一定改变,打扁担的有机参与逐渐取代了传统社会打扁担的共同集体意识。再者,村落分工复杂化背景下的男劳动力外流,女性在家的多重角色也影响着打扁担的开展,当提问到劳动节、中秋节这些节日为什么不像以往那样组织打扁担的时候,她们回答最多的是“没有空,要忙着生意”、“很难喊到人齐,只有过年的时候或者排练出去表演的时候人数才齐”、“青年男女都较少在家,男的又出去在外,只有我们这些妇女、小孩和老人在家,开展起来也不热闹了”。另一方面,加方村长期以来就有经商的氛围,开市至今已有上百年历史,由于地处周边自然村的交通枢纽,细化的村落分工及民众多元的经济角色使村落的社会结构发生改变,男劳动力大量外流、当地女性多从事经商,这种异化的社会结构对打扁担的变迁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社会结构变化的同时人的差异性也不断增大,打扁担的有机参与逐渐取代了传统社会的“机械”成分,加方打扁担原有的敬神、庆节、祈福的原始功能被严重淡化,逐渐转向舞台表演形式发展。

3.2 后辈青年与打扁担的情感脱节

在加方乡出生于90后的大多数年轻人不再生活在单纯的农业社会里,有些青年男女已经较少接触农活,他们更倾向于选择到城里务工、外出上学,留在加方务农的少之又少,更别说使用扁担这样的劳动工具。在这一代人中,扁担对他们是陌生的,在乡里开展打扁担活动时,大多数年轻人仅仅作为“旁观者”甚至是“外来者”,而非参与者。另外,通过调查发现,年轻人并不相信通过打扁担“预庆丰收”能真正在来年有更好的收成,而认为“打扁担只是一种娱乐的民俗活动,它的主要功能是增添节日气氛”。

MXF:“我们那时候过年包粽子打扁担是加方的习惯,现在的年轻人都想着做事赚钱。我们那一代人很爱打的,那时候过年没有什么活动嘛,都是唱山歌,舞狮子、打扁担,男男女女都爱打扁担,现在的年轻人打不得了,时代不同了嘛。”

MJH(现传承人):“现在很多年轻人不爱打扁担主要有几个因素:一是害羞不敢参与;二是打扁担要求灵活,过程中有相互敲打,还有跳的动作,学起来有一定的困难,前来学习的年轻人当中很多学到一半就放弃了;三是大多数年轻人平时都不在家,外出上学或者赚钱,一起学打扁担的人少,没有激情,现在打扁担的传承主要是依靠扁担队、老一辈的妇女以及政府引导把打扁担传到加方中小学。”

3.3 现代体育对民俗体育的冲击,村落民众参与体育的选择性强

近年来,随着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推进,体育文化事业在农村得到了快速发展,尤其在乡镇表现突出。在加方乡,篮球、气排球、广场舞、兵乓球以及羽毛球五个运动项目得到宣传和推广,越来越多的村民参与到这些项目中来,乡里在重要节庆还会举行比赛,众多的青少年更愿意参与这些现代体育项目。尤其是广场舞成了这里最为流行的健身活动,晚饭后在加方乡镇街头到处可见妇女们集体跳着广场舞。随着现代体育在农村的登陆,村落民众在体育参与上有了更多的选择,个人可根据自主的业余时间机动参与,体现出更强的自主选择性。现代体育与传统的打扁担相比具有更强的开放性,它对民俗体育的发展带来了一定的冲击。现代体育所具有的形式和内涵,有更符合现代社会环境下生存、竞争、评价和追求的价值标准,与现代社会是相吻合的,而民俗体育是根源于农村社会生活之内的,受其影响至深[5]。在新农村建设中,民俗体育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与现代体育的博弈,民俗体育只有依靠其自身特殊的民俗意义以及利用传统的资源,并得到政府的大力宣传和扶持才能更好发展。

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认为,“有机团结中的集体意识是以肯定社会成员的个人意志、个人情感、个人选择为前提的。它是多种多样个人意识相互作用而产生的,是包含着个性的共性。”[6]回顾传统社会打扁担所表现的机械团结,宗教观念或民族信仰、群体意识对个体的行为都具有更加具体的规定,个体在这些观念、信仰和意识下约束了自己的空间。而当社会高度分化,村落社会成员分工愈加充分,经济得到迅速发展,村落向着城镇化发展的时候,现代体育逐渐向村落侵袭,此时的村落民众在体育参与的选择上更多元,个性更鲜明。通过田野调查发现,目前参与打扁担的人群以农村妇女为主,且参与成员大多数是80前的已婚妇女,90后的年轻人以及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妇女多数不会打扁担,她们更加热衷于参与现代的体育运动,打扁担主要依靠老一辈的妇女担当传承的主力军,由她们把打扁担传到中小学,维系打扁担的传承与发展。

3.4 有机团结的表现:政府引导,多群体的自愿合作参与

体育活动参与行为在社会发展的当下,成为反映社会运行规律和社会缩影的文本[8]。随着社会转型加速,经济水平的提高,村落人民信仰和情感差异的增大,民众在打扁担参与上更为理性化:一是由传统打扁担的单一信仰逐渐转向健身和娱乐;二是不同群体有机的组合参与,响应政府的号召传承本族文化遗产。在传承这一民俗项目的过程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当地的“加方妇女联合会”、“加方金花扁担队”,其次还有加方的中小学。涂尔干认为:“有机团结中维系社会成员的纽带是他们不可超越的相互依赖关系,并以个人意志、个人选择为前提,并在多种个人意识相互作用下产生。”[6]

MJH:“现在喜欢打扁担主要是村上和我那一代的妇女,我们平时都很难凑在一起打扁担,只有表演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排练,政府要求我们出节目我们就排练参加。就像美食节啊,我们县城有千人打扁担活动,学生也参加,所以平时我也去教学生和老师打。现在的打扁担都没有之前那种敬神仪式之类的啦,庆祝丰收那种也少了,都是上台表演的多。”

MXF:“我在马山县文工团工作的时候主要是教县里一些单位员工打扁担、唱民歌,还教我们加方的妇女学打扁担,让她们学了出节目表演,现在在平时都很少开展了,都是政府叫我们出节目的时候我们组织排练,想去表演的就来学,一起排练。”

LYL(妇联副主任):“最近几年我们在搞民族特色之乡,我们也希望我们打扁担的民族特色宣传出去,开发加方乡的旅游业,所以现在喜欢参与的、有空去学的我们就引导她们跟莫老师(MJH)学,你们回去也要帮我们好好宣传哦。”

现在加方乡打扁担主要依靠加方金花扁担队及加方妇女联合会的传承。在加方妇女联合会的147名成员当中有70%以上会打扁担,她们是开展打扁担活动的带头人、组织者、引导者。妇女联合会的大多数成员来自加方金花扁担队,她们组成“巾帼志愿者队”加入到加方妇女联合会当中,在扁担队传承人莫菊花(MJH)的带领下,组织联络乡中会打扁担的成员,组织排练和演出。从志愿者组织的性质分析,打扁担团队是所有成员为了实现共同的体育文化娱乐、促进民俗体育传承发展的“组织”,在群体的组成而言,金花扁担队属于当地妇联的一个次级群体。

根据涂尔干“个人、次级群体与国家”的结构观点,次级群体是构成社会结构的基本要素,“如果在政府与个人之间没有一系列次级群体的存在,那么国家也就不可能存在下去。如果这些次级群体与个人的联系非常紧密,那么它们就会强劲地把个人吸收进群体活动里,并以此把个人纳入到社会生活的主流之中。”[7]次级群体承载着“有机团结”,是因为它们在形成与运行中是与规范、道德相伴随的。按照他的说法,分工意味着专业化团体形成的必然性,个人自由是一系列规范的产物,集体的角色就在于它积极主动地涉入每一规范的形成过程[2]。打扁担团体实际上就是一个次级群体,无论从团队的形成还是从团队的目的分析,它都遵从了社会分工发展的基本规律,它是在社会分工复杂化,人的社会化得到高度发展下自愿组合的一个社会组织。打扁担成员按照个人自由,根据个人参与意愿有机的构成一个打扁担团体,也就是涂尔干所说的个人与国家之间的“级次群体”,在次级群体中,各成员在政府引导下相互合作,相互组织,联络开展打扁担,体现着“有机团结”。

涂尔干还认为,“在传统社会里,人们基本生活在小社区里,人与人的联系,包括信仰、道德、习俗、情感、经济等各个方面是‘机械’‘单一’的,也就是根据‘同质’而形成的同一集体;而有机团结是现代工业社会中形成的社会团结。”[7]加方村正是从19世纪一个传统的小型村落逐渐向着一个乡镇发展,由一个经济欠发达的小社区演变成一个商业城镇,村落民众的打扁担也恰恰经历了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这样一个背景。从民众打扁担的结合方式的发展过程明显的体现出从“机械团结”过渡到“有机团结”。在论述民众的结合方式上,高丙中也指出,“中国社会在当代恰巧经历了涂尔干所说的那种从机械团结到有机团结的转型。这里的‘机械团结’,既指他所论述的缺少个人自主性的‘集体意识相似性’所达致的环节社会状态,也指‘机械’本身在语义上所包含的那种意义,即人在社会中被动地由外力所驱使、起齿轮和螺丝钉一样的作用。这里的‘有机团结’,既指他所论述的分工与整合的兼容,也指基于自愿、自由、自动的与他人发生正面联系的性质。”[2]他这里所指的“有机”是灵活应变的生命机制,持续的再生性,自主调节的适应性。本文中,村落民众打扁担的“有机团结”指的是群体结合方式的一种性质,也就是人们在相互之间的差异的基础上凭理念、志趣进行协商以达成合作的机制。打扁担源于简单的农业社会,民众的参与有着同一性,这种同一性体现在打扁担与多种民俗活动结合开展,反映出村落民众相同的“习俗、信仰、情感体验”,构成一个简单的同质群体,形成一种“机械团结”。但是,随着壮族村落经济发展,分工的复杂化、后辈的思想差异增大、现代体育对村落民俗体育的冲击以及政府的引导等,打扁担在参与上显得更加的“自主性、灵活性和机动性”,整体上反映了现代社会中壮族人民在信仰上、思想和情感上与传统的农业社会有明显的差异,当下打扁担的参与更加倾向于一种自然的状态,趋向于“有机团结”。

4 结语

打扁担源于壮族人民的生产劳动,历经了上百年历史,至今又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打扁担的起源、发展与变迁的整个历程体现出壮族村落民众在合作参与上经历了“机械团结”到“有机团结”的过程。民众的合作团结是民俗体育和谐发展的有力保障,不同的团结类型决定着民俗体育不同的发展走向。只有在深度把握村落民众参与民俗体育的合作方式的基础上,才能更好的理解、认识民俗体育的本质及其发展走向,并在民俗体育发展与变迁的基础上有针对性采取措施,使宝贵的少数民族体育项目得到更好的传承与发展。

[1]邓志红,黄晓春.体育文化的多源机制及其意义[J].沈阳体育学院学报,2013,32(2):46-50.

[2]高丙中.社团合作与中国公民社会的有机团结[J].中国社会科学,2006,(3):110-123,206-207.

[3]郭于华.仪式与社会变迁[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11.

[4]蒋雪涛,饶远.对我国少数民族体育文化源流的多元探析[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42(5):105-110.

[5]任远金.农村现代体育和民俗体育的冲突与融合[J].军事体育进修学院学报,2008,27(1):23-26,39.

[6]涂尔干.社会分工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1.26-27,2.42,3.91-92.

[7]涂尔干.社会分工论[M].上海:三联书店,1902:40-41.

[8]万义,杨海晨,刘凯华,等.工具的展演与逻辑:村落女性体育活动参与行为的人类学阐释——湘西三村女性群体的口述历史与话语解构[J].体育科学,2014,34(7):23-29.

[9]王晓葵,何彬.现代日本民俗学的理论与方法[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189-190.

[10]张承伟.广西壮族“扁担舞”探析[J].民族民间音乐研究,2012,(5):27-30.

[11]中国体育博物馆,国家体委文史工作委员会.中华民族传统体育志[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0:132.[12]庄孔韶.人类学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57.

From Mechanical Solidarity to Organic Solidarity:the Origins,Development and Change of "Hit the Pole" of Guangxi Zhuang Nationality

ZHAO Fang1,DENG Shui-jian2,WANG Bin2

The study focus on the “hit the pole” of Zhuang nationality in the Jiafang village of Mashan County of Guangxi Province by the hard fieldworks.We use sociology and anthropology theory to explain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 of “hit the pole” by the dictation of the Inheritors and the people who join in the sports.In addition,we also Inducted the different style of its Solidarity and get some" Solidarity " endogenous factors in different social environment which to explain the origin,development and changes of “hit the pole”.We conclude,the family members join the “hit the pole” mainly depend on their common customs beliefs,emotions and goals in the traditional agricultural society period.We believe that is a “Mechanical Solidarity”.With the village's economic development,social division of labor from a simple change to the diversification.Folk beliefs ingredients of “Hit the pole” begun to fade because the big differences beliefs,goals and emotional increases between the local people.Nowadays,the development of “hit the pole” mainly depend on the organization and introduction by the local government and the people always cooperate in independent and voluntary.So,the folk sports change from “Mechanical Solidarity” to “Organic Solidarity”.

hitthepole;zhuangnationality;origin;development;change

2015-01-30;

2015-06-0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十一五”规划度教育学青年课题 (CLA100180)。

赵芳(1975-),女,广西桂林人,教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体育教学理论与实践、民族传统体育理论,Tel:(0773)5843254,E-mail:907108644@qq.com;邓水坚(1989-),男,广西梧州人,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篮球教学训练理论与方法,Tel:(0773)5843207,E-mail:459305747@qq.com;王斌(1971-),男,甘肃兰州人,教授,博士,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运动心理学与人力资源管理,Tel:(027)62972636,E-mail:wbbox@126.com。

1.广西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2.华中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1.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541004,China;2.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1002-9826(2015)04-0140-06

10.16470/j.csst.201504020

G852.9

A

猜你喜欢

扁担壮族村落
杨存怀:“土专家”挑起增收“金扁担”
The Mountains Sing—But for How Much Longer?
《Cat’s book》
油画《村落》
“共享村落”:乡村新的入住方式
“共享村落”:拿什么让人魂牵梦绕
壮族山歌
挑扁担
读读绕口令提提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