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汉与“红军山炮”的传奇

●　梅兴无

张振汉与“红军山炮”的传奇

●梅兴无

80年前，在红二方面军的长征队列里，有一位叫张振汉的国民党中将纵队司令，是惟一一位跟着红军长征到达陕北的国民党将领；还有一门“七生五过”山炮，是惟一一门跟随红军到达陕北的山炮。张振汉是江苏徐州人，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专攻炮科，他与这门“红军山炮”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传奇故事。

“红军山炮”炮击“国民党中将”

1935年6月14日下午，鄂西咸丰县忠堡镇构皮岭。国民党中将司令张振汉的3个支队被贺龙等率领的红二、六军团切成了3块。经过3天的鏖战，他带领的左支队被强悍的对手零敲碎打吃掉了一大半，身边仅剩下司令部和特务营了，但他还想拼死一搏突围出去。红六军团政委王震从指挥所冲出来，带领第五十一团对张振汉司令部发起了猛烈攻击。战斗打得十分激烈，几乎每一处田埂、石堆、工事都要经过反复争夺。

“擒贼先擒王”，贺龙把之前在战斗中缴获的一门国民党的“七生五过”山炮调来（“生”是厘米的英文音译，“七生五”即7.5厘米的意思）。这门炮原来是国民党军队炮兵营的主力装备之一，1927年由上海兵工厂制造，口径为75毫米，炮身长1050毫米，最大射程为4300米。在湖南陈家河、桃子溪战斗中，我军从国民党军第五十八师炮兵手中缴获了它。贺龙命令炮兵连长刘彬连发了4枚炮弹，有3枚飞入了张振汉的司令部。张振汉的参谋长、卫兵被炸死，他自己虽然幸免一死，但左脸颊被炮弹溅起的碎石划了一条口子，满脸血污。司令部被山炮打掉了，张振汉手下的人马顿时乱作一团，四下逃窜。张振汉鸣枪吆喝，仍制止不住手下人把一支支长枪、短枪扔进粪坑。

王震率突击队趁势发起攻击，将敌溃兵压制在一片包谷地范围内。他威严地站立在俘虏群前，犀利的目光像两架探照灯在俘虏群中来回扫射着，最终聚焦在一个扎眼的士兵身上。那高大的身躯被一套窄小的士兵服裹着，胸脯的肉从上衣缝里鼓了出来。王震厉声问：“你是张振汉？”

“鄙人张振汉。”张振汉只得硬着头皮承认，极不情愿地走出俘虏群，见王震一手提马刀，一手拎驳壳枪，腰束两颗手榴弹，猜测他是个连长，便说：“连长，我想见贵长官……”旁边的红军战士都乐了，告诉他：“这是我们的军团政委。”张振汉的嘴惊成了一个“O”。

王震押着张振汉去见贺龙总指挥。“哈哈，少见呀，张司令！”贺龙摇着大蒲扇，“你从1931年就吊在我贺某屁股后面转，赌咒发誓要‘活捉贺龙’。没想到吧？今天却被我贺龙活捉。张司令，作何感想呀？”

“惭愧、惭愧……”张振汉低下了头。

“红军山炮”再次显神威

贺龙把张振汉交由红军保卫局看押。张振汉被俘后十分紧张，担心自己会被杀掉。因为在5年前，1930年2月国民党第十八师中将师长张辉瓒被红军俘虏后，不久就被公审处决了。而让张振汉万万没想到的是，贺龙来找他单独谈话：只要他能将功折罪，死罪可免，活罪也可免。

1935年6月，“忠堡大捷”战役后，红二、六军团包围了湘西龙山县城，以制造新的围点打援战机。可围城长达一个月，国民党大部队始终未能调动。贺龙决定打狠一点，打痛敌人，除加强部队突击外，把山炮也调了过来。可炮兵连长刘彬负重伤，不能参战，炮连其他战士只会放、瞄不准。贺龙想到了张振汉，他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2期炮科毕业的高材生，是炮兵专家，请他指导打炮肯定能成。可张振汉迟疑了。贺龙看透了他的心思，真诚的对他说：“朝自己人’下不了手对不对？实话说，你那些‘自己人’救不了你的，你只有自己救自己。”张振汉听懂了贺龙的弦外之音，立即应承下来。

贺龙指着城头上那两个正密集吐出机枪火舌的碉堡说，炮弹只有两发，就看你的本事了。张振汉目测指量，调好炮位角度，红军战士立刻引发，两声巨响，两个碉堡应声炸飞，机枪声戛然而止。贺龙向张振汉伸出大拇指：“你为红军立了一大功！”

国民党湘鄂川边“剿总”得到龙山守敌加急求援电报，急调驻湖北的第八十五师驰援。贺龙等抓住战机，率红二、六军团主力赶到第八十五师必经的板栗园设伏，全歼国民党第八十五师的2个团、1个特务营和师部，击毙其师长谢彬，粉碎了国民党的这次“围剿”。

“败军之将”讲解山炮战术

红二、六军团回师湘西根据地后，进行休整，于1935年7月开办了湘鄂川黔红军学校(亦称中国工农红军军官学校第6分校)，红六军团的军团长萧克兼任校长。

这天，萧克来到张振汉的住处，请他担任红军学校高级班的军事教员。张振汉说自己是败军之将，岂敢给胜军讲课。萧克告诉他，请他当教员是贺龙总指挥亲自点的将，请他给红军讲讲军事理论和炮兵技术。

张振汉于是换上了一套红军军装，走进了高级班教室。班上学员都是红军的营以上干部，以教官的身份出现在讲台上，向战胜过自己的人讲课，张振汉感到实在有些滑稽。讲课中，张振汉讲到：“军事理论是一门科学，在实战中军事理论运用得好与否，直接关系到战争的胜负……”“报告！”学员中有人举手，“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论军事理论你张教官一套一套的，可为什么你却让我们这些不懂什么‘理’呀‘论’的大老粗给活捉了呢？”“是呀，是呀，张教官还是先把这个给我们‘理论理论’吧！哈……”有几个学员跟着起哄。张振汉一张宽大的脸窘成了猪肝色，没等下课就匆匆离开了教室，并托病不去上课了。萧克来了，把张振汉带回教室，叫出几位起哄的学员：“龙山打炮时，怎么没见你们抢着上呀？说说，打炮怎样才能击中目标？”几位学员面面相觑，摇头说不知道。“什么叫射程？”那几位还是摇头。萧克向张振汉敬了个军礼，请他解答。张振汉非常感动，毕恭毕敬地回了一个军礼，有条有理地进行了讲解。

从此，张振汉更加用心讲课，以自己同红军打仗的战例，将深奥的军事理论阐述得通俗易懂；还亲自示范，讲解迫击炮，特别是“七生五过”山炮的操作要领，对红军战斗力提升起到了积极作用。

万里长征保留“红军山炮”

1935年11月，为了保存有生力量，红二、六军团决定突围长征。贺龙、萧克找到张振汉，询问国民党军北方兵力部署情况。红军指挥部参考了他提供的“军情”，迅即作出了南下湘中，突破沅（江）、澧（水）防线的战略决策。

张振汉被迫跟着红军队伍开始去体验一次伟大的长征。当时红军只有军团级以上高级干部才专门配给骡马，副团以上干部三四个人共用一匹骡马，只能驮运行李，但却给张振汉专门配了一匹骡马。他的心灵再次被震撼了，他决心要为这支可敬的军队尽点绵薄之力。

红军长征带到陕北的惟一一门山炮

1936年1月29日，红军先头部队在清水江上架桥，因水流太急，三角架难以固定，张振汉赶到现场指导，先用大石头绑扎三角架，再固定在水中，一座简易桥梁很快架设起来。长征到达金沙江畔时，没有船只，红军两万人马被堵在江边，根据张振汉建议，红军战士砍伐竹子扎竹排渡江，使两万人马顺利地渡到对岸。翻越大雪山前，张振汉看见一群战士围着那门“七生五过”山炮议论着。原来，为了轻装上阵，红军决计忍痛炸掉山炮。作为炮兵出身的张振汉对炮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他说重装备对部队作战十分重要，可以把山炮分拆背着走。贺龙采纳了他的建议。张振汉亲自操作，同红军战士一起把山炮拆卸开，分散背扛。

张振汉骑着骡马，跟着部队沿着“之”字路朝着玉龙雪山山顶爬去，看着红军战士背的背、扛的扛，驮着山炮部件艰难地行进，令原本就很艰难的长征之路倍增困难，张振汉为自己的提议感到歉意。越往上路越难走，突然骡失前蹄，张振汉像一只沉重的麻袋滚下山去。保卫局的红军战士惊呼着，到谷底把摔得奄奄一息的张振汉找到。他已摔成重伤，双腿骨折，鲜血直流。红军战士急忙找来急救包为他包扎，上级还特地派来几名强壮的战士和保卫局的战士一道，咬紧牙关把张振汉抬过了雪山。

进入茫茫无际的草地后，这位一向养尊处优的国民党军司令，又要面临饥饿的考验。看护张振汉的红军战士，宁肯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把为数很少的一点干粮和费很大劲才弄到的野菜留给张振汉吃，帮助他顺利地走出草地。

张振汉跟随红军不但完成了肢体上的长征，而且也完成了心灵上的长征，他对共产党和红军的情感和看法发生了根本变化。

军事博物馆陈列“红军山炮”

“七生五过”山炮的部件被红军战士背出雪山、草地后，在张振汉的指导下，又组装起来，在数次征战中继续大显神威，跟随它的主人一起到达陕北，是整个红军队伍长征带到陕北的惟一的一门山炮。

1959年，筹建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时，贺龙下令寻找到了这门有着传奇经历的山炮，将它交给军事博物馆收藏、陈列。张振汉到军事博物馆参观时，曾在这门熟悉的山炮前，久久伫立而观，感慨良多……

当年张振汉随红军长征到达延安后，毛泽东、周恩来接见了他，并安排他到红军大学当军事教员。那时延安实行供给制，张振汉得到特殊待遇，每个月还可领到几块银元的的薪饷。1937年7月，抗战全面爆发，国共第二次合作。毛泽东在枣园跟张振汉谈话，劝他回蒋管区，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工作，张振汉接受了中共的安排。周恩来亲自设宴为他饯行。

张振汉惜别延安，回到汉口，与妻子邓觉先团聚，生育了一儿一女。后来在国民党中任过中将高参，虽不受重用，但他现身说法向国民党高官做统战工作。1948年10月他迁居长沙，加入民革，为长沙和平解放作出了积极贡献。全国解放后，张振汉任长沙市人民政府委员、湖南省政协常委、民革中央团结委员、全国政协委员，成为一名同中共积极合作的民主爱国人士。“文革”中受迫害，1967年去世，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得到平反昭雪，恢复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