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杜润生
2015-11-29长子中
文/长子中
从1982年到1986年,杜润生连续主持起草5个中央1号文件,并培养了一大批中青年专家学者,成为公认且深刻影响当代中国农村改革的政策制定者之一,其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广和巩固起到了巨大作用,是当代最负盛名的农业经济和农村政策专家。
杜润生,原名杜德,1913年出生在山西省太谷县阳邑村一个没落的富农家庭,13岁丧父,14岁丧母,幼年的家道变故给他后来的保持独立思考奠定了基础。
杜润生在舅父的帮助下在家乡读完小学,1927年考入阎锡山开办的太原国民师范学校,读书期间积极上进,参与革命。1933年前往北平,考入北平师范大学文史系,一面学习,一面从事学生运动。在“12.9”运动中,他是学联代表,后任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区队长、总部宣传部长。1936年夏,杜润生加入中国共产党。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杜润生在太行山地区参加抗日游击战争,投身根据地政权建设。解放战争中,杜润生随刘邓大军南下,参加了挺进大别山的战斗。后来,投入淮海战役,参与领导所在地区的土地改革运动。
参与土地改革
新中国成立初期,他担任中共中央中南局秘书长兼政策研究室主任、中南区军政委员会土地改革委员会副主任。在领导中南新区的土地改革运动中,杜润生身体力行,深入调查研究。实践出真知,杜润生常说:“实践是一个大学校。我的思想从来是在农民的自发行为、地方的选择和历史经验的教育下逐步形成和变化的,绝非先知先觉的‘一贯正确’。”在中南工作期间,他根据地主、富农、中农及贫农特点,提出了分阶段进行土改的主张,即普遍发动群众、剿匪反霸、建好农会组织,再转入分配土地。他密切联系群众,积极倡导“三同时制度”,即下乡参加土改的干部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以利于党的基层组织建立在贫苦农民的阶级基础上。
在这期间,杜润生根据中国国情,结合自己的实践调研以及农民贫困的实质,写了大量有关土地改革的报告,得到了中共最高层毛泽东的首肯。从某种意义上讲,毛泽东本身就是从研究农民起家的,他对杜润生对农村土地及农民深刻的认识和分析感到由衷的欣慰。1950年初,年仅37岁的杜润生和华东局的刘瑞龙等人被召到中南海接受毛泽东接见。其间,他们相谈甚欢,后来,杜润生又提出土改应分三个阶段进行,此建议也得到了毛泽东的高度赞扬。
杜润生在土改中的出色表现给毛泽东留下了深刻印象,也为后来进入权力中枢打下了基础。
随着革命的胜利,作为一个人口大国、农民大国,需要有对口管理部门。1952年,中央决定成立中央农村工作部,专门负责农村工作。1953年2月,老“农村”邓子恢任刚刚成立的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杜润生担任秘书长。同年4月,第一次全国农村工作会议召开,讨论了当时正在发展推进的互助合作,重心还放在办好互助组和试办初级社,目的在于推行农业合作化。
事实上,在全国土改以后,很快就开始出现新的土地买卖、租佃、雇佣关系。1953年2月《人民日报》曾发表过中共中央华北局的一份文件,题目是《关于在农村整党中处理党员雇工、放债、经营商业和出租土地等问题的规定》,文件中规定:“如有共产党员坚持雇佣工人,从事剥削,因而变质为富农及其他剥削成份者,或坚持雇佣工人经营商业为其主要生活来源,成为资本家成份者,或以放债为其主要生活来源,而且专放高利贷者,或以出租土地为主要生活来源,蜕化为地主成份者,均应开除党籍。”对此毛泽东当时曾讲过这样的话:“小生产者两极分化的结果势将导致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工农联盟的破坏。丧失土地的农民将埋怨我们见死不救,积累了生产资料的那部分农民将埋怨我们不支持他们向资本主义发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党所领导的革命和建设事业将失去绝大多数农民的支持,因而对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小生产和小生产者必须进行社会主义改造。”1956年2月在全国政协第二届全体会上有一个题为《中国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报告,其中讲到,“在事实上存在着这样的规律:即使我们实现了土地改革,农民生活已有了改善,但在合作化运动开展以前,土地的买卖是逐步增多的”。
所以,合作化问题的全部实质在于:当土地资本化的经济前提还不具备的条件下,平均地权之后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退回去,要么就逐步地、和平地收回农民手里的土地私有权。显然对于把社会主义做为自己奋斗目标的共产党来说,选择的道路只能是后者,需要讨论的问题只是快一点还是慢一点的问题。这也正是提出社会主义过渡时期总路线,提出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基本社会背景。
当时以毛泽东为代表的第一代领导集体在考察苏联经验和研究中国国情的基础上,提出了“先合作化,后机械化”的模式。刘少奇等则认为,“今天我们对农业合作社不能有过高的要求,只有在有了农业机械时,生产合作社才可能发展和巩固”(《刘少奇论合作社经济》)。他批评当时山西省委所树立的长治集体化典型,认为这是“空想的农业社会主义思想”,“只有在重工业大大发展并能生产大批农业机器之后,才能在乡村中向富农经济实行社会主义的进攻,实行农业集体化”(《刘少奇选集》上卷)。
以邓之恢和杜润生为首的中央农村工作部为避免全面出击,也建议合作化应稳一下步子,曾在1954年春正式给中央写报告,叫各地方不要再单纯追求数字,努力先办好先期这7万个社,使之真正起到示范作用,让合作化真正成为农民自愿的组合,而不是盲目跟风。
杜润生认为,土改之后,农民刚刚从地主那里获得土地,成为自己的财产,自然要求独立自主地经营发展。为此,邓子恢和杜润生都主张不要过于急躁,应该从农民小生产的特点出发,稳步推进农村经济发展。对于这一点,毛泽东当初也颇为认同,但后来合作社的发展势头非常迅猛,已逐渐偏离了其应有的发展轨道。
毛泽东指出,“农业合作化的进度,1956年下半年基本上完成初级形式的建社工作”,“合作化的高级形式,争取于1960年基本上完成,是否可以缩短一年,争取于1959年基本上完成”,而把原来主张稳步推进的人统统批判为“悲观主义”、“右倾机会主义” 、“小脚女人”。在这种冒进思想的指导下,实际执行结果是,全国农村的高级社,由1955年的500个一下子增加到1956年的54 万个,净增1万多倍,参加户数占农户数的87.8%。每社平均的户数也从初级社的二、三十户,增加到199户。这比毛泽东最冒进的提法又提前了3年,比最初设想的15年,一下子缩短了12年。合作化上的这次左倾冒进,实际上已经为1958年人民公社化的大冒进、大跃进埋下了伏笔。
1955年10月,中共中央召开扩大的七届六中全会。在全会上,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央主要领导人点名批评了邓子恢和杜润生,认为“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高潮即将到来,处在大潮中间的某些人还是像小脚女人走路,总嫌别人走得过快”,邓子恢和杜润生分别做了检讨。此后中央农村工作部被撤销,黯然退出历史舞台,杜润生也从此靠边站。当时,被同是出生于山西、爱惜人才的中央组织部长安子文调到中国科学院工作,自此远离了他一直从事的农村工作。
对此,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当然,从后来者的角度看,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远离权力旋涡,让杜润生对中国农民的前途、农民的命运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和理解,也为后来的农村改革积聚了巨大的能量!
推动农村改革
历史总是在螺旋中曲折前行。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杜润生迎来了自己的“春天”,他于1979年任国家农业委员会副主任,1983年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主任、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此后杜润生投身于广阔的改革洪流,顺潮流而动,其生命与广大农民的命运再次紧紧联系在一起。“包产到户”就是他从农民实践中成功总结出的“违法”行为,并上升到政策层面将之合法化。
中国改革开放的起点是以包产到户为标志的农村改革。然而,十一届三中全会对农村中已经出现的承包到户的做法并未予以承认,甚至强调“不许包产到户,不许分田单干”。
1980年,在中央长期规划会议上,杜润生提出先在贫困地区试行包产到户。他说:“贫困地区要调那么多粮食救济,交通又不便利,靠农民长途背运,路上就吃了一多半,国家耗费很大,农民所得不多。建议在贫困地区搞包产到户,让农民自己包生产、包肚子,两头有利。”这个建言得到时任副总理姚依林的支持,随后邓小平也终于发话表示赞同。
不过让包产到户正式成为中央的决策,其间经历了不少波折。在1980年召开的下半年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会议上,很多人对当时包产到户的提法不太支持,甚至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会议一时无法继续。辽宁的任仲夷、内蒙的周惠、贵州的池必卿是公开支持者;多数表示沉默;有的坚决反对。反对的人说:“包产到户是条独木桥。我们不走这条独木桥。”池必卿则针锋相对地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关键时刻,杜润生充分发挥了无与伦比的说服力、感召力和协调力,他和胡耀邦、万里商量对策,杜润生巧妙地改写文件,最终形成后来著名的75号文件,并在文件的前面附言:集体经济是我国农业向现代化前进的不可动摇的基础,但过去人民公社脱离人民的做法必须改革。文件提出,在那些“三靠”地区,应当允许搞“包产到户”。这个文件对于农村改革的阶段性突破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它肯定了包产到户在贫困地区的重要作用,承认了群众自由选择的权利,极大地鼓舞了基层的农民群众,支持他们放开手脚进行大胆的改革。对此,杜润生居功至伟。当若干年后,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奖颁给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理论时,杜润生却说:“联产承包责任制是中国农民的经济学创造,我只是起到了调查和整理的作用,这个奖项应该颁给广大中国农民。”伟大的人总是谦逊的!
1981年底,杜润生根据中央精神,主持起草了1982年元旦发布的1号文件——《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后来被称为农村改革的第一个1号文件。文件指出,“包产到户,包干或大包干等等,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是社会主义农业经济的组成部分”。文件明确以中央的名义取消了包产到户的禁令,尊重农民群众根据不同地区、不同条件自由的选择,同时宣布文件精神长期不变。最初邓小平看完后说“完全同意”,陈云也表示“这是个好文件,可以得到干部和群众的拥护”。就这样,1号文件结束了围绕包产到户产生的激烈争论,包产到户从此成为中央的决策。
众所周知,包产到户的最终推行对中国具有重大意义。改革是决定中国命运的关键,杜润生常说,改革的活力始终涌动在人民群众中,改革的智慧永远蕴藏在人民群众中,依靠人民、服务人民是推进任何改革都必须坚持的准则。而包产到户恰恰遵循着这样的原则。
从1982年到1986年,杜润生连续主持起草5个中央1号文件,并培养了一大批中青年专家学者,成为公认且深刻影响当代中国农村改革的政策制定者之一,他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广和巩固起到了巨大作用,是当代最负盛名的农业经济和农村政策专家。
今天,这位一辈子为农民鼓与呼、一辈子为农村改革阐精竭虑的老人,从容地闭上了双睛。
今天,我国已经进入新常态,农村也较30多年前发生了变化,情况更加复杂、多变,但农业、农村、农民问题,仍然是我国新时期最大的问题、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三农”问题不但需要更多的智慧、勇气,更需要更多的杜润生们。
斯人已逝,但风骨尤存、精神仍在。
大山苍苍,长河泱泱,斯人伟绩,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