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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小上海

2015-11-28_

读者·原创版 2015年5期
关键词:二房东亚裔房租

文 _ 另 维

聪明小上海

文 _ 另 维

另维,前NBA主播。襄樊四中毕业,目前就读于华盛顿大学,主修会计和商业管理,还有第二学位心理学。2013年休学,经停北上广,2014年返校。时而赚钱,暂不攒钱,游记和照片是目前全部的财产。专栏中的小故事发生在她停留过的不同的城市,里面的人她遇了又散,里面的故事她打包带走。

1

星期四晚上8点,我下班回家写小说,有人敲我的房门。是25岁的法国男孩Oliver,我的室友,他摇一摇手里的影碟,张口说英语,全是浓重的巴黎腔:“我租了碟,一起到客厅看电影吧?”

我说我在忙,他失望地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来敲门:“还是一起看完这部电影吧,我周末就搬走了。”

2

我住在上海静安区一套250多平方米的公寓里。

公寓是租来的,我与四个室友分摊房租,共用客厅、浴室和厨房。入住时,公寓里已经住了一个以打零工和云游为生的瑞士中年人、一个法国男孩和一对大我5岁的情侣。那对情侣是南京人,也是公寓的“二房东”。

白天,公寓大都是空的,人人都赶着上班。我那时在一家汽车咨询公司实习。

兴致好时,晚上下班,我会上家乐福捎一只乌鸡和两根山药,回家煲汤。我是“煲汤小天后”,每次都能香飘全公寓。Oliver下班回来,会眼巴巴地在厨房待一会儿。我端一碗汤敲他的房门,他也不吃白食,夜里找我,说要我和他一起吃炒饭。

小区门口卖的炒饭是他的最爱。Oliver端一碗回来和我分享,吃得好不快活。

第二天上班,收到他的微信:“Crystal,我拉肚子了,好严重,你能帮我带些药回来吗?”

我倒水送药,他不白白受恩,刚能下床人就不见了。我下班回家,见餐桌上有一束红玫瑰,卡片上写着:“给最美好的女孩。谢谢你,亲爱的Crystal。”

女房东叫蕊,她把我拉到阳台上,偷笑:“两个人差不多大,又相遇在同一个屋檐下,发展一下呀!”

“我有男朋友。”我说。

“啊,不好意思,没听你提过。”她抱歉地吐吐舌头,钻进卧室不出来了。合租公寓的生活,多数时间都是这样:回家,进屋关门,静悄悄地忙自己的事,一天又一天。

3

分手那天夜里,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影,蕊下班回来,拿出可乐和薯片,坐在我旁边。她几乎每天都在22:30以后到家,瘫在沙发上,疲惫得像一只睁不开眼的加菲猫。我叫她早点休息,她说:“没事,我陪你坐会儿。”

“你真会察言观色。”我说。

“这几年见的人多了,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多少看得懂你们的情绪和问题。我只想说,等你真正进入社会开始打拼了,感情问题会是最不是问题的问题。让你烦心的事多着呢。”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脸上涂了一层清淡的化妆品,崭新的MK手提包放在沙发上。如果不张口,就是一个水嫩的、有一丁点儿虚荣心的、住着昂贵地段的大房子的、二十六七岁的上海姑娘。

她和男友Ray,从前都是南京大学对外汉语系的,毕业后闯上海,各自住在员工宿舍里,没着没落了一段时间。蕊的父母让她回家相亲,说对方家境极好。蕊一着急,答:“我男朋友家更有钱!”“多有钱?”“静安有套房子空着,他说了,你们想住随时来!”

蕊的妈妈当真要来住,蕊和Ray手忙脚乱地租房子,老同学们力挺,份子钱一凑,静安区250多平方米的公寓一租就是一年。蕊的妈妈住了几周,要回老家,XXL号的房子空下四分之三,小情侣心疼得要吐血。

有人建议他们去上海“老外租房网”招室友,说美国的年轻人都这么分摊房租。

空房间很快住满了老外。那个英文网站只针对外国人,租金比市场价高一点儿,三份房租加起来,蕊这一间相当于免费了。

这是5年前的事,上海的房价不知又疯涨了多少。后来,房东移民了,为了方便,不仅原价续租给他们,而且一续就是5年。听说蕊还想租房子,房东又介绍了一帮朋友给她。

5年后的2013年2月,我休学回国闯上海,一眼相中这套公寓,租下卧室时,蕊和Ray已经是34套上海繁华地段公寓的“二房东”。

蕊自称“专注新型高端国际市场的地产中介公司创始人”,其实就是在路边租个门面,把别人整套、半年起租的公寓,按间、按月租给那些短居上海的外国人。公司的名字、合同、介绍、平日里与客户的短信交流都是英文,国际化得有模有样。员工大都是当初凑份子钱的老同学,股份制,姊妹相称。Ray下班后帮帮忙,平时依然做老外们的汉语老师。

“后来经济宽裕一些了,Ray那辆天籁,是我们在一起七周年的礼物。”蕊笑得柔软。

“神仙眷侣啊!”要知道上海市区一个牌照都标价9万。

“爱情这种东西,也就是放在‘朋友圈’里和讲给别人听的时候美。”她答。

静安的小区个个楼群高耸,绿化到位。在这里,夜晚静谧得像睡着的婴儿,干净澄澈,悄无声息,偶尔有明月悬挂在阳台上。我和蕊坐在客厅里,一口薯片一口可乐,再一抬头,天空已经微微现了鱼肚白。

“你真像我姐姐。”我说。我想起自己隔三岔五忘带钥匙,都是蕊专程赶回来为我开门,再匆匆出门。

“像这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难得的缘分。”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年轻的身体被光线勾勒出一道亮白的弧线。天亮了。

4

Oliver和Ray在客厅吵得不可开交的那晚,我已经睡了。我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蕊立刻迎上来,满眼都是抱歉。

“一点儿小冲突,马上就好了,你快回房睡,别影响了明天上班。我会叮嘱他们别吵到你。”她拍拍我的背,递了一杯热水,手心温热。

屋外果然不吵了,我喝完水,睁眼看着窗外,没能睡着。

实习一个月,我找不出什么值得回味的进步甚至记忆,8小时以美化PPT开始,以美化PPT结束,偶尔跑一趟商厦,给客户买礼物。坐在格子间里,我每天只盼两件事,午饭和下班。

南京西路附近两样东西多:奢侈品店和写字楼。每个正午,白领们拥出高楼,散入商厦底层的美食城。这里满眼都是妆容精致的女孩,一面等餐一面骂老板,埋怨客户。美食城的闷热里有一股油烟味,她们涂着色彩绚丽的口红的嘴,无论在聊什么,话题都能迅速落到谁家的房子,谁家的车,谁的富二代男友又给她买了名牌包。

这就是上海吗?我问自己。

带着三年留洋经历和两个专业背景来找人生方向,找到一份入不敷出的实习工作,每天修8小时PPT。别的没学会,莫名其妙知道了“杀手包”属于Prada,香奈儿昵称“小香风”。顿悟“20岁的女孩,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是个问题”之后看存折:生活费来自过去三年的稿费。现在,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经被房租、押金、家具和吃饭稀释。

我在上海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一个月。

Oliver更惨。他搬家,拿不回房租押金。他也是来上海实习的大学生,公寓押金是月薪的5倍。

“蕊好说话,又心地善良,会顺利解决的。需要翻译随时找我。”我安慰他,信誓旦旦。

“扯淡,她根本就是流氓!”不知道Oliver经历了什么误会,气得脖子都红了。

我调解不成,问他打算怎么办。

“以暴制暴!我要搬走液晶电视,X-box……让她捧着我的押金来换。我才不怕闹事,大使馆会保护我的权益!”

5

我以为Oliver只是说说而已,可没过几天,客厅里忽然空了大半。

Ray不停地打电话,蕊见我下班回家,依然笑容温婉:“不好意思啊,我们会很快解决的。”

我问她和Ray还好吗,她笑道:“搞了这么多年房屋租赁,什么没见过呀。小事,你别操心了。”

天啊,真淡定。

Oliver搬走后,他的房间住进了亚裔女孩,她送我小蛋糕作见面礼。我天天和亚裔女孩相处,等想起询问Oliver押金的事时,他已经完全消气,只轻巧地说了一句:“派出所找到我,说上海人把欧美人当老佛爷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让我把拿的东西还回去。”然后就聊起新认识的女孩了。

积蓄如冲厕所的水,奔腾着涌入下水管道,看不见了。工资拿回来,还没焐热乎,就全交房租了。

“我们为什么不自己租一套大公寓,分租给别人呢?”亚裔女孩说。

一拍即合。

房屋中介每条街平均有三家,使人不禁疑惑哪来那么多空房子和要租房子的人。我和亚裔女孩挨个扫荡,两小时看三四套房,被严苛的租期限制和巨额押金搅得心烦意乱,还要在上班时间收短信、接电话,应付中介和他们千篇一律的问题。

那天莲蓬头忽然不出热水了,亚裔女孩冲出浴室,愤怒地拨通蕊的电话,叫她赶紧回家修热水器。

20分钟后,蕊带着修理工现身,亚裔女孩给她一个白眼:“Crystal前天就说了热水器的问题,今天还是坏的,还敢收这么贵的房租,你在开玩笑吗?”

蕊连忙赔不是,亚裔女孩继续说:“我昨天告诉你我房间的Wi-Fi信号很弱,你别告诉我现在还是老样子。”

15分钟后,Ray带着崭新的路由器到家,二话不说,埋头安装。

蕊还在道歉,我和亚裔女孩面面相觑,夜里又互发了一会儿微信。

“我感觉‘二房东’不是谁都能当的。”

“不谈经济方面的风险,光是谈合同和找房客已经够麻烦了,还要24小时兼职当老妈子,我预感我不到3个月就会想自杀。”

我讲了Oliver搬走家电的故事。

“Kill me now(杀了我吧).”她回。

6

“翻身二房东”的计划不了了之,只好一心一意上班。

我不喜欢车,也看不懂车与车的区别。我把工作内容自动过滤成修改PPT,唯一入耳的是午休时的八卦,糟糕的食堂让我越发觉得这家公司一无是处。

我看不见小老板们一边到处出差,一边出产优质而高效的行业报告;我看不见他们虽然经常抱怨,但一直在努力工作和生活。所有的一切我看不懂也不想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起初时不时跟我讲工作的小老板们,与我的话题只剩下八卦了。

我错了。而在一条错误的路上,最好是停下。

我想拿回公寓押金,搬去便宜些的地方,找一份愿意为之努力的实习工作,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我还不到21岁,犯过的错都是上好的教科书。

我交了辞呈。

7

我收到蕊的短信,270个字,恳切道歉,最后一句是:“合同实在写得太清楚了,真抱歉我没办法帮你要回押金。”

我们约谈。她还是给我吃薯片,倒热水,拿出合同,表情很为难。

“你发短信说下个月想搬出去时,距房租到期还有28天,合同上说要提前35天通知,否则没收押金,我想帮你,可我们是正规公司,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她说了几遍“我真的很想帮你”,然后叹了口气,又像个姐姐一样,讲起自己悲苦的发家史。

来上海4个月,银行卡快空了,我用最后一点儿钱,买了乌鸡和山药,回公寓煲汤。

给蕊和Ray各盛了一碗,感谢他们几个月来亲人般的照顾。他们喝完汤,眼睛都亮晶晶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再次告诫自己,钱已经没了,如果关系也不能维护,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2013年5月,我背上铺盖,拖着衣物,乘一趟穿城的地铁,赶开往家乡小城的火车。别无选择。

地铁挤且闷,我看到蕊发来的微信:“我们就是你在上海的哥哥姐姐,需要帮助,就打电话。”正要回,行李被撞倒了,我起身去捡,再回头,座位上已经有人了。一个女孩读着一本英文书,表情沉静,不抬头。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小时候从书里读上海,弄堂、吴侬软语、梅雨和梧桐是城市的标签。现在这些标签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人,他们年轻,顽强努力,精致地利己,这座城市属于他们。

4个月后,我接到一个长途电话,奥美公关告知我参加面试。

那是周五下午。我说:“我知道临近暑假结束,实习生少,工作量大,与其我现在飞去上海,等下周的面试,会耽误你的工作,也增加我的风险,不如改成Skype面试,我周末还可以在火车上帮你处理些杂事。”

星期六,我拿着入职通知,匆忙收好行李,一夜火车,抵达静安,找不到空旅馆。

联络情侣“二房东”。我再闯上海的第一夜,是在他们家客厅的沙发上度过的。

DUANG…

当 艺术遇见 平凡

葡萄牙艺术家Victor Nunes将诙谐幽默注入平淡的日常生活。他在Facebook上贴上一张张有趣可爱的面孔,身边毫不起眼的物件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创作元素。我们可以在这些面孔中发现点心、水果、卷尺、夹子的踪影。他用无限的创意和想象力让这些平凡的事物配合他生动的插画,成为令人会心一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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