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领航员

你试过学习外语吗？最初那两个小时尝试理解外语句子结构和过去分词，难免会弄得头脑乱七八糟。

这天早上的路线笔记讲课结束后，我的角色对于坐在我身旁的那位仁兄来说最少不会是个无关痛痒的小配角。岂止如此，我接下来还得登上达唁尔车手Nani Roma的MINI战车，在迪拜沙丘间对着他大喊方向指示。

使用路线笔记只是领航员必备的众多关键技能之一。领航员也许是赛车运动上最不为人羡慕的岗位，你必须引导自己和车手攻陷盲弯，一跃而过那些令人五脏六腑大挪移的小丘，一边承受惨无人道的冲击震荡，一边低头盯着一张纸，而不是欣赏窗外好风光。

即使表现称职，你所得的荣耀通常很难与车手相提并论；一旦犯错，所换来的指责却不堪想象。所以坐在教室中的我一想到课室外停放着一辆无价的达喀尔赛车，心里难免升起不祥的感觉，越发担心自己笨拙无能，唯有努力聚精会神，直到心无杂念头痛得要死。

路线笔记在世上出现的日子跟拉力赛一样长，两者都是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的事物，不过路线指引（或者说领航员的重要性）其实要到1955年某场大赛才大放异彩。

话说那一年的Mille Miglia冠军得主，获胜原因并非在于赛车速度冠绝群伦，而是开车那位在群雄中最为精明慎重，更正确的说法或许是斯特林·莫斯爵士（Sir StirlingMoss）与Motorsport杂志已故记者Denis Jenkinson搭档的组合，比所有对手都要小心谨慎，结果成就了堪称拉力史上最著名的一幕。

Mille Miglia传统上是单人匹马的竞赛，但赛规并不禁止车手找一个愿意冒上生命危险以时速差不多290km/h穿越意大利郊区的人当乘客。

“许多人都会说‘啊呀！我乐意跟你同行。”莫斯说，“但我想要的不是一个乘客，而是一个能够跟我同样卖力的人。Jenks为那次夺标做出的贡献，绝不比任何丰功伟绩逊色。”

Jenkinson所做的就是跟莫斯合力仔细编写路线笔记，不惜在1955年5月大赛之前花费无数个周末进行练习赛，在笔记中记下各个弯道的类型、路面破损状况，以及路上凸峰另一边藏着什么诡异陷阱。Jenks的笔记理论上有助莫斯看通大局（事实上的确有此作用），在其他欠缺领航员帮助的车手不得不减速观察路况时全速抢攻，争取那足以致胜的几秒钟。

“他是我的导盲犬。”莫斯说，“若非手上握有路线笔记，我们势必花费更多时间。”这对组合自此在计时赛和拉力赛屡创骄人成绩，把信息发挥得淋漓尽致，就连GPS也未能取而代之。

为了向Roma传达指示，我会戴上一个设有对讲机功能的头盔，50年代那时却没有通讯科技足以划破奔驰300SLR的声浪，所以莫斯和Jenkinson只能打手势沟通。

这一点正好讲究搭档之间的信任感。莫斯宣称他与Jenkinson友情深厚，所以很容易做到百分百地信任对方的指示。可是要车手把决定权交给他人时，无疑需要对身旁的拍档深信不疑。

“当他说开尽油门，就得开尽油门。”Rom告诉我，“我有时觉得很难适应，因为我以往都是骑摩托车参加达唁尔大赛，现在却要他人代我下决定。不过一旦遇上优秀领航员，自然能够领会其中的区别。”

Roma近期的达喀尔副手，正是这天担当我讲师的Michel Perin。想到友谊在莫斯和Jenks的合作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我不禁追问眼前这对搭档在车厢内外的交情有多重要。由于可以拨出大量时间与副手共处（比家人共聚天伦的时间还要多），Roma认为友情非常重要，Perin则稍有保留。“最重要是信心坚定。”他说时略显冷漠。幸好Roma是他事业上比较亲密的搭档之一，所以我决定息事宁人，没必要在两人间挑起矛盾……

我有理由相信肠胃坚似钢也是一大条件，却不知道跟Roma爬进那辆高跷版MINI之前应该吃多少才算妥当。

有些人肯定先天上比较容易适应领航员这种需要大量体力才能应付的工作。“你若是车手，由于大权在握，身体自然而然会采取防卫措施。”威斯敏斯特大学心理学高级讲师JohnGolding博士解释，“你可以预知事态如何发展，就算眼见地平线抛上抛下，身体也不会那么容易会错意。”

“要领航员预知事态发展则比较困难，至少在短时间内较难适应。他们要垂着头工作，由于视线向下，自然无法拿地平线来参考，身体被抛来抛去的同一时间还得仔细扫描，查看地图。在移动期间还试图阅读，晕车反应尤其容易大幅恶化。”

晕车是可以克服的生理反应，但也只能靠个人韧力和日积月累的实战经验帮助身体习以为常，适应力的强弱则涉及遗传和经验，尽管受得了亡命过山车滋味并不足以保证你在副手席上不会反刍前一晚的大餐。

所以我决定省掉了甜品。就是这样，我在摄氏45度的沙漠首先钻进一套连身防火衣，再钻进同样贴身的MINI车厢。幸好我不必学会使用那套GPS系统和复杂得要命的行程计算机（此乃拉力日行600英里的专业装备），只需要按照路线笔记专心引导Roma通过一段路程相对短的赛道。但我事前还是紧张兮兮沿着赛道反复徒步来回，像伴郎背诵祝酒前的致辞一样努力默念每一细节。

终于到了出发时刻。进展本来相当顺利，直到我指示的方向引导赛车冲上一个小山大的凌空飞跃点。请容我补充一句，路线指示并没有出错，问题是冲天一飞把我整个人抛离座椅，视线顿时离开了笔记本。直到着陆时，我的视线还停留在赛车400米后方，唯有结结巴巴急忙翻看笔记试图追回进度。直到我们高速直捣一个紧窄左弯时，Roma终于打破沉默，冷静地问我：“这里应该怎样做？”

“嗯……拐过去吧。”我语带歉意地回答，大约一秒之后Roma便打尽了方向盘。趁着他拆解眼前弯角，我重新整理好路线笔记，最后总算平平安安返抵基地，没有落得车头直插陡峭堤岸的下场。

“当你阅读笔记时，感觉就像‘好家伙！下一关竟已杀到，你必须预判形势。”Roma事后告诉我，“不过你可以用经验补救，我在摩托车上就犯过同类错误。”

这一课虽未至于吓死人，却以非常鲜明的手法勾画出领航员的学习曲线。你不但要学懂一种新语言，还得在无法预见或主动防御的冲击力中流利运用新语言，好好传达那些关乎你和车手性命的方向指示。

赛车运动上最不为人羡慕的岗位？我现在确信果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