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的融合
2015-11-27朱恒夫
朱恒夫
和其他新编戏曲剧目相比,《秋月》这部戏有什么突出之处呢?归纳起来,约有四点。
一是塑造了新的戏曲艺人的形象。在中国通俗文艺史上以戏曲艺人的生活为题材的作品有数十部之多,如古代南戏《错立身》、李渔的小说《曲终死节》,现代的由吴祖光创作的话剧《风雪夜归人》,田汉创作的戏剧《梵峨与蔷薇》、《名优之死》、《梨园英烈》、《关汉卿》和魏明伦创作的川剧《易胆大》等。这些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是描写戏曲艺人在被鄙视的恶劣的社会环境中所遭受到的侮辱与摧残,以表现他们不幸的命运,有的也反映他们对邪恶势力的抗争。而《秋月》这部剧的着眼点不一样,它重在塑造戏曲艺人身上所具有的传统美德——慈母的无私之爱。拉魂腔艺人秋月,因丈夫早逝,独自一人拉扯着幼小的儿子天宝,不幸的是,她遗传着家族的眼睛会突然失盲的疾病,而更让她痛苦的是,她又将这一疾病遗传给了天宝。当她得知这样的遗传疾病可以通过手术来治愈的消息后,便不顾自己的身体,乘着还未变成瞎子,放下自己名伶的身架,也不惜被人讥嘲,整日拼命卖艺,以积攒为儿子治病的巨额手术费。可是,在隔壁的赌鬼李三窃取了即将攒齐的500块银元,因情绪激愤而使遗传病突然爆发导致失明,又在无意之中杀了李三而成为即将被处斩的死刑犯后,她没有用这笔钱聘请律师来拯救自己的生命,而依然坚持用这笔钱给儿子治病。在典刑之前,当她得知儿子手术成功后,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喜悦,毫不考虑自己即将身首异处的悲惨结局,微笑着说:“我儿子眼睛好了!我儿子眼睛亮了!我放心了!”自古以来,人们对戏曲艺人一直持有成见,认为他们爱钱成癖,不受道德的约束,浪荡,自私,和普通人的品质有着很大的距离,故而蔑称为“戏子”。而在戏曲艺人秋月的身上,却体现出了传统的东方女性的美德:坚韧、无私,为了孩子,舍得抛弃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由此可见,该剧为中国戏曲甚至整个通俗文艺的人物画廊增添了一位新的具有鲜明的民族特性的人物形象。
二是别出心裁的舞美形式。戏曲自从进入镜框式舞台的现代剧场演出之后,布景就由空空荡荡或一桌二椅向写实的场景转变,这一方面是由于镜框式的舞台提供了转变的可能,另一方面也是观众受西方写实性表演艺术影响后审美变化的要求。然而,这转变大都是对话剧舞美的模仿,而没有保持戏曲写意性的艺术特征,这在戏曲现代戏的剧目上,尤为明显。正是由于戏曲现代戏舞美的写实性,使得其表演也发生了质的变化,亦由写意变为写实,使得现代戏除了剧种声腔还是戏曲的以外,其表演近似于话剧了,于是,被人们斥责为“话剧+唱”。《秋月》的舞美极富创造性,它仅是一个不规则的造型,然而,通过旋转,呈现出不同的场景:戏曲舞台、小镇码头、普通民居、杀人刑场等等。整台剧目的舞美仅是这一个造型,除了它的旋转之外,不像一般的戏曲剧目的戏台,每场戏都要通过闭幕或暗场来更换布景。它是简约而写意的,由“一”而变化为“多”,就像传统戏曲舞台上的桌椅,或摆设成小姐的闺房,或由它们而成了大家人家待客的厅堂,或成了官老爷审理案子的衙门,等等。它又是极经济的,一台大戏的布景,一辆车子就可以装走。旧时的戏班子之所以没有复杂的布景,既是为了流动演出的需要,也是为了不提升演出成本而让普通百姓看得起戏的需要。因此,这部戏的舞美,值得所有戏曲剧团的舞美工作者借鉴。
三是与剧情紧密结合的舞蹈。该戏有几处舞蹈场景,如第二场秋月在码头的船上演唱小戏《回娘家》时和二龙的舞蹈、第三场在二人互诉衷肠确定恋爱关系后的舞蹈。尤其是表现爱情美好的舞蹈,虽然时间较长,但绝没有给人冗赘之感。暗恋师姐多年的二龙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应允,而秋月也被二龙的真挚、纯洁、无私的情感打动,让她在人生的酸辛之中,品尝到了生活的甜蜜。他们情不自禁地拥抱、亲抚,但这些动作都是用舞蹈来表现的。那洋溢着激情的婀娜舞姿与那体现出心心相映的和谐动作,无不让观众对男女间的纯真爱情心驰神往。其舞蹈强化而不是弱化了戏曲艺术的特质。当然,今天的观众之所以喜欢这些舞蹈,还因为其舞蹈不是古代的舞蹈,而是现代的舞蹈,它们融进了探戈、芭蕾等舞蹈元素。
四是讲述了一个传奇性的故事。讲好传奇性故事是一部戏曲剧目能否成功的必备条件,没有传奇性的故事,要想让观众保持观赏的热情,全神贯注地将戏看到底,几乎是不可能的。《秋月》所表现的故事无疑是传奇性的,而让人欣赏的是它将这一传奇性故事“讲好”了。它利用悬念、突转、铺垫等多种手法让故事引人入胜,使观众欲罢不能。我相信,任何一位第一次观看此剧的观众在戏的开头甚至中间,都无法料到人物命运的结局。要求戏曲讲好传奇性故事,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可是为什么会不断强调呢?就是因为现在大多数戏曲剧目没有传奇性故事,更谈不上讲好,其剧目的基础就背离了民族的审美习惯。
当然,《秋月》也不是无瑕之璧,还有很多需要打磨的地方。譬如在情节上,秋月杀死李三,属于无意失手,何况是李三有罪在先,是他偷窃了秋月儿子的治病巨款。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府还判处秋月死刑,显然是执法不公,草菅人命。然而,这部剧的题旨并不是批判旧社会的法制,只是用秋月之死来构建人物命运的悲剧结局和强化她的无私母爱,于是,就留下了一个让观众疑惑的空白点。又如在秋月被典刑前的最后一场,应是极凄惨的场景,观众的精神世界本来由秋月对儿子、对情人、对戏班的兄弟姐妹的生离死别之情的抒发而受到人间至亲、真情的洗涤,却被由丑角扮演的监斩官不适时宜地多次插科打诨而搅乱了,其悲剧性的程度也因此而大大的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