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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太平

2015-11-26江静龙

大理文化 2015年9期
关键词:太平麦子

江静龙

1

懵懂之初,我常常幻想着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和喜欢的那个女孩活着,那该多好!现在,在太平的观音高祖寺前的空地上,我又一次陷入这样的幻想之中,只是在幻想的时候,我内心多了很多恐惧和忧虑。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我们如何生存?我们如何表达?我们只剩下两个人,除了交流,除了忽略和珍惜,在这莽莽苍苍的世界中,我们还会有什么?我们还活着吗?

活着。这是我思考最多的事情。在太平,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思考着众多的生命在这片大地上安然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太平,给人以安全、安泰之感。生命在这里,各安天命,太平无虞。

群山绵展,在这暮春的高原深处,选一处高地,你总会将这种庞大辽远发挥到视野的极致,远天相接,绿意重重,无可否认我们都将自己放逐到了一片极尽自然的乡野,这不是世界的中心,也不是我叙述的中心,但,这是生命的太平之地。“晨钟暮鼓响山涧,慈航普渡有缘人”,在观音高祖寺门楣上,这副对联聊以解乏,看不出多少诗意,值得记述的是,我很少看到过有称观音为“高祖”的寺院,“高祖”之命名何来?网络上一搜,均为独立的解释,更多的高祖主要指“流氓”皇帝刘邦(民间认为项羽虽败犹荣,乌江自刎悲哉壮哉,而刘邦虽然赢得天下,却满是贬斥言辞),二者结合起来时是一种艺术品——“高祖斩蛇观音瓶”,这两个瓶子倒是挺别致的,腰颈光洁,色泽明艳,别的再无关联。对于观音,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个:大理观音塘“负石阻兵”的老妪,剑川石宝山上“剖腹捐心”的苦难菩萨,二者给我的感觉她们都是普通人,没有仙风,没有道骨,她们的传奇在于安详,在负重的巨石之下的从容,在剖心剧痛之下的微笑,这就是“神”。其实,我们所崇奉的神,大概是对苦难的恐惧和对感恩的寄托。她们是自然的人,我们生活中的某一个,她们承受了我们无法抗拒的苦难,她们为众生受苦,对众生施爱,她们就成了我们心里敬仰的神。而此地的观音,不单是这个原因,或许她的原型该是山中的某一老妇,是她的一个善举,让构皮这脉山间的生命得以延存吧?我想。对于此等景仰,我不能妄自猜度,恐亵渎了神灵,玷污了宝境,损坏了庄颜,就让这信仰保有其该有的神秘和天机吧!

大浪坝可说是漾濞鲜有的山间草甸了,我私誉之为“高原姑苏风貌”。这种赞誉有据可依。“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的古意多少有点与我此刻的心境暗合。在此之前,我曾多次到达过这片草地,那时的天空,便有着淅淅沥沥的雨,在大浪坝周围的山间,还有着零星可见的雪,那雪,在茶林中隐隐约约,与茶的绿两相比对,到底增添了几分茶的神韵和雪的素雅。只是那时的杨柳,一副天地皆浊我独清的傲然姿态,在猎猎寒风中张牙舞爪,阴黑着脸直指苍穹,我在它们面前,倒好像是一只对着世界凄切独鸣的孤鹜了。面对满目苍凉的大浪坝,我怀想着大浪坝在遭遇人烟之前,单从这一片柳树就可看出应该是一处草长莺飞的辽远景色,依依柳丝伴着猿鸣猴啸,加上一袭白裙的细腿水鸟,要是有仙鹤那就更优美了。是呀,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时,杨柳依依。徐徐清风,朗朗天际,一线光影在山间起伏,我内心在这黑土之中暗藏了几颗云的种子,我希望来年的春天,这些种子生根发芽,长出大片的白云。

“嘎——嘎!”几只雪白的鸭子在水中游弋着,好似我内心绽开的那朵云。“春江水暖鸭先知”,当然这群鸭子告诉我的不止这些。在一池碧水中,我看到两只鸭,头对着头鞠躬一般,将头在水中对点了五下,然后那只背上有着几匹黑羽的鸭绕雪白鸭逆时针一圈,顺势便跳上了雪白鸭子的背,它的嘴衔着雪白鸭的脖子在水中沉浮着,整片水域一片声响,它俩陶醉的姿态僵持了20秒左右,黑花鸭子跳下雪白鸭背,顺时针绕了三圈,再点了三下头,便满足地相顾无言,唯余爱的波纹还在池中荡漾。我不知道单数的行为在鸭子的世界里代表着什么,但它们在这片水中成为最令我艳羡的一对,在这池春波里,它们尽情演绎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幸福,它们的世界是多么纯粹而自然。池中间,偶尔会划过一只或两只落单的鸭,从此岸游到彼岸,它们悠闲地卖弄着,在身后打开一把细碎的伞波,在这片水域,更多的鸭子聚集在岸边,犹如在开着一个重要的会一般,我想如果没有第三者第四者(它们的生活中肯定不存在这样的概念)的话,鸭子的世界定然一片混乱,它们和谐地聚居在一起,演绎着动物群体内部白然的生存序列,在这春天的高山深处,闲过着各白的生活,抒发着各白内心深处的情感,怡然自得。

——其实,相爱的两个人是相忘于这个江湖的!包括所有的生命。

2

一条河一般的路在山间婉转,我看见了破碎,嗅见了行走在时光深处的人们身上落满的岁月之尘。每年清明时节,秀岭的万亩梨树身披素装,头戴银孝,为这铺路及路过的万千英灵洒落一地梨花泪。脚下的这条路,显得有点落寞了,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它像一条吊桥上的铁臂,将滇西民众的爱恨串连一起,拧成绳,狠狠地抽向入侵的敌人。这条路所拥有的意义,存在的可能,不只是曾为前线运送了无数的物资,时至今日,它更多的功能是现实的,它忘却了它本身具有的历史文化内蕴,它只是让生活在高原腹地的人们方便了很多。

在这儿,我还是想赘述一些关于这条路的前世今生。

滇缅公路(漾濞境内段),修建于1937年11月——1938年5月间,全程63公里,西起四十里桥,东至顺濞桥,途经合江铺、鸡邑铺、驿前铺,到县城过漾濞江,穿柏木铺、秀岭铺、太平铺,沿九渡河过打牛坪,过顺濞桥进永平黄连铺。1939年,随着滇越铁路和西北公路的中断,滇缅公路成为中国唯一的一条出海的国际大通道,1942年初,中国远征军40多万人(他们中的多数再没能踏上归程)沿滇缅公路开赴保山、龙陵、腾冲等地及缅甸战场,据不确切统计,通过此路运送物资数百万吨,每天行走其上的车辆达上千辆。

虽然如今走在这条路上依然尘土飞扬,但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如钢似铁一般坚硬,它是用血与肉,汗与骨铸造的钢铁通道,它是有灵魂的。我走得小心翼翼,我生怕我的某一次跺脚,吵醒了那些无名英烈的梦境。

站在小尖山的崖畔,耳边呼呼的风声吹过山野,那些散裂的石头摇摇欲坠,便好似随时准备一跃而下。在这最为艰险的地段,每向前一步都是往死神的门更进一步,我看见了一个深约一尺的炮眼,那些钢钎凿斫的痕迹被几株草掩盖,那炮眼的周围,震散的石头还在支撑着巨石,石头尖锐,松散却不掉落,依然固守着安全,我不敢随意拆解任何一块碎石,它们中的每一块都有着自己的力量。“小尖山,妇女掌炮杆”,这是我们走近93岁的梅平珍老人时常听见的故事。“你们问小尖山咋个挖?那是个大石岭岗,万丈悬崖,给有到过?大崖子,大陡坡,人和车栽下去,尸骨都找不着。炸药少,硬是用人工开挖。男人大部分抽去顺濞河造桥,我们太平妇女能干,打炮眼妇女扶炮杆,男人抡铁锤。”我在这里还原了对梅平珍老人的采访现场,我想通过这个老人,让更多的真实画面重现在眼前。看得出来,老人在讲这些的时候,内心依然泛着波澜,在她孩提时代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不忍问。

翘楞楞的石头如鬼一般,这被生挖硬凿开建的路,吞噬了生命的同时,也润泽着大片的土地。

在太平老街上,我不止一次驻足。西南季风带来了雨,这在太平再惯常不过,当地人许是习惯了这“黑云压城”一般的感触,但对于初次来太平的人来说,雨季更容易让人催生出怨来。我刚来太平的时候,核桃刚熟,这时节多会下一场透雨,将枝头那些裂开口的核桃再泡开些,当地民众称之为“裂核桃雨”,久久不停,这雨功劳不小哇!能节省不少劳力,再加上这条路,再多的核桃也能顺利流向市场。而此刻,这雨和路都对我没用,除了徒增我的怨愤之外,再无其他。雨季的太平老街,你看不到任何天空,你视线的最大广角无非就是方网十丈的距离,加上雨,甚至连出门的心思都没有。这片八达河谷地泥泞不堪,两岸峻岭重重,让人压抑,给人重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有着比这更沉重的记忆。

在这心灵重负之下,我走进老街的一户户人家,坐在火塘边,煨烤着栎木柴火,顿时觉得人生大概也就是如此——前面烤暖了,后面又凉了,因此你不得不来回交替着。时光在这暖凉交错中成了一段段记忆。我开始向这些久居老街的人们打听这段路上的故事。事实上,在这古道深处,一些更让人震惊的故事如卵石一样,在时光之流中一滚就痛。

据他们说,在修路过程中,筑路者们要把爆破下来的碎石推开,再用石碾子碾平压紧,大石碾子高一两米,重三四吨,全靠人力推动,在下坡时很多人一块拉都拉不住,石碾子顺坡滚,把坡下来不及闪避的人碾成“粑粑”。说的人涕泪涟涟,听得出对逝者的无限深情,听的人鼻子也酸溜溜的。“血糊漓拉的”,我听到了这个描述,我在脑海中极力思索着这个词语描绘的画面。痛。残酷。血淋淋。惨不忍睹。“那些美国人,咿咿呀呀的说些话,听不懂,八达河那座桥下,他们还划了很多十字架,好像是许愿吧!”对于战争,他们不愿多提,他们惟愿这世界一片平和,只是说每天都有很多车辆经过这个山中小镇。作为个人,我能理解他们对这条路的复杂情感,如若不是战争,也许这条路不会出现;如果不是修路,他们的先辈不会尸骨无存。而如今,路还在,余音犹存,那些痛彻心扉的故事早已落了尘。

我的思绪沿着路蔓延到了前线,在保山龙陵,腾冲等地的战役,让我一次次血脉贲张,虽然我大多的叙述背景均来自于龙陵、腾冲等地的纪念馆和浮雕以及与之相关的电视电影。我相信,任何一个走进纪念馆的国人,在看到这一系列悲壮的历史长卷时都会有这样的血性迸发。在腾冲,我们随着导游的解说,看到几只铁皮汽油桶,乌黑泛着油质的光泽,据说是侵略者将民众置于其中活活烹煮了一天,最终那些无辜群众的血肉、哀嚎与愤恨完全被熔炼成一桶桶油脂,我分明听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骂了一句“狗日的,不是人!”是的,这非人的行径除了一句“狗日的,不是人!”外,还有更贴切的谩骂吗?如果亲眼目睹这一场景,谁又能安然呢?而实际上,这样的屠戮只是众多非人行径中的一种而已。面对国殇墓园中的万千将士碑铭,以及没能列上墓碑的无数无名英雄们,我顿时明白了松山上,一次次冲击的侵略者倒下的原因,山头被炮弹削矮了,士气被松山抬得更高,“永垂不朽”的就是我们的魂——民族的脊梁啊!

车辚辚,马萧萧,战火引燃了怒火,滚滚怒江彻夜怒吼着。“怒江滚滚的长流映照着漭漭的滨江,英雄儿女踏上战场,并非游山玩水谈心采茶,主要是去打鬼子,收复国土,保卫祖国。如果我能胜利回来,老母倚门盼儿归;如果孩儿阵亡了,母亲只要说一句:你是为祖国为家乡而牺牲的!儿在天之灵就能得到莫大的安慰……”这封与母诀别的书信,是一位即将奔赴前线的女兵写给母亲的,后来战事结束后,她回到小城漾濞,如今已93岁高龄了。无名。有名。似乎都已不重要了。无论是前线的战士,还是后方的民众,还是默默的筑路者,他们凛然赴国难的壮举,历史记住了他们,人民记住了他们,我们记住了他们,后来的人们也会记住他们。

有一天,一位身穿“抗战老兵”字样衣服的老者来到办公室,他说他记得七首当时的战歌,他想唱给我们听,如果可以想让我们录下来,他怕某一天他走了,这些歌便消失了。这些歌只有词没有谱,老者80多了,身体再硬朗也掩不住岁月的沧桑,没有伴奏,没有音乐,他在办公室就清唱了起来,一首首壮志激昂的曲调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的时候,战场似乎就摆在了我们的面前。他的脸红了,眼睛也红了,我们都担心他,示意他歇歇,他执拗地一口气唱完了这七首革命歌曲。声音歇止的时候,他哽咽了,他说与他一起去的生死兄弟再没能跟着他一起回来……

破碎的影像,破碎的世界,破碎的石头,破碎的山河,破碎的疼痛,这些无名的筑路者们,用肉与血与大山较量,将对侵略者的恨(其实更多的人都没经历过战争,但国家民族的大难让他们铁血丹心,众志成城)暗藏在一把把铁锤、一支支钢钎上,再用大山赋予的力量和胆色,硬生生在这如铁的坚岩上,敲打出一条血迹斑斑的路途,我们完全有理由肯定,这片河谷,滇西这片地域中的信念,曾经让无数的入侵者胆颤心寒。

滴答,滴答,雨滴在檐下敲出一朵朵时光之花。房子老了,街也成了老街,那些还记得修这段路故事的老人也少了,不老的青山和路,屹立不倒,还在为曾经付诸鲜血和生命的民众后代们提供方便,给予温暖。试想一下:一个当时不足3万人的小县有近l万人参与修路,近三千人奔赴前线,筑路的精神不跨,路怎会跨?战斗怎会不胜?

这段路,佑庇的岂止太平一个乡镇,漾濞一个小县,它庇护着滇西,庇护着整个中华大地的完整。对于这条路及脚下的英魂,除了敬仰,我们还能做什么?

3

我完全能够体会到在茂盛达村子里看到的麦子的幸福。它们的幸福从我视线的端口尽情铺展,一面如金的麦墙叠叠又重重,核桃林下的麦子给了我谦卑的感觉。

在茂盛达,我看到一个半蹲在麦浪里收割的妇女,其实可以说是席地而坐了,她被浅浅的麦子围困着,收割就仿似一次突围,显得有点孤零零的味道。缓坡地带的麦子黄白黄白的,黄得沉重,白得晶莹,就好像一滴滴汗珠从地底升腾起来一般,网润饱满,梯次排布,给人以香甜而洁白的幻想。如果就麦子本身而言,它的黄白与泥的黑褐已构成了一幅色彩比例协调的完美图景,当然,收获这一动作源于这位妇女,源于那些如我父母一样勤劳的人们。我的视线在这位收获妇女的背影后展开。我的眼前又现出了这样的一幕:祖母在割完山地最后的一茬麦之后就老了,父亲接过祖母手里的镰,然后跟着祖父在地里打麦子,并将那些麦子磨成面,擀成面条或做成面团,调剂着乡间清苦的岁月。她只给了我一个收割的背影,这背影完整地构成了三角形,地面成一线为勾,她的身子为股,而她的双手就是那条拉直又拉直的弦,如果我再走近一点,我会看见那怀里的麦穗肯定处于她身体的黄金分割点上,多么完美的几何建构——拥抱麦子。她左手戴着一只白色的手套,右手中捏着一把锋利的镰刀,左手握住麦秆的同时,右手顺势将镰刀的刃口喂过去,一把麦子便睡在了黑褐色的泥土之上。麦地缺了一口,一口一口地,如同鼠一样的动作,世界上的收割其实就是人类对作物的蚕食和进一步蚕食。她好像融入了麦子的世界,背对着我们的眼光,这时候的她眼里只有麦子和泥土,她与它们进行着对话,麦子会开口,泥土会开口,轻声细语我们听不见。这个重复而柔昵的动作背后暗含着无数的期冀,那些麦茬犹如大地未曾剃尽的胡须,凌乱而不失美感。它们有着坚强的筋骨,能够刺穿大地,刺穿每一双欲望之眼。强烈的光照下,麦子一捆一捆地送来阳光的气息,引起我味蕾的蠕动,这是山间混杂的气息,有着绿浪,有着泥土,有着牛粪,有着烟火,有着人的汗味,更多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麦秆味道。由这片麦子让我联想到那些如麦子一般香甜的乡间情事,也许,在茂盛达的河谷中,有着一个让人怀想翩翩的碾坊的。“麦秆香,麦秆甜,我用麦秆编顶帽,遮住太阳遮住脸,却遮不住对你的思念……”

除了麦子,茂盛达的万物真如村名一般丰腴而温润。豌豆,蚕豆,荞麦,黑麦草,一样都不少。一窝绒黄的鸡雏在一只褐花色母鸡的带领下,在麦地里搜罗着,一种应随的教育模式在麦地里酝酿了一片凌乱。不远处,核桃林掩映着一方静雅的院落,有着白族建筑的风格,青瓦白墙,楼不高,两层,周遭墙壁上,诗画淡雅,恬静,散发着墨汁淡淡的清香。墙外的空地上,两头黄牛正低头吃着一片草,草还嫩,没什么嚼头,牛便走得快,徒余一行浅浅的脚印和闲散的牛影。牛们或许就是这个收割妇女放下的,牛有着它们自己的生活,人也有着他们各自的农活,在这片地域,各自忙着,互不耽搁。

时光到达这里,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4

独田。孤独。我不断重复着对独田的念叨。居其间,我渴望着外界的诱惑;在外界,我又万分怀念这里的安静。安静统治着孤独,由安静延伸而出的迢遥必然诞生旷世的孤独。

在这片大黑山腹地,我如眼镜蛇一样独裁着独属这里的寂寥,光头的蛇,剃度了岁月,我在独田修行,我自噬着孤独的同属,吞咽了孤独,我真如蛇。这是怎样的一种光景你无法体会,这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绝对是一种残害。心灵的残害,视界的短化,脚步的制裁,唯有寝室那些书,摞高了灵魂。一码,一排,杂乱而丰满,晶莹着安静的夜灯。

既然安静就是孤独,何不孤芳自赏?既然选择了孤独,何必自寻苦恼呢?

下在独田的雨停了。我在雨后的清晨醒来,起床第一件事先拉开窗帘,窗前的那盆虎头兰显得很翠。窗外白茫茫一片,推开窗,那些似静止的雾气游入我的宿舍,顿时打消了我的睡意。

独田的山这时节还沉睡着。昨晚拖着缰绳在我窗外奔跑的骡子,被一棵倒下的树缠住了,在外孤守了一夜。我想起了,它从圈里脱逃,又奔着我宿舍的光亮而来。山夜的灯光恰似黑暗中的手势,连动物都能够感受到安全,可惜,它在我的窗外奔走几圈之后,冲进学校大门,被我一声大喝吓走了。周末的我独守着学校,我不关大门。它在黑夜独享着脱缰的自由,而这自由又被黑暗吞噬,多么孤独的一次撒野,没有观众。

骡子的身上满是水,滴滴淌淌,它就这么站着,看到我来摇头甩耳,笼头上的铃儿在它快速地摇摆中连声音都显得喑哑。我弯下腰,解那树干上的绳子,绳子被惊恐的骡子缠来绕去,死死的,我一下也解不开。骡子把头挨过来,用青黑色的唇来擦我,眨着眼睛,唇下的铁嚼被磨得锃亮,我感受到骡子唇的温度,软软的还有点刺,铁嚼冰冷。这是学校不远处四九家的骡子,时常拴在学校露天操场的下面。

解开骡子,它顺从地跟随着我往家走。许是彻夜的冷和孤寂磨灭了它要强的心性,这一刻,对于陌生的我的气息想来也是温馨的。一路上,都是它昨晚奔走的脚迹。四九家也没关门,听不到任何动静,我拴好骡子,关上圈门,骡子摇着头,慢慢躺下,嚼着草,它也疲惫了。

“四九,睡死了,骡子都打脱了。”四九妈大声地叫着。她起床时看到了满山的凌乱。“不怕,又跑不到哪点去。”四九慢腾腾地从里屋出来,揉着眼睛,嘴似冒水的井“咕嘟咕嘟”说着。看到圈里的骡子湿淋淋的,一脸疑惑地又踱回里屋,接着睡,四九妈披着蓑衣,一趟趟来回背着玉米秆。

山村的清晨静极了,尤其在雾中,一切都那么模糊。大黑山要哭似的,连天的雨隔断了与外界的路,我在雨后是不出山的,独田的彝人也不出山。静寂的清晨我总爱看书,宿舍是温暖而简陋的。四年来,我在独田经历了无数的静寂之夜和早晨。其实,独田在我意识深处,是那么地偏远又那么邻近,前年又新来一位和我一般的小伙子,成天把自己关在宿舍,我觉得我们都孤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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