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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沙

2015-11-26柳恋春

大理文化 2015年9期
关键词:河沙美术学院院长

柳恋春

师范大学家属院东三幢楼前面突然就出现了一堆河沙,堆在道路中间。河沙有一方左右,往道路上一堆,就像一个小山丘,何况,在河沙的不远处,还停了两辆私家车,车的一半在道路上,一半压在草地里,顿时,本来就狭窄的道路,就更加给人拥挤的感觉了。

东一幢、东二幢、东三幢,一直到东八幢,都是老房子。这样的房子,在上个世纪70年代,算是很好的了,当时只有副高以上的教师才有资格住。房屋结构老套,基本上没有客厅,卫生间、厨房都特别小。在住筒子楼的教职员工,每天清早还得去挤公共厕所、倒尿罐的当时,住在这样的楼里,简直就是特殊待遇了。房屋也不兴装修,清水房,造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人就买床、衣柜、灶具什么的,生活用品一准备好,就入住了。家家户户都如此。

后来,后来,花了不多的钱,房屋就是自己的了。这个时候,开始房屋装修了。特别是再后来建设的房屋,不但结构合理,客厅像歌厅,厨房像餐馆,连卧室都可以带卫生间。稍微一装修,住在家里,简直就是住宾馆了。不但不需要副高以上,就是普通工人,也可以买什么两室两厅、三室两厅的房屋了,虽然比副高以上的四室两厅有点区别,区别也仅仅在于,房屋面积少那么几十平米,格局、结构都差不多。住进这样的房子,简直就是享受。

这样一来,住在老房子的老师去参观了别人的新家后,心里就不平衡了。在家里看什么都不顺眼了,满屋的老式家具,笨重、蛮横、不但不美观,而且特别挡事挡路,哪里像一个家?完全就是一个破烂王的样子。东看西看,哪一样东西都是过时的,哪一样东西,都是被后辈所不齿的。特别是原始的水泥地,经过几十年的扫来扫去,每次都是半碗灰尘。以前不觉得,现在一比较,就落寞了。于是就想着改变,下定决心,再也不住这样的狗窝了。老两口虽然已经退休,多年积蓄下来,想把老房子重新整一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比如贴个地砖,用拖把一拖,不但没有灰尘了,还可以光可鉴人。再比如把墙壁整上乳胶,看起来既漂亮又干净。还比如,把吊在空中唔啊乱转的吊扇撤了,买一个大空调,又凉快又美观。又比如,把家里像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水管等,全部装进墙壁,免得天天提心吊胆怕漏气、怕触电、怕漏水。人一旦下了决心,就再不顾忌钱了。这之前,孩子总是要求把房屋“弄一弄”,意思很明白,就是把房屋重新装修装修一下,也无非是要弄弄地板、粉粉墙壁、理理线管什么的,然后,把家里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统统摔了,全部置办新的,这样既跟上了时代,也享受了生活。每当儿女们这样要求的时候,他们总有理由拒绝,什么花钱啊,什么比起以前啊,什么什么的,总之,就是不愿意。其实,说穿了,舍不得那些破铜烂铁。一想到,这些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东西,卖又卖不起价,留着又占地方,还真是不好处理。这样的争论,往往没有结果,于是儿女们工作后,就离开他们搬出去住了。等到看见儿女们和职工们的房屋,家家像宾馆,特别是孙子们来家的态度,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就刺激了老同志,自然的,就再也忍不住了。

于是,装修老房子就开始随波逐流。先是一家,动工后,左邻有舍都来看。就是看也看不明白,就只能听主人的儿子或者女儿解释:“这里哪里哪里要打开,哪道门要封堵,线要怎么走,哪里哪里装什么灯。”说得一套一套的,听着却一头雾水。那就不听了,反正退休了没有事情,那就天天去现场观摩学习。

开始动工的家庭,每天都有几个老头子老太婆来观摩。等5、6家都装修好了后,经验也足了,还认为那里不应该那么装,应该把地抬高2公分,这样就显得好看了。等到自己装修的时候,才知道装修一点不比建房轻松。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大到河沙、水泥、各种板材,小到水龙头、装订针,少了哪一样都得跑去买,整天就是一个累!

家属院便经常看见公共场合里不是堆着建材,就是停着人力车,上面装满了油漆、香蕉水什么的。老家属院门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如同一个建筑工地。家家户户忙装修。

今天堆着的河沙,应该是刚从河道挖出来的,湿漉漉的往外渗水,倒在地上不久,水就到处流淌,这样,给行人就带来了一些不便。要绕开它,就得多走10来步路了。

上午10点多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就站在河沙前不走了。在仔细观察着河沙。拉河沙的车已经开走,一楼的房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显然是一楼的在装修。他左顾右看,然后似乎百思不解。站了好久,仍然没有人理他,他就对着这幢楼吼了一声:“哪个是老板?”没有人答应他。装修往往就这样,现场房屋主人不在,都暂时搬去儿女的家居住了,只有装修工人在“嘿哧嘿哧”地干活。不是主人的人,肯定不会出来应答。这个人再次提高了声音,对着一楼又吼了一下:“哪个是老板,你的河沙挡着我过路了!”正在忙着做饭的二楼、三楼主人伸出头来,看了一下,又缩回去了。一楼的乒乒乓乓声也停了一下,待听清楚问话后,又开始乒乒乓乓了。一直不都这样吗?哪家装修不是把需要的材料堆在公共场合里,特别是大件的东西,都会很快转运进屋的。虽然暂时的有点不方便,说到底,也不会有多严重,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嘛!至于大呼小叫的吗?理解万岁吧!

但是,对今天这个较真的人,知道的人都装着没有看见。对这个人,凡是知道底细的,似乎说什么都不妥。人家现在都这样了,谁还忍心说他的不是。凡事都由着他吧,何必呢?这样想的同时,就在心里叹了一下:唉,可惜了!

可惜了,确实可惜了,刚满50岁,就这样了。这个人的现状是停职留薪。说穿了,就是耍病假!所有人都忌讳自己有病,都忌讳宣扬自己得病,但是这个人却乐呵呵地宣扬了、也乐呵呵地接受了现实。

其实,这个人在这所师范大学是很有名的。他的有名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教学有名,另外一个有名在后面才能慢慢知道。他是一个美术老师,自己专业非常棒,被誉为快枪手。他只要构思好了,一幅画两三天就能够完成,且完成后,不做任何改动,是真正的一气呵成。教学方面他也有自己的方法,带着学生写生,往往是要学生画那些被常人忽视的细节。以细节为主线,把大家都知道、都看见的东西在画面缩小,这样的效果,出奇的好。很多外班的学生都来蹭他的课,愿意自费跟着他去写生,因此他在学生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他本来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又在全国美展里获过大奖,视角和表现手法又都很独特,这在其他老师中,就显得独树一帜。每年都被学校评为“优秀教师”,连续4年,被评为“最受大学生欢迎的老师”,30岁的时候,就被评为了讲师。这样的速度和人气,不到40岁,就可能评为教授。

这个人见没有人理自己,就开始发愁了。河沙堆在路中间,明显挡住了路。河沙里的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面渗漏,已经流过水泥地、进人道路边的草丛了。在草丛里,积蓄了一汪一汪的水,如果绕路从草丛走过去,势必要湿鞋,更加有可能的是滑倒。这样一想,事情变得更加难办了。在经过一系列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这个人决定,还是坚持自己的——走直路!

要走直路,就得把河沙从中劈开,把河沙堆一分为二,这样才能够穿过。好在卸河沙的铁锹还插在沙堆上,让这个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就开始行动了。他把铁锹拿在手里,一锹一锹地把河沙往两边铲。河沙的水分很重,给这个一心一意铲河沙的人带来不少麻烦。首先,得下力气去铲,其次,得端着河沙往两边倒,然后,也是最麻烦的,河沙粘铁锹,不是用力一摔就可以完事的。得把铁锹用力在水泥地上磕碰,这样河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铁锹。

过了20分钟,这个人也只铲出来一条凹痕,如果要打通这条道路,这样的速度,可能还需要一个小时以上。但是,这个人仍然不急不躁的,看看已经磨红的双手,他朝掌心吐了一点什么,双手搓了搓,开始继续行动。

这一次,也许是他更加卖力,10分钟不到,就开始大汗淋漓。

他歇了下来,周围声响不断,除一楼的装修声外,各楼层都在做午饭了,有切菜的声音,有电视里购物的声音,还有锅铲和铁锅的碰击声,这说明,时间在此时此刻,已经过了上午11点了。这样一想,这个人就开始急了。他开始脱下长袖衬衣,只露出一件贴身的背心,继续着打通道路的工作。

这个人的手磨起了泡,不多久,泡就破了,慢慢的,铁锹把上有了血。

大学校长找到美术学院院长,说大学第一会议室要装饰一下。学校近期有一个重要人物来视察,校长仍然准备把这样的人物安排在第一会议室,因此,会议室就需要重新装修一下。院长没有听明白,盯着校长:“美术学院没有搞装修的人啊!也没有这个专业。”校长说,是装饰不是装修。院长还是不明白,他只知道,第一会议室是学校的重要场所,学校重要的会议、外事交往、向部委领导汇报工作都在那里,作为一个院长,应该说属于大学的中偏上层的干部,他也只去第一会议室开了两次会。在大家的心目中,第一会议室就相当于中南海。这样重要的地方,不论是结构、选材、装修、装饰,哪一样都应该是大学里最好的,大学的脸面么?各级领导洞察大学的窗口么?马马虎虎怎么行?哪一样都应该是钱堆出来的,怎么看都应该是尽善尽美的。要达到这样的要求,这些事情应该是校办公室和后勤干的事情,也只有他们才能担此重任。怎么会找我们美术学院呢?校长说,算了,我就直接说吧!你找那个啥画一幅画,挂在会议室的正墙上。只有一个要求,画要大气,最好能够和人民大会堂各个厅挂的那些一样,磅礴大气、美轮美奂!

院长在心里倒抽了口冷气。

校长又说,我只是举这样的例子,当然,不是要你们去模仿,而是要画出我们美术学院的水平和特色。

院长的脸都青了。

校长最后说,一周后把画交我办公室。说完就走了!

院长就开始急了。要完成这个任务,美术学院200多个教师,也只有这个人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但是,眼下这个人已经难以接近了。他向院里请假一个月后,就不来上班上课了。

院长知道这个人很有情绪。连续16年,都没有评为副教授,这看起来很可笑,但是,事实却真是这样。每次这个人一申报副教授,了解这个人能力、支持这个人的美术学院院长、分管大学校长就在这个时候频频更换,想打弯洞都不行。因为,评职称看的不是你的教学,看的不是你培养了多少得意门生,看的是你在啥核心期刊发表了多少论文。按说,这个人的水平和美术造诣,莫说小小的论文,就是出几本美术专业书籍都绰绰有余,但是,他却不这样,只坚持他的教学,只坚持带学生外出写生,只坚持把学生好的画作推向市场,只坚持把学生召集在一起讨论有思想、有功底的学生习作。

最近一次职称评定是去年底。这个人仍然申报了副高。把自己在各类美术展览中的获奖作品和证书、奖杯、以及国内美术大师对他作品的评论等等,抱了一大堆在办公室,直接交给了院长,一句话也不说,就想走。院长拉住他,说,某老师,你有啥要求?我叫你写的论文写没有?如果有,马上拿来,我就是拼了老命、拼了院长不当,也要把你这个副高拿下来!这个人看了院长一眼,回答说,我是老师,我们是大学。我老师的责任就是教书育人,写论文是科研人员的事情。如果都搞科研,那我们干脆叫科研所算了。这个人一席话,把院长说蒙了,这个好心的院长就不再说什么了。

是的,院长为这个事情已经很尽力了,他是6年前当这个美术学院院长的,大学就这么大,在校办工作的时候,对这个人就已经很了解,每次这个人申报副高,他基本上都看过这个人的申报材料。当了院长后,就找这个人谈心,说,你是我们美术学院的一面旗帜、是深受学生喜欢的老师,讲师这么多年了,应该上副高了!又推心置腹地说,你一定要抽时间整两篇论文出来,那是硬杠子!整出论文后,其他的我负责。这个人对院长的关心不冷不热,听完也就完了,这么多年过去,仍然没有整那个非常重要的论文。因此,每次一评定他的副高,专家就说,论文呢?院长就脸红红的说,他忙着教书育人,还没有来得及写!

主持评定工作的副校长就沉不住气了,面带微笑地说了一句:“矛盾不能上交嘛,各个学院必须要把好关,不然要你们作为初级申报干什么?”

美术学院的院长成了不懂规矩、乱申报职称的典型。

后来,院长找这个人谈了一次心,说,你没有论文,这次又黄了。这个人不说话。院长急了,说,你在学生面前,不是滔滔不绝吗?不是满腹经纶吗?就是让你讲上一天一夜你都没有重复的,怎么和我就没有话说?

这个人终于开口了,说,院长,我有抑郁症,想请假一个月!

院长明白了,明白了这个人对副高死心了。对于一个死心的人,肯定有自己太多的委屈,什么情绪在心里压抑久了,都会得抑郁症的。

院长叹了一口气。

于是,这个人就开始优哉游哉了。每天,他老婆就带着他在家属院里转来转去,边走边讲解,这是哪里,这又是哪里,你要认真记住,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千万别走丢了。老婆又拉着这个人的手,温柔地告诫,说,我们走过的路线,你千万要记住,直来直去的这样走一圈,回家休息一会就刚好到吃饭时间了。

给大家的印象,这个人已经完全痴呆了、傻了!既然这样了,那么,一个月的假和一辈子的假又有什么区别呢?由着他吧,大学又不是承担不起这么一个吃闲饭的人。因此,这个人就成了几不管。奇怪的是,在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得了抑郁症后,他居然画出了一批最新力作,而且,他的每一幅画一经公开,都引来一阵叫好声,国内著名的专业美术报刊不厌其烦地推介和评论这个人的作品。连港澳台的美术界也加入了进来,特别是各高校的美术教授,都以评论他的作品为荣。这样一来,他的名声和画作在美术界越来越响,用红得发紫来形容也不过分。

但是,这次校长亲自交待的这个任务,却让院长骑虎难下。校长肯定是知道这个人的,而且,校长的意思也肯定是要这个人负责画这个“磅礴大气、美轮美奂”的画,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这样的任务,只要是美术老师,哪个都希望自己来完成。院长把全部老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在心里酝酿了一番,硬着头皮、装作巧遇一样在路上拦住了这个正在和老婆转来转去的人,声音低沉地把校长交代的任务说了,这个人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说,我亲自去校长办公室,看看是什么任务。

这让院长喜出望外。只要这个人答应,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对院长来说,他的任务完全完成了,只要把人往校长面前一领,你爱交代什么交代什么,莫说画一幅画,你就是画长江、长城、黄山、黄河都可以。于是,院长压抑着自己的快乐,又和这个人敲定了去见校长的时间,就告辞了。

院长说,明天上午9点,我来接你一起去见校长!

第二天一早,院长就来了。他已经和校长约好,将把这个人带到校长办公室。校长高兴地连说了几个“好啊!”以示对院长办这个事情的奖励。

院长把这个人交到校长手里了。院长说,校长,这就是某老师,是我们美术学院最好的老师。院长介绍完,就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想先回院里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院长把一个公文包夹在腋下,做出很忙的样子,做出随时都想走的样子。

校长点点头。院长便一溜烟地跑了。临跑前还忙里偷闲一样,很真诚地叮嘱或者表态了一句话:“好好画,画出我们美术学院的水平和特色!有什么要求找学院,我负责解决!”

校长说,某老师请坐!最近在忙什么啊?

这个人说,不习惯坐!没有什么可忙的,在治病!这个人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听着比较缥缈,像是画外音。

校长关心地说,有病可耽误不得,要安心养病。

这个人就等着校长继续往下说,校长果然就说了意思,希望这个人画一幅画。校长说这个意思的时候,是很客气的,完全不像一个领导在布置任务。校长说完,就仰脸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不肯坐下的人。

这个人说,我完不成任务。

校长愣了一下。知道这个人还要继续说,就等着。这个人就继续说了,他说,我也很想画这幅画,可是我的水平不行,完不成!

校长迷惑了一下,问,美术学院未必还有比你厉害的角色?

这个人就突然笑了,笑得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这是自从他当老师以来,第一次除了在学生面前,这样开怀大笑。笑够了,这个人才说,校长啊,我一个老讲师,水平怎么敢和副教授、教授们比!

这个人这样一说,倒把校长给僵住了。校长毕竟是校长,当领导的就是不一样,停顿了一下后,校长就笑眯眯地说,你还别说,我还就是欣赏你的美术风格!

这个人也顿了一下,仍然说,你再欣赏,我也难以完成,我有病!你不是刚才还关心我,有病可耽误不得,要安心养病吗?

这次,校长彻底僵住了。气氛一下有点尴尬了,这个人站着,就准备往外面走。

校长低声说,你既然不想画,能不能推荐一个人来画?这个人歪着头想了很久,说,校长,我倒有一个主意。

校长就站了起来,迎着这个人走过去,虚心地等着这个人的好主意。

这个人说,校长,我个人认为,会议室不应该用油画、水墨画、甚至西洋画来装饰。这样体现不出我们学校的水平。

校长在耐心地听,边听边点头地等下文。这个人提高了声音说,我认为把我们学校那些优秀论文,上了核心期刊的论文,放大、装裱后挂在会议室,那才醒目,才叫水平!

校长简直要晕了。

后来,第一会议室确实没有画可挂。这个人不愿意画后,校长又找了美术学院院长,院长这次就更加小心地在全省范围找这个能够完成任务的人,后来范围扩大到全国,一听说这个学校,就连忙摇头了,说,有你们学校美术学院那个老师在,没有几个人敢接这个活,我只配做他的学生,哪里还敢给你们画画?

再后来,在原来准备挂画的地方,挂了5张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照片。

这个人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用胳膊在脸上擦了一把汗,又在衬衣里翻出手机,接听了,电话是老婆打来的,老婆说,怎么还不回来?马上要吃午饭了!

这个人说,一会才能回来。又提高了声音,说,还有一会,马上就通了!

老婆没有听明白,在电话里反反复复追问怎么了?

这个人说,河沙挡住了路,一会就好了!

装修的工人准备去吃饭了,出来看见这个人正在满头大汗地翻河沙,就问,你是老板请的工人?

这个人说,啥工人?我是一个美术老师!河沙挡住了我的路。

工人连忙把铁锹拿了过来,说,那我来我来。工人几下就把路打通了。

这个人就穿好长袖衬衣,顶着满头大汗回家吃饭去了!

编辑手记:

《聚会》:作者采用一种独特的叙事结构方式,小说中六个人的叙述都是一种“能指”,指向叙事人自己的立场和观点,每个句子或段落都是众多能指的交织,每个人的叙述平行发展,相互交叉,构成了一个交叉的复调逻辑。随着叙述的进展,事情的真相越来越清晰。而隐含在作者叙述背后的“真相”却是苦涩的,人性的真相慢慢在揭露,在各种不同的人物身上人性的善良、人性的罪恶、人性的复杂、人性的虚伪表现了出来。通过六个人自己内心的叙述,他们的形象也展现出来,故事也慢慢完整。小说在表现手法和叙事方式上显出了大理本土作者的努力,而叙事隐含的故事真相之下的人性剖析也值得深思。

《河沙》:河沙的出现挡住了居民回家的路,好多人都绕过去了,却有一个人要坚持走直路,无人理睬便自己挖开河沙,继续走他的直路。从这么一个小开口,作者在小说里塑造了一个执拗的人。随着小说叙述的深入,这个执拗的人越来越丰满,这个人颇不寻常,他在执拗中寻找价值,又在执拗中实现价值,当然也在执拗中失去了某些东西。小说不是单纯地为塑造人而写人,而是具有深长意味的隐喻,人物命运的背后,蕴含的是某些规则对于人性的摧残,想在人生“直路”上一直行走是不容易的,而能否继续却考验着人对自己内心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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