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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怒背后——浅析美国电影《狂怒》

2015-11-25

电影评介 2015年18期
关键词:诺曼坦克战争

王 茵

电影《狂怒》海报

二战胜利至今已70年,几十年来,国内外聚焦战争的优秀电影灿若星河不胜枚举,试问,还有哪些逼真炽烈的大场面是我们没有在大银幕上看过的吗?还有什么艰难曲折的战斗历程是观众在电影院里没有经历过的吗?观众也早已见惯了那些为了正义慷慨赴死,虎胆荣光的战争英雄们,试问还有哪位惊天地泣鬼神的战争豪杰是我们没有膜拜过的吗?

《狂怒》却是这样一部有着不一样视角的独特的战争电影。《狂怒》是美国导演大卫·阿耶2014年的作品,本片荣获美国国家评论协会奖十佳作品第四名;第十八届好莱坞电影奖年度最佳剪辑。

故事的背景发生在1945年4月,此时的二战已近尾声,德国法西斯已是强弩之末,苏美同盟军正在从不同方向竞争看谁能第一个攻入柏林。可深入德国腹地的美军,却遭遇前所未有的负隅顽抗,每个偏僻的战场上,都在上演着最后的疯狂。胜利曙光似乎并不遥远,可现实中每天不停的战争却让人疲惫又愤怒。诺曼,是一个刚入伍不到四周的新兵打字员,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稀里糊涂地被分配给坦克队长唐和他的狂怒号,补充成为一名坦克小队的机枪手跟着大家开赴前线。战场上,诺曼心慈手软与迟疑懦弱三番五次将战友置于生死边缘。愤怒的唐逼着诺曼向德国俘虏开枪,向德军尸体扫射。在一个小镇里,诺曼遇到一位清澈美丽的德国姑娘,可短暂的甜蜜马上换来的就是炮火过后的生离死别。几经炮火的残酷洗礼,诺曼从一个怯弱不敢开枪的新兵蛋子,变成了和其他成员一样勇猛杀敌的机枪手。他们遭遇了谢尔曼式坦克的天敌——德军的虎式坦克。经过浴血奋战,他们侥幸攻下虎式坦克,履带断裂的狂怒号成为战场上唯一的幸存者。而此时,一个营的德国学员军正向他们行进,唐和诺曼等人决心留在狂怒号上以寡敌众守住十字路口,一场惨烈的坦克攻守战即将打响……

影片的片名是Fury,(中译名《狂怒》),fury,是愤怒、激怒,暴怒的意思。一个讲述二战德军强弩之末的同盟军故事,为何偏偏选用这个单词作为片名?并想用这个片名表达什么寓意?也许,fury这个字眼,是观众得以把握整部电影的绝佳切入点。

一、狂怒、丧失与恐惧

在电影里,“fury”首先是盟军一辆谢尔曼型号坦克的名字,坦克炮管上白色油漆“fury”字样多次出现在电影画面中。这个有着极端情绪化名字的坦克,在电影一开场,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战役——其他的坦克和战友全部牺牲阵亡,一时间尸横遍野,硝烟未尽。此时,一名德国军官由远及近,踏着着白马从容的穿越弥漫死寂气氛的战场,可他万万没想到,绰号”War Daddy”(战争老爹)的唐早已埋伏多时,就在他经过的片刻突然一跃而下,将他用匕首残酷杀死——这是电影中非常精彩的开场,意外、冷酷、残暴,将唐暴力又机智的一面展露无遗。

回到坦克内舱,因为战友机枪手之死,唐和舱内的几个战友起了争执,在促狭的坦克内部,彼此说话火药味浓厚,愤怒的唐犹如无处发泄施展的猛兽,暴躁又压抑。从叙事上,在坦克内部的逼仄空间内,观众得以迅速认清了几个人的身份和关系,唐是这架fury号坦克的头儿,是fury号上的总指挥,还有一名总愿意搬出圣经典籍外号“圣人”的炮手博德,经常往外冒西班牙语的墨西哥人戈多,以及言行粗鄙动不动上演全武行的机械师格雷迪。“你不要迁怒于我们每一个人,他是被德国人害死的!”正是大家这种无处发泄的愤怒伤痛,为整部影片奠定了压抑的情绪基调。

在杀死德国军官回到坦克之前,影片中还有这样一个有意思的细节:唐拆掉了德国军官白马座驾上的缰绳,抚摸白马的额头,并拍了拍白马放走了它。唐抚摸白马开始,电影自开头以来的低沉的鼓点配乐,却突然加入了一段相对明亮悠扬的旋律。旋律悠扬中又格外忧伤,婉转细腻仿佛人的思绪,而这份思绪我们可以理解为恰恰是粗犷外表下唐的细腻忧伤的未泯一面,白马向地平线的方向远去。如果细心的话还会注意到,在唐跳上坦克进入之前,他还有一个远眺的动作细节,而他远眺的方向,正是白马远去的方向。从唐冷峻的目光中有一丝向往和怅然,是啊,那匹白马比唐拥有更多的自由,也拥有更多的平和。

回到大本营,唐得知,他们的坦克小分队是这次战斗中唯一的幸存者。唐冷静地指示团队成员进行补给维修,仍然一副司空见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吩咐完毕,自己却拐入一处僻静角落,蹲下身去几欲呕吐。此时的唐,没了愤怒癫狂,取而代之的是被剥夺与丧失带来的脆弱与恐惧。狂怒的背后,正是无法挽回的丧失,丧失的不仅仅是战友的生命,自我身上的文明与良知。

新兵诺曼的加入,为fury号带来了极大不安定的因素。因为诺曼没有及时击毙树林中的可疑分子,致使另一辆坦克的指挥员被流弹击中,大火焚身,痛苦之下指挥员不得已开枪自尽。诺曼的迟疑和失职让唐大为光火,他大肆辱骂诺曼,骂他害死了战友,并且当众让诺曼枪杀一名带着哭腔投降、举着家人照片求饶的德国军官。

诺曼被吓傻了,誓死不从。唐却粗暴的按倒诺曼,掰开他的手指,咆哮着强迫诺曼开枪杀人。诺曼哀求抗拒,却根本阻止不了疯狂的唐,而更疯狂的是,周围的美军士兵们,大家都像看客一样束手站着,好像这样的热闹他们早已看了无数回。

唐的语气却不容置疑:“你想害死我吗?”“不想。”“那你就杀了他!”这是唐的丛林法则与蛮横逻辑,粗暴且不容置疑。在唐看来,在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的关系,那些所谓的人道主义和善良清白,既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也不能让自己免于不被杀死。

为了生存鼓起来的狂躁与愤怒,使得他们可以随意枪杀战俘,对伏击自己的德国小孩决不手软,他们举止粗鄙,说话下流。可这样的人物设计和其他电影中为了凸显英雄人无完人的出发点并不相同,在本片中是用这样的人物形象来表达战争的残酷——战争让我们失去了太多。失去了内心的平静、矜持与礼仪,变得狂躁易怒,变得粗俗猥琐。

狂怒是一种极端的心理情绪,是人若干种情绪的一种。但凡是情绪的产生,无论其是内部还是外部产生,也无论是什么事所引发的某种情绪,其本质都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信念受到侵犯。因为愤怒,人的恐惧降低、勇气倍增、而力量和反应也提升,从而可以更有效的面对挑战,而同时,愤怒也使得人失去了内心深处中最宝贵的平静。他们也远非用胜负,用正义与非正义可以指代。这都是战争带来的后果与巨大创伤。它们远比弥漫的硝烟烧毁的房屋,破坏力要大得多。战争不但毁灭了家园,杀死了亲人,同时也撕毁了那些还活着的善良的人的心。有多狂怒,就有多脆弱;有多狂怒,就同样也失去了如是许多。

在影片的最后,唐身中数弹命不久矣。那个昔日狂躁的硬汉,竟然对诺曼坦承面对死亡自己也感到害怕。是的,直面生死,平日里愤怒的盔甲无济于事,眼看自己要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人愈发感觉到自己的孤独渺小,赤裸的心灵早已千疮百孔。

《狂怒》中精彩犀利的心理状态刻画,是将这部影片区别于其他作品的独特之处。除了那些感官刺激的战争场面,这也是这部影片留给观众深层次的思考空间,回味无穷。

二、从Clean(清白)到Machine(机器)

新兵诺曼刚被分到fury号时,他曾经问队友一个非常单纯又非常愚蠢的问题。诺曼问:前线在哪儿?战友的回答:这里到处都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德国人。诺曼这个人物的设定其实是最接近普通观众的,一个入伍不到四周,就被从打字机前直接丢进坦克里,满脑子仍是善恶分明、是非对错、仁慈宽恕等与杀戮之地格格不入的观念,对两军交战的残酷毫无概念。片中战友问他是否进过坦克学校,他震惊的摇头说别说学校,连一辆坦克他都没进去过。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战争菜鸟,却稀里糊涂的坐上了狙击手的位置,这就让残酷的战场上多了不确定的变量,也构成了整部影片的戏剧性的源头。

用诺曼这样一个找不到北的新兵菜鸟视角带入整个故事,是聪明且讨巧的做法,此举在其他作品中并不少见。年轻士兵诺曼的视角和心理基本上等于普通大众的视角与心理,诺曼所秉承的价值观,也和大部分普通人无异:尊重生命,不滥杀无辜,信仰至上,任何时刻都要尽量保有人基本的尊严和清白。

然而这在狂怒号上,诺曼坚信的信条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同样圣经金句不离口的“圣人”问教徒诺曼:你是否受洗过?诺曼回答受洗过。大家却哈哈大笑,原来圣人问他是否受洗,并不是说宗教礼仪中的受洗,而是是否上过杀人的战场。圣人告诉诺曼,只有等你看到人会对同类到底有多狠,那才算是真正“受洗”。

原来,在fury队员看来,在虔敬教堂里的洗礼不叫洗礼,只有在肢体横飞血肉模糊的酷烈战场,才是对一个男人的真正考验。

唐逼迫诺曼枪杀求饶的德国军官,诺曼崩溃了,他说“‘I was clean’(我一直都是清白的)”,战斗中,战友让他向地上的德军尸体开炮,诺曼拒绝了,他震惊:“他们已经死了,为什么要打死人?”可战友的回答让他无法辩驳:“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死了,你是医生吗?你能保证他们不会跳起来把我们崩了?”

几场残酷战斗后,诺曼的人生信条被炮火不留情面地击个粉碎,他亲眼目睹其他坦克被击中炸毁,亲眼看到战士在他身边一个一个牺牲。这个胆小善良,重视道德清白的大男孩,也很快就沉浸在机枪扫射剥夺别人性命的肆意快感中,他迅速变成“喝酒打架睡女人”的男人,打起仗来勇猛无比,火力十足。战场撕去了文明的遮羞布,生死丛林法成为天经地义。他开始成为和其他他起初不屑为伍的战友一样的人,他跟着他们一起痛快的骂着脏话,跟着一起叫嚷着“当兵打仗是最棒的差事!”诺曼甚至还得到“machine(机器)”的外号,融入了起初看来毫无人性的小团体。

电影《狂怒》海报

这个清白的大男孩原先用于打字、翻乐谱、给女孩看手相的灵巧纤细手指,短短数日,就成了扣动扳机疯狂扫射的杀人好手!诺曼从一个清白怯弱的男孩,变成了一架狂暴强悍的杀人机器与狂怒号融为一体。这当然是战场上优胜劣汰的必然法则,但这也是战争中最扭曲人性的部分,即便他是代表着正义的盟军一方。

唐曾经对诺曼说:“理想是和平的,但历史却总是暴力的。”暴力狂飙之下,掩藏了多少人性温度的丧失和濒临崩溃的恐惧。战争成就英雄,战争也摧毁人性。死去的唐不为人所知,但是曾经举手投降的诺曼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英雄,这构成了本片对战争本身最强有力的一次诘问和反思。

战争电影多如牛毛,难有新意,但《狂怒》中最优秀最独到的地方,莫过于用心理学的方式剖析了战争与人的关系,犹如手持手术刀的外科大夫,目光冷静克制,触点却深入骨髓,发人深思。

三、男孩(诺曼)与男人(唐)互为镜像

诺曼(机器)和唐(老枪)之间的人物关系设计,是本片最精彩也是最扎实的部分。电影表面上,无论是视角,还是连贯的情节显笔都是围绕诺曼如何加入狂怒号展开书写的,对唐的刻画更多是通过细节和动作点染留白。可若论实际,电影虽在诺曼身上着眼,可落笔举重若轻之处,却恰恰都在唐这个人物身上,明写诺曼,却处处都能暗示唐的人生和心理轨迹,我们恍然大悟——唐和诺曼其实何其相似,二人互文,仿若镜像!

唐曾经说过,他们一路从北非打德国人,到法国打德国人,最后打到德国本土。同伴说唐当年初上战场,曾经被一个炮弹吓得拉了裤子。当年的唐,不就是今天看见血迹都会干呕的诺曼吗?这个会说德语的美国怒汉,也曾经如同诺曼一般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心思敏感的人,所以当他看到诺曼,作为狂怒号的队长,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可能给队友带来危险的大麻烦;可作为一个男人,他却看到了那个早已忘却的曾经的自己——他也曾和诺曼一样年轻,也曾和诺曼一样信仰坚定(结尾处准确背诵出箴言的圣经出处),坚信真善美的存在,不愿卷入战争。谁能想象,几年时间,他就长成了充满血腥斗志绰号“战争老爹”的钢铁战士,成为兄弟们的支柱。唐深知战争残酷,他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教诺曼成长,只有让他拿起枪才能保护自己,只有让他感受失去才能充满复仇斗志——就像当年的唐自己。

在德国小镇,战争喘息的间隙,其他人和德国妓女鬼混,唐却和诺曼走入了一个普通德国女人的家。女主人和干净清澈的德国姑娘对唐和诺曼满眼恐惧。可当唐拿出书包里的饭盒,饭盒里码的是整整齐齐的六个鸡蛋时,德国姐妹露出了一丝笑意。特别是当诺曼弹起了钢琴,女孩从厨房走出,帮助诺曼翻乐谱,并且轻轻和起了歌声。那一刻,优美的旋律动人的嗓音轻柔绕梁,那一刻,在一旁准备剃须的唐表情微妙。微妙之中,既有被少男少女打动的不经意,更有着忍不住流露出的惘然。看着如此简单干净的男孩女孩,唐是否会回忆起自己的过去?那张被战火吞噬的肉体也曾经健硕英武,在他的臂弯里,是否也曾挽过目光清澈的好姑娘?

爱情里可以看人性善恶层次,看人之选择。这也是大部分电影都要给英雄人物设计一段爱情故事的原因。可在本片中,却没在任何一处表现作为主角之一唐的私生活以及他的情爱过去。如同整部电影的基调一样,对唐的描述笔触极端克制,可越是克制,观众越会努力想要从这位硬汉的眼角眉梢中捕捉点滴温柔的踪影,愈能感受得到战争摧残之后,硬汉身心的伤痕累累。于是,这样的一幕出现了:

艾玛美好空灵的歌声突然戛然而止,因为艾玛不经意间看到了唐沐浴裸露的后背——后背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大片伤痕——那不是给硬汉锦上添花的荣誉勋章,而是赫然醒目又丑陋的伤疤。

时间仿若凝滞,电影中最富有象征意义的一个镜头出现了:诺曼跟随德国姑娘艾玛的眼神看向唐,唐也透过镜子看着瞠目的诺曼。唐和诺曼的目光在镜子中折叠交汇。仿佛诺曼在看着未来的自己,而唐在注视自己的过去。一个平面空间,瞬间变得立体透视起来。视听语言的设计隽永又富有意味,堪称本部电影中绝佳的一笔。

艾玛领着诺曼走入卧室,德国表姐觉得不妥想要阻拦,唐却说:“他们都是年轻人,他们毕竟都还活着。”看起来像是为及时行乐找理由,实际上却更多是无可奈何。唐知道诺曼未来面临的什么。当卧房的门打开,小情侣甜蜜又羞涩的走了出来。唐没有回头,只是认真听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乎不用回头一切都了如指掌,还未等初尝云雨的诺曼开口,唐却对他说:“你什么都不用说。”

唐的表情故作平静,眼睛却流露出少见的不动声色的默契与温情。仿佛对诺曼经历的一切了如指掌,仿佛诺曼就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弟弟,年轻时候的自己。除却默契,表情中还隐约流露出一种怅然忧伤的神色,这一个眼神的诠释充满魅力,仿佛告诉我们唐曾经是一个多么浪漫风趣的男人,曾经有多少美好甜蜜的动人时刻。这是电影冷酷基调下,罕有的隐秘的动人时刻,又因为如此短暂和无声,更凸现出战争的可怕。

餐桌上,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唐,安静地看着报纸喝着咖啡,身旁是两个初沐爱河的年轻人,大家都在等着女主人的午餐。一切都如此的平静与美好,仿佛战争未曾发生过,仿佛噩梦已经醒来。这样的场景,应该无数次的出现在和平年代普通中产家庭之中,富足、安定、处处从容且有教养,这也是文明应有的样子。如果没有战争,相信这也是会说德语的唐和会弹钢琴的诺曼的日常片段。可惜,即便是胜利在望的1945年,这样的景象也不过昙花一现匆匆一瞬,还未被炮火打断,平静的聚餐就被狂怒号上烂醉的兄弟们搅黄了。

“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但在结束之前,还会死很多人。”艾玛的香气还留在诺曼身上,艾玛就被德军的炸弹给炸死了。诺曼疯了一样跑了出来,扒开废墟,艾玛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格雷迪制止诺曼,并且告诉他“这就是战争,你体会到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前一刻经历温存爱意,后一刻便是生离死别。战争加之的人间戏剧,迅速使得诺曼成为一个开枪不眨眼的勇敢战士。当唐当初把诺曼压在地上,把枪强塞进诺曼的手里要求他射死德国战俘时,觉得唐是个粗暴血腥不可理喻的战争疯子。可诺曼自己没想到,短短时间内,自己已经成为了另一个唐——成为自己曾经痛恨的样子。而更震撼的莫过于来自普通观众心理——大部分观众也跟随并认同了诺曼的痛苦与报复心态,当诺曼克服了怯弱变成了战争机器(machine)时,又有多少人发自心底松了口气,替诺曼所谓的“成长”高兴?诺曼和我们的转变过程是那样短暂、真实又残酷——这才是整部电影最为深刻最为骇人的地方。在看似克制冷静的影像下,我们都在不经意间跟随诺曼,走了一遍从clean(清白)到machine(机器)的心路历程。没有谁的人心能在战争的摧残之下幸免于难。

四、冷峻凝练的叙事(剪辑)风格

第二次世界大战早已成了被人拍烂了的题材,以往的战争片有表现空军,表现航母、战舰、潜艇等都是家常便饭,但仔细回溯,但是似乎像《狂怒》这样,集中拍摄一部完全以坦克作为作战主力的电影还真是凤毛麟角。大概都是因为坦克相对于飞机的直冲云霄显得笨拙迟缓,而相对于海上的战舰,又缺乏迎风破浪的动人场面。毕竟战争电影始终需要满足观众对“奇观”场面的需求。而《狂怒》却敢将镜头对准谢尔曼式的老式坦克,这种冒险的行径,对电影的摄影和剪辑就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要怎样表现什么样的节奏,才能化腐朽为神奇,将坦克这样笨重的庞然大物变得灵活生动,让主人公和观众产生认同感呢?

在观影量巨大的现代观众面前,老式追求曲折离奇情节的战争片早已过时,本片反其道行之,采用弱情节、强心理的叙事方法,故意淡化戏剧化的情节段落,主要的笔墨都放在事件发生后放大人物内心反应,让观众产生亲临其境、感同身受的体验感。

比如我们回看电影中狂怒号遭遇的多次战斗,电影剪辑风格干脆利落,唐的指挥话语也配合整体风格变得剪短,通常是一个短句甚至一个单词,然后画面迅速切至对应分工的战友们高效动作。在剧本中短短数字的段落,电影中却运用了大量分切镜头,加重了叙事节奏感和内容的信息量。同时,本片摄影也很有讲究。在战斗间歇时,摄影给我们呈现的更多的是一些开阔的全景镜头,透过摄影机,观众得以观看到疲惫的士兵、衰败的乡村和尸横遍野的战场。可一旦进入战争状态,摄影机迅速且牢牢地切换到坦克内部,变成唐和战友们的主观视点——观众仿佛迅速被拉入战场,拉入逼仄狭小的狂怒号内舱之中,坦克外的世界,是以坦克内部成员通过瞭望镜观察得以窥见。子弹从远方呼啸而来,炸弹就在坦克外炸响。观众和唐、诺曼等人一起同呼吸共命运,根本没有办法安然坐在舒适的电影院里无动于衷。声音影像无不在加强影片这样直指人心的心理节奏。

电影《狂怒》剧照

另外,本片在叙事上尽力简练克制,减少情感渲染,力图真实再现1945年德国冬天。影片的服装设计非常严谨,剧组专程去柏林寻找40年代制作的旧衣,力保电影里从每一粒纽扣到每一个挂钩都是真实原始的。值得一提的是,电影里坦克的性能也没有用到电脑特效,在泥泞的大雨中,上演的都是真刀真枪参加过二战的美军谢尔曼坦克和一辆德军的虎式坦克。电影中出现的“绝对杀手”—德军虎式坦克是英国当年缴获的、全球仅存的一辆真家伙。它一直被储藏在英格兰南部的一家坦克博物馆中,也是全世界仅存的一辆可以开动的虎式坦克。剧组为真实还原战争的残酷,向博物馆租借这辆坦克用于拍摄。足以看出主创对于真实再现战争残酷的决心。

五、精妙反讽的反战诘问

在电影的结尾,唐和战友全部战死,唯独剩下手足无措的诺曼。诺曼按照唐所说,从坦克底部的小门跳出,藏在坦克身下的泥潭里。诺曼对唐说,自己很恐惧,想要投降。唐告诉他别那么做,因为投降之后敌人会将他折磨致死。可即便这样,当从坦克上跳下,当遭遇那个一脸稚气的德国学员军官时,诺曼仍然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就算他已经变成了杀人机器(machine),他也仍然战胜不了恐惧。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举着手电的年轻德国学员军并没有兴奋地告发诺曼,相反,他还关闭了手电,生怕自己的举动招来其他人的注意。就这样,诺曼躲过了最致命的劫难。当昏睡醒来,德国人散去,诺曼爬回坦克看到已经死去的唐,痛苦难过油然而生,他举起唐手边的手枪决心死战到底,然而这回迎接他的却是盟军的伙伴。“You’re a hero now,buddy.”(你现在是英雄了,兄弟!)

就这样,前一个小时还举手投降侥幸逃过一死的诺曼,此时此刻却变成了盟军中的大英雄,这份阴差阳错就如同他刚刚被抛入狂怒号一样稀里糊涂。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架机器(machine),又从一架机器而成了世人皆知的战争英雄,这就是电影对人类的战争书写最为有力又最精妙的一记讽刺。

而此时的诺曼早已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他应该感恩吗?感恩上帝还是那个德国学员军?那位看起来和诺曼一样年轻的德国学员军身上,也许尚保有彼时诺曼也曾拥有过的怯弱与善良,而正是这份怯弱和善良,才挽救了此时已成为杀人机器(machine)的诺曼。为了生存而拼命摆脱的人性之光,到头来却成为救了自己的关键稻草。这难道不荒唐吗?这难道不是电影又一记发人深省的沉重诘问?

幸运的是,战争已经濒临尾声,那个打手电没有举报诺曼的年轻德国学员兵,还没来得及成为德军中的诺曼或者唐,他也许能够避免和诺曼同样残酷的蜕变过程。

战争只有对于没有经历过它的人而言才会显得有趣,真实状态下,战争残酷又荒诞。在全片的结尾处,“fury”号斑驳的身影透过车窗玻璃映在诺曼不再单纯但仍显稚气的脸上。电影的结尾在一个俯视画面中定格:泥泞寒冬,地上到处都是德军尸体。千疮百孔的狂怒号静静地停在它誓言守卫的十字路口中央,如同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看着我们人类所经受过货正在经受的战争与人性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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