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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幸运

2015-11-22毕光明

当代文坛 2015年5期
关键词:排行榜学会文学

毕光明

摘要:文学评价活动,是小说完成价值实现的重要途径。各种各样的小说评奖和小说排行榜,都属于这样的文学评价。这种评价活动,根据一定的评价目的和评价标准,评选出优秀之作,以为年度小说思想艺术成就的标志,引领阅读,带动评论,启发研究,也为文学教育和文学史写作提供持续利用的资源。在众多的小说排行榜里,中国小说学会的排行榜有自己的特色,这就是它的民间性、专业性和学术性。正是这一特色,使得中国小说学会的排行榜,与顺应主流意识形态的或追求市场效应的排行榜相比,更具有权威性,因为它坚持的是纯文学的评价标准,兼容“历史内涵、人性深度与艺术创新”,评选结果的可信度更高。有了小说排行榜,当代小说杰作,就不会在浩如烟海的作品中湮埋,而能脱颖而出,以她的现场感和鲜活性赢得广大读者的一致青睐,在产生她的时代发挥充分的审美效应。受到激励的作者,也会以更高的热情投入艺术创造,奉献具有经典性的新成果。因此,中国小说学会这一具有权威性的小说排行榜的连续举办,堪称小说的幸运,文学的幸运。

关键词:2014中国小说;排行榜;初始经典化;小说的幸运

2015年1月10日,来自全国的25位专家评委聚集在中国小说之乡江苏兴化,参加2014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评议会,对他们已与之厮磨了一年的中国小说进行集中的审视和比较,遴选出规定数量之内的优秀作品。在有充分的前期阅读和分头推荐的基础上,经过整整一天严肃认真的讨论和一轮又一轮的投票,终于确定了25篇上榜作品,包括刘醒龙的《蟠虺》、关仁山的《日头》、徐则臣的《耶路撒冷》、贾平凹的《老生》和范小青的《我的名字叫王村》5部长篇小说,弋舟的《所有路的尽头》、李凤群的《良霞》等10篇中篇小说,毕飞宇的《虚拟》、薛忆沩的《一段被虚构掩盖的家史》、曹文轩的《小尾巴》等10篇短篇小说。1月11日上午,小说界乃至文学界所期待的2014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新闻发布会在评审现场举行,除公布榜单外,中国小说学会会长、小说排行榜评委会主任、著名评论家雷达表达了他对2014年度中国小说的总体评价:“2014的中国小说收获颇为丰硕,题材广阔,风格多样,叙事方式复杂多变,总体而言,呈现出多色调、多方位的文学场景。如何讲好百年中国故事,如何表述丰富驳杂的现实经验,如何探寻人性、灵魂的深层隐秘以及人生命运的壮阔或奇诡,继续构成作家们所共同面对、思考和书写的,一个宏大的精神主题和叙事空间,这里面有不少作品做出了令人振奋的贡献,成为中国文学健步前行赖以参照的重要的艺术经验。”排行榜评议会又一次落幕了,但评议工作并未完全结束,评委们还要分头为上榜作品写评论,中国小说学会的签约出版社二十一世纪出版社还要尽快推出附有专家评点的《2014中国小说学会小说排行榜》作品集。

一年一度的小说排行榜作品评选,如今已是中国小说学会最重要、最有学术影响力的文学活动。不同于以往的文学时代,文学新世纪是小说的时代。进入新世纪以来,小说以年产三千余部长篇的规模稳居文坛老大的地位。长篇一年几千部,中短篇就数以万计了。然而正由于产量太高,造成乱花迷眼,别说是普通读者,就是专业读者和专职当代文学评论工作的研究者,在试图进入当下小说的阅读时,都会遇到选择的困难,而不加选择地阅读是无法把握时代文学的精髓,无法发挥文学滋养人心提高心智的审美作用的。在这种情况下,依靠集体智慧开展的文学评价活动,就是小说完成价值实现的重要途径。各种各样的小说评奖和小说排行榜,都属于这样的文学评价。这种评价活动,根据一定的评价目的和评价标准,从已经引起反响或尚未受到关注的众多作品中,评选出优秀之作,以为年度小说思想艺术成就的标志,引领阅读,带动评论,启发研究,也为文学教育和文学史写作提供持续利用的资源。在众多的小说排行榜里,中国小说学会的排行榜有自己的特色,这就是它的民间性、专业性和学术性。正是这一特色,使得中国小说学会的排行榜,与顺应主流意识形态或追求市场效应的排行榜相比,更具有权威性,因为它坚持的是纯文学的评价标准,兼容“历史内涵、人性深度与艺术创新”,评选结果的可信度更高。事实上,在新世纪,中国小说学会的排行榜是最具有连贯性,国内外影响最大,最为小说家和读者看重的排行榜。连续15年,每年发布的评审结果都引起反响,每年都出版排行榜作品集,集中再版的前10年(2000—2009)的排行榜作品集更是成为畅销书,为小说爱好者和研究人员所喜爱和珍视。中国小说学会的排行榜,已经以一年一部一共15部厚重的小说年度排行榜作品集,为新世纪中国小说的行进留下了一个个精彩的瞬间,展现了小说介入当下、反思历史和拷问人性的人文姿态,破除了文学衰落和作家逃避现实的妄说,推动了小说的大众传播。

认识排行榜的作用,就是为了认识小说和文学的社会作用。在物质扩张、文化碎片化的当下,文学在国人精神生活中所占的比重已经很小,在现有文学体制保障下持续繁荣的文学创作,看上去像是沦落到了自娱自乐的地步,表现在创作与阅读完全不对称,小说生产力持续强劲,优质产品十分丰富,但是消费者却寥寥。惟其如此,以小说为主打的文学对于为现代性所裹挟的中国社会来说,它的文化地位显得更高。因为要扭转物质至上和商业文化泛滥造成的社会倾斜,唯有借助纯文学的精神力量,重造作为社会成员的生存主体。早在八十年代,雷达先生就将文学通过社会历史的描绘来启迪人生称之为民族灵魂的重铸。很难想象,一个从来不读当代小说、没有任何文学兴趣的人,对自己所处的时代、社会和人有深切了解的愿望;对同类和自己的生活有反思的要求;对生存的意义和生命的真谛肯于追问。无论哪个年龄层次的人,小说都可以丰富人的生活经验,拓展人生视野,增强审美兴趣,活跃人的心智,提高正义感和道德判断力。爱读(诗歌)小说,与从不读(诗歌)小说的人,精神世界是有区别的,人生态度也不相同,在社会生活中,从他们的身上输出的会是不同的能量。在这个意义上,小说改善人心,因而能改变社会。当然,这里的小说应该是以满足人的审美需求为目的的纯文学小说,是首先在业内受到认可的文学经典。中国小说学会的小说排行榜十几年坚持不辍,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对当代小说进行初始经典化。学会的副会长、著名评论家吴义勤,就明确地说过“‘排行榜是中国小说‘经典化的重要途径”。他指出,“中国小说学会中国小说排行榜的目的不是为了吸引眼球、哗众取宠,更不是出于市场经济和商业的考虑,而是出于对中国当代小说的一种真实的责任感和紧迫感。”鉴于因“经典”产生的方式容易让人形成“经典”只能由后人来命名的错觉,由这种错觉导致当代人、当代文学通往经典的道路被“人为”地阻隔,当代人认识和言说当代经典的“话语权”被“悬置”,以致当代人逐步失去对当代生活和当代文学的信心,他以有力的证据论证了“一部被后代命名为‘经典的作品,在它所处的时代也一定会是被认可为‘经典的作品”,得出“文学的经典化过程,既是一个历史化的过程,更是一个当代化的过程,它不应是‘过去时态,而应该是‘现在进行时态的。文学的经典化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着,它需要当代人的积极参与和实践”,①从而为中国小说学会的中国小说排行榜赢得了确认当代小说经典的合法性,也明确了小说排行榜的文学使命。有了小说排行榜,当代小说杰作,就不会在浩如烟海的作品中湮埋,而能脱颖而出,以她的现场感和鲜活性赢得广大读者的一致青睐,在产生她的时代发挥充分的审美效应。受到激励的作者,也会以更高的热情投入艺术创造,奉献具有经典性的新成果。因此,中国小说学会这一具有权威性的小说排行榜的连续举办,堪称小说的幸运,文学的幸运。

批评与阐释·当代文坛·2015.5小说的幸运中国小说学会设立小说年度排行榜,一开始就对维护文学的经典性抱有自觉意识。倡议并主持设立排行榜的第三任学会会长冯骥才先生,在排行榜运行之初便坦陈过,学会的排行榜就是在通过“研究和评论”评选出“学者视野中的年度小说”,以之区别以主旋律为标准和以市场为目标的小说排行。他率先提出学会排行榜的评选“坚持艺术性、学术性、专业性、民间性的原则与立场”,“一切从小说文本出发,任何作家的成就与名望,作家之间地区、民族、性别上的比例搭配,作品销售的状况等等,都不在评委的视野之内……使结果更接近于文学的纯度,使得年度好作品与新人不至于淹没”。②直到2011年,学会副会长、秘书长汤吉夫先生还再一次强调并肯定:“坚持文学性、学术性、专业性、民间性相结合的原则,小说年度排行榜悄悄发出自己独立的声音。”认为学会排行榜出版的作品集,“是学术界对新世纪小说最早的一次过滤”,③意即排行榜是对当代小说的初始经典化,它为文学史研究留下了宝贵的资料。纯文学立场与经典意识在排行榜的评审中得以贯彻,得力于评委会的构成。评委会的成员来自作家协会、文学研究所和高校,都是致力于小说评论研究的专家,囊括了老、中、青三代人。有的是八十年代就蜚声文坛的作家、评论家,如冯骥才、雷达、汤吉夫、陈骏涛、陈公仲、李星、夏康达、陈冲、盛英、金汉、汪政、李运抟、黄万华;有的是从九十年代到新世纪声誉日隆,多为文坛中坚的中青年评论家或学者,如吴义勤、施战军、阎晶明、何向阳、李国平、赵利民、卢翎、王春林、洪治纲、谢有顺、杨剑龙、江冰、谭湘、颜敏、朱小如、郭宝亮、藏策、王侃、刘阶耳、于沐阳;有的是学界新秀,如林霆、段守新、续小强、文欢。文学作品经典性的确认,需要依赖评价者的审美经验,对于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评委会来说,这种审美经验乃是在历时三十几年的新时期文学批评与创作的互动中形成,是八十年代文学自觉结出的硕果。排行榜评委无不具有文学本位的学术立场和训练有素的专业能力,批评实践的文学性与专业性赋予了他们纯正的审美趣味与有洞见力的批评眼光。这些趣味和眼光不是没有差异,然而,正是差异在自由评议过程中所形成的张力,给了评选结果以普适性与涵盖力,它提高了小说经典化的准确度。

不同于其他的排行榜,中国小说学会的年度排行榜不是只开一次评审会的产物,而是有目的有任务地跟踪阅读和评论研究的结果,就是说学会的排行榜有科学的运作方式。参评作品的推荐,来自于评委所在的高校和文学研究机构。由于评委是按研究专长选拔的,评委会又是相对稳定的,因此在力求整体把握一年中小说的创作概况的基础上,评委在长、中、短篇文体上各有侧重,重点阅读各自负责的体裁类小说,在高校的评委则还要组织本系的研究生参与阅读和推选工作。阅读与筛选的活动,从年初就开始,到了10月份,分散在各地的评委就开始向学会秘书处提交初选篇目,秘书处及时转发给全体评委,以便交叉阅读和补充篇目。增补篇目可持续到评议会上。为提高初选的质量,评委提交初选篇目有数量的限制,由秘书处对不同评委的篇目加以汇总并在评议会召开之前再一次发给所有评委,同时还有从网上下载来的对应篇目的小说原作电子版,这就让每位评委在赴会之前对本年度的小说创作成就有了整体印象,并大致有了自己心目中的排行榜。到评议会正式召开的那一天,就是这些大同小异的排行榜进行博弈了。评议会实际上就是研讨会,评委要对提交的篇目陈述推荐理由,大家根据“兼容历史内涵、人性深度和艺术创新”的评审标准,对初选作品进行充分讨论,须得达成共识,但不乏固执己见者,而最终只能服从三轮无记名投票的结果,在期待而不无遗憾中面对长篇、中篇、短篇上榜作品及其排列名次的出炉。2014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就是这样经受了重重挑剔的眼光站到世人面前的。不同于往届排行榜的是,2014年小说排行榜在初选篇目推荐时,评委提交的篇数大大超过了约定的数量,说明2014是个小说丰收年,好小说的整体水平比较接近,让评委遇到了取舍的困难。以长篇小说为例,由于排行榜规定年度长篇小说的上榜篇目为5部,那么按惯例,每位负责长篇推荐的评委推荐15部左右即可,可是长篇评审最重要的发言人雷达会长,就分两批一共推荐了34部之多(另一位长篇阅读量惊人的评委王春林副会长推荐的也有32部之多,大大超过往年推荐的数量)。不妨如实列出他所推荐的长篇篇目(出版社从略):《飘窗》(刘心武)、《妈阁是座城》(严歌苓)、《蟠虺》(刘醒龙)、《日头》(关仁山)、《吾血吾土》(范稳)、《回家》(海飞)、《江河水》(杜卫东、周新京)、《荒原问道》(徐兆寿)、《闷与狂》(王蒙)、《花自飘零》(李迪)、《耶路撒冷》(徐则臣)、《三个三重奏》(宁肯)、《野狐岭》(雪漠)、《老生》(贾平凹)、《来生再见》(何顿)、《爱历元年》(王跃文)、《黑白·白之篇》(储福金)、《老师好美》(严歌苓)、《世事天机》(杨志鹏)、《我的名字叫王村》(范小青)、《抵达昨日之河》(李伯勇)、《驶向黑夜的女人》(叶兆言)、《连尔居》(熊育群)、《盐道》(李春平)、《火鲤鱼》(姜贻斌)、《布尔津光谱》(张好好)、《南方有令秧》(笛安)、《很久以来》(叶兆言)、《大唐李白》(张大春)、《夏》(许大雷)、《荒唐》(马原)、《终极预审》(吕铮)、《我在这世上太孤独》(弋舟)、《野沙》(郭严隶)。而在2013年,雷达先生推荐的是18部,差不多只有2014年的一半。这34部篇名,虽然后来上榜的5部都包含在内,但为何不缩小范围,这只能以2014的确是长篇小说的又一个大年,连雷达这样的长篇评论权威都难加取舍来予以回答,足见该年度长篇小说有整体的进步,达到一定艺术水准的长篇不少,尽管未见得有《生死疲劳》、《人面桃花》与《陆犯焉识》那样有震撼力的作品。

小说学会的排行榜以小说艺术的发展和当代文学的繁荣为己任,不薄名家,更爱新人,这也是她富有生命力和广受关注的原因。文学杰作多出于有艺术积累的作家之手,因此,当代负有盛名的小说家(包括海外作家)如莫言、贾平凹、格非、余华、苏童、刘震云、叶兆言、张炜、韩少功、铁凝、王安忆、迟子建、方方、池莉等,都是排行榜的常客,他们的作品屡屡上榜,有的还位居榜首,如格非的《人面桃花》、莫言的《生死疲劳》、范小青的《赤脚医生万泉和》、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苏童的《黄雀记》、迟子建的《起舞》、王安忆的《骄傲的皮匠》、方方的《琴断口》、铁凝的《春风夜》、格非的《隐身衣》、铁凝的《逃跑》、韩少功的《第四十三页》等,分别在各自的年份里排在或长篇或中篇或短篇的第一名,体现出排行榜对经典作家的认可。然而,排行榜对经典作家有更高的要求,对他们的作品上榜设置了必须在艺术上有新的突破的苛刻条件。譬如对方方,方方的小说在新世纪多次登上中国小说学会的排行榜,2009年还以中篇上榜小说获得了中国小说学会的学会大奖,2013年进入排行榜的中篇《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得到持续的好评。2014年,方方发表了中篇小说《惟妙惟肖的爱情》,笔端饱带无奈之感和讽刺意味,叙写出身于高校教师之家的惟妙、惟肖兄弟二人的错位人生,尽显物质坐大时代里知识的可悲处境,作品为多家选刊转载,反响颇大,理所当然地进入了小说学会排行榜的初选篇目之中。但是在评议会上竟然被割爱,因为经过比较,评委们觉得在艺术冲击力上这部作品并未超出她以前的上榜中篇。在备受排行榜关注的湖北作家里,这次倒是刘醒龙以一部故事虚虚实实的《蟠虺》在长篇小说里拔得了头筹,由于作品发掘出了新的题材,更以考古的手法拂开名利的土层,体现出了当今最缺失的具有民族精神底色的文人风骨。

为文学大国保存经典,是小说学会设立排行榜的初衷之一,对实力作家不吝推崇自然是应有之举。然而,为小说的未来计,排行榜更注意发现有创造潜力的年青作家和新人,对之大力奖掖。进入新世纪以来,从排行榜走进小说阅读视野或强化读者印象的青年作家(一部分现已步入中年)不在少数,如李洱、陈希我、艾伟、红柯、东西、张者、郭文斌、胡学文、罗伟章、吴玄、石舒清、朱山坡、须一瓜等,都曾是排行榜的新宠。他们的创作题材和艺术风格颇有差异,但由于他们都能在某一方面为当代小说拓出新生面而被排行榜兼收并蓄,其中有的作者还是排行榜的常客,占了排行榜相当大的比重,显示出小说创作队伍构成在新世纪发生的变化,也预示着当代小说创作的可观前景。有的青年作者则是因出手不凡而被排行榜敏锐抓住,置于醒目的位置,如80后回族作者马金莲的《长河》在2013年度被评为中篇第一,成为该年度排行榜的最大看点。2014年,青年作家或小说新人再次给人惊喜,如徐则成以书写70后精神历程的《耶路撒冷》打进了长篇排行榜。在中短篇榜单里,青年作家也赫然有名,特别是中篇,前三名弋舟、李凤群、石一枫都是70后作家,他们对人生命运的书写,无不带有沉重感,折射出当下中国人窘迫的生存处境。其中,弋舟《所有路的尽头》最富有时代感和思想的力量,它是一代人反思历史、追问存在理由、自我再启蒙的小说。小说通过几个在记忆与现实里纠缠着的八十年代的过来人,为一个不该逝去的时代招魂,一步步梳理出一代人灵魂失踪的历史过程,从而向脚跨两个时代,有着共同历史际遇的男男女女,发出了“生,或者死”的哈姆莱特式的沉重诘问。曾经的乖孩子,在“新时代”一不小心成了富人的邢志平突然跳楼自杀,撞破了乌烟瘴气、令人窒息的现实,撕开了一道回望历史的裂缝,吸引他的同龄人刘晓东探寻他的死因。原来,邢志平的自杀,不是由于婚姻的不幸,也不是由于病痛的折磨,而是因为偶像与禁忌的坍塌一直给他孤独的灵魂以支撑的原来只是一个幻象。对于害怕孤独和虚无的邢志平来说,诗人尹彧曾经是他生命里一个重要的存在,“在他心里代表这一个时代和一种价值观”,谁知它“居然被‘新世纪摒弃在了回顾之外,无影无踪”,一个弱者灵魂失去庇护所,他的路也就走到了尽头。诗人尹彧隐喻着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时代,和这个时代的精神。当这个时代被一场飓风刮走,他也就蜕变为“一个被气吹起来的草包”,徒有硕大无朋的外表。这是一代人的宿命“我们都曾站在时代与时代交替的那个关口,世界骤然折叠,而我们,都不幸漂泊在了对折之下那道最尖锐的折口之中”他们注定失败。所以,无辜而软弱的“弱阳性”男人邢志平的跳楼自杀,是为一个再也不能回去的理想主义时代殉葬。然而只要还有人活着,就要找路活的理由与方式,而首先要给历史一个交代。终日借酒浇愁的“我”,执意寻找一个谜底,与其说是探查邢志平的死因,莫如说在追问存在的理由及生命的意义。是的,所有路的尽头都是生命的终结,那么在终结之前的生命应该用什么来支撑,也就是应该以什么为存在理由,应该有什么样的生存方式,这才是小说要我们一起做出的回答。理想固然是一把双刃剑,它让你“得到的是诗意的庇护,足以抵挡糟糕、恶劣的生活。当然,也足以在其后令自己的一生被毁掉”,但是人的存在不能没有理由,心灵不能没有信念,生命不能没有阳刚之气,生活也不能一切用金钱来衡量。《所有路的尽头》要用一个弱者的死来唤醒浑浑噩噩的同代人一道生,它反思了一个不无虚妄的理想主义时代,而又高举着理想的火把,是一个青年作家的思考精神带给排行榜评委的惊喜,这是它位居中篇榜首的充足理由。

无独有偶,短篇榜单上的新人新作,也有将一代人的生命纠缠置于特殊的历史节点上予以观照,以探询个体生存的意义与族群的命运的。鲁引弓的《隔壁,或者1991年你在干啥》中,那一对青年男女遭遇的也是八、九十年代之交那个改变了一个国家的方向和无数人命运的历史节点。1990年大学毕业的“我”,因为前一年的运动被分到了珠三角D镇,在一个计划生育单位做宣传工作,与打工妹应红雨隔壁而居。应红雨已经是香港老板的情人,但是在孤独、空虚和寂寞中,青春的情欲、好胜心和报复心理还是打破了墙壁让这对男女的肉体纠缠到了一起,还差点造成私奔的结局。然而,时代所造成的心理隔阂并未被身体的吸引打破,应红雨最后一刻还是被资本的优势掳走,留给“我”的是失败、沮丧和迷茫,这是即将到来的“大时代”带给他们的飘摇人生。如段守新所精辟概括的,这篇小说“在叙事人对‘私人生活充满伤逝悼亡意味的叙述中,时时也处处弥散着特别的时代气息”,“小叙事潜藏着大时代,潜藏着转型期的历史之痛”。2014年以短篇小说进行历史钩沉的大有人在,最难得的是“文革”题材在他们的笔下悄悄浮现。第一次登上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的刘荣书,以一篇《枪毙》接续了20世纪中国文学的启蒙视角,小说与鲁迅的《药》相互文而又对专制体制下的社会病变有了新的发现,用染血的罪证抵抗了民族的集体遗忘。一个短篇可以呈现历史中某一个意味深长或令人震撼的瞬间,一部长篇更可以展现数十年间里一个民族所经历的历史变故。例如贾平凹的《老生》,就是一部实现作者为了不遗忘而写作,也为了历史不再重演写作心愿的长篇小说。小说分为四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那么多的苦难,而又都是人作孽所致,这些无不是文学之眼对历史的独特发现,其间灌注的是作家对人的痛苦与不幸的大悲悯、大关怀。证之以作者在《后记》里的一段话:“在灰腾腾的烟雾里,记忆我所知道的年代,时代风云激荡,社会几经转型,战争、动乱、灾荒、革命、运动、改革,为了活得温饱,活得安生,活出人样,我的爷爷做了什么,我的父亲做了什么,故乡人都做了什么,我和我的儿孙又做了什么,哪些是荣光体面,哪些是龌龊罪过?”可以看出小说作者以诗(情感与形象)写史的目的与情怀。当小说成为诗史,抵御对历史的遗忘,那就是小说的幸运,也是我们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的幸运。

注释:

①吴义勤:《“排行榜”是中国小说“经典化”的重要途径》,《中国小说学会2007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代序》,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2年版,第1-3页。

②冯骥才:《学者视野中的年度小说关于中国小说学会的“排行榜”》,《中国小说学会2003年公布中国小说排行榜》,时代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2页。

③汤吉夫:《小说年度排行榜的话题》,《2011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序》,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2年版,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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