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秦西汉戏君臣形象分析
2015-11-22张丽丽
■张丽丽
川剧秦西汉戏君臣形象分析
■张丽丽
川剧秦西汉戏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上至王公大臣,中及书生市民,下至乡野村夫,无不囊括其中。忠臣孝子、刚烈女子、奸佞小人、诙谐市民,罗列在秦西汉戏的人物长廊之中,读之令人想见其貌其态。本文主要探讨秦西汉戏中的君臣形象。川剧秦西汉戏塑造的君王形象集中在秦始皇、项羽、汉高祖、汉惠帝、汉文帝等人,塑造的臣子形象中有忠臣如陈平、周勃,有奸臣如赵高之流,有文臣如张良、萧何、范增,有武将如韩信、李广、李陵。秦西汉戏中的君臣形象以史书为依托,与史书中塑造的诸人在人物性格上非常接近,同时也融入了人物的民间形象,表达了老百姓对这些形象的或喜或恶。
一、君王形象
从秦始皇到秦二世,从项羽、刘邦到汉惠帝、汉文帝、汉武帝,秦西汉戏塑造了数位君王形象,他们性格不一,剧作家对他们所持的态度也有所不同,现分别论述。
(一)一统之君秦始皇
秦始皇的形象主要出现在 《博浪沙》、《求仙药》、《哭长城》、《筑长城》、《鸾钗记》等剧作中。总体而言,剧作以秦始皇一统天下后的人生经历为素材,主要刻画了他爱好求仙、残暴无道的性格特征。只有在《哭长城》中,秦始皇变成了一位听得民间诉苦、略有人情味的君王。秦西汉戏对始皇形象的塑造,采取的主要是侧面烘托的手法,除《求仙药》以始皇作爲中心人物加以描写外,其他剧作始皇或者作爲配角仅有数句台词,或者仅仅作为一个影子笼罩整个剧本,对始皇的性格主要是通过他人语言加以侧面描写,且多是感叹始皇无道,残暴成性。如《博浪沙》一开场赤松子即言“始皇无道,赶山塞海,兵屯六国,屡兴干戈,劳民伤财,苦无宁息”,后店家亦叹“始皇无有道”。在这些剧作中,几乎每一部都要历数始皇罪行:北筑长城,死伤无数;西修阿房,劳民伤财;求仙无果,东填大海;焚书坑儒,惨害书生……在秦始皇的统治下,民间悲苦不堪,怨声载道,且不敢宣扬。在《筑长城》中,书生范杞梁被抓去修筑长城,与妻诀别,死在长城边上。剧作通过范杞梁的悲惨遭遇,揭露了始皇的暴政。非但如此,剧作还以夸张的手法,描绘了一幅“水族起义图”,龙王虾兵愁容满面,想方设法偷得赶山鞭,换来海清河晏。《博浪沙》中,赤松子因看不惯始皇无道,指点弟子陈大力,并赠双锤,一击始皇。西海龙王也因龙子龙孙无有安身之所,怒淹博浪沙。川剧富有戏剧性地描写了秦始皇的统治给民间甚至给仙界都带来了无妄之灾,遂民心离散,始皇逝世,全民同欢。同时,我们可以看出剧作者对秦始皇的嘲弄,赤松子在终南山上派黄巾力士将求仙药的始皇君臣一顿痛打,好不令人拍手称快。从以上剧作的侧面或正面描写来看,秦西汉戏中的秦始皇是一位施行暴政、鱼肉百姓、好求仙术的暴君,同时又是被仙家戏谑,被剧作者嘲弄的君王。
(二)悲剧英雄项羽
秦西汉戏中的项羽事迹与《史记》基本一致,其性格特征亦无太多改变。《鸿门宴》中的项羽骄傲自负,不懂权术,且不纳忠言。张良的几句巧言游说,即让其命令八千子弟卸甲换袍。鸿门宴上以妇人之仁,数次错过刺杀刘邦的良机,放虎归山,将楚军一步步逼向失败的深渊。《九里山》中的项羽一败而灭“十数载威风”,八千子弟一夜被张良吹散,最终兵败人亡。《乌江逼霸》中的项羽,在江东子弟尽失之时,已经找不到重整江山的勇气,在乌江边上自刎身亡。《虞美人》中的项羽,为渊驱鱼,意气用事,不能任人唯能,不善笼络人心,导致韩信反叛,归在汉王旗下,反成自己垓下之围的最大威胁;中了反间计,不能明察亚父的一片忠心,赶走身边最具智谋之人,致使军中无师,阵脚大乱;面对韩信、刘邦的挑战呵骂,冲动负气,终遭埋伏,困于垓下,致使军势日薄西山。综合而言,秦西汉戏中的项羽刚愎自用,骄矜自负,有勇无谋,冲动暴躁,缺少领导者的智慧冷静、协调部下的能力,以及作爲君王应该具有的气魄与胸怀。因此,项羽注定是一个悲剧性的末世英雄。“比较起西方戏剧来,中国戏曲作家和演员的主观情志在创作和表演中得以更显豁、更率直、更强烈地表露。”“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中国戏曲作家和演员往往在人物身上倾注炽烈的真情”。在剧本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读出川剧对项羽形象的塑造饱含了司马迁那样的对项羽的怜惜与钦佩,项羽的一生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是他的身上仍然闪耀着光明磊落、豪情万丈的英雄光芒。
(三)多面君王汉高祖
在历代的文学作品中,刘邦往往被塑造成无赖小人,川剧中秦西汉戏在突出刘邦虚伪狡诈、阴险无赖、残害忠臣的同时也很重视突出他能屈能伸、善于用人的质量。相对于《鸿门宴》中刘邦既无口才又颇胆怯的较为单薄的性格特征,《虞美人》《九里山》对刘邦形象的刻画则较为立体、全面。《虞美人》中的刘邦一方面能够任人惟能,一方面又兵不厌诈,巧用离间计,除掉项羽谋臣范增。《九里山》中的刘邦怀有虎狼之心,有吞并天下的君王胸怀,但是也有意气用事之时。恨韩信不听调遣,一怒之下,刘邦亲自与项羽正面交锋,遂败北归来。在剧作家的笔下,刘邦作为君主,也是一个常人,也有怒气难消、感情用事之时。但是刘邦善于总结失败经验,吃了败仗回来,就听从张良的建议,重封韩信,登台拜将,派韩信在九里山抗击项羽,做到了“寡人何事亲推毂,惟爱英雄是大才”。剧本结尾写项羽自刎之后,刘邦高喊“皇兄”,哀叹“霸王若渡乌江去,楚汉兴亡未可知”,并念旧交之情,将项羽尸首厚殓,不排除刘邦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是虚伪做戏,但也不排除刘邦在失去亦敌亦友的项羽之后,内心确实感到可惜伤心。新编历史剧《沛公纳贤》用较为幽默的手法重点突出了刘邦在用人之时求贤若渴又小心谨慎的一面。《未央宫》写刘邦与吕后设计陷害韩信,体现了刘邦统一天下之后,为保江山社稷,残害功高震主之臣的阴险狠毒。这样的阴险狠毒,到了《韩信鸣冤》一剧,刘邦对之作了解释:“俺刘邦得天下千辛万苦,保江山不惜要戮杀骨肉。韩信他有权谋统领各部,倘若是反叛孤难以剪除。”“无毒难怪真圣主,用他杀他同一途。”“作天子仁与不仁非紧务,最要紧江山不易臣民服。”在阎罗能照出原形的宝镜中,刘邦是一只猛虎,并非蛇蝎心肠。转世轮回之时,阎罗的判词是“汉高祖平天下功德无限,杀忠良只算得小过一端”,体现出剧作家对刘邦的评价是功大于过。总体说来,秦西汉戏在塑造刘邦这一人物形象时,做到了客观公正,塑造得也较为全面,体现了刘邦的才能,也写出了他性格中的奸诈。值得注意的是,《韩信鸣冤》一剧中,刘邦也懂得用钱堵住人言的市民手段。陈昌被派去刺杀韩信,韩信死后,吕后反以害忠良的借口将陈昌 “斩首午门祭将军”,陈昌一直在阎罗殿伸冤,不但冤情未雪,反而屡受酷刑,被折磨得老态龙钟。
阎罗 你怎么如此摸样?
判官 她多次翻案,屡受惩处。
阎罗 是这样吗,我怎么记不得了?
判官 这……
刘邦 (拉判官到一房小声说话,阎罗侧耳偷听)你怎么不说话?为这事,你得了我送的两座灵房子啊!
判官 好,我说,(转向阎罗)呵,这案子是卑职代大王处置的,事后禀报过呀。
这里的刘邦用金钱买通判官,让陈昌、韩信的冤情得不到昭雪,体现了刘邦市侩的一面,也是对高高在上的权威的一种戏谑。
(四)英明君王汉文帝
秦西汉戏对汉文帝形象的塑造集中在 《轵侯剑》和《缇萦救父》两部剧作。在这两部剧作中,汉文帝赏罚分明,不避亲贤,颇具治国方略,同时体恤仁慈,爱民如子。《轵侯剑》中的文帝是一个充满人性、英明智慧的皇帝,在狭义的孝道和热爱百姓不能两全的情况下,很明确地选择了后者,做到了大义灭亲,赏罚分明。在《缇萦救父》中,剧本借缇萦之言,云文帝“孝事太后,友爱公主”,“讲究伦理”,后文帝感于缇萦之孝,免其父之罪,并废除肉刑。这同样反映出文帝体恤百姓,热爱子民的明君特征。在封建制度里,皇帝是最高权力的象征,明君形象的塑造反映了百姓对合理治理天下,爲民做主,爲民伸冤的皇帝的渴望。秦西汉戏中正面歌颂皇帝的剧作并不多,史传记载和民间流传中的文帝即是一位英明治国、颇有作爲的皇帝,文帝的形象已经在故事的流传中逐渐定型,于是川剧在塑造文帝之时,主要着力塑造他的“好”。
此外秦西汉戏中塑造的吕后形象,也基本可以归于君王形象这一类。《史记》有《吕后本纪》,川剧中塑造的吕后在剧中亦是实际的掌权者。吕后形象主要出现在 《未央宫》、《开化图》、《永巷宫》、《白马之盟》、《韩信鸣冤》、《盗宗卷》等剧中,这些剧作主要展现吕后残害戚妃母子、篡权夺位的后期人生故事。综合看来,吕后野心勃勃,篡权乱政,暴戾残忍,残害忠良,妄诛将士,残忍加害戚妃母子,有十恶不赦之罪。甚至因刘盈加护如意,吕后也要“除此孽障”,实现独操皇权的野心。但是作为失宠的皇后,吕后也有她难言的痛楚。她的争权夺位,残害如意,实则也是一位母亲在保护自己软弱的孩儿,“毒死如意儿称霸,万里山河无二家”。应该看到的是,秦西汉戏对吕后这个角色的感情色彩是厌是贬,对她的刻画主要集中在篡权和残忍上。吕后的结局也大快人心:《韩信鸣冤》中,阎罗王命她投胎爲忠狗一只;《永巷宫》中,陈平等人诛吕成功,赐铁扇裙令吕后自磨而死;《白马之盟》中,吕后病重之时,戚妃、韩信索命,高祖责骂,吕后惊呵身亡,并遭百姓鞭尸。吕后的结局迎合了观众朴素的惩恶扬善的心理,符合观众善恶有报的心理期望。
二、群臣形象
秦西汉戏中演绎争王夺权,讲述治国方略,揭露宫廷斗争等题材的剧作中,亦不乏对各类臣子形象的塑造。他们或忠心耿耿,或奸诈阴险;或能文善辩,出谋划策,或英武骁勇,守卫边关。现将秦西汉戏中的群臣分作以下几类:
(一)忠臣形象
秦西汉戏塑造的忠臣形象,以匡洪、周勃、陈平等人为代表。《宇宙锋》中的匡洪遭赵高陷害入狱,在自身性命难保的情况下,想到的不是冤情难昭,而是担心儿子一怒之下会造反,给国家带来祸患,因此向君主假奏儿子“素行不轨,怀藏创业之心”,希望陛下“早除国患”,体现了一片难得的忠君之心。《白马之盟》中,周勃、陈平等人助高祖打天下,高祖逝世以后,吕氏篡权,谋害忠良,他们带领义军歃血为盟,讨伐吕后,用一片忠心保住了大汉的刘姓江山。秦西汉戏中的忠臣,不负主上之托,忠君爱国,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宁愿牺牲家人的性命,也要国家安宁,正义永存。秦西汉戏塑造的忠臣形象,对君主对国家可谓忠心可鉴,他们正义凛然,坚决与破坏朝廷纲纪的小人作斗争,是支撑一个王朝大厦的栋梁之才。他们的精神可敬可畏,然而他们多是扁平人物,性格较为单一。
(二)奸臣形象
戏剧离不开矛盾冲突,秦西汉戏在塑造忠臣形象的同时也塑造了对立的奸臣形象,《宇宙锋》《数罪斩高》《筑长城》中的赵高,《龙凤旗》中的苗宗善,《白马之盟》中的审食其最具代表性。赵高欺主年幼,指鹿为马,篡权之心昭然若揭,并陷害忠良,排除异己,谋刺皇上,栽赃于人,可谓罪大恶极。但他横行一时,最终落得获罪问斩的结局。为了刻画赵高的残忍,《宇宙锋》虚构了赵高之女赵玉莲。赵高为讨好秦二世,愿将女儿进献,赵玉莲殿前装疯才逃脱进宫的命运。二世迁怒赵高,将他的官职免去,赵高竟然灭绝人性,派人刺杀女儿。《数罪斩高》中,淳于越设计生擒赵高,众臣揭露赵高罪状,驳得赵高哑口无言,并给他安排一个私生子的阉奴身份,在法场问斩之前,让他丑态百出,受尽耻辱。秦西汉戏中的奸臣最终都逃脱不了法律或是上天的惩处,这表现了川剧鲜明的人民性,奸佞小人最终受到惩罚,遭到报应的下场可谓众望所归,能够收到很好的共鸣效果。他坏到极点时,观众咬牙切齿;他命归西天时,观众拍手称快。
(三)文臣形象
秦西汉戏中塑造的文臣形象以为君王筹谋划策的谋士形象为主,有运筹帷幄的张良,爱才荐才的萧何,擅长舌辩的蒯彻,足智多谋但未尽其才的范增。张良是刘邦帐下最重要的谋臣,鸿门宴上,三言两语撤去项羽手执戈矛的武装防备;九里山中,一只玉箫吹散项羽八千子弟,知己知彼,长于谋算。范增忠心辅佐项羽,智慧不亚于张良,他最早发现韩信的军事才能,劝项羽“如此奇才,霸王要用,切不可杀;霸王不用,为除后患,切不可饶”;鸿门宴上多次示意项羽铲除刘邦;刘邦兵困荥阳,罢兵求和,范增献计直捣荥阳,以绝后患。怎奈项羽在上述形势的转折点上,均未曾采纳范增建议,并反中刘邦离间计,在关键时刻将范增逐出楚营,永不录用。此时距离西楚霸业付之东流,只是一步之遥。同是足智多谋的谋臣形象,张良最终辅佐主公登基,成为开国功臣,范增落得永不录用的下场。究其原因,首先是二人的主公性格不同,一个从善如流,一个刚愎自用。其次是所处环境的相异,刘邦帐下的谋臣较多,张良有共同的战友,项羽仅范增一人,且项伯因为嫉妒反与范增不合。再次是二人进谏方式有所不同,张良善用巧计,范增只知再三劝说,不知变通。战乱频仍的时代也是成就英雄的时代,在那样的时代里,可谓人才辈出,但资质相似的人才,是否投得明主,则往往会有完全相异的结局。
(四)武将形象
秦西汉戏塑造的武将形象主要有韩信、李广、李陵等人。他们骁勇善战,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但韩信功高震主,被斩未央宫;李广一生与匈奴作战,被困雪山,诈降而归,却不被信任,终至以死明志;李陵的结局在剧作中有不同的描写,或是因为兵败,先是假降,后因朝廷抄家,终生难回中原,或是宁死不屈,触石身亡。这些武将一生战功显赫,却都未能善终,下面以韩信为例加以论述。
韩信本是项羽帐下的执戟郎官,因不受重用,愤而投刘。韩信忍人所不能忍,遭遇胯下之辱,包羞忍耻,终于成长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韩信用兵,多多益善,非凡的军事才能让他屡立战功。且看埋伏九里山之时,韩信拜为大将,如何用兵:“干坎方差王陵率同陆绾”、“艮震位差周勃陈平当先”、“巺兼离差英布彭越防范”、“坤与兑命张耳与同曹参”、“夏侯婴麾两翼左右挑战”、“李左车诱项羽来到阵前”,再命樊哙“去至鸡鸣山顶,日则举旗,夜则张灯”,为汉军指引方向。兵分十路,布置周密。与项羽相比,韩信不乏勇敢,但有项羽所不具备之谋,故而能在九里山大败项羽,为大汉夺得天下。但韩信善于谋人,拙于谋己,蒯彻曾进言“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韩信请封齐王之时,已遭刘邦的忌恨。贪图名利、贪恋权势,终会因小失大,功高而骄,不善自保,锋芒毕露,终遭上忌。作为一代名将,韩信最终被斩的命运令人叹息,因此才有了到阴间仍要鸣冤的一幕。《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云“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说的正是韩信之辈也。
此外,秦西汉戏中还塑造了公正爱民、充满智慧的地方清官形象,如《缇萦救父》中缇萦之父淳于意,《鸾钗记》中判案心细、明察秋毫的徐州正堂张德普和西蜀都衙席原铎。“他们是处于求告无门境地里平民百姓心目中的希望和理想的投影,是在虚构世界里战胜邪恶势力的正义力量,是假定性情境里为民伸冤、是非明断的理想公堂。”各级衙门历来是百姓伸张正义、疏泄满腔怨愤的地方,清官形象的塑造,表达了百姓对为民做主的地方官员的期待,对正义公平的渴望,期盼人伦社会能够有序的心声。
(四川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