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铅笔之父”吴羹梅
2015-11-22王贞虎
●王贞虎
中国“铅笔之父”吴羹梅
●王贞虎
铅笔,这一大众化的文化用品,在70多年前中国却无力自造,从小学生用的普通铅笔到高级绘图铅笔、彩笔等等,一概依赖进口。1934年,吴羹梅,一位年轻的留日学生,凭着一腔爱国热情和学来的制笔技术,白手起家,在旧上海成功地创办起中国大陆第一家铅笔厂——中国标准国货铅笔厂 (后习惯称为中国标准铅笔厂)。
“我要办铅笔厂”
吴羹梅 (1906—1990),学名吴鼎,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县人,出生于一个亦官亦商的家庭。还在青少年时代,吴羹梅就萌生了反帝爱国思想。在同济大学读书时,吴羹梅加入了国民党,并与周围的共产党人频繁接触,积极宣传进步思想。“五卅”运动中,他更是成为学生运动的先锋,带队冲上街头。1926年,因抗议北洋政府制造的 “八·一三”惨案组织罢课,被校方开除。
1927年 “四·一二”政变中,蒋介石疯狂屠杀共产党人,使久居北京家中的吴羹梅义愤填膺,参加了中共北京大学支部。1928年,因组织遭破坏,他与中共党组织失去联系。这时,革命走入低潮,北京一片白色恐怖,吴羹梅感到前途茫然,遂于当年8月东渡扶桑,转而寻求实业救国。
1932年,吴羹梅结束了在日本横滨高等工业学校应用化学科3年的留学生活,到日本真崎大和铅笔株式会社神奈川工场实习。他十分珍惜这次实习机会,希望尽快掌握铅笔制造技术,回国自办铅笔厂。其时,吴羹梅用名吴鼎,年仅26岁,精力过人,活动能力极强,在留日同学中有 “火车头”的戏称。凭着这一优势和勤学好问的工作精神,在新的环境中,他很快为自己找到了众多的朋友,从场长益田三郎,到掌握关键技术的工程师,甚至实地操作的工人。通过他们,吴羹梅学到了大量的有关知识,如制笔原料与机器的采购、产品的推销、制笔工艺与操作等等。真崎大和铅笔株式会社社长数原三郎闻知此情,对这位过去不曾正视的中国留学生深感兴趣。
一天,数原三郎接待了吴羹梅。他非常欣赏吴羹梅的才干,希望吴羹梅回国后能做真崎大和铅笔株式会社的买办,并极力劝吴羹梅放弃办铅笔厂的念头。数原三郎傲慢地说:“办铅笔工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到你吴鼎二世,你们国内也不会办成铅笔厂,还是买我们日本的铅笔吧。”这一番话,深深刺痛了吴羹梅的爱国之心。做外国大公司的买办,在当时的旧中国,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却与吴羹梅长期以来孜孜追求的理想大相径庭。
他清晰地回答数原三郎:“不!我要办铅笔厂。”
顶石而出的幼笋
上世纪30年代的旧中国,外货充斥,官僚、军阀、流氓等各色恶势力横行,任何一颗民族工业的种子欲破土发芽,都必须冲破这层层的重压。当时,上海有家华文铅笔厂,北平有家中国铅笔公司进行铅笔的半成品加工,开工未几,便相继倒闭。吴羹梅既无厂房、设备、原料,也无资金,除了郭子春、章伟士等几位志同道合的同仁外,他几乎一无所有。1933年11月从日本回国后,吴羹梅于翌年7月,面对重重困难,开始了铅笔厂的筹建工作。
建厂,首先必须解决资金问题。大上海麇集着形形色色的豪富,然而他们只愿意投资信誉好、有把握赚钱的企业。谁肯为一个既无钱又无地位的穷学生臆想中的工厂掏腰包呢?
吴羹梅分析了形势,定了个 “多多益善,少少无妨”的集资原则,以集腋成裘,并把着眼点放在自己的亲友身上,特别是对靳云鹏一家寄予了厚望。1934年秋,吴羹梅携夫人北上,叩开了靳府的大门。掌握着靳家财权的姨太太接待了他们。当吴羹梅提出投资要求时,靳家姨太太非常不屑地笑了。她认为开工厂保险系数太小,不如经营土地可靠。她说:“我们已有个鲁达公司,赔了不少钱,暂时不准备再投资工业了。”吴羹梅怅然而归。
但吴羹梅并未泄气。经过不懈的努力,跬步细流,终于在众多的亲友中募集了股资2万多元,加上章伟士募集所得共3万多元(后又增至5万元)。最初,铅笔厂的股东多达百数十人,超过千元者屈指可数,有的小股东股资仅有几十元,其募资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随后,章伟士在上海南市斜徐路1176号购得一处倒闭了的缫丝厂旧厂房约2万平方米做厂址。吴羹梅和郭子春则于1934年冬联袂前往日本,采购了生产设备和主要原料。董事会也建立起来了,时任上海教育局局长的潘公展因其社会地位,并在铅笔厂投资3000元,被聘为董事长。工厂筹备初具规模。
一天深夜,居住在工厂小楼上的吴羹梅被值班工人一阵紧急呼救声惊醒。
“着火啦!救火呀!”
吴羹梅大惊失色。车间里贮存着大量的木材,厂房也是木制的,火势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楼下车间里存放的刨花、锯末已经燃烧起来,险些酿成大祸,幸亏扑救及时。火是当地几个地痞流氓所放,因其几番敲诈未能满足,便想以此给吴羹梅一点颜色瞧瞧。
事情平息之后,吴羹梅仍然寝食不宁,担心此后是否还会发生更大的麻烦。吴羹梅同济大学的同学马雄冠闻知此事,建议吴羹梅拉杜月笙入股,以资庇护,并愿代为引荐。于是,吴羹梅向杜月笙递去了门生贴子,得其入股费500元。从此,有杜月笙做股东,地痞流氓便不再寻衅滋事了。
1934年底,铅笔厂筹建工作基本结束。吴羹梅以 “中国铅笔厂”之名,向实业部申请立案,但未能通过。理由是:此名易与原北平的中国铅笔公司相混淆。后改名 “中国国货铅笔厂”,但仍未获批准。问题出在哪里呢?吴羹梅万分焦虑,工厂已筹建到这种程度,却迟迟不能立案。他四处托人疏通。后来,实业部的一个科长对吴羹梅说:“你们的工厂就叫 ‘中国标准国货铅笔厂’吧。”吴羹梅遂用此名申请立案,很快获得了批准。
事后回忆起来,吴羹梅不无揶揄地说:“我怀疑 ‘标准’两字会有如此神效,恐怕还是 ‘疏通’起了作用。”
“鼎”牌铅笔及其他
初建的中国标准国货铅笔厂规模很小,全厂不足百人,共有4个车间和5个科室。吴羹梅任厂长兼协理,主管供销、融通资金等对外联系之业务,并兼管技术;章伟士任经理,主管财务;郭子春为工程师,主管全厂的技术工作。这一新建的小厂,资金不足,技术力量亦严重缺乏,除了吴羹梅和郭子春曾在日本铅笔厂进行过短期实习外,其他人对如何制造铅笔则一无所知。吴、郭二人对制笔技术也只是知其一二,并无更深的了解。因此,试工之初曾屡屡失败。不是因为石墨与粘土的配比不合适,造成铅芯过硬,梗涩难以书写,或过软而易折易磨损,便是因为制板工艺不合理,致使笔杆易变形,脱芯现象严重。他们边干边摸索,经过上百次的实验,终于造出了合格的铅笔。
1935年10月8日,中国标准国货铅笔厂(以下简称标准铅笔厂)正式开工营业。首先推出的产品是以 “好学生”和 “小朋友”命名的普通飞机牌铅笔。二者一经问世,便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外国货的竞争。当时,行销于我国市场的各种外国铅笔多如牛毛,高、中、低档货色齐全。高档货有德国的 “三堡垒”、美国的 “美女”,中档货有德国的 “老鸡”,低档铅笔更有各种牌号的日本货。几经磨难诞生的标准铅笔厂在外国货的挤压下,能否免蹈华文铅笔厂和中国铅笔公司的覆辙呢?
论质量,标准铅笔厂的高、中档铅笔比不上德国货和美国货;论价格,其低档铅笔又不如日本货低廉。当吴羹梅带着自造的铅笔兴冲冲找到上海的几家大批发商时,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几乎众口一词地答复不予接受。因为他们主要经销的外国铅笔质量好、价格相宜、销路很旺,担心中国人自办的这样一个小厂,产品质次价高,难以销售;或不能保证供应,影响正常营业。文具批发商是沟通市场与文具生产厂家的中间环节,他们不接受,就意味着标准铅笔厂的产品不能大量上市。吴羹梅百折不挠地奔走于几大批发商之间,最终使他们先后接受了标准铅笔厂的铅笔。
“九·一八”事变后,全国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提倡国货运动,这为标准铅笔厂在众多外国货的围困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第一批投放市场的铅笔反应良好,各大文具批发商要求连续供货。吴羹梅抓住时机,请潘公展题写了 “中国人用中国铅笔”八个大字,印在铅笔上,广为宣传,扩大了影响,增加了销路。就这样,标准铅笔厂站稳了脚跟。
初师告捷,吴羹梅遂致力于产品质量的改进和品种的增加,相继推出了高、中、低档各类飞机牌铅笔和红、蓝彩色铅笔。其中,高、中档铅笔质量较好,虽比不上外国货,但价格较之低;低档铅笔价格略高于日本低档货,但质量却胜其一筹。因此,在当时的情势下,这些产品都相当受欢迎。
最使吴羹梅兴奋不已的是。1937年高级制图铅笔的制造成功。为造出这种技术高难、工艺水平较高的铅笔,他付出了几年的辛苦。吴羹梅为它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鼎”牌,并意味深长地在每只铅笔的笔杆上深深地印刻上两个醒目的三足鼎。当吴羹梅拿起这种精美的、沾着黑头的淡蓝色铅笔时,曾自豪地说:日本人断言,到我吴鼎二世也造不出中国自己的铅笔,可我吴鼎一世就造出了技术高难的中国自己的高档绘图铅笔。
1937年 “八·一三”之前,吴羹梅又成功地完成了一种新的尝试——完全采用国产原料制造铅笔。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工作。此前,制造铅笔的原料,特别是石墨和粘土,基本依赖进口,不仅产品成本高、缺乏竞争力,而且经常受制于人。吴羹梅采用苏州的粘土、湖南的石墨、东北的椴木制造出一个全新的品种——“完全国货”。对这个标准铅笔厂的代表性产品,吴羹梅寄予了厚望。为赢得市场,他不惜以每罗 (注:1罗为12打,1打为12支)六七角钱的赔本价格销售。吴羹梅认为这种 “完全国货”代表着标准铅笔厂的发展方向,表现了他彻底摆脱受制于人的渴望。
颠簸在恶浪中的一叶小舟
1937年全面抗日战争爆发,战火很快蔓延到上海。这里集中着中国民族工业的精华,决不能任其沦于敌手。广大爱国民族资本家奔走呼吁,要求国民党政府赶快组织内迁,并表示将不计生死、不计损失迁出所属企业,为国分忧,以利长期抗战。1937年8月,国民党政府仓促决定内迁上海的民族工业,并相继成立了上海工厂迁移监督委员会和上海工厂联合迁移委员会。时间紧迫,其内迁的着眼点主要是与军工生产有直接关系的钢铁、机器制造等重工业,对轻工业,包括荣氏兄弟 (宗敬、德生)的申新纱厂提出的内迁申请都不予理睬,吴羹梅的标准铅笔厂更不在内迁之列。
不内迁,摆在吴羹梅面前的出路无非两条:或关厂出盘;或像许多不得内迁的厂家一样,挂起英、美、比等外国公司的招牌,静观待变。他不能就此结束刚刚辛辛苦苦兴办起来的这番事业,更不想留在上海在日寇的铁蹄下谋生。几经奔走,迁移委员会批准了标准铅笔厂的内迁申请。
1937年10月,标准铅笔厂踏上了漫漫的内迁之途。
此时,上海已战火四起。在这样一个炮火连天的战争环境中迁徙,即使是标准铅笔厂这样一个不足百人的小厂,其困难也是可想而知的。惊慌逃避战祸的人流、急欲内迁的工厂、频繁调动的军队,整个上海陷入一片混乱,运输拥挤不堪。除军运外,尚余的为数不多的一点运输工具,几乎全被宋子文临时成立的所谓上海市运输委员会所控制。内迁工厂多数只能靠高价租船,还常常被军队打劫而去。内迁路线也只能走内河至镇江,再经长江至武汉。一艘艘满载内迁物资的小木舟,在狭窄、蜿蜒的河道上,像蜗牛一样缓慢、艰难地爬行着,不时呼啸掠过的日本飞机,常常使这些插着伪装的 “绿色蜗牛”龟缩一团,不敢移动半步,也时有不幸者被炸沉江底。然而,不顾生死、不计损失的内迁工厂仍是源源不断地到达武汉。标准铅笔厂装满设备、原料的四只小木船,由一条小火轮拖拉着,也于11月中旬抵达武汉。
1937年底,标准铅笔厂在武汉复工,成为少数几个复工厂家之一。不久,九江、安庆沦陷,武汉危急,迁抵武汉的工厂再次内迁。铅笔厂迁至宜昌,并很快又开工生产。谁知,几个月之后,武汉又告失守,铅笔厂只得再次迁往重庆。从宜昌到重庆的这段长江水路滩多流急,惊险异常,铅笔厂曾有两条装载设备的船翻沉江底,随后打捞起来,终未造成损失。直至1938年11月,铅笔厂才结束了为期一年多的艰险的迁徙生活。
这次悲壮的大迁徙,内迁民族工业损失惨巨,几乎厂厂有损失、矿矿有伤亡。像标准铅笔厂这样未损失一件重要设备、未牺牲一人,完整地迁往重庆的,实属罕见。
一切为了抗战需要
历尽艰险迁抵重庆的中国标准铅笔厂于1939年上半年在菜园坝恢复生产。与此同时,日本飞机也追踪而至,开始频繁地轰炸滋扰。敌机一来,工人们便不得不停下机器,躲进防空洞,搞得生产无法正常进行。再加上原料的补充、电力的供给、产品的推销等一系列问题,铅笔厂的月产量很低,最多不过几千罗。
1939年底,在一次敌机轰炸中,吴羹梅因躲避不及被炸伤送进医院,所幸工厂未受损失。翌年,铅笔厂第二次被炸,成品车间中弹,上万罗的铅笔被付之一炬,损失惨重,致使当年下半年仅有200罗铅笔应市。鉴于这种情况,吴羹梅决定在距重庆市区较远的南温泉增设新厂。谁料,此议刚一提交董事会讨论,便遭到经理章伟士的激烈反对。标准铅笔厂的领导层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分裂。
当时的重庆,币值不稳,通货已开始不断膨胀,出售产品所得常常难抵原料款,加上重庆政府税收等经济政策的不合理,铅笔厂为维持生产已不得不屡屡向银行借款,负债不少。章伟士是位精通企业管理的理财专家,他认为,在重庆即使生产正常,也很难保证工厂不亏累,菜园坝工厂已使标准铅笔厂债台高垒,再添设新厂,很可能最终导致倒闭。他建议,重返上海建厂以挽救危机。
吴羹梅坚决反对重回上海。他认为,即使能赚大钱也不能去仰承日本人的鼻息。他表示:只要抗战需要,再艰难也要尽力维持,更多地生产铅笔,并不惜为此破产。
章伟士对吴羹梅这种搀杂着浓厚政治色彩的经营思想,颇不以为然。哪能如此地不顾经济效益而凭政治热情去经营企业?于是,他们分道扬镳了。
1941年底,章伟士、郭子春脱离标准铅笔厂,开始筹建上海铅笔厂,吴羹梅接任标准铅笔厂总经理一职。留日同学、共同创业的老朋友郭子春的离去,令吴羹梅痛心疾首,加上过度的劳累,他险些被伤寒夺去了生命。但南温泉分厂毕竟还是建立起来,并在1940年下半年正式开工。
大病初愈,吴羹梅便拖着虚弱的身体,支撑起章伟士、郭子春离去后的残局。他筹措资金,改组机构,加紧生产,使铅笔厂很快又走上了正轨。1942年元旦,迁川工厂联合会在牛角沱生生花园举办会员工厂出品展览会,标准铅笔厂送去了自己的产品,并特制了两支一丈多长的大铅笔醒目地陈列在展架上。展览会在后方的山城引起轰动,展品被盛赞为 “流洒血汗所培养出来的花蕾”。
“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生产”
抗日战争后期,民营内迁工厂的经营环境更为恶劣。一面是急遽膨胀的通货,致使工厂虚盈情况严重,资金周转失灵,原料补给困难;一面是国民党政府不曾稍缓的实际税收,严格的限制贷款,严厉的管制平价,从而把后方的民族工业一步步逼上了危险的境地。面对这种局面,内迁工厂的老板们曾寄希望于国民党政府能改变现行政策,切实解决他们存在的重重困难。
1943年,迁川工厂联合会、西南实业协会、重庆国货厂商联合会等组织,联合成立了生产促进委员会,对内迁民族企业现状进行了广泛调查,并整理成意见书,提交当年6月召开的国民政府第二届全国生产会议讨论。会上,吴羹梅等几位民族工商界代表提出了若干解决工商界困难的议案,得到通过,并制定了具体实施方案。可是一直等到抗战胜利,议案一条也未见实施。民族工业界的困难却有增无减,正像当时有的报刊所形容的那样,“恰像一颗从高山上滚下来的雪球”。
1945年8月抗战胜利了,内迁民营工厂的处境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陷入了绝境。国民党政府骤然减少甚至停止了对这些企业的加工订货,于是,这些企业的生产顿时陷入全面瘫痪状态。众多的民营内迁工厂纷纷停产关门,有些甚至连工人的生活费都发不出来了。附属标准铅笔厂的中和化工厂、中国标准锯木厂均因此而被迫停产,铅笔厂虽勉强维持,但也只能靠借贷度日。据统计,抗战胜利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迁川工厂联合会会员就从原来的390多家减少到l00多家,其中仅有20家还在勉强开工。
内迁工业界愤怒了。他们召开各类会议,呼吁政府继续加工订货,发放紧急工贷。1945年9月中旬,全国工业协会、迁川工厂联合会联合成立复员协进会,推出30多位代表调查困难状况、征求各方意见,与政府交涉。胡厥文、吴羹梅、胡西园先后找到经济部、财政部。两部互相推诿,不得要领。10月初,他们再往行政院,至10月底仍未见答复。内迁工厂忍无可忍。1945年10月31日,全国工业协会和迁川工厂联合会联合集会,发表了 《后方工业界对目前紧急情势宣言》。会后,百余名工厂的老板经理们前往行政院请愿。被堵在办公室里的宋子文,被迫接见了吴羹梅、胡厥文、胡西园等几位请愿代表。
“侬勿要 ‘三吓头’(上海方言,意为不要虚张声势吓唬人)!”这便是见面后宋子文所说的第一句话。
代表们陈述了当时所存在的困难和要求,并强调说:“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生产。”
宋子文很不耐烦地截住代表们的话头:“你们的情况我不知道,你们对我讲这些,等于对牛弹琴。”
一位代表气愤之极,揶揄道:“院长太客气了,中国人才无论怎样缺乏,也不至于要牛来当院长。”
对代表们希望政府继续加工订货的要求,宋子文说:“真是岂有此理,美国货价廉物美我们不买,非得买你们又贵又不好的产品?”身为行政院长,缺乏维护民族工业常识竟至于此!难怪时人惊呼,政府把内迁民营工厂 “像烂草鞋一样,一下子抛掉了”。
1945年11月5日,吴羹梅、胡厥文等再见蒋介石。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几天后,国民党政府始决定,发放50亿元紧急工贷给内迁民营工厂。得到贷款的内迁工厂纷纷遣散员工,重返故里。然而此番已今非昔比。李烛尘形容这些内迁工厂说,“当年艰难辛苦而去,今日倾家荡产而归”“实为抗战时代一页伤心惨史”。
积债如山,濒于破产边缘
1946年初,伤痕累累的标准铅笔厂在上海丹徒路复工。谁料,惊魂未定,美国铅笔便潮水般汹涌而来。国民党政府对美国进口货征税极低,甚至不征税。于是,价廉物美的美国铅笔便毫无阻挡地冲入中国市场。据海关统计,1947年进口铅笔达9万余罗。弱小的中国民族铅笔业根本无力与之竞争。复工不久的标准铅笔厂岌岌可危了。不得已,吴羹梅联合上海铅笔厂、长城铅笔厂,要求政府提高铅笔进口税。几经交涉,始获准许,美国铅笔的进口势头得以扼制。然而标准铅笔厂也失去了恢复元气的机会。
不久,国民党统治区的恶性通货膨胀终使标准铅笔厂陷入灭顶之灾。人们不再相信纸币,拼命抢购实物,以实物交换计价,标准铅笔厂的 “200号好学生”产品也成为计价交换的实物。铅笔只要上市,很快就被抢购一空;而所得价款,顷刻间便变成一堆废纸,连相应的原料也买不回来。铅笔的售价永远追不上飞涨的物价,而且国民党政府又实行了“八·一九”限价,出卖铅笔就意味着赔钱。在这种境况下,铅笔厂如何再继续生产下去?
解放前夕,标准铅笔厂积债如山,生产停顿,濒于破产的边缘。
偿清债务,实现公私合营
1948年底,正当标准铅笔厂生产难以为继时,吴羹梅接到了中国共产党请其参与新政协筹备活动的邀请,不禁欣喜异常。此时,他已清楚看到,国民党政府已危在旦夕,一个新政权就要诞生了。
早在抗战后期,吴羹梅便对国民党的专制统治日渐不满,曾多次激烈地批评国民党的现行政策,以至国民政府经济部企业司的一个司长曾打听吴羹梅与共产党是否有关系。重庆谈判期间,吴羹梅作为工商界的代表曾三次受到毛泽东的接见,得以亲耳聆听毛泽东对共产党有关方针政策的阐述。抗战刚一结束,吴羹梅即参与了民主建国会的筹建工作,投入反内战、反独裁的斗争。1949年元旦,吴羹梅携家眷绕道香港北上,3月初,抵达解放了的北平。
1949年4月,各界民主人士组成首批“民主东北参观团”,由吴羹梅带队前往老解放区参观考察。在为期40天的参观中,他们走访了许多工矿企业,看到了共产党在经济恢复和经济建设中所做的艰苦努力。特别是共产党公私兼顾、劳资两利的政策,不由使吴羹梅深为感动。安东商会会长、同时也是一个合营厂私方经理的罗剑华先生,详细地介绍了他们厂的经营情况,颇为自豪地对参观者说:“民族资产阶级也是国家的主人,也应该担负起建设国家的任务。”在参观了哈尔滨的铅笔制造业后,吴羹梅提出办一家公私合营中国标准铅笔厂哈尔滨分厂的倡议。
6月下旬,吴羹梅返回上海,随后,即与有关方面协商建厂事宜,并派出10多名技术员工带着整套制笔设备前往哈尔滨建厂。这是第一家上海私营企业与国营企业合营在外地建厂,在当时的上海引起很大的轰动。
1949年9月,吴羹梅参加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代表大会,10月1日,参加了开国大典。新中国成立不久,他便被委任为中央财经委员会委员、私营企业管理局副局长。
1950年5月,中国标准铅笔厂偿清了全部债务,实现了公私合营。1954年,上海市铅笔行业在吴羹梅的主持下,成立了公私合营中国铅笔公司,吴羹梅任私方经理。1955 年6月,上海市制笔行业全行业公私合营,取消了中国铅笔公司,成立上海市制笔工业公司,吴羹梅再度出任私方经理。
1958年,吴羹梅调离上海,到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央任职。“文革”结束后,身为全国政协常委、民建中央常委、全国工商联常委的吴羹梅,经常到各铅笔厂考察或去函询问有关情况,提出意见建议。1981年,吴羹梅与汤蒂因等人联名建议成立中国制笔协会。1983年3月,中国制笔协会成立,吴羹梅被聘为协会的名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