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2015-11-19王燕子
王燕子
祠堂
王燕子
我祖上,其实也是有祠堂的。
其实,这个词说起来让人觉得怪怪的,本来以为没有,后来才知道曾经拥有。那是小时候的某一天,家里突然来了几个根本不认识的老汉。说老,是有点过了。一套根本不合身的西服,一口叫人听得费力的普通话,再加上总是在手搓手的一份矜持,让人觉得那张褶皱的脸无故多添了十岁光阴。后来才听老爸说,这是老家湘乡来的族人,是过来说修祠堂的事,主题是募捐。这时,我才知道我祖上,其实也是有祠堂的。
从我记事开始,在许多所谓的表格中,就有一项内容,籍贯。这是让我经常感到莫名其妙的词,因为我老是记错,有时填的是湖南湘潭,有时填的是湖南湘乡。后来有一次,很确定地问过我爸以后,他告知我,是湘乡,没错。这才开始把这个地名一路填下来。
湘乡,对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的我来说,对其应有的故乡情,纯粹是一个虚妄的做作。而祠堂长什么样,曾几何时,在梦中出现过几回,样子嘛……应该是哪本乡土小说或者乡土电影里面的模样罢了。因为爷爷去世得早,也没怎么听他说起过老家,只知道爷爷在他八九岁的时候,就和他的爸爸,我的祖爷爷一起离开了湘乡,到江西讨生活,就再没回去过。等到老了的时候,才有闲回了老家几趟。至于我爸,也就陪爷爷去过两三回。
不过,祠堂也不是那么遥远的事。
那些年,我在厦门读书的时候,从厦大到学生公寓的那段路程,有时候抄近路,常常会经过一些祠堂,边上一般都会有一个简陋的场地,平时用来晒东西,有的时候会有唱歌仔戏的闽南剧戏班子在演出,一群人围坐着,以老人和小孩为多,年轻人很少,再有就是像我这类好奇心重的学生,会聚过去看上几分钟。周末的时候,我会和舍友一起在环岛路上跑步,路边上最大的那个戏台在曾厝垵的祠堂。一次傍晚经过那里,看到戏台边上竟然有走字幕的显示屏,想来是演闽南剧的时候用的。有时坐公交车还会留意张望,看看祠堂边上是否有摆戏台,因为每次在戏台边上的烧烤摊最多,料最好。
而我夫家,确实是有过祠堂的。
记得第一次去他们家,除了带我参观他家一亩三分地之外,就是到他们陈家祠堂去看看,当时的祠堂已经空旷无人,虽然个别角落有些尘灰,但基本上还是完好的。那里曾经是他读小学的地方,他一一指给我看,哪里是放课桌的,哪里是老师的办公室,而门前的那口池塘更是那时的天堂,摸鱼,游泳……言语间,童年的气息渐渐聚拢于周围,祠堂在他心中已经和童年等位。现在村里有了新的教学楼,小学就从原来的祠堂迁出去了。想来,这种与童年等位的待遇,在后辈人心里是不会再有了。果不其然,几年之后,再去他家,祠堂已经是堆杂物的场所,而且屋顶上有些瓦块已经塌陷。如果再不修葺,祠堂的倒塌之日不远了。门口的池塘不断地被填土,淤泥越堵越多。
不仅是祠堂,村里的旧屋越来越多。原来聚居的村落已经有很多人搬走了,大多是在去镇上的路边建上了新房,或者是买了县里的商品房。村里熟悉的面孔渐渐少了。但是,一有时间,他还是喜欢往老家跑。有时,我也会抱怨,总是回去干吗?他会很在意地说道,我对老家的感情,你们是感受不到的。你们没有老家,家就在你们的腿肚子上,走在哪,家就在哪。的确如此,因为我爸妈就在身边,我已经好几年没回老家过年了。即便还有一些亲戚,也就电话联系了。不,准确地说,回我的出生地过年。至于在籍贯一栏填写的湘乡老家,仍然是一次都没去过。在他的善意的嘲弄中,我是属于无根的一族。
可是,去年冬至回家,也让他有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寂寥。每一次回老家他都会循例和我说些老家新鲜事,这次呢,却很自嘲地说,竟然有老人见了他不认识他,真是相见不相识啦!祠堂呢?已经旧得不成样了。门前的池塘已经没水了。虽然儿时伙伴在一起聚会时,还曾笑谈起修葺村里祠堂的事,当然,也只是笑谈罢了。
祠堂,也并不总是萧条的代名词。偶然发现,祠堂也有复兴时。
广州的陈家祠就是一个不得不说的“景点”祠堂。
因为是景点,祠堂的功能项已经改变,但祠堂建筑的大气和雕琢依然让人唏嘘不已,特别是其中最负盛名的 “三雕、三塑、一铸铁”。做了前期功课,才知陈家祠只是俗称,本应为 “陈氏书院”,原先主要为广东72县参与捐资的陈氏宗族子弟赴省城备考科举、候任、交纳赋税、诉讼等事务提供临时居所。作为捐资的回报,这些陈氏宗族可以将其祖先牌位放到陈氏书院的神龛内供奉。现在的话,陈家书院作为馆地,同时还是 “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
前段时间正当博物馆日,去了陈家祠一趟。除了木雕、石雕、砖雕、陶塑、灰塑、壁画和铜铁铸等不同风格的工艺展览,还有不少粤地的手工艺,如广绣、牙雕、榄雕等,有非常多细节的展示。印象最深的是潮州的金漆木雕,以及灰塑和嵌瓷这几个工艺展览,把整个程序环节都分成几个步骤直观呈现,真是细致入微,作为民间工艺博物馆,真的是名副其实,做到了本土文化的普及。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的博物馆日,还展出了万兆原和万兆元两兄弟的泥塑作品展,他们是广东东莞人,本土艺术家。他们的泥塑主题便是独具西关风情、岭南特色的故土系列,有广州老区小巷人家的挑担叫卖、木屐声声的南国韵味,也有广东郊区村姑乡童、耕牛犁耙的时光回顾,最有意思的是,与泥塑并列的诗配文的说明,例如:
留神烟
剃头师傅好手艺,刀下头颅无不低。
只怕嘴上衔烟仔,跌了落来满头灰。
过去广州街头随处可见理发摊挡。其条件简陋,理发师傅不讲究卫生,不拘小节,常口衔香烟工作,每逢烟灰跌落,搞得顾客很狼狈。
——廖陵思配诗文
看完泥塑和诗配文,昔日西关小巷里的剃头师傅的影像立即回到眼前。除此之外,粤语版的歌谣,俗语也能一见。如, 《插豆竿》:豆苗生到三四十公分就要插豆竿比佢爬上去,再迟就会生到乱龙 (豆苗长到三四十公分就要插豆竿让藤蔓往上爬,再晚就会乱长了)。在词与景的相互呼应下,观者自会会心一笑,被乡土情浸染其中。
现今的陈家祠早已被广州市委定为新世纪的羊城八景之一,名为 “古祠流芳”,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与留念,再加上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的设定,陈家祠已非昔日的宗祠。如同祠堂门前的大广场,早已取代了往日的莲塘,想看昔日之景,也只有在1949年前的陈氏书院旧照集中才能看到。
其实,广东还是有很多地方不仅保留而且还在善用祠堂。有次偶然机会,到了顺德的乐从古镇,感受到了当下真实的、血肉之亲的乡村宗祠文化。甚至,有些宗祠活动还和社区活动联系起来,在 “后寻根时代”和 “后家族时代”中有所传承和创新。当时,最让人感慨的是村落的手绘活动,这种亲子类的手绘活动之前在很多城区的小区活动中见过,这次居然在乡村中看到,不仅在街道中的墙上可以看到手绘图,他们还有村落宗祠分布路线图,都是由老师引导,由小学生自己绘制,可以说,宗祠文化的认同感便在亲子手绘活动中逐渐强化。
值得庆幸的是,那天我们竟然遇上了一次喜宴,在宗祠大厅中布置操办的喜宴,对于我这类外来者,这种场景真的是很难得。因为时辰尚早,没见到新人,只见到忙前忙后的族人以及请来的帮厨,看到祠堂内摆满的桌椅,喜气洋洋的红色布置,大规模的白切鸡摆盘,一大盆一大盆的沙虾、鲍鱼,颇为壮观的现场烧烤乳猪,还有跑前跑后的玩气球的小孩。见此场景,当时我就赶紧用手机拍下了好几张照片,打算回去给家人看看,让他们都感受一下祠堂婚礼的场景。这是我们这些外乡人无法领略到的风景,我的婚礼也就是在酒店和家里办的,哪有这般的回味。
家族的联络,血脉的传承,叶落归根的思念,祠堂承载了太多太多。善用,常用,祠堂才能让人保留根的留念,这不仅仅是血缘血脉的根,更是乡土文化的根。我想起了夫家破落的祠堂,还有门前那口越发见小的池塘,今年过年一定要回去看看,也许修葺祠堂的事不仅仅是笑谈吧。
责任编辑 杨 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