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情
2015-11-19邝美艳
邝美艳
我们的爱情
邝美艳
小龙女
那天下午,我莫名其妙地接到一个来自湖北的陌生电话。电话那端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问我是否认识龙晓颖,尽管这个名字我异常熟悉,但我仍警觉地沉默了一小会才回答。那个女人得到我肯定的回复后,她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电话那端的她一口气说道:“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了,是这样的,我是她现在所在工厂的人力资源部同事,她这两天情况有些反常,她常常上班上着上着就泪流满面,问她她也是沉默不语,一声不吭,不知道是不是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上个月才应聘到我们的工厂,招她进来时也没觉得她反常。”“我们怕她想不开,所以我刚才趁她不注意,从她的手机上无意间翻阅到你的号码。对了,你是她的?”
“哦,我们是同学。”
“你看是否方便给她打个电话聊聊,你们认识,或许她愿意向你倾诉。”
电话打过去,龙晓颖却始终没有接,最后我只好回电话给那个女人,我告诉了她一个姓袁的男子的电话,那是龙晓颖的老公。
龙晓颖,我和她不仅是同学,我们曾经还亲如姐妹。不过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时间、距离、经历,生活疏离着我们,我们更多地奔走在自己的轨道上。当然,我们并没有中断联系。这些年,我断断续续地接到她的来电,她换了不少号码,她每一次的来电都是一个陌生号码,每一次我保留的号码在不久后就变为了空号。她四处辗转,颠沛流离,有时在广东,有时在江苏,有时在湖南,有时在湖北……她还换了不少工作,流水线员工,绘图员,文员……她和一个袁姓的男子有过一段恋情,他们分分合合,但是最终她还是和他结婚了,并生下了一双儿女。
那个姓袁的男子,也就是她的老公,我并没有见过,不过大约一年前我曾给他打过一通电话。那时她常在电话里向我哭诉,她说她很想念自己的孩子,在自家门口打工,却不能回家看望自己的一双儿女,原来她的老公把她赶出了家门。电话这端的我听得义愤填膺,当即索要了那个男人的电话号码,不假思索地拨通了那个男人的电话,当听说我是她的同学时,电话那端男人的语气瞬间冰冷、僵硬,我按压住心中的怒火试图劝慰,然而那个声音喑哑的男人根本不吃我这一套,他反复咒骂着,你问她自己做了些什么,自作孽,活该! “不管怎么样,她终归是孩子的母亲。” “哼,她这一辈子也别想再踏进这个家门,她死也别想再见到孩子。”他说得咬牙切齿。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离婚?”我终于失控地反问道。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冷笑, “哈哈,想离婚?没那么容易,我不会和她离婚的,我要让她生不如死。”他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利刃,寒光闪闪,锋利无比。最终,我歇斯底里地骂道:“他妈的,你混蛋!”
我含着眼泪结束了通话。我心疼,我心疼一个曾经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女孩居然被这样一个混蛋践踏。1998年,湖南永州,一所位于小镇郊野的中专校园,宛如世外桃源。8月25日,我、她,还有我们的师傅小鱼儿,我们在204宿舍相遇了,我们一见如故,亲如姐妹。
那时花季少女的她有着一张娃娃脸,脸如瓷器般光洁,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笑起来有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很是甜美,她尤其爱穿白色的长裙,加上她本来就姓龙,学校的男生都私下称她小龙女。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学习成绩不差,尤其是建筑绘图课程,深得那位刚毕业留校老师的赞赏,卡丁尺,绘图板,一支细长的铅笔,原本生硬枯燥的建筑制图在她的俯首间变得柔美多姿起来,让我们班的男生为之倾倒。那三年,我和小鱼儿师傅如两个护花使者,伴随她的左右,不时有男生通过我和小鱼儿师傅给她递纸条,她常常当着我和师傅的面将那些纸条打开,大声地朗诵,然后哈哈大笑,笑得没心没肺。那时我常想要怎样一个男子方能掳获她的芳心?
其实,我并不看好这个男人。早在她第一次投奔我时我就点醒过她,选择这个男人须谨慎。
毕业的第二年,我在东莞黄江一家电子厂上班,许久不联系的她突然来电,说想来看看我。隔天,她就拖着不多的行李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时的她并没有太多变化,唯独脸上多了些忧伤。我们找了街边的一家旅馆住下。那晚,我们彻夜长谈,她谈起了她的这段恋情。从学校出来的她几经辗转到了广东中山,在中山的一家小灯饰厂做流水线员工,后来工厂的设计部内招一位绘图员,她凭着在学校学的建筑制图的功底,居然面试通过了,她成为了设计部的一名绘图员。而袁姓男子只是他们厂的一名保安,她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但他早在她进厂的第一天就已经被她深深吸引住了。“说实话,那时追我的人并不少,那些鲜花、巧克力、礼物都没有打动我,唯独那天我生病正在社区打点滴,他请假去看我时给我倒的一杯白开水打动了我。”“我并不是多么虚荣的女孩,我不奢望找一个有钱人,我只想找一个可以依偎的肩膀。”她紧握着我的双手发自内心的说着。
我正为她找着一份贴心的感情感动时,她接下来的讲述却让我大跌眼镜。她说真正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是一场恶战。两人交往不久,因为一点小矛盾,她故意不理他,他打来的电话也不接。周日,一男同事约她和舍友在宿舍娱乐室打麻将,刚打了一半,他突然出现,二话不说,掀了麻将桌,并将拳头砸向了那个男同事,男同事也不甘示弱,两人抱头一顿殊死搏斗,最终两败俱伤,被送进医院各自缝了数针。原来他听说那个男同事也在追她。后来,工厂以打架为由开除了他们,被扫地出门的两人由此开始同居生活。
“你就这样跟了他?你是不是觉得他可以为了你抛头颅洒热血?”
“或许他是爱你的吧,但是你没看到在他爱的背后潜藏更多的是占有?”
“一个以武力解决问题的男人会不会太危险?”
她沉默不语。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因为一点小事,他居然动手打了她,她才投奔了我。
我以为她要和他彻底决裂,我安排她在工厂附近住下,并介绍她到我所在的工厂上班,然而,刚上了两天班,那端的他一个电话,几句忏悔,她就马不停蹄地奔向了他。
后来她在电话里解释,除了奔向他别无办法,因为她怀孕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选择了沉默。或许从学校分别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走向不同的生活轨道,我们奔赴在各自的轨道上,我们除了彼此眺望,谁也无法将对方拉入到自己的轨道。她被自己设计的生活情节一步步紧逼,我看到一张无形的命运之网笼向了她。
再见她时,已是几年后了。她从惠州离职回老家,买了常平的火车票,那时我恰好辗转到常平。远远地我看到一个穿着大花背心、牛仔短裤、黑色鱼网袜,脚蹬一双十来公分高跟鞋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格子手袋,走近了,我才发现那是她,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粉,死白死白,在脖子处形成鲜明的对比,两片嘴唇腥红,她抬手时我看到她腹部的赘肉,还有蛇样爬行的妊娠纹,醒目,刺眼。那个花季少女不知何时消失了。是岁月?生活?还是那个男人让她变得如此粗俗不堪?那天,在饭桌上,喝了点小酒的她不停地向我控诉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枯燥乏味的工作,还有那个罪该万死的男人。 “生活真他妈的无趣。” “男人真不是东西。”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最后,她指着额头上的一道伤疤告诉我那是她的男人用碗砸的。那晚,她原本想着我陪她一同住在那间临时房中,最终我找了个理由回到了我的宿舍。我们再也不可能像多年前的冬夜,爬上对方的床,相拥而眠,或者彻夜长谈了。我们已经在彼此的轨道上愈行愈远。
又是许久的消失,直到有一天,我和小鱼儿师傅聊QQ时,我忍不住问起了她,小鱼儿师傅停顿了许久,发来了三个字:她疯了。
室 友
她初给人的感觉文静、谦和,但她看人的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高傲。我第一次见她时,就窥见了那高高在上的目光。
那天,刚下班的她推开宿舍的门,正埋首整理床铺的我赶忙友好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新来的同事,我叫邝美艳。哦,你好,一脸惊诧的她不忘微笑,就在微笑时我看到了她一扫而过的目光,那目光从一双大眼睛中俯射出来,呈45度角,锐利,迅捷。
和她同居一室后,我发现她身体里流淌的虽然是中国血液,但她骨子里迷恋的是日本。她平日的着装是清一色的日系风格,她的手提电脑是日产的东芝,手机和数码相机是索尼的,她的零食永远是格力高的,她连平日用的卫生巾都一定要找日产乐而雅的,她喜欢看日系版的 《樱桃小丸子》,她喜欢听日语歌《北国风光》,她接起电话时,第一句永远是 “嘿,摩西摩西”。在挂上电话时,她会习惯性地说 “沙扬娜拉”。她常常叫我邝san,她和我聊天时总是不经意地聊起日本,她说日本的街道那才真叫一尘不染,哪像中国城市的街道垃圾随处可见,满地狼藉。她又说在日本永远是车辆让行人,哪像国内的人有辆车了不起,看到行人老远就按起了喇叭。说这话时,她满脸崇拜,全然忘了自己是一名中国人。那些蚯蚓般蜷曲的字符,那些阴阳怪气的50音图,最终组成叽哩咕噜的语言,这让她在我面前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在她这种莫名优越感的激发下,我也曾私下交了200块钱参加工厂举行的日语培训,只是无疾而终。
后来,我才算明白,全身上下以日本为武装的她,原来是为了准备做日本媳妇。当初高中毕业的她只是生产部的一名普通流水线员工,后来脱产学习日语三年,学成后正赶上工厂组织职工去日本总部研修,说是研修,其实也就是换个地打工,不过报酬是相当丰厚的,听说两三年存个20、30万没有问题。她当即报名去日本研修。两年后,从日本研修回来,她成了液晶事业部的一名翻译。在这里遇上了让她心仪的小野村。
在工厂说小野村也许没多少人知道,但只要一提 “香水男”肯定人尽皆知,他一年四季离不开香水,远远地就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浓烈、黏稠、凝滞,给人窒息感,他却浑然不觉。我经常在周日晚她回来时闻到这股香水味。
小野村现任液晶事业部品质部的部长,他年近四十,日本人典型的身型,短而粗,尽管削尖的脑袋外加头发直立仍没有增加多少高度,他曾经有过绚烂的青春,不然脸上不会留下如此绵密、沆沆洼洼的青春痘印,漫长的岁月仍未能及时填补。横看竖看也谈不上好看。不过他不像其他的日方管理人员那么严肃,他爱笑,一笑那双眼睛就生动起来,连带内心丰富的情感,肆意流淌。我曾以内刊主编的身份采访过他,采访中,他很健谈,而且风趣,整个采访过程相当愉快,采访结束,他还送了一套美甲工具给我以示谢意。后来,在宿舍当她看到和她那套一模一样的美甲工具时,她耿耿于怀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们的爱情无疑是炙热而滚烫的。她几乎每天煲着电话回来,进门、换鞋,然后斜躺在床上,嘴里讲着让她充满优越感的日语。她的声音柔和,面露微笑,不时晃动着双脚,冷不丁地坐起,一阵高声大笑,笑后又不经意地瞥我一眼。其实,在一个日语文盲面前她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调情。这样的电话常常持续到深夜,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在夜色中缠意绵绵,可是传至我的耳中却变成了一串串魔咒让我头痛不已,我捂着被子心烦意乱地睡去。偶尔碰上电话结束得早,荷尔蒙亢奋的她毫无睡意,她内心被喜悦充盈,她会喜不自禁地和我聊天,她并非想要与我分享,而是好奇地打探我,你的男友在哪里上班呀?当我告诉她没有时,她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仿佛我欺骗了她。
在与小野村打得火热的同时,她似乎还有一个追求者,他会见缝插针地打电话进来,遇上我们正聊得起劲时,她会选择不接,有时她会接起,漫无边际地聊几句,想草草结束,电话那端的他应该是想周末约她,她一口回绝。挂上电话,她会不耐烦地说道,真烦人,都说了不可能,不可能,还天天打电话。
盼望着,盼望着,周五终于到了。下午一下班,她就直奔宿舍,将柜子里的衣服几乎全部倒腾出来,往身上不停比试,好不容易选定一套换上,然后洗脸,对着床头的镜子,开始细致地描摹,涂上护肤品,擦粉底,画眉毛,打眼影,描眼线,刷睫毛,打腮红,抹口红……整个过程一丝不苟,这个女人早已以日本女人自居,她说日本女人从来不素颜见人,甚至包括她们的丈夫。她在镜子前好一阵审视打量,才换上高跟鞋、拎着小坤包准备出门,临出门时,她才仿佛看到我,对坐在手提电脑前的我问道,又不出去呀?嗯。你看我这身怎么样?挺好的,日系风格很适合你。是吗?她才美滋滋地出门,去赴那场盼望已久的盛大约会。
周日晚上回来的她光彩照人,身上不经意地多了些东西,有时是脖子上多了一条金灿灿的黄金链子,有时是耳朵上一副长长的耳环变成了珍珠耳钉,有时是手腕上多了一条粉色水晶手链。当然手里少不了这些东西,一束包装精美娇艳欲滴的鲜花,几个有着蚯蚓蜷曲字样的小纸袋,里面装着小饰品或者衣服,她会将它们摆在宿舍唯一的一张写字台上。无疑这个小野村是很会掳获女人心的。
“嗯,那是你的。”我指着桌角的一袋水果, “哦,谢谢。”她几乎看也没看。与那些鲜花还有精美的纸袋相比,那一塑料袋水果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尽管那些水果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饱含着鲜甜的汁液。
几乎每个周末,我都能看到门把手上挂着的一袋水果,有时是几把新鲜的荔枝,有时是两个黄灿灿的菠萝,有时是几个红苹果,有时是一挂香蕉,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给我的。
我越来越好奇这背后的追求者,不过他每次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他丝毫踪迹。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终于逮到了那名默默的追求者。一个周六,我没有出门,但我故意将门关上,我在宿舍百无聊赖地上网,我几乎有意在等他的到来。临近中午,我听到了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这一细微的响动我马上明白一定是他来了,我快速地打开门,果然,一个瘦高的男生正将一塑料袋往门把手上放,看到突然出现的我,他手足无措地像一个被抓现形的小偷, “对,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不当面交给她?” “她不愿意见我。”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不知道?”看着他无奈的样子,我忍不住说道。他没有再看我,而是将手中一大一小的袋子递给我, “麻烦你将这些转交给她,谢谢!”他逃也似的转身下楼。这次除了水果还有几盒感冒药。周日,我将男生的水果和感冒药转交给她时,试探着问道:“挺痴情的帅小伙呀,你看不上?” “你看上了?”她反问道。我讪讪一笑,心想这不是我的风格呀,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若不是与办公室小郑无意地聊天,我不知道那个男生是她的高中同学,他们曾是一对恋人,她脱产学习日语时,那个男生帮衬了她不少,不过她从日本研修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
“好无聊呀,我们下午一同去逛街吧?”同每次一样,小野村一回国休假,她就显得特别无聊。
“不想出门。”我拒绝了她,我一直为那个男生愤愤不平。
谁也没想到这次小野村回国后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被调回了日本总部,也有人说他因为上次的品质事故被公司直接干掉了,还有人说小野村在中国的风流韵事在他老婆那里败露了……具体情况不明,总之他从我们工厂彻底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深夜缠意绵绵的电话。
我看到她抱着手机焦躁不安地等待,一天,两天,终于彻底绝望了。
她向工厂递交了辞呈。离开不久听说她回家相亲,嫁给了老家当地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闺蜜阿珍
“大姐,我想回来了。”我的闺蜜阿珍在电话那端哽咽地说,说完止不住的咳嗽。
“回来吧,我去车站接你。”
“这边太冷了,我适应不了这种冷。”
“适应不了咱就不适应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天气将她击退了,也许最初她对这份感情有着一丝犹豫,但当她决定去见男友的父母时,她已认定这份感情。
我和阿珍是校友,我们认识已经14年了,我对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阿珍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女孩子,这几乎是她的初恋,她和男友是在同事结婚时认识的,具体说来应该是在抢婚时认识的。本地一个要好的女同事结婚,邀请阿珍去做她的姐妹,阿珍怎么也没想到广东的抢婚如此疯狂,那简直是一场灾难,踹门、砸窗、断电……那天和她一样做姐妹的几个女孩子吓得大呼小叫,节节败退,最后在里间被新郎的抢婚团团团围住,那些陌生的男子像一只只老鹰,虎视眈眈,阿珍哪里见过这阵势,正抱着头欲哭无泪,堵在她前面的一个男生突然侧身让她,两人就这样相识了,随后男生对阿珍展开了热烈追求,阿珍打电话向我求救,她告诉我男生是做房地产销售的,不过男生小她三岁,她犹豫地问我是否合适,电话这端的我听了哈哈大笑, “没听说女大三抱金砖呀。”“再说,都什么年代了,这年头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体重不是压力,经济不是能力,若是两情相悦,神马都是浮云。”感情经历并不丰富的我信手拈来网上正流行的一个段子。多年后,蓦然回首漂泊不定的我们的爱情之路,我看到的是一只弱不禁风的小纸船,随波跌跌撞撞,一个拐弯,一抹急流,一处深滩,一股漩涡,都会让这只小纸船解体,覆没。我才发现两情相悦是多么的弱不禁风,很多看似坚不可摧的爱情最终一败涂地。
在火车站出口,我见到了失魂落魄的阿珍,她拖着一只行李箱远远地落在人群之后,几天前还娇艳欲滴的如一枝玫瑰,此刻如一把被乱刀砍倒的蓑草。一看到我,泪眼婆娑。透过她的只言片语,我才得知原来那小子深藏不露,居然是个富二代,他的父母在沈阳早期做包工头,后来发家做起了房地产,现在在全国多处有他家开发的楼盘。 “我也是上车后才知道他是富二代,其实我真希望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我们简简单单地恋爱,然后结婚生子。”我心痛地看着她,傻姑娘,他没和你一同回来,显然他已经表明了态度,他选择了和他父母站在一起,相比于你们之间的感情,门当户对更重要。 “就冲这小子的欺骗行为,我们都该丢弃。现在就开始欺骗,结婚后还了得。”我拥着她,像哄一个孩子放弃她心爱的玩具。然而,感情,玩具,它们终究毫无可比性,更何况她并非孩子。
看着她,我无来由地想起我远在老家的堂哥。我的堂哥已近四十岁,孑然一身,独自守着村对面的一片橙山。
每年回家,我都会去我邻居伯伯家坐坐,聊聊天,每次聊天伯娘都会毫无例外地对我说:“小莲要是留在这里了,我的孙子估计得这么高了。”她比划着,临末不忘重重地叹息一声。
伯娘说的小莲是堂哥那年带回来的女朋友,2003年,堂哥和我在一个工业区打工,高高瘦瘦的堂哥一表人材,在流水线工作不久就结识了一个安徽姑娘,她就是小莲,小莲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很招人喜欢,两人同在一条流水线,堂哥是助拉,小莲是物料员,工作中一来二去,两颗年轻的心很快擦出了爱的火花。在伯娘的再三催促下,年底,两人辞了工,堂哥带着小莲回到了老家,伯娘对小莲是一百个满意,逢人就夸。本以为好事将近,谁知小莲的母亲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并在电话中透露小莲的父亲生病了,让小莲立刻回家。小莲听了心急火燎地往家赶,回家后才知道中了母亲的圈套,父亲压根没有生病。容不得小莲质问,母亲已将小莲的随身物品手机、钱包没收了,并发了话没有她的同意小莲不可以踏出这个家门。这无疑于软禁。正处在热恋中的小莲哪里受得了,以绝食来反抗也不管用,母亲是铁了心不让小莲回去,当下还联系了媒人来给小莲找人家。若不是小莲的妹妹帮忙,小莲是不可能离开那个家的。大约过了近半个月,小莲的妹妹趁着母亲又去了媒人家,帮姐姐逃出了家门,给了小莲几百块钱,并将自己的手机给了小莲,小莲当下买了到堂哥家的火车票,隔天下午才到了堂哥家,堂哥全家上下正为小莲的杳无音信焦躁不安,小莲的出现让他们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伯娘还暗自思忖,看来是多虑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怕啥呀。谁知这煮熟的鸭子说飞还真能飞了。第二天一大早,小莲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是家里的来电,她不接,电话不屈不挠地坚持响,小莲无奈接起,电话那端的妹妹哭着说:“姐,不好了,妈喝农药了。”小莲当天回了老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我没有见过小莲的母亲,我一直不明白这个老太太为什么要这样决绝地来阻拦女儿,她甚至都没有见过女儿的男友,她就以地域为由全盘否决了女儿的爱情,她这些年对幸福婚姻的理解会是什么呢?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堂哥的QQ空间看到小莲的足迹,我点击进入了小莲的QQ空间,小莲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孩眉宇间已然透露出了沧桑。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幸不幸福,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可怜我那堂哥从此换了个人,他把自己封闭在那个村庄里,起初给村里守一个破旧的铁厂,后来铁厂倒闭了,他就将村对面的一片荒山承包了下来,种上了冰糖橙,从此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橙山上,一天到晚侍弄着那片橙山,除草、施肥、杀虫、修枝,全身晒得黝黑。他离群寡居,没有特别的事情很少下山来,村里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几次,唯有夜深人静时,会从山头的小屋飘来一阵笛声,柔软绵长。
这些年,任谁给堂哥介绍对象,他也不去看一眼,急白了头发的伯娘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一晃一年,一晃又一年,堂哥已奔四,村里人背地里都议论纷纷,说堂哥这样下去迟早会疯的。唯有我知道我的堂哥不会疯,我仍记得那天去看他时他床头放着的那一摞佛书,还有临末他说的那句话:“有爱不觉天涯远,无情再近也难眠,人生虽有心痛事,愿留此情在心田。”
我的闺蜜阿珍自结束那场恋爱后,沉寂了大约两年的时间,原本挺安静的一人就变得异常热烈起来,她开始热衷于各种活动,骑行团、驴友团、相亲会、泡吧等,身边的男人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
曾经我以为阿珍会结婚得比我早,谁知不紧不慢的我反倒走在了她的前面,结婚、生子,她看着我幼小的孩子惊呼,“大姐,你真让我羡慕嫉妒。” “那还等什么,找个合适的人就嫁了。”我不失时机地说道。她笑而不语。
有一次我在QQ上试探着问她:“还惦记着他呀?”
“放心吧,大姐,我绝对不是沉缅那段恋情,或许最初的那两年我是有些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但现在早已烟消云散,对爱情我已经没有任何期许,也许哪天累了,想安定了,我会找个不错的人结婚,但不是现在。”
他 们
夏日的午后,她走在我的前面,她脚下的步子迈得不大,走得却丝毫不慢,右手还不经意地抚过肚子,阔大的工衣已掩饰不住日渐突出的小腹,听小妹说,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远远地看着她,我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有多大的胸怀,才能容忍她的老公在她的眼皮底下与别的女人调情却保持缄默。
七月,她和小妹同一批进厂,两人同分在组装课,并分在了同一间宿舍,两人还被同时分在左边的上铺,头挨着头,原本两个不相识的人就这么走近了。
她怎么说也不算难看,她有着一张如玉盘的圆脸,古铜色的皮肤很细腻,泛着光泽,眉毛精心修剪过,还不着痕迹地描了描,看上去很精神。她的身材稍显丰腴,但绝不胖。她性格爽朗,爱笑,见谁都是一张笑脸。
我第一次去宿舍找小妹时,小妹去洗手间恰好不在,她正坐在上铺低着头绣十字绣,十字绣已近完工,好一副鸳鸯戏水,荷塘、绿水、锦鲤、鸳鸯,绿中带红,粗中有细,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一听是找小妹,她很热心赶忙放下正绣着的十字绣下来招呼我坐,并拿出零食让我吃,她说自己很幸运一进工厂就遇上了我妹,两个人还挺投缘。她直夸我妹脾气好,好相处。我偷偷打量,她一脸真诚,没有丝毫虚假。我当时在心里想谁找了这么个为人处世滴水不露的的姑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我和小妹私下聊起她时,我特意问了句:“她有男朋友了吗?”小妹笑说:“人家刚结婚,投奔老公来了。”“哦,是吗?她老公也在我们厂?” “是啊,她老公就是我们李课长呀。” “他们怎么认识的?” “听说是家里介绍的。”
我心里当时一惊,怎么是他呀,小妹说的李课长,是组装课的课长,我们同在一个办公室,说实话这人我不喜欢,而且办公室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不过那个躲在后面的台湾老头子——张经理非常信任他,他跟了老头子10多年了。当年初中没毕业的他刚来到东莞交了几百块介绍费才混进了现在的工厂,被分在老头子的组装课,老头子那会也就是一个课长,不过他算是跟对人了,老头子这些年在这家工厂干得风生水起,由当年的课长到襄理,到副理,到现在的整个制造部的经理,他这些年死心踏地的跟着老头子混,也从一个流水线的拉车员混到班长、组长,到现在组装课的课长,彻底从老头子手中接过了衣钵。老头子的信任加上时间熬出来的资历,这些无疑成为他坚实的后盾,在办公室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老头子每天就下午临下班时露个脸,平日的办公室就属他最大,他在办公室进进出出从来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办公室明文规定不可以吸烟,但他成天香烟和槟榔不离嘴,搞得办公室一股子怪味,他在办公室可以肆无忌惮地训人,拍桌子、摔电话,指着人鼻尖怒吼,他手下的一个组长 “猴子”因为顶嘴还差点被他打。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可以当着办公室所有人的面与柯蓝调情,那是一个陕西女孩,是工厂最高长官余协理的助理,千万别将这助理想象成电视或小说中的助理,都市白领,能干、强势,台湾厂的助理就是比小文员稍高一级,在办公室与一个花瓶的作用差不了多少,一般安排在办公室入口,客人来了端茶倒水,平日里接接电话,送送文件,仅此而已。调情起初是在电话里开始的,他脖子侧枕着电话,两手把玩着一支签字笔,两腿不自禁地抖动, “这么久也不来看我?不想我呀?”这话从他嘴里吐出来,黏糊糊、油腻腻,旁人的胳膊都泛起了鸡皮疙瘩,他却全然不觉。还不容办公室的人猜测,答案便自动浮出了水面。柯蓝几乎每天都会来办公室两三趟,怀抱着一个卷宗,有时卷宗里面确有一两份文件,有时就是一个幌子,她摇曳生姿地穿过狭长的办公室,直奔他的办公桌, “哟,大美女来了,坐,坐,坐。” “嗯,搽得什么香水,这么香。”他边说着边闭着眼蹭过去,有时他甚至就那样明目张胆地牵她的手,搂她的肩。
后来,我刻意在下班后去了她的那个工位,站在她的那个工位,透过那排透明玻璃,办公室的一举一动都一目了然。我想她应该是看到的吧。就算看不到,她也应该是听说了的吧。就算不听说,她这么机灵的一个姑娘,她难道感觉不到?但她每天照样上班、下班、吃饭,挤在八人间的宿舍,一脸平静。
在她怀孕四个多月时,她辞工独自回了老家。他很快就与柯蓝同居了,两人没有在外面租房子,他将柯蓝直接带入了课长级的单身公寓。当她在老家为他产下一对双胞胎女儿时,他脸上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他正为柯蓝的意外怀孕烦恼不已,一向温顺的柯蓝这次下定决心要生下孩子。两人最终闹得满城风雨,柯蓝意外怀孕的事情惊动了余协理,余协理当即找到老头子,要老头子全权处理这件事情。老头子再三权衡,最终只好忍痛割爱,将他从工厂开除了。
他几乎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初来东莞的境地,仁慈的老头子将他推荐到另一家小电子厂上班,但没上几天,他就说受不了那里的约束。他又辗转了几家工厂,不是嫌工资少了,就是嫌不自由,最终没有一家能够好好呆下去。就这样晃荡了两年,他选择回老家去了。
再看到她时,是在一次视频中,这些年,她和小妹仍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也是透过小妹我才知道,她其实一直知道他的那些事情,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她身边的。她像个会算命的先生,她早就将他的前世今生看得一清二楚。视频中的她仍一脸笑容,脸较之前圆润些,在她的身后,我看到了他,他抱着那一对可爱的双胎胞女儿,一脸慈爱,全然没了多年前的目中无人,听说他现在在老家一工地上开铲车。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我忍不住叹慰,走过红尘喧嚣,时光深处是岁月的静美,这或许是最圆满的结局。
责任编辑 刘 妍
邝美艳Kuang Meiyan
湖南郴州人,现居东莞。广东团省委 “圆梦计划·北大100”首批学员。多篇散文发表于 《山花》、 《散文选刊》、《作品》、 《在场》、 《黄金时代》等刊物。曾获首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散文奖,第四届东莞荷花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