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桥:雷霆万钧之“围点打援”
2015-11-18
文/本刊记者 王 前
特约记者朱行彦
车桥:雷霆万钧之“围点打援”
文/本刊记者 王 前
特约记者朱行彦
新四军部队“迎接1944年,积蓄力量,准备反攻”
车桥,是一个在全国行政区划地图上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乡镇。70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令国人振奋、令日军丧胆的战役——车桥战役。这次战役不仅是抗战以来新四军在华中地区歼灭日军最多的一次战役,而且打通了苏中与苏北、淮南、淮北抗日根据地的联系,使华中抗日根据地连成一片,从此揭开了华中地区战略反攻的序幕,是华中敌后战场由相持转入局部反攻的重要标志。
记者的车沿着宁连高速公路,不多久就到达了1944年那场战役的中心点——江苏淮安车桥镇。车桥古镇曾以“五桥十八庵一百零八巷”在唐宋闻名于世。想探访旧日繁华和战场遗迹的我们一无所获,却有幸与当地一位93岁的老人进行了交谈,老人告诉我们,现在战役的遗址上只剩下车桥战役纪念馆了,以前古镇四周筑有土圩子(古城墙)、城楼、壕沟,周围有四城门,各门分别题有“东寰瀛海”“西临长淮”“南映邗江”“北观大河”的匾额。除了土圩子和壕沟,当时镇子里不仅筑了不少岗楼还建了飞机场,因为这里也是国民党顽固派韩德勤江苏省政府所在地。后来鬼子又盖了五十几座碉堡和炮楼,驻扎着几十个鬼子和几百个伪军,他们经常出来“清乡”“扫荡”,抓一些鸡啊猪啊回来。后来车桥战役一打响,鬼子和伪军要么被灭了要么被俘了,镇子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山雨欲来——打,还是不打
记者走进车桥战役纪念馆,迎面而来的就是叶飞为纪念碑亲笔题写的“车桥战役英烈永垂不朽”碑名,仿佛在向每位前来瞻仰的人们叙说那场并未远去的战争。
“这场决定华中敌后抗战战略走向的战役,当初在打还是不打上,新四军内部是存在分歧的。”纪念馆馆长曹晶晶对记者娓娓道来,“当时华中局的一些人认为,现在打还不是时候,要等华北抗日根据地形势进一步稳固后再打。主持新四军军部和华中局工作的饶漱石力阻开打,他说‘打了会过分刺激日寇,会遭到更加疯狂报复的’。后来,延安来电‘打与不打一切要以前方实际情况而定’。”
其实,组织车桥战役的构想早在苏中军区司令员粟裕的头脑里酝酿许久。
1943年6月,粟裕奉命去新四军军部驻地(黄花塘)参加整风会议和汇报工作,他带着师部侦察科负责人严振衡、测绘参谋秦叔等人前往军部。他们在东台以北穿过通榆公路,经兴化南下江都,从昭关坝伪军据点中通过扬淮公路,偷渡运河,泛舟邵伯湖,在扬州城北30里的黄珏桥上岸,到达黄花塘军部。此番行程历时一个月。
严振衡曾回忆:
返回苏中前,粟裕司令员特意把我找去,布置回苏中的准备工作,并说:这次来淮南,我们走的是南线,兴化、江都、高邮地区和淮南路东的南部、中部都去了一下,情况比较了解了。现在要回苏中了,我不想再走老路,想从北面绕回复查,从龙岗坐帆船经闵家桥到黎城镇的淮河口,再视情况乘船或步行到淮安、宝应以西地区看看,争取在平桥以南、泾河附近过运河,再向南、向东南回三仓地区去。(据《八路军新四军征战传奇》)
对于粟裕这种“绕路”的做法,严振衡一度不明就里。直到后来才恍然大悟,这是粟裕为构想中的车桥战役作现场实地勘察!
关于当时的背景,曹馆长介绍说,1943年,我苏中军民在与敌伪的“清乡”“扫荡”进行的严酷斗争中,保存了力量,顽强地坚持了原有阵地,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粟裕在《对“清乡”与反“清乡”应有的认识》(据《新四军和华中抗日根据地史料选》,原载《党风》1943年5月15日第3期)一文中谈道:
我们应该知道整个局势对我们虽然有利,敌人的困难与矛盾的增多对我们更为有利;然而胜利的决定,不在于敌人的强弱而在于我们主观力量的增长,和以此主观力量为基础,对敌人的孤立和对敌人力量的削弱与歼灭,才是我们靠得住的胜利;那种等待胜利和被胜利条件所麻痹的过于乐观,最后是要归于失败的;因为胜利决不能自己送上门来,还是须要我们以全部力量排除一切困难,战胜当前的敌人才能取得。
苏中军区部队在进军途中
进入1944年,形势开始好转:日寇由于在太平洋战场作战不断失利,为保持其本土与南洋的交通线和逼迫蒋介石投降,于1944年春发动了以打通大陆交通线为目标的“一号作战”(即豫湘桂战役)。为此,从解放区战场抽走了部分兵力。这为八路军、新四军开展攻势作战,开始局部反攻提供了良机。
日伪军官兵也士气低落,一蹶不振。他们中的一些人见形势不利,开始主动与新四军、共产党地下组织、抗日民主政府秘密联络,寻求个人出路。
在南京的大汉奸周佛海于1944年2月11日深夜写下了这样的日记:
八时半起,先后赴财部(指伪财政部)及中储(指伪中央储备银行)。下午赴国民政府,代为主持清乡会议。五时半散会,返寓稍憩。七时宴出席各代表于国际俱乐部。国际战局如此变化,清乡不仅不能确立治安,恐兵力上、物质上、精神上均将江河日下,大乱之情形恐今年内即将逐渐实现也。焦虑万分。(据《周佛海日记》)
就在此时的1944年2月下旬,苏中区党委和军区主要领导同志参加的一次会议上,大家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当前的形势和未来的发展。当时粟裕考虑再三,认为机不可失,提出在一分区高宝地区即车桥、泾口、曹甸地区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战役,以打破日军“扩展清乡”“强化屯垦”的计划。彻底解放这个地区,使之成为我军战略反攻积蓄力量的基地,又可作为新四军整训主力,干部轮流整风之用。
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新四军抗战纪实》一书中详细记载了这次会议的情况:
他就着木炭火盆暖了暖手,走到军用地图前,拉开布幔,手指按在淮安以东的车桥、曹甸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里打一个大仗?”粟裕的炯炯目光告诉大家,他早就未雨绸缪,胸有成竹:“这里正好是我第1、2、3、4师的结合部,打下车桥,我苏北、淮北、淮南根据地将连成一片,各部队主力能够互为依托,敌如不集中强大兵力绝不敢来犯!”
粟裕详细分析了当时的局势、该地区的战略地位及我军取得胜利的可能性,并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军事论点,即“在战略相持阶段,争取有利时机,推进局部的战略反攻”。
好一个“争取”和“推进”,而不是静候和坐等,这位抗日战争的知名战将、日后共和国的第一大将,深得抗日战争持久战的真谛,率领他的官兵一把抓住由战略相持到战略反攻的历史契机,适时筹划发起车桥战役,加快和拓展了历史转折。这便是车桥之战的军事政治意涵!
时任苏中军区第二军分区司令员的管文蔚在回忆录中也对这次会议的情况进行了叙述:
粟裕接着说:“车桥、曹甸是敌第64师团和第65师团的结合部。这两个师团分属于不同的领导体系。第64师团属于华中派遣军序列,第65师团属于华北派遣军序列,两部之间配合差,对我很有利。我们可以揳入其结合部,然后扩大战果,胜利是有把握的。”(据《管文蔚回忆录续编》)
记者此前就听说,日军曾叫嚣“新四军若能打下车桥,皇军宁愿撤出苏中回归大海!”日军在车桥到底部署了什么机关,有什么绝招竟如此猖狂?
淮安市委党史办主任郭家宁回答了记者的疑问:车桥是淮安东南约20公里处的一个乡镇,位于苏中、苏北、淮南、淮北四区交界的战略机动枢纽地带,同时又是日军华北派遣军与其华中派遣军的分界线附近。淮安、车桥、泾口、曹甸、泾河之间地区,是日军华北派遣军第65师团第72旅团所属独立步兵第60大队(三泽大队)和伪军吴漱泉的部队(约1500人)及四个伪保安大队的防区。三泽大队主力远在淮阴城,只以少量日军支持伪军分别驻守淮安、车桥、泾口、曹甸、塔儿头、泾河等大小据点。车桥由于处在淮安通往泾口、曹甸等地的中间,为敌所倚重,以日军一个小队(约40人)和伪军一个保安大队(部分兵力驻车桥附近各小据点)以及补充大队、别动队等(共600余人)驻守。
令驻车桥日军狂妄不已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车桥特殊的地形及工事。从淮安过泾口,是自西向东的涧河和沿河通向泾口的公路,水陆都要经过车桥。车桥跨涧河两岸,如果从公路通过车桥,在车桥西北的芦家滩地段,公路南侧的涧河岸陡水深且急,无法徒步涉水过河;公路以北是宽约1公里、长约2公里的沼泽芦草荡,淤泥很深,人员车马无法通过,是淮安与车桥之间的咽喉地带。所以当地人把这条路叫作“鸭脖子路”。
车桥的工事,一部分是顽军韩德勤所部构筑的,日伪军大力整修后,比较坚固完善;另一部分是日伪军进驻后修建的。整个车桥都被围在一个东西长约2公里、南北宽约1公里、高约5米到8米不等的大土圩子里。土圩子的外边,是宽约7米、水深约10米的外壕沟。大土圩子套小土圩子,小土圩子外边又各自都有外壕沟,水深5米到10米不等。伪保安大队的一个排驻守大土圩子东南方向的一个小土圩子内;日军的一个小队驻守在伪军保安大队的西侧一个小土圩子内。其余伪军分别驻守在大土圩子内的各处。在大、小土圩子上和镇内各处,共修建了53座碉堡,各碉堡之间构成密集交叉火力网,一旦发现情况,各火力点能相互策应。大小土圩子的出入口,全部设置了大量铁丝网和拒马。这种部署,虽算不上固若金汤,但也可说是易守难攻、异常坚固了。
记者不禁感叹:车桥不仅水网纵横,而且火网交错啊!攻打车桥,果真不易!
新四军第1师车桥战斗示意图
军地联动万事俱备——何须待东风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1943年底,苏中战场县以上的地区都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权,区一级政府都经过局部改选,半数以上的乡有了共产党的支部和群众组织,基层群众优势基本确立,并开始进行以乡政权为重点的基层政权改造。地方武装已经能独立担负打击、歼灭日寇伪军和坚持原地斗争的任务,主力部队随时可以用于机动作战。粟裕当时对敌我态势进行了深刻分析,及时作出科学判断:苏中敌我力量的对比,我们在军事及技术等方面虽处劣势,但不是绝对劣势;我们在政治上特别是在群众条件上,有着极大的优势。
在提出攻打车桥的构想得到华中局和新四军绝大多数领导的认可后,粟裕随后制定了三个作战方案:一是由东向西,先攻泾口后攻车桥;二是车桥、泾口同时攻击;三是先攻车桥,后取泾口。
在召开的小型作战会上,粟裕对三个作战方案进行了逐一分析。他说:“执行第一方案,虽背靠新四军第3师地区,便于我军运动和开进,但不久前我攻泾口未克,敌伪防备甚严,而且即使攻下泾口,还需要再攻车桥,付出代价较大。第二方案,不仅兵力分散,而且如一处攻击不得手便会陷入被动,甚至使整个战役失利。第三方案的优点是明显的,首先,打下车桥后,敌人可能放弃一大片地区,我们可以得到最有利的战役效果;其次,车桥处敌中心地区,是敌人的心脏,工事坚固又有日军驻守,敌人自以为安全,而敌人认为安全的地方,正是我军最容易得手的地方,这是战争的辩证法,我们可以采取掏心战术,隐蔽接敌,突然进攻,必能收出奇制胜之效;再则车桥周围的地形也较有利于我。为此决定选择第三方案。”(据《粟裕回忆录》)
1944年2月,粟裕的分析和抉择在苏中区党委扩大会上得到其他领导的一致赞同。大家认为,全苏中骨干武装力量已达20个团3万多人,士气正旺,主力部队集中进行了冬季练兵,战术、技术都得到新的提高。只要组织和指挥得当,车桥战役的胜利是有很大把握的。就在这次会议上,苏中区党委会形成一致意见:决定由粟裕负责车桥战役全面组织指挥,副师长叶飞负责车桥前线战场指挥。
攻打车桥的最终决议形成前,粟裕部署和指挥一师部队在苏中广大地区进行了充分的战前准备。
为了分散和迷惑敌人,1944年的一二月间,在高邮、兴化、宝应、东台、泰州和如皋等广大苏中地区发动攻势,攻克日伪军据点17处。还在南线东台三仓地区进行牵制作战,有效麻痹了敌军,增添了车桥战役的突然性。
其次是开辟新区、加强训练。2月下旬的一天,粟裕亲自到三仓河北岸的北行镇,向驻扎在那里的第1师第7团交代任务,在团长严昌荣、政委彭德清、参谋长俞炳辉和政治处主任蒋新生的陪同下,冒雨检阅了第7团部队,并现场动员向宝应进军。要求第7团打好仗,开辟新区,在新区建党建政建设地方武装,发动群众有计划地改造水网地区的地形,在河道中筑明坝、暗坝、封锁坝、交通坝等,使敌人的汽艇难以通行。同时还要求部队普遍学会游泳、划船、撑篙以及组织船队进行水上行军作战和水网稻田地区行军作战的本领。
最后是动员地方武装协同作战。粟裕早就布置宝应县委动员3万多名民兵和群众,在曹甸、安丰等地筑路打坝,筑起了顶宽3米、高出水面5米,穿越湖荡,绵延约15公里的5条大坝,便于我攻击部队隐蔽接近敌人,奔袭车桥。同时,还组织了数以千计的小船,穿越宽阔的马家荡、绿草荡水面,把部队、云梯和其他器材以及担架队运送到车桥附近。组织精干民兵,利用黑夜开沟挖塘,破坏敌伪据点之间的道路、桥梁,协助部队埋设地雷、放哨和监视敌人。
在摸清摸透地形、敌情,包括敌伪军工事构筑、火力配置及与之有关的一切详情后,拟制了详尽的作战方案:围点打援,把参战部队分为3个纵队,围点、打援并举,以1个纵队担任围点,两个纵队担任打援。调集主力部队5个多团的兵力,还有地方武装参加,以第7团并配属师炮兵大队,担任主攻车桥的任务;以第1团、第3军分区特务营和泰州独立团1个营,在车桥西北芦家滩附近构筑防御阵地,担任淮阴、淮安方向的打援任务;以第52团及江都、高邮独立团各1个营,在车桥以南崔河附近构筑防御阵地,担任曹甸、宝应方向警戒;另以师教导团第1营及第4军分区特务团两个营组成预备队。此外,第3师兼苏北军区部队在淮安县东北顺河集、凤谷村一线积极活动,保障攻击车桥部队的北面安全。利用攻打车桥前的最后15天时间,进行战前模拟练兵和目标明确、目的清楚、要求具体的针对性训练。担任主攻车桥任务的7团,还挑选干部进入车桥据点进行现地侦察,把车桥周围地形与开进路线勘察得清清楚楚,并加强了情报侦察,随时掌握周围敌人的动向。
万事俱备,不待东风。
新四军第1师师长、苏中军区司令员粟裕
新四军第1师副师长叶飞
1944年3月8日粟裕、叶飞关于车桥战役战斗经过致张云逸、饶漱石、赖传珠并中央军委电
神兵天降——围点打援同时展开
来车桥战役纪念馆参观的人们总会在一座主题浮雕前久久驻足:粟裕、叶飞和几名战士站在一起,他们的面前是炮火连天的战斗场景,身后是茫茫芦苇荡和滚滚涧河水……瞬时,那恢宏史书的一页仿佛也在徐徐打开,而此时的我们则默立在昔日的战场静静聆听着时光中回荡的惨烈和豪迈。
时任淮宝独立5团第1营第2连连长金天祥(94岁,现淮安军分区离休干部)断断续续地对记者回忆起战斗情形——
1944年3月3日下午,各纵队和总预备队按照战役部署分别向作战任务区域开进。
担负主攻方向的第7团在向车桥机动过程中还阴差阳错地有一个小插曲。团直率领第1、3营及机枪连、教导3连,于3月3日下午由蒋营以南的肖家庄出发,经马家荡、老舍、罗家桥于当日晚上12时到达凤谷村东南的小王舍安家舍一线宿营。第2营则3日仍驻扎肖家庄,4日下午才移驻太仓,并于4日下午从太仓出发向车桥进发。
4日下午5时,北路部队从小王舍出发,经凤谷村薄礼沟西港于12时左右到达刘庄。当时因为架桥过河耽误了近50分钟,结果到达郭家舍小兴庄时,规定攻击时间已过。怎么办?团长严昌荣急得团团转,满头大汗地一边叫通信员快取地图,一边焦急地不时伸腕看表。突然南路部队传来消息,说他们也因故未能按时到达攻击地域。得知这一消息,严昌荣稍稍舒了口气,立即命令部队按原计划就地开展。事后,才知道北路主攻部队刚刚摆开战斗队形的时候,南路部队也刚刚到达攻击地域。这一错却错得正巧,结果却使南北部队几乎是同时发起进攻,动作取得密切协同,造成同时突破与同时进入土圩的绝妙配合。
4日深夜,月明如昼。如水的月光映照在车桥土圩子外的壕沟里,大地一片沉寂。5日凌晨1时50分,第二纵队突然对车桥发起攻击,车桥战役就此打响。
担任主攻任务的第7团北路队伍蛇形猫腰、急速跃进、涉水浮渡的声音惊醒了远处的群犬,狂吠声过后,车桥镇的土圩子里复归沉静,说明我军的行动尚未惊醒睡梦中的日伪军。
突击队遂迅速浮水渡过外壕,各架云梯,以各种方法爬上围墙,等敌人哨兵察觉时,第1、3连已经全部突进了土圩。当时西北角的敌人首先向我射击,进攻受阻,怎么办?这时第1连9班战士蔡心田突然飞步上前,身子紧贴碉堡,迅速把一颗手榴弹从机关眼里塞进了碉堡,瞬间便解决了敌人的一个班,其余的伪军纷纷缴了枪,碉堡也被我军占领。战士们在突进土圩后,东北角一个碉堡突然向他们发起猛烈射击,外号“飞将军”的战士陈福田(即叶飞《华中反攻的序幕战——车桥之战》文中的陈稻田)以惊人的动作,搬着云梯靠近碉堡,利用敌人碉堡枪眼的空隙,迅速架好云梯,飞快地爬上碉堡顶部,用十字镐在碉堡顶部打了一个洞,接连扔进去几个手榴弹,敌人顿时慌了神,拼命逃出碉堡,随即被我军全部消灭。
新四军战时出版物《车桥战斗特刊》第四号
这时,南路的第6连部队也由正南方向接近围墙,刚浮水渡外壕时就被敌人哨兵发觉了,连问了三声口令。看第6连浮渡突击队员无一应答,仍然在快速前进,于是敌人开了一枪。我突击队员仍奋不顾身,更加快速地飞奔到围墙脚下,敌人见状又开了一枪,我突击队员对着哨兵扔去一颗手榴弹,随即快速爬过了围墙。敌人还没来得及打第三枪,就已经做了我军的俘虏。部队随即向纵深发展,当跃过第二层围墙时,迎面、侧面有三碉堡对我猛烈射击,这就越发激起战士们奋勇杀敌的劲头,于是派出三个班,趁着天还未亮,每个班负责攻击一个碉堡,敌人顽强抵抗,死不缴枪,形成了暂时对峙状态。
第4连的任务是突破围墙后,即向纵深发展,攻占伪警察局的大碉堡。从西南角进攻的第4连,浮过了10米宽、水深近3米的外壕后,接着爬过近6米高的围墙,向敌碉堡前进,刚到碉堡旁边却被一处木栅门挡住了去路。这时,碉堡里的敌人已经发现了第4连的突击队员,于是开始放枪,一个战士不幸中弹,突击队员迅速打开了木栅门,冲到了碉堡旁边。敌人满口喊着缴枪,却乘机扔过来一颗手榴弹,一个战士眼疾手快,飞起一脚把手榴弹踢到了几米外的沟里。敌人用猛烈的火力封锁了第4连的进攻道路。四周无处可依托隐蔽,怎么办?第4连战士急中生智,进行近迫作业,在房屋里墙上开洞,一间房接着一间地打通了,一直到达伪警察局的房屋。几十个勇士,沿着弯曲的街道,穿过一个洞接一个洞,接近伪警察局的背后时,突击队员们又用十字镐砸开墙壁,迅速突进,当战士们从敌人室内的床后走出来时,敌人惊恐万分,不知所措,以为天降神兵。在刹那间的紧张中,全部敌人便乖乖地举枪投降了。这时,外围的突击队员张福春也迅速地架好云梯爬上碉堡,接连几个手榴弹扔进去,没死的敌人被全部缴了枪。
第2连部队因为向导带错了路,由西面泅渡了两道外壕沟,虽然进攻时间有些延误,但也迅速地突进了围墙。当第2连部队向街中心地带突进时,把慌乱中向旁边碉堡逃跑的日伪军大部歼灭。
5日下午,战场上呈现暂时的沉寂,没有枪声,没有炮声,大家都在为攻击最后的日军据点忙碌准备着。日军的工事碉堡,比任何伪军的工事都要坚固:小围墙7米左右高,南北长约200多米,东西宽约100多米,外壕有近10米宽,南北都有涧河环绕,东西南三面,外壕有2米多深的泥水,围墙四周有5个隐蔽射击碉堡,正南面有进出汽车的大门,围墙里是2座瓦房,相距30米左右,中间还筑有一座大碉堡,旁边又有隐蔽射击碉堡,高约10米,周围以铁丝网环绕,四周均有相通的壕沟连为一体。如此坚固的据点,着实令指战员们颇费心思。
过去新四军虽然也有围点攻坚的经验,但攻击日军碉堡,还是第一次。以当时我军的优势兵力来看,是有把握消灭敌人的,不过值得考虑的是如果使用少量兵力,恐怕无济于事,不能解决问题。如果使用兵力过多,又恐部队遭敌火力杀伤过大,反而会影响战斗力。因此决定先集中炮火摧毁工事,协助步兵先行攻击其一角,从而再扩大战果。下午3点半,按既定方案开始对日军工事开始炮击。炮声一下接着一下,迫击炮弹呼啸而下,日军工事在隆隆的爆炸声中分崩离析。2个多小时的猛烈轰击,日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黄昏时分,炮声戛然而止,可紧接着就是攻击的冲锋号划破长空,我军部队潮水般向日军据点冲去。负隅顽抗的日军的枪声、掷弹筒声也一齐响了起来。
第8连向北进行佯攻,在各路火力掩护下,突击队员迅速从西北方面奔来,很快冲到日军碉堡下,并从枪眼处扔进两颗手榴弹,随着轰轰两声,没被炸死的敌人逃出碉堡,仓惶退入后面的瓦房。突击队员占领碉堡后,立即向纵深扩展。但残余日军异常狡猾,见无法继续抵抗,便向东南方向逃窜。我军迅速占领周围三座碉堡、一座仓库。敌人的工事阵地被我军占领了大部分,剩余部分孤守一隅,且伤亡很大,大势已去作最后垂死挣扎,以争取救援时间而已。我军随即重新选择了炮兵阵地,准备午夜时分发起总攻,将残敌一举全歼。但却在当晚11时接到停止攻击、撤出车桥外围待命的命令。后来才知道,原来芦家滩、泾口、曹甸等多个方面出现大批日军增援部队,暂时撤出,以防日军里应外合。随着外围打援部队不断传来捷报,第二次向车桥发起总攻的时机(6日凌晨3时许)终于到来,最后全歼车桥日伪军守敌,围点取得重大胜利。
车桥战役纪念广场
叶飞题写的车桥战役纪念碑
在车桥的围点战斗打响不久,打援战斗也随后展开了。最为精彩的打援战斗当数芦家滩打援了。
新四军第一纵队在4日夜间进入打援地域后,以第3营在芦家滩以西构筑阵地,在前沿敷设了地雷,担任正面阻击来援之敌;以第4营配置于第3营侧后,在后依托涧河构筑阵地,担任纵深防御;将主力3个营隐蔽配置在石桥头及其附近地域,以侧面阻击来援之敌。
5日下午,日军三泽金夫大佐率驻淮阴、淮安、泗阳、涟水等地的日军第65师团第72旅团的第60大队,乘车增援车桥,并催调各据点敌人陆续驰援。15时许,三泽所率第一批增援日军抵达我军芦家滩阵地前,在对第3营阵地实施正面攻击的同时,以一部分兵力对第3营的右翼进行迂回。我军则在第3营进行正面抗击的同时,以第2营的1个连对敌之侧翼实施突击,将敌击退至韩庄附近,敌人闯入我军预设的地雷阵,伤亡60余人,锐气大挫。16时与17时30分,又各有日军百余人赶来增援。我军均以正面抗击结合侧翼突击,阻敌于阵地之前,使之无法越雷池一步。20时许,三批援敌倾全力猛攻我第3营阵地,我军也以主力从侧方猛攻敌人所据守的韩庄阵地,双方展开激战。据叶飞回忆:闽东红军老战士3排长陈永兴,在手榴弹爆炸声中,率先冲入敌群。6班长许继胜端枪紧跟,率领战士与鬼子拼开了刺刀。日军横尸60余具。第4连和特务营1连分别由北、西两个方向攻入韩庄,随后第5连也自东面突破,把日军截成4段,和敌人展开白刃战。10时许,第3营俘虏的日军军官中,有一名身负重伤而又狂呼乱叫的军官,身挂银鞘指挥刀,战士们把他抬到包扎所时,已经死了。经俘虏辨认:正是三泽大佐!(据2015年7月6日《新华日报》报道,1944年车桥战役新四军曾击毙日军独立步兵60大队大队长三泽金夫大佐,后追晋少将,追晋文件及战斗概述等3份日本新解密档案确认该战果。此前中方资料或缺漏全名,或记作“山泽”,不知曾击毙一名将领。)
三泽一死,敌寇大乱!
日军对我芦家滩阵地进行多次攻击仍无法突破的情况下,以一部兵力由伪军淮安保安团30余人带路,企图从草荡边缘偷越至草荡东北,遭到第1团第7连和泰州独立团第1、2连的堵击。敌人部分陷入草荡中被歼,部分窜至小马庄被第1团第1营发现,日寇亦发现了我军,双方同时鸣枪。小马庄三面环绕险陡河道,一面是毫无隐蔽的开阔地。部队急速越过庄北小桥,沿河飞绕到敌占房屋后面,叠罗汉上屋。敌人集结全力与我抗击。我军挖墙洞,投掷手榴弹,抢占房屋。鬼子见势不利,手端刺刀想夺出门去,一部分被战士们以排子榴弹轰回,一部分冲至巷内与我展开了白刃肉搏。几经反复冲杀,又把巷战的鬼子逼进屋内。战士们一面上屋揭洞,一面挖开墙洞以手榴弹开路,逐屋争夺。突然,屋里的鬼子大声嚎叫起来。第3连有个绰号叫“三袋黄烟”的战士,懂得日语,这时向连长报告:“敌人动摇了!”连长马上要他向鬼子喊话。那战士喊了几句,房屋内一时安静下来,但稍停后,又向屋外猛烈射击。我军数次冲击都无法逼近,便架起高粱秆数堆,准备火攻。顷刻间,小马庄内烈火熊熊……(据廖政国《芦家滩痛歼日军》一文)小马庄内侥幸逃出的鬼子均被我俘虏。
6日凌晨2时至3时,又有日军约120余人赶来增援,被特务营和第2营拦路阻击,敌随即回窜至周庄据点。
当我第一纵队在芦家滩地区打援时,第3师的骑兵部队在淮安至车桥的公路以北地区佯动,迫使一批援敌只能沿公路东进,钻进芦家滩这个“口袋”,为我第一纵队的打援作战创造了有利条件。
芦家滩,就这样成了日寇援军的坟墓。
7日,车桥战役胜利结束。这次战役,歼灭日军大队长三泽金夫大佐(追晋少将)以下官兵465人、伪军483人,生俘山本一三中尉以下24人,摧毁敌碉堡53座,缴获92式步兵炮两门及其他大批武器弹药。敌寇慑于我军威力,仓惶从曹甸、泾口、泾河、周庄、塔儿头、望直港、张家桥、扬恋桥、蚂蚁甸、蛤拖沟、鲁家庄等12个据点撤退。淮安、宝应以东地区全部为新四军控制,在敌寇奴役下的几十万人民群众获得了解放。
捷报传到延安,毛泽东盛赞粟裕——“这个从士兵成长起来的人,将来可以指挥四五十万军队”。战斗胜利的第二天,新华社向全国播发了新四军收复车桥的消息——《苏北新四军大捷,收复车桥》,赞扬这是新四军“以雄厚兵力”打的一个“大歼灭战”,第三天又详细报道了车桥战役的经过。延安《解放日报》发表了祝贺这一胜利的社论。时在延安的陈毅军长也发来了嘉奖电。车桥战役后敌人未敢进行大的报复行动。叶飞在《华中反攻的序幕战——车桥之战》一文中说:自那以后,华中敌后战场的敌我态势开始转化,我军逐渐取得了战略上的主动,转入反攻作战。在战法上,也逐渐由以游击战为主转入以运动战为主。
车桥战役纪念馆内景
“皇军日暮途穷了”——被俘日本兵如是说
就要离开车桥战役纪念馆的时候,记者思绪难平:70年前的那场令中国人民遭受重大灾难的侵略战争,也同样让爱好和平的一些日本国民痛恨不已。
在纪念馆陈列的史料中,记者发现了1944年3月25日《苏中报》上刊发的一封题为《日人反战同盟苏中支部等祝贺车桥大捷致新四军电》的电文,内容如下——
参加车桥战斗的同志们:你们在此次车桥战斗中,捉获日本帝国主义的将校和士兵达24名之多,这在新四军的战斗史上创造了惊人的纪录。由于你们的光辉胜利,我们向你们谨此表示敬意!
这封电文的落款是日人反战同盟苏中支部长滨中政志、苏北支部长古贺初美、淮北支部长后藤勇以及淮南支部长高岛江志。
这个“日人反战同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在抗日战争时期,一些经教育和感化而觉悟了的日本士兵和日本俘虏,脱离日军,成立了“在华日人反战同盟”,加入中国人民抗战的行列。1939年11月,杉本一夫等7名被改造的日本战俘在山西省辽县(今左权县)麻田镇八路军前方指挥部创建了在华日本人最早的反战团体——“觉醒联盟”。
1940年11月,在新四军根据地先后成立了以坂谷义次郎为支部长的“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鄂豫边支部;1942年3月15日,在新四军第1师(苏中军区),由香河正男、滨中政志等建立了反战同盟苏中支部;7月15日,在新四军第3师(苏北军区),由古贺初美等建立了反战同盟苏北支部;10月,在新四军第4师(淮北军区),由后藤勇等建立了反战同盟淮北支部;11月,在新四军第2师(淮南军区),由高峰红志、加藤肇等建立了反战同盟淮南支部。这些反战同盟组织活跃在抗日战场的前线,这些特殊的“日本友人”在阵地上开展了大量的反战宣传活动。
在车桥战役烈士纪念碑上,有一个叫“松野觉”的烈士总会引起瞻仰者们的沉思:这个日本人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烈士纪念碑上?
淮安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周春发给我们讲了日人反战同盟苏中支部宣传委员松野觉烈士的故事。
松野觉生于广岛县宇品,昭和15年(1940年)被迫入伍,为丸山旅团平间大队押川中队上等兵,1941年12月,在江苏如东县双灰山战斗中,被新四军第1师第3旅第8团俘虏,后经新四军敌工人员教育,于1942年参加了新四军并加入了日人反战同盟苏中支部,还入了共产党。
松野觉有战场喊话的经验。在泾口战斗时,他埋伏在敌军据点不远处进行喊话,敌人开枪打他,他针锋相对地喊道:“你们打出的子弹,都是你们父母的血和肉,你们要考虑自己和家庭的生活,不要替天皇和军阀卖命。”敌人指责他“丢掉大和魂”,他更义正词严地反驳说:“大和魂是日本民族精神,这种精神就是要以自己的勇敢、正义给日本人民带来和平与幸福,你们想想看,伴随着你们枪声的是你们的父母、妻子的咒骂、哭泣声,你们屠杀中国人民并不能给日本人民带来真正的和平、幸福,而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丢掉大和魂的是你们而不是我。”(据《回顾新四军军部》)
在车桥战役中,松野觉不顾个人安危,不停地进行阵前喊话,宣传政策,不幸被日军击中头部,英勇牺牲。
1944年6月22日,军委总参谋长叶剑英在会见到延安访问的中外记者参观团时,高度赞扬了松野觉同志献身于中国抗日战争事业的崇高的国际主义精神。
作者朱行彦采访车桥战役亲历者、94岁的离休干部金天祥
作家萨苏在日本考察抗战史料时发现了一套叫《给孙辈的证言》的书,是一位日本老人福山琢磨编写的,书中是经历过二战的日本人的回忆文章,其中有一篇《走向觉悟的证言——S.J.先生访谈录》,这位化名为S.J.的日本老兵在中国所用的名字是“山本一三”,他就是车桥战役中被俘的山本一三中尉。文中较为详细地记述了车桥之战中日军惨败的场景:“昭和十九年(1944年)3月6日,战斗在江苏省淮安县爆发。我的部队以不过200人的兵力试图解救被新四军包围的一个小队级分遣队。但是,新四军出动的是兵力3000至4000人的大部队,将我们围困并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因为我们兵少,不得不向附近的村庄逃避。但是,新四军穷追不舍,我们遭到集束手榴弹的猛烈攻击,房子都起了火。这种情况下只好四处寻找逃生之道,因为日军残兵在被烧毁的房子里隐藏存身,新四军可能认为日军都被烧死,一度撤离。但是,当日军残兵试图突围的时候,终被发现,再次陷入重围。最后,我们十四五个人都成了俘虏。其中包括清水、宫本两个军官,还有梅村等。我们才知道攻击我们的是新四军在苏中的第一师。第1师的敌工部长陈先生是广东人,曾在日本留学,日语非常好而且待人宽厚,即便有所责备,态度也从来不会生硬……”“被俘之前,在部队里已经有‘被共产党军抓了俘虏不会杀,如果愿意还会被放还’的说法。如果是这样,那么能活下来的话,溜到南京或者上海做点小生意,不是也可以么……”
在芦家滩打援一战中被俘的一等兵水野正一说:“我佩服新四军作战巧妙,惊叹新四军士兵攻击精神旺盛。”伍长石田光夫说:“我现在清楚知道了,日本兵战斗意志完完全全比新四军低下。”他们凄然哀叹:“皇军日暮途穷了!”(据叶飞《华中反攻的序幕战——车桥之战》)
如今,枪声不再,炮火不再,甚至往日镇上熙熙攘攘的迎来送往,也变作了参观者端着相机在纪念馆里的沉思喟叹。喧嚣之后,倘若你仔细观察、用心聆听,一定还能感受到昔日的枪声阵阵、炮声隆隆,而这声音,不来自桥庵,不来自镇中,只来自每一个人心里——这是关于车桥战役不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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