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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母亲

2015-11-18段文武

海燕 2015年3期
关键词:乡邻姥爷儿女

□段文武

母亲是静静地离开我们的。

当我在睡梦中接到母亲的电话时,窗外正降着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雪是悄然而下的,正如母亲悄然地离开。电话那端弟弟的叙述是简单的:凌晨三时许,母亲触碰东西的声音惊醒了他。他说,好像母亲这一夜总是辗转反侧的。她是在没有开灯,没有叫醒身边人的情况下艰难地摸索水杯而不小心“触”醒了弟弟。其时,母亲已是胸闷气虚,难受口渴。弟急,要送母亲去医院。母亲断然道:“你们睡吧,不去。”又加重。弟要打电话告诉不足一公里远的姐姐过来,母亲不让:“别叫她了,天黑路滑的。”弟又急着要挂电话给我,母亲又制止道:“别告诉你哥哈,大连那么远,别叫他急三火四地往回跑,不安全。”母亲在这之后的不长时间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待我一个半小时后赶回家里时,见到的是母亲静静睡着了的模样:她的脸面如月色般的安然与宁静。

这一天是二〇一二年的十一月十二日。

母亲的一生总是静静的,静静地来而静静地走。母亲之静甚至让她的儿女们至今想来仍有着隐隐的痛。

母亲的一生其实是在极不平静的年代里走过的。她是长女,在只有姐妹两个女孩的农耕家庭里,母亲其实承担着长子的责任和男孩的劳累。母亲从未跟我们述说过她那个时候的艰辛和对两个家庭所做的一切。但我的父亲说,当我未谋面的姥爷病逝于大饥荒年代后,母亲便与父亲商议着带我们从大家族聚集而住的故里迁到了姥姥和小姨居住的另一个村庄。姥姥的最后岁月我是记得的。那时她已卧床不起。中年的母亲这时候既要照顾卧床的姥姥和年迈的奶奶,又要操持我们兄妹几个的饭食和一些院子里的农活。那时候,母亲给我的印象总是静静的,没有怨言,没有脾气,像在做着她理所当然要做的事。年长的姐姐们说,那时候母亲的身体其实并不好,严重的风湿病常常让她疼痛难忍。所以,我最早认识的家里必备药就是中国百姓那时候最常用而又廉价的去痛片。母亲一直到去世,这白色的药片就没有离开过她。粗略算来也有几万片了。去痛片的最主要功效是去痛的,母亲没有痛吗?

母亲的静是善良和凝重的。

我记得,在我们这个家庭因为出身的原因而遭受苦难的那些岁月里,母亲从没有去骂过曾经辱骂和攻击我们家的一些出身优越的乡邻。小时候我们却不理解,母亲怎么会把我们都难得吃到的苹果静静塞给批斗父亲最狠的那个贫下中农的孩子呢?她怎么还会去帮助一个我们认为的“仇”家呢?他可是搜走了我们家仅存的一点粮食而使我的姥爷、母亲的父亲在死前想喝一碗粥的愿望都未能实现呀。在社会环境遭受严重“污染”的乡村,民风不再纯朴而母亲依然是纯朴的。纯朴的母亲让她的乡邻们感慨,这个人没说的。而在我们那个乡下,“没说的”就是没有一点可挑剔的意思。这是他们能够给予母亲的最高评语。

在送走母亲的那天,远远近近的乡邻们来了。他们有的甚至没有跟生前的母亲搭过话。他们来送母亲是听说母亲这个人好。亲戚邻居们对我说:“你们做她的儿女是福啊。”有福分的我们这些儿女最为难过的是在母亲口中没有听到一句她要求我们为她做点什么的话。我每次从城里回到乡下问母亲想吃点啥用点啥,她都是一副很知足的样子说:“啥都不缺,别老惦记我。”一直到她去世,我们兄弟姐妹回忆下,母亲用过的东西竟没有一件是她张口向我们索要的。没有张口要儿女们给他买这买那的母亲,在她离世的前些天静静地把一个钱包交给姐姐说:“云云快要结婚了,这点钱留给她买点啥。”四万六千元不是一个大而完整的数目,但这是没有一点工资收入的母亲给她最爱的孙女全部而完整的爱呀!

母亲静静地走了。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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