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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凯的诗

2015-11-18高凯

西部 2015年6期
关键词:火柴村子乌鸦

一根针的比喻

给我们当牛做马的母亲

常年累月缝缝补补

绵里藏针

母亲很小 一根白线和一根黑线

就能将母亲牢牢拴在家中

穿针引线

母亲的目光比针尖还要尖锐

针对生活 母亲一针见血

有时比天地还大

有时比针眼还小

是母亲的心

不尽的日子里 一根长长的地平线上

最吃力的是母亲的身影

母亲很轻 最后一次跌倒

像一根针落在大地上那样

寂静无声

一根针

就像扎进母亲生命深处的一根荆刺

母亲麻木 而让我们疼得刺骨

积木之城

远远望去

地球表面那些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

俨然一夜间拔地而起

恍若世外 五颜六色的楼丛里

密密麻麻蠕动的生命

那么渺小

嘘——

那是宇宙一个小人国的小矮人们

在垒童年的积木城呢

火车站

村口

越来越大了

像村子自己撕开的一个伤口

长着一棵大槐树的村口已经绝迹

出去回来只有一个火车站

守着起点和终点

火车的尖叫

撕心裂肺 躺在脚下的道路

都是从城市奔往城市的冰冷的铁轨

离家的路上

每个人像一根硬硬的枕木

被铁轨一路枕着

而回家的路上

一个个就成了让铁轨一路枕着的

软软的枕头

运输乡愁的十万趟火车

在大地上来来去去轰隆隆轰隆隆

碾压着乡土的疼痛

白乌鸦

太让人惊奇了

终于有一群乌鸦大白于天下

在眼前一大片黑黢黢的文字里

我突然看见一群白乌鸦

飞来飞去

一只 两只 三只

一群命里就雪白雪白的乌鸦

因为没有背负一身沉重的乌黑

而飞得那么轻松快乐

甚至幸福

乌鸦原来不全都是黑的呀

或者黑乌鸦也有把自己变白的时候

我不是一只苦难的乌鸦

但我像乌鸦一样

为乌鸦兴奋不已

在文字的密林里

白乌鸦真实的白是那么突出

即使飞进深沉的黑暗中也是雪亮的

即使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也是雪白的

秋天的葵

灿烂之后

葵一个个沉重地低垂着头颅

向日而立

三分钟早已过去

葵仍在默哀

一个季节也将过去

葵在默哀中成熟

在成熟中默哀

其实 这是葵在为自己举行的

一场临终的告别仪式

在大地上

一颗成熟的头颅

注定将因为成熟而被割下

关于手机

天下似乎都在掌握之中了

一部手机充满玄机

一串古老的阿拉伯数字

锁定了每一个人 小小的键盘

不通往过去也不通往未来

只通往现在

在自己的状态下活着

一个人会大声响铃或轻声响铃

或静音或振动 或已经关机

或不在服务区没有信号

咫尺之内一片忙音

凶险总是在悄悄逼近

深夜 一部突然响声大作的手机

就像一个暗藏杀机的特洛伊木马

杀伤一片宁静

身边的世界真实存在

但仍然有很多的人着魔地埋下了头去

孤独无依 致命的病毒就是这样

先死死咬住一个人的大拇指

然后才吃掉一个人

苍茫

一只苍鹰

把天空撑起

一匹白马

把大地展开

一条阳关大道

在一个苦行僧远去的背影里消失

一粒金沙在天地尽头

高出戈壁

凝神眺望

不是月亮就是敦煌

打鼓

造鼓的人

把自己的身体全部掏空

就是一面鼓

剩下的几截骨头

成了别人的鼓槌 谁能攥在手里

谁就是打鼓的人

不过 造鼓的人

还是把自己许多不平静的心声

平静地放在了鼓中

所有的鼓看上去都是空的

但每一面会响的鼓

又都是内容丰富

鼓不打不响

打鼓的人用力鼓舞灵魂的动作

就是打鼓

生我的那个小山村

秃岭上齐刷刷的庄稼

是村子的头发

半山腰里睁开的窑洞

是村子的眼睛

呼哧呼哧喘息的烟囱

是村子的鼻孔

咯嘣嘣吃东西的石头磨子

是村子的嘴巴

阳坡坡上院外的墙角落

是村子的耳朵

古旧而灵巧的生产工具

是村子的手和足

大槐树下的那口老井

是村子的肚脐

一根盘来盘去的羊肠小路

是村子的肠肠肚肚

老虎下山一张皮

是村子的大衣

社火里那个最热闹的日子

是村子的生日

操场上常年插着一面国旗的小学校

是村子的首都

草莽童年

那时 天上风起云涌

地上就风吹草动

明处的小蜜蜂口蜜腹剑

暗处的黑蝎子心狠手辣

而毒蛇和黑蝎子又是一对亲姊妹

那时 勤于打洞的老鼠昼伏夜出

蚂蚱整天腰里挎着两把大刀

蜻蜓一身轻功会水上漂

毛毛虫摇身一变就成了迷人的蝴蝶

那时 兔崽子狡居三窟

黄鼠狼岁岁不忘给鸡拜年

螳螂捕蝉黄雀紧随其后

金蝉总能巧妙地脱壳而逃

那时 天下草木皆兵

遍地的冰草在春风里挥舞着双刃剑

周围的枣树一年四季浑身都是利刺

就是看上去花枝招展的喇叭花

在村里又是牵牛又是打碗十面埋伏

有一天 我告诉手无寸铁的父亲

好男儿应该现身江湖

做一个草莽英雄

母亲在风中生火的情景

风雨如晦 又有一股风

一口把母亲划燃的火柴

给吹灭了

母亲蜷缩成一团

惊恐万状 像护住自己的一个孩子

把最后一根火柴紧紧抱在怀里

那个样子 就像是弱不禁风的母亲

为黑暗而冰冷的窑洞

重新怀上了火种

生我的母亲

能在几十年的风雨中生出一大堆儿女

就能在一阵风中生出一堆火焰

母亲往往是在一家人绝望的时候

噗哧 突然和火柴一起含泪笑出声来

让一家人心头为之一亮

药方

古道一条

三十三道弯六十六道梁九十九道坎

坦途三千 有鹰的天空九万里

艳阳一轮 明月半块 星光一片

日子年年三百六十五天

其中疾风六十一天

雷电六十二天 雨雪一百一十五天

霾二十天 晴一百零二天

雪上加霜五天

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渡河十三年

坐北的窑洞三孔或朝南的瓦房三间

门符门画对联窗花常年一一贴满

掌灯一盏 而且重圆的破镜一个

柴万担米万石油万缸盐万袋醋万坛

酽茶乎烧酒乎旱烟乎神仙三宝随便啦

但《本草纲目》须是完整的五十二卷

当然还需干净的黄土一锨

若有条件 再搭配唐诗宋词各三百首

元代马致远的散曲三十一篇

和自家创作的自由体乡土诗十卷

以上统统一锅 亲自文火煎熬半辈子

再坚持天天早晚口服七七四十九天

内心深处那些久治不癒的伤痛呵

必然消失 这服良药就是时间

思想者

亲爱的

你知道我是怎样思想一个人的么

或者直接说你知道我是怎样思想你的么

我就像一尊题为《思想者》的雕塑那样

思想着你

我始终独自一人

一丝不挂赤裸着身子

半跪着 头颅低垂 沉默不语

一只手支在下巴上

目光停留在一处

思想着你

亲爱的 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寸步不移一丝不动思想着你

我浑身上下被爱神仔细雕琢却全然不知

血液骨肉五脏六腑和灵魂

顽固地凝结在一起

内心一片欢腾

思想着你

打铁

打铁的人

在趁热打铁

在打铁人的手中

铁是软的

跳出火坑

呛一口冷水

反复挨打 没有骨头的铁

浑身都是骨头

恨铁不成钢呀

打铁的人才使那么大的力气

打铁的人和铁之间

爱恨交织

打铁的人

本身就是铁打的人 趁热

用自己的一块铁改变自己的另一块铁

就是打铁

城里的鸡叫

一只鸡突然叫了

黎明时分 从来没有鸡叫的城里

几声嘹亮的鸡鸣

把我从睡梦里唤醒

在一个很压抑的城里

不要说是一只鸡 即使是一个人

平时也都是很难放开嗓子

吼叫一声的

而且 城里人不相信

一只鸡会天天为别人操心

城里人每天的时间

都是由一种叫钟表的时光机器

一分一秒制造的

一只久居城里的鸡

可能错把城市当成了乡村

突然看见天边的鱼肚白之后

就情不自禁叫出了声

不过 这只雄鸡

在这个人口稠密的城里

可能只叫醒了我一个人

几声酷似乡下的鸡叫

在一个让我失魂落魄的地方

没叫我的名字 就把我的魂儿

从身外叫了回来

怀念火柴

在一个阴冷的年代

灯芯唯一的寄托就是火柴

那时候

人们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用火柴

一次次把眼前点亮

一根火柴 划过磷面的那一刻

就像一粒火种划破黑暗

那时候

只有火柴的头脑里有一点火药

身上有一些烈性

人们通过火柴与生活刻意地摩擦

不断地释放思想的火花

老了以后

穿越高速公路

我坐上了从前在乡下坐过的一辆牛车

老了 我想让自己慢下来

牛车一路哼哼唧唧唱着曲

我背朝前面朝后悠闲地坐在牛车上

让牛自己把握快慢和方向

甚至走走停停

我把一切都交给了一头牛

一切都被我放在了一辆牛车上

牛车深情地走着一条宁静的黄土路

一溜牛蹄印和两道车辙一直跟着我

一路上没有土尘

我要老在从前 而且我要等上

已远远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一场暴风雨

和爱过我的那个断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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