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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梗诗歌

2015-11-18张作梗zhangzuogeng

诗选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初雪屋檐劳作

/ 张作梗zhangzuogeng/

余 欢

总有雾来浸泡并洗净不洁的欲望。

总有爱死灰复燃,把劳作当成跨越悲苦的跳板。

总有生活像一枝烧弯的蜡烛,

斜仄出我的命数之外——烛焰滴淌,

那么多美好的时日仿佛不曾来过就过去了。

悲悼恰逢其时。 无需灵车,

身体每天都在送葬。

——把心葬在它跳动的地方,钉上心绞痛的钉子。

把激情葬在它缓慢消逝的地方,

种下一棵叫怀念的树。

欢爱何须日记? 都写在肉体中了,

点点滴滴,现在犹似秋雨敲打着残荷……

然而总有沙子跑来脚底藉以唤醒粗粝的疼痛感,

总有倒翻书页的手摸到一根血痕似的皮鞭,

啊,它仍在抽打生命的陀螺。

总有爱死灰复燃,把落日锤打成朝阳,

总有火车驮来远方,说那儿有一个人仍在

怀春、哭泣、写诗、眺望……

灰 暗

人过中年,一颗聚纳声光色电的心散了,

灰暗趁机如突厥侵入。

——这是愈来愈强势的灰暗,

无可调和、删削或更改,

像一钵捧在手上总也倒不完的灰烬。

稻草人肯定输定了。

混合着空旷,田野无疑也会输在它曾有的丰稔上。

这是倒退思考、反方向迷恋的时刻,

看清的事物早已如底片曝光,

没看清的也就如常浸在这灰暗里,

永远看不清了。

清醒有如过渡地带。我迷恋这灰暗并非它有一条暗道通往乌鸦的鸣叫那儿,

而是水上的船走了,空荡荡的河面像

一扇流动的窗户,

为我打开了更深远的风景。 ——

岸无桃花,灰暗如芯片植入空无一物的

天空,我走向无数个我如

走进此世唯一之你。

线性之雪

它来自无处,

线性的,一朵即是无数朵。

轻柔的纺锤,轻柔的,不证自明的逍遥派。

——迷途即是正道。

它奔跑在自己怀里,释放体内漆黑的白,又温柔又莽撞。

联翩的着陆中,

“大地长高了好几公分”。

一颗柔弱的心,几乎可以融化一个星球;

午后三点,

它的到来仿佛离去。 仿佛,

又一个脱缰的

驿站迷途知返。

线性的,却又繁复之极。

极致的单纯带来极致的幻美。

当它从自我的怀抱中跑出,

一个簇新的世界不远了。

一个簇新的世界像真理,就要降临在你我面前。

抵 抗

都走了,连同静美而又不乏争吵的时日。

连同曲柳河、知更鸟和水岸风月。

唯有我,像最后一个士兵,拒绝缴械,

还坚守在这儿——这一丁点流沙混合青春构筑的阵地。

莫非激情全做了炮灰? 理想都成了殉葬品?

为何身体后撤后灵魂愈发暴露在前沿?

我曾与孤独结伴、贫穷为友,

与广大的劳作结为联合战线,

一起抵抗轮番侵扰的生存。 悲苦? 有一点点。

但过剩的疲累中仍有欢心和满足;

卸下一张尘灰的脸,那镜子越过光的栅栏,

仍会递过来一卷微笑的春色;爱过之后,

依然会有爱,裹缠着你,像一尾鱼,游进我的肉体和

肺腑,相忘于江湖……而今,都走了,

社稷和江山走了,风花与雪月走了,

混杂着更为张狂、持久的荒芜,衰老来袭。

偌大的战场上,空旷一如其曾有的繁盛,

唯有我,独守残山剩水,以

一己之消长和枯荣,抵抗着它们绝情的离去……

疲乏之诗

劳作一天后,踩着月光回家,

我已无力思考人类。

灵魂寂灭;而肉体借着疲累和饥饿凶猛的

反弹之力,变得愈发强大。

——我仿佛驮着唐朝某个诗人的皮囊,

荷锄走下采药的南山,酒壶里的平仄早已倒空,

又哪堪鹧鸪躲在仲夏的稻田里

一声声唤着日暮?

生存趋向于简单、经济和实用,但又区别于

将地平线打一个结,绊倒无常和不测。

远山拉低浸渍汗水的帽檐,我无心观赏山尖冒出的,

蔚蓝的月亮。 这不是哈姆雷特之转世,

是针尖在灰烬中行走,

要串起尚未熄灭的火星;

是劳作一天后,把大地的生长归拢,

寂寂地,踩着月光,跟着

一条溪水回家,——那沿途的风物旧如鞋履,

那沿途的风物熟了,鲜若红尘。

悖反之诗

我们熟知古代和外国,但对现实一窍不通。

过于雕刻一颗痣,终将沉入脸的深处。

我们在当下苟活,在前世和

来生漫游、饮酒作乐,无视太阳,

每天在祖国大好的河山中自溺一次。

我们熟识战争、恐怖和告密,但对现实一无所知。

饥饿是个跟踪者,有一双绿色、阴森的眼睛,

而悲苦像围墙,将我们囚于其中;

我们用沟壑、松果、肉欲、飞翔的河流,

辨识短促的时辰和永恒的事物,在星星里沉浮;

我们追逐幸福,无视它是转世的露水。

我们熟悉博客、微信和不断升级的苹果,

但对现实全然无知。 每人有一个私密空间,

但密码掌握在他人手中。 ——

更多公开的隐私,更少拘囿的自由。

我们以微笑兑换人性虚拟的分值,用酒精搓一条

着火的喉咙,尔后更深地卷进睡眠之争,

无视失忆乃是诊治现实的唯一药方。

屋檐之诗

穷人的屋檐高过天堂。——佚名诗句

我曾把故乡低矮的屋檐当成一件累赘又

憋闷的外套,当我用决绝的

离走脱去它,来到城市,

那高大、威严的楼宇确曾好长一段

时间抬升了我的眼睛。

我看见了世界的另一面。

我读到了“富丽堂皇”一词的

现代注释。 地铁在地下飞翔,

人面是越季绽放的桃花。

十多年了,当方言像舌尖上的老茧,慢慢褪去,

我变形的普通话非但没有融入本地的

话语体系,反而离交流愈来愈远。

我始知那威严、高大的楼宇是别人的屋檐,

那楼盘繁盛,终没有一寸

水泥地供我植栽的梦想发芽。

而今,当我习惯了在器宇轩昂的城市低头行走,

当我摸到时光的

开关打开的都是陌生而冷硬的灯火,

我开始怀念故乡低矮的屋檐。 那坐北朝南的

民风多么淳朴,那挂在屋檐下的玉米棒子抑或

红辣椒摩挲头顶的絮语多么亲切……

晨曦之诗

高高地,越过屋顶、烟囱和比烟囱还高的

鸡鸣,晨曦像一只自我繁殖的降落伞,

不停降落在大地和

大地所繁衍的万物上。

轻柔有如草叶的呼吸,

浩大又像洪波翻涌。

——光在自身的流变中被允诺储存在

露珠中。 低处的物事往上跳跃着,

而高山上的雾岚穿过晨风正倾泼而下。

首先显影的是田野上劳作的人,尔后才是村庄、

树林、河水和炊烟。 井盖被掀开,

从氤氲的地气中打出了第一桶清亮之水。

在这熹微而神秘的黎明时分,

蜻蜓不是用来飞翔的,而是为了校正倾斜的

大地。 缩短的乡村土路被拉长,

顺着它,喑哑的骡车一直可以去到滚放原木的深山。

那儿,晨曦尚在赶赴的途中;

树林一片漆黑。 偶尔,一声虎啸仿若流星,

划过枝叶纷披的夜空,人心一阵悸动。

然而骡车已经来到这儿,放排的人,

已将原木滚到河边。

漩涡之诗

一旦把温柔搓拧成一张旋转的、

深陷于自身内部的嘴,

水,便露出了它的可怖。

搅动并吸纳一切近身之物,使其成为发疯的

一部分,缺失又

不停填满的一部分。

——当夜空向它俯拥,

星辰也有了旋转的冲动。

多少物事尚未成型,就被不明所以的

涡流揉碎、卷走;多少身陷漩涡中心的人,

把持不住内心颠涌的晕眩,

不由自主地将自我撕裂、打破、

重组,在凶险的

浮沉中体味覆灭之击打。

风也会被其抽打为一根气流之柱。

巨大的漂木也会被其折断,吞噬得无踪无影。

多少次,当我的心被生活搅成一团

纷乱的漩涡,我外表冷峻,镇静若素,

——那些流年不利的困顿终会被劳作消化,

那些涌动的暗流越过颠踬的悲苦,

终将平复,化为血液里的钙。

初雪之诗

枝条尽可以疏散到空中。

因为初雪来了,初雪带来事物的摩挲和覆盖。

毛茸茸的井盖被挪到一边,

露出井口像一张漆黑的喉咙探往大地深处。

此时无人打水。 村庄走在湿雾一般的

初雪中像走在梦里。

一片片天空落到我的睫毛上,沁凉又

酥软。 以此不置一词的

琐屑的完整,我划出身体的边界。

身体之外,初雪仍在登陆,仍在拓展疆域,

大地被缀缝成一张鼓翼而飞的白床单。

谁在其上画出第一朵梅花,

谁就能饱尝初雪之甜。

——那从卷帘人手中飞出的乌鸦,不过是这幅

墨梅图题款的画外之音。

我寻找事物的缝隙,寻找有可能在

初雪中显影的神。

河流一再降低身段,

只为了抬高那条纷飞的空中索道,好让我

足不出户地寻找到一个被掩埋的契机。

火焰之诗

如果不是来自寒冷本身,

我怎会天生有一种对火焰的嗜好?

不是光,我说的是火——那种炙热、能燃烧、令人着魔的东西。 它燃烧,有时并不发光,

它的光在内部挣扎、蔓延,尔后

胎死腹中。 ——它是火刑柱的宗教,无冕的灰烬之王。

任一时刻,我都有一种向火的冲动——不仅仅因为

皮囊需要更新,更有灵魂的超度和涅槃。

“火焰的红色罐子,火焰的白条鱼,

它是大地勃发的生育之力。”——它来自普罗米修斯,

但通到所有女人身上。 它为女人修一座绝壁而将

男人推到绝壁边缘——焚烧的攀爬啊,

那炽烈的空无处有堕落的天使,有

希绪弗斯,有女娲和飞翔的

迷迭香。 而一切尽在字迹上爬出的

物事,都带有火的铭文,火的童音与煤矸石,

它们组合成此世之我——一个狂热的

火焰嗜好者,对着所有死去的

火焰顽强掘进,直到死灰复燃,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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