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诗歌
2015-11-18六指liuzhi
/ 六指liuzhi/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雪,落满雪人的手心和记忆
一条路拐弯时遇见另一条路
她说这是注定的。 她的声音
很轻,像在玻璃上堆积雾气
内心这枚信封,被过度磨损着
自己的故事寄到哪都是自己的
她悲伤极了。 没有人知道
为了躲雨,她跳进了水里
他在掘一口井
他在掘一口井
他越挖越深
直到自己再也不想上去了
有时,他会停下来
坐在孤独,这矿质的水中
发呆
望着越来越远的天空
赤峰路夜饮
很多瓶啤酒。 你是第四瓶
蓝色的,透明如密封的波尔多溶液
蚂蚁,钻出心脏。 蛾子带着醉意
它们渴望,一点点,细小的光线
白炽灯,朝我们敞开黑暗的入口
我们谈论诗歌,之后,沉默下来
我们有自己的酒精度数,没有标签
我们的啤酒沫还未升起就开始破灭
黄昏书
我的树枝已藏不住鸟鸣。 落叶
一直铺到,一个人荒芜的内心
我的江山瘦下来,守望江山的人
也瘦了下来。 怀抱镜子,流水
取走我们的倒影,它们疲惫
晃动,弱不禁风。 落日,在你的
桥头。 也在我的路口,像红灯
留给赶路的人群,我们速度太快
甚至没有赶上自己的灵魂。 偶尔
我会俯下身子,和路边小草交谈
交换彼此的枯黄。 是的,我不比
一株草更加孤独。 在乍起的风中
向它们学习如何调整身姿,迎接
兵临城下的霜降。 起身寻你时
光线开始变暗。 墨兰色的云朵
向暮晚的山脚飘去。 远方的事物
是你遗留的潦草处方,在我的
记忆中,生着鱼鳞状的锈。 伸进
口袋里的手,因摸到陈旧的信封
而莫名地悲伤。 寄给你的黄昏
已布满夜色,成群的蝙蝠在集结
如时空的拉锁将白昼与黑夜缝合
雨中即景
它竖起耳朵,躬着腰身。 一只
高傲的猫被什么召唤? 跳入雨中
那场雨变得锋利,为秋天找到路径
风拨动事物的触须,这被打湿的唱针
在稀薄的空气中,弹唱落叶的音符
只有他知道,雨声。雨声不是凌乱的
他靠得太近,现在也是秋天的一部分
像一枚浆果,等待腐烂拒绝鸟儿啄食
致——
六层楼。 他遥望远方的高度
更远处的风景,被黄昏一一擦去
晚风吹送,将一个人的内心吹得通透
有人正练习演奏葫芦丝,时断时续
声波穿透空气,绕过众多的障碍物
绕过他。他更像一块铁屑,深陷磁场
“一个空洞的灵魂,一定能被另一个吹响”
而他过度损耗着自己,已没有力气回头
无声无息,记忆的绷带缠绕着他
在傍晚,灯光亮起前,他像你看到的
那只蝙蝠:它视力低下,偏爱夜色
习惯单个出没,有时倒挂于你的屋檐
一言不发。它曾心中有爱,眼中有恨
且忧伤,略大于遇见你时的孤独
夜行书
小路通往更深的夜色。 零星的路灯陷入
灌木丛中,光线松散、虚弱,树影茂盛
路面铺排的鹅卵石,如昆虫凸起的复眼
它们来自远处的河床,泛着流水的色泽
云朵低垂。 仿佛是你放养的秘密的鱼群
你内心柔软,为脚步计算下一个落脚点
更远处的事物,在夜的浮力下相继升起
在缓慢的行走中,你寻找着失散的自己
偶尔抬头。 星星,如同往事的井口
那井,通向矿质的水,通向昏睡的青蛙
敞开于另一小片风云变幻的天空,像
望远镜。 井壁的青苔目睹光消失的过程
埋头行走的人,抬头究竟为了看见什么
这一生,我们也看不见星星的背面
而在更浓的夜色中,你还是抬头看了看
夜 行
在长久的夜色当中,我曾过于紧张
甚至没有记住你
那双小巧的帆布鞋的颜色
她们该有一些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之前等你时,我默默翻阅着梅利尔
他说,有这样的时刻,言语是嘴唇
轻柔而谦卑地印在天使的手上
而我不能开口,我只有偏旁和部首
她们羞怯地隐蔽于内心的墨水瓶里
我只得故作镇定,和你交谈着
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我们谈及
彼此的变化,两座城市的天气差异
像素未谋面的词语,在构建一个故事
我们并肩而行。 歪歪斜斜的灯光照着
申城的晚风从远处带来江水的气息
此时,栀子花盛开在柔软的午夜
如同你恬静的笑容,使我曾感到
生命如此安宁,仿佛从来都不曾失去
一封信
而我并不知道如何开头
如何喊出你的名字
如何将自己完整地装入湿漉漉的信封
可回头再也看不见你时
突然就想给你写一封信
但我并没有什么可告诉你的
在各自的琐碎中挣扎的两个人
失散的两个人,多么像作废的
火车票,不可逆的箭头连接着两端
要说就说说长久以来的日子吧
说说悬置在十八米那空无一人的寝室
我还不知怎样安放自己
那一定是一个让你陌生的地方
那里的一切都是旧的:
没有光照进来,黑暗是旧的
檀香型的信纸和落在上面的灰尘
是旧的。 无法说出的词堆积着
像病症一样,旧得不想痊愈
想起你的时候,我用旧了温柔
钟表里走失的时间旧到了两年前
而最旧的是谁的思念,旧得像墙皮
一寸一寸,开始从内心的墙壁上脱落
醉花阴
醉酒的人坐在青石板小路上
六月,他的悲伤像流浪的玫瑰
爬满缠着铁栅栏的砖红色围墙
你说,这符合你对江南的想象
你背着微微下垂的书包
从我的暮色中经过,风轻得刚好
吹起你曾沾满江南雨水的发梢
一定有细微的香气,飘着
一定有人忍不住转身,他对你笑
这多好。 而月亮就快升起来了
它是夜色的笛膜覆盖的最后的笛孔
发出的声音明亮而苍老
它将使我彻夜难眠,我屏住呼吸
我想你的时候,像一株草顶着露水
六 月
倔强的孩子
在久醉的大地上
经营着自己的小花园
他坐在六月的中央
用最初的雨水给你写信
告诉你
他的蝴蝶病了
她们不会走路
她们只会飞
她们缠绕着你蓝色的花瓣
这群蝴蝶啊
是他被水覆盖着的呼吸
是他小心翼翼的心跳
遇见你之后
莫名地悲伤而又毫无意义
远方的书信
再没有叶子可以落了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打理
楼下的一排悬铃木
一些已经被雨水掏空
居住在里面的蚂蚁
冬季之前搬到了树根下面
他们爬上梯子,用木锯
锯下枯枝,然后捆成了堆
他们一边哼唱着小曲
一边为树干刷上一截白漆
而我就伏在靠窗的案头
看他们劳作,摆弄收音机
在渐渐暗下来的光线中
收听最近的天气预报
“一场大雪就要来了”
你在电话那头兴奋着
仿佛你的呵气呵在我脸上
一切都是潮湿的暖暖的
你说大雪啊
那是为你准备的大信封
你要给远方的我寄一封信
内容就是朝我走来的
歪歪斜斜的两行小脚印
雨 夜
站在夜的边缘
任雨水溶解着思念的泥
不要点燃灯盏
让内风湿的往事
在潮湿的夜色里
安眠
而你的身影
深陷我的往昔
像鱼刺
卡住了我的记忆
情人节
为了等待那根玫瑰的刺
把我出鞘的灵魂钉回身体
我曾埋伏在花荫下
而谁知屏住呼吸也会迷醉
如果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结局
我将动用爱情并相信它能使人
在双脚着地的情况下起飞
在抵达玫瑰刺的一瞬间,我将
为你流下一滴久违的东方的泪水
大 雪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只有夜色,在更浓的夜色中聚拢
祖母从没膝的雪地上爬起
双脚,深陷在1987年的大雪中
风,一千次吹过高庙村
又折回来,吹下接生婆的黑头巾
顺着棉桥河,最后吹向祖母
仅剩的一只迎风流泪的眼睛
二十岁的父亲在千里之外的小煤窑
挖掘着光明。 父亲的父亲抽着旱烟
蹲在牛棚中照料生病的牲口
而年轻的母亲,面带痛苦,等待着
一张小嘴的降临
为了节省煤油,她吹灭豆大的灯芯
在漆黑一片的房屋里,半躺着
透过土坯墙贫瘠的裂缝,大雪
运送来白茫茫的光和寒冷
起风了
风突然刮得很大
那个鼓胀的塑料袋
一下就飞起来了
被我或者我们看见
我惊叹它飞的高度
像偶尔我出窍的灵魂
你只是不屑地瞥一眼
便拉着我上了六楼
那是我们半空中的家
你说,可以打开天窗谈天
可生活,还是要回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