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玫庭的人物形象随想

■吴叙勇

薛玫庭的人物形象随想

■吴叙勇

《春草闯堂》是一出观众耳熟能详的由花旦应工的京剧剧目，极具喜剧色彩并带有讽刺意味，是国家京剧院经典保留剧目之一。该剧创演于1963年，历经几代传承，久演不衰，至今仍保留在国家京剧院的舞台上，它同剧院一批经典保留剧目一道，在剧院艺术画廊中熠熠生辉。

一、《春草闯堂》其剧

众所周知，《春草闯堂》是一部移植改编的剧目，但若追究起其改编渊源，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最早着手改编此剧的是柯如宽，其根源是莆仙戏传统剧目《邹雷霆》。他于1957年删去了原剧中二女事一夫的团圆结局，把李用闯堂改为丫环春草闯堂，并编排了春草坐轿的情节，改编本当时取名《阁老问婿》。紧接着，1960年陈仁鉴先生着手改编此剧，他删去枝蔓，写成了证婿、改信、送婿、认婿等重场戏，并改名为《春草闯堂》。后才有在1963年由著名的剧作家范钧宏携邹忆青共同执笔改编，将莆仙戏《春草闯堂》改编为京剧。并且，此剧还有一大特点便是“因人设戏”，根据刘长瑜、寇春华等几位主演的特点大刀阔斧地进行了增、删、改、易。

无可置疑，多次的修改使得《春草闯堂》的剧本更趋完美，这个剧目一改传统戏疏于情节的面貌，剧情十分紧凑，引人入胜。不仅如此，在舞台表现上它充分发挥了戏曲综合、虚拟和程式的特性，使得整个剧目的舞台呈现灵动且富有活力。在剧本、舞台良性互动，集中力量地讴歌了小丫鬟春草的正义、善良、机智、果敢，有力地抨击、讽刺了昏官胡进的趋炎附势、一心高攀、老奸巨猾，以及当时的各种政治现象。既针砭时弊又具有趣味性和娱乐性，是一部难得的佳作。

二、薛玫庭其人

薛玫庭是戏曲《春草闯堂》里的一个重要人物，可以说，其剧情皆是由他而起，并且前前后后都围绕他而展开。

相国李仲钦之女李伴月在丫环春草的陪伴下，上华山进香，遇吏部尚书之子吴独纠缠，上前解围的是薛玫庭，就这样与相府结缘而起。薛玫庭下山后，又见吴独抢夺并打死渔女，一时怒起，打死吴独，于是面临官府的审问和吴母杨夫人的仗势杀人等危机。紧接着才有春草因关心薛玫庭的安危，情急之下愤而闯入公堂撒谎阻刑。最后春草说服小姐李伴月，巧妙改信智斗老相爷，聪明地利用京城上至皇帝下至黎明百姓皆知相府招婿的舆论效果，一步步令虚成实，变谎成真。不仅成功营救薛玫庭，还使得相府小姐喜得良人，薛玫庭假婿成真。可见，虽然薛玫庭这一角色在舞台上并不是主要表现人物，但是在剧本上，由始至终都离不开他，他才是剧本上的主人公。他的言行举止，他的性格人品，他的人格魅力处处牵引着剧情的发展。

薛玫庭的人物定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性的书生，首先他并不是一个戏曲故事中常见的文弱书生，而

是一个江湖侠客。开篇有这样一句台词，当吴独得知阻止自己调戏相府小姐的人叫薛玫庭时，便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原来你就是那西安府尚侠好武，不求功名的薛玫庭”。从这句话的潜台词可见，薛玫庭此人是赫赫有名的，因为这不仅是一个人对他的评价，而是全西安府对他的评价，同时更是编剧对薛玫庭这一角色在《春草闯堂》中最精准的概括，也是贯穿全剧对他的言行举止最好的定位。

另外在结识相府小姐初时，两人的唱词也透露出薛玫庭此人的性格特征。“浪迹天涯伴书剑，遇不平岂能袖手观。”这正是薛玫庭的内心独白，是他这样的主观意识导致了他那样的客观行为，且“书剑”二字可看出薛玫庭并不只是一个狭隘粗犷的江湖侠客，同时也是一个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的好儿郎。“光明磊落俱肝胆，英气夺人眉宇间。”这便是相府小姐对他的赞崇，很明显，她的话表示自己的芳心早已被这英俊逼人、气质不凡的小伙子所吸引了。

俗话说“性格改变命运”，如果没有他的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就不会被相府的千金和丫鬟所赏识，也就不会有春草甘愿撒下弥天大谎为之闯堂；如果没有他的侠义豪情，拔刀相助，也就不会为救渔女错杀纨绔子弟，更不会深陷公堂临刑这般水深火热中。所以，薛玫庭能在他最好的时光因祸得福，攀得相府女婿的高枝，这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绝非偶然。

然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肝肠只是他的因，在我看来，他最吸引人的人格魅力还数他不畏强权、敢于承担责任的好品质。当薛玫庭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后不仅没有丝毫要逃的直觉反应，甚至在渔夫劝说他赶快趁早逃走时，他还婉言相拒，表示愿立马到公堂自首。在表演上，演员也需特别注意此处的细节处理，这是树立薛玫庭形象的一个点睛之笔。比如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杀人后的心里是惧怕和慌张的，但是薛玫庭却并非如此，相反他是淡定的，正因他的淡定表现出来他是一个见过世面，经过大风大浪，危急中能处变不惊的人，这不仅有助于观众潜意识地大略脑补他的经历，他的背景，他的过往，以便更好地认识该剧的情景内容与主题意义，这样的气魄也符合他薛玫庭闻名于西安府，赫赫有名的身份地位。到了公堂被胡知府问话是否打死吴独时，他更是毫无闪躲之色，大大方方地用“正是”二字扛下罪名。毫不否认，他这一勇于承担责任的行为在古今中外都是备受赞誉的，也是对一个男子是否应被认为是好儿郎的重要标准之一。他那不畏强权的精神也锋芒毕露，就像李伴月得知有人竟敢连吏部尚书之子也打死时，立马便对此人评价为：“胆量不小，是个英雄！”说的正是薛玫庭。而且，在公堂之上，虽然他坦然认罪，但是面对作为一府之首的胡进在杨夫人面前的唯唯诺诺、趋炎附势、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判刑的行为，他的耿直性格让他忍不住反驳和批判胡进这个昏官的做法，以及巧辩杨夫人的仗势欺人。这一段不仅把他的不畏强权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能让观众看出他是一个能言善辩，性格耿直的义士。

最后非常值得推敲的是薛玫庭从一个即将被行刑的犯人竟突然因祸得福成相府准女婿的心理变化过程，这简直就是命运的转变，可以说，在这一个过程中他自身并没有起到任何推动作用，一直都是丫鬟春草和小姐李伴月解救他于危难之中，那么，他会以怎样的心理去面对这突降的喜事呢？实际上，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欢喜或雀跃，甚至在换好新装被胡知府带去相府那一出场，一路上他还对墙头草胡进都是一脸的不耐烦，可猜测当时他的心里也是糊里糊涂甚至有些心烦意乱的，明明是当事人却对事情的真相一概不知。紧接着拜见相爷时，胡进特意在一旁提醒他先去拜见他未来的老丈人以便往后好巴结，他却把袖子一拂，转而上前拜见众朝官，三番两次想要为自己的真实身份辩解，他这一小动作表明他其实心里并不认同自己无缘无故被认成乘龙快婿，或者更准确地说，其实他是不太满意春草用这样一种方法去营救他，觉得这和杨夫人仗势欺人为子报仇有何区别？这种种的心理活动都是合理的，都与他耿直正义的性格特点所吻合，也符合全篇对于他“不求功名”的定位。那么为何最后他还是和相府小姐顺利成婚，假婿成真了呢?理由有二，一是因为他心里亦早已对相府小姐藏有深深的爱慕之情，因爱而妥协；二是以大团圆结局收尾的需要，这是戏曲传统的美学要求；三是因为需要他与相府小姐天作之合的美满来反衬“狗官”胡知府卖力不讨好的下场，使得《春草闯堂》这部戏讴歌正义讽刺趋炎附势的主题更加鲜明突出。

然而薛玫庭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物形象，他亦有部分江湖侠客普遍存在的弊处———鲁莽、冲动，虽说他是一心想要为民除害，可是方式是否过于极端，竟然连吏部尚书之子也敢错手杀害，把自己深陷于危难之中。李伴月在剧中用“胆量不小，是个英雄”来评价他，在我看来这是十分恰当的。在正与邪的较量中，所谓的鲁莽和冲动又岂不是对正义的坚持，而这不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呼唤的“正能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