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江湖

■李风玲

独行江湖

■李风玲

秋雨淅沥。

所有早就晾干了的心事被再次打湿。其实土地是干旱的，早就需要一场透心彻骨的酣畅淋漓。

那就尽情地下吧，散乱的心情，我可以自己收拾。

想起20年前，我还是一个干瘪瘦小的女生，沉默地行走在属于学子的江湖。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那些或读着或写着的文字，却让我的外表坚硬，内心柔软。

20年后，我依然在江湖行走，赤手空拳。记得友人海风曾经戏谑：“江湖险恶，带上武器！”我同样调侃地回应：“带上你，做我的保镖。”

我没有保镖，我一直一个人，在江湖行走。

就是这个秋雨淅沥的夜，分别20年的初中同学，竟然又聚在了一起。

同学王，他是当年班里相貌最英俊、学习也最棒的男生。其实他在学习上，一直就不曾努力，他以一贯的“吊儿郎当”的姿态轻松地考取一中，考取军校，再进入部队，然后一直干到今天的副团。他一直活得轻松，他只把三分之一的心智投入生活，便从容地应付了一切。

还有崔，当年那个其貌不扬却令人过目难忘的憨厚男生，现在居然在潍北农场。20年了，他一如当初的羞涩，却找了一个漂亮且干练的妻。很难想象，他这样的腼

腆，该怎么样来震慑那些“高墙”之内的人群。

还有李，我们当年的班长。看上去，他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沧桑得多。带着一脸的谦和（或者说自卑更加贴切），他接过“副团”递过来的烟：“我本不想来的，就我一个人在土里刨食……”

是呀，当年班里那么多的同学，都陆续地跳出了农门，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我们的班长，当年的领头雁，却滞留在了属于父辈们的土地。

只是因为贫穷。是贫穷，生生地把他已经迈入高中的双脚拽回，让他过早地远离了我们，过早地亲近了土地，领略了汗水，经受了风霜。

如今的他，在老家侍弄着8亩桃园，收入还是很可观的。他村里的大桃，在全国有名。

我依然，为他骄傲。

还有另一个李、张和吕。这几个，和我是同行，同事，甚至还是隔壁。但朝夕的相处却似乎将我们的同学关系日渐遮盖。平日里提到彼此，首先想到的只是同事，而不是同学。有些甚至已经有了因为竞争而产生的敌意。

悲，或是喜？

还有我，那个当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女生，除了那些或读着或写着的文字，我无可炫耀。终日陪伴我的，只有沉默。我不想任何有声有色的表达，我只想让所有的东西都在内心里膨胀，然后，让它们以文字的形式，或流泻，或喷发。我只想着一身棉布裙和一双平底鞋，在江湖平静地行走。

20年前和20年后，除了文字，我真的无可记忆。包括情感，更是一段无奈的空白。其实暗恋是有过的，但那只是一段时间内纯粹的“心理活动”，或长或短。根本就没有付诸行动或者语言。

爱也是一种能力，我可能并不具备。

依然是那个干到副团的男生，他的妻便是当年我们同一个班的女生，一个沉静柔弱到有些病态的女子。那场恋爱进行得不动声色，瞒过了所有的老师和同学。我是在他们结婚若干年后才知晓了这段几乎就要被岁月掩埋的往事。我惊叹于他们漫长的恋爱，惊叹于那么漫长的分居和别离也没有动摇他们爱的意志。我因此坚信，智商高的人，情商同样的不可小视，他知道怎样呵护一份他认为值得的感情，并且让它地老天荒。我甚至想，即便他们的爱中途枯萎，那也是值得的。生命是一段又一段的过程，是一段又一段的回忆，只要有过程，就有回忆，只要有回忆，便是成功。

我没有回忆，除了一本又一本干瘪的文字。

婚姻是我人生中一个美丽的屏障，前面和后面，遮蔽的都是一段空白，值得欣赏和咂摸的，只是一个男人的风景。

多么的遗憾！

20年，一个让我们由孩子变成父母的时间段。

可是我们竟然又能相聚。毕竟有很多人，远在天涯。比如王，他就在数千里之外。问起他的归来，他说，是为了回来祭奠去世九年的父亲。

酒桌上，有瞬间的沉默。

相聚的七个人，有三个人的父亲，已经离世，或早或晚。那些或陈旧或崭新的悲伤，是时间所能带走的吗？

我已经有十年，不曾叫过“爸爸”。那声最绵软却能给我最强劲有力支撑的称谓，早就淡出了我的生活，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姿势。

如今，我也有了儿子。他叫爸爸的时候，总是带一点拐音，拖一点长腔，一声“爸爸”带着浓浓的撒娇的味道，却让我这个“旁听者”感到温暖，感到依靠，也感到嫉妒，会因为这一声轻轻的呼唤而沉醉良久。

我却已经没有爸爸可叫，以后，也永不再有。

难道这就是时间。20年，似流水而逝，太多的甜蜜已经是那么的缥缈，但悲伤却总是以一种顽固的姿态，凸显。它无情地提醒着我们，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当年……

聚会，就要散场。雨，还一直在下。

不曾醉过的我，终于找了个理由让自己沉醉，再沉醉。

雨，下得好透呀，酒，也已经酣畅淋漓。

他们不再叫我的名字，而是叫起了小师妹。我是我们班当年最小的女生。

他们艳羡我的年轻，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后悔那么早上学，我生理和心智的发育被他们远远地抛在后头，以至于错失了很多东西，以至于今天，我还是一个人，沉默地在世间游走。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心的旅伴。可我真的只想一个人，带着我的文字，浪荡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