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子诗选

蓉子诗选

晨的恋歌

不知道夜莺何事收敛起它的歌声，

晨星何时退隐——

你轻捷的脚步为何不系带铜铃？

好将我早早从沉睡中唤醒！

让朝风吹去我浓浓的睡意，

用我生命的玉杯，

祝饮尽早晨的甜美。

早晨的空间是宽阔而无阻滞，

紧随着它欢欣与骄傲的步履，

我要挽起篾筐，

将大地的彩虹收集！

啊！你轻捷的脚步为何不系带铜铃，

直等我自己从沉睡中醒来，

晨光已扫尽山岭。

猛记起你有千百种美丽，

想仔细看一看你的容颜，

——日已近午

何处再追寻你的踪影？！

一朵青莲

有一种低低的回响也成过往仰瞻

只有沉寒的星光照亮天边

有一朵青莲在水之田

在星月之下独自思吟。

可观赏的是本体

可传诵的是芬美一朵青莲

有一种月色的朦胧有一种星沉荷池的古典

越过这儿那儿的潮湿和泥泞而如此馨美！

幽思辽阔面纱面纱

陌生而不能相望

影中有形水中有影

青樱握了握绿筠的手，温和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绿筠你好歹还痴长我几岁，怎么倒来吓我呢？何况高晞月的温柔，那是对着皇上，可从不是对着我们。”

一朵静观天宇而不事喧嚷的莲。

紫色向晚向夕阳的天窗

尽管荷盖上承满了水珠但你从不哭泣

仍旧有蓊郁的青翠仍旧有妍婉的红焰

从澹澹的寒波擎起。

我从季节走过

我从季节走过

听见它欢悦的微响

如此笔直地走过不再回顾

任万千绿叶向我召唤

繁美盛放在春迟；

走过——

却不知终点何处？！

当美梦在季初塑成未开的蓓蕾

紧锁古铜色的深心——

只如此笔直走过，难以回顾。

夏，在雨中

纵我心中有雨滴夏却茂密在雨中

每一次雨后更清冷枝条润泽而青翠

夏就如此地伸茁枝叶铺展藤蔓垂下浓荫

等待着花季来临纵我心中有雨滴

如此茂密的夏的翠枝

一天天迅快地伸长我多么渴望晴朗

但每一次雨打纱窗我心发出预知的回响

就感知青青的繁茂又添加

心形的叶子阔如手掌

须藤缱绻百花垂庇在我南窗

啊、他们说：夏真该有光耀的晴朗

我也曾如此渴望

但我常有雨滴在子夜在心中

那被踩响了的寂寞

系一种纯净的雨的音响——

哦、我的夏在雨中丰美而凄凉！

伞

鸟翅初扑

幅幅相连以蝙蝠弧形的双翼

连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圆

一把绿色小伞是一顶荷盖

红色朝暾黑色晚云

各种颜色的伞是载花的树

而且能够行走……

一柄顶天

顶着艳阳顶着雨

顶着单纯儿歌的透明音符

自在自适的小小世界

一伞在握开阖自如

阖则为竿为杖开则为花为亭

亭中藏一个宁静的我

晚秋的乡愁

紫色雏菊簇立在更深色的瓶内

在镂刻着福与寿字的古老花翁

在异乡的风里凄愁

而虚静落下

在昔日家屋

在远处山岗

云淡淡曳过

风轻轻飏过山头

水悠悠溜走

有琵琶声的哀怨滴落在水上

看青青的潭水有多冷

十月的寒意有多深以及

幽壑寒冽的光

有一种可触及的悲凉

啊！谁说秋天月圆

佳节中尽是残缺

——每回西风走过

总踩痛我相思的弦！

看你名字的繁卉

讶异于一粒幽渺落在泥土垂成实穗

看你名字的繁卉！

倘若你能窥知

假如你偶然地闲步来此

你就听见温柔的风中正充满

你的名字的回音……

从春到夏每一梦魇

都有你名字静美的回声

从二月的水仙到川流的六月莲菱

在绿荫深处在丁香垂挂

不为什么地芬芳不为结果

不为什么地叮叮当当

真的，缘何遍处皆有

你的名字叮当的繁响在晨与暮

以片片绿叶交互的窣窣

如此闪耀在露珠和星辉之间

如此地走过紫色的繁花！

古典留我

古典留我在邻国

隔着海水留我在春暮。

那时“香远池”的一池红莲尚未睁眸

鸟声在汉城各座宫殿庭院内滴落

如密密雨点落在鬼面瓦上

一处处都是回响……

梦在江南春色千重

柳絮儿满城飞舞；

梦在北国汉家陵阙

鹰隼飞渡无云的高空。

白衣峨冠的老人走过汉城街头

他静静垂钓于千年前的湖泊

在历史故都的城郊

像从未识二十世纪的喧嚷和干戈

啊、春城烟笼

此处犹可见东方，

昔时明月

淡淡的唐宋。

青鸟

从久远的年代里——

人类就追寻青鸟

青鸟、你在哪里？

青年人说：

青鸟在丘比特的箭镞上。

中年人说

青鸟伴随着“玛门”。

老年人说

别忘了，青鸟是有着一对

会飞的翅膀啊……

我们的城不再飞花

我们的城不再飞花在三月

到处蹲踞着那庞然建筑物的兽——

沙漠中的司芬克斯以嘲讽的眼神窥你

而市虎成群地呼啸

自晨迄暮

自晨迄暮

煤烟的雨市声的雷

齿轮与齿轮的龃龉

机器与机器的倾轧

时间片片碎裂生命刻刻消退……

入夜，我们的城像一枚有毒的大蜘蛛

张开它闪漾的诱惑的网子

网行人的脚步

网心的寂寞

夜的空无

我常在无梦的夜原上寂坐

看夜底的都市像

一枚硕大无朋的水钻扣花

正陈列在委托行的玻璃橱窗里

高价待沽。

我的妆镜是一只弓背的猫

我的妆镜是一只弓背的猫

不住地变换它的眼瞳

致令我的形象变异如水流

一只弓背的猫一只无语的猫

一只寂寞的猫我的妆镜

睁圆惊异的眼是一镜不醒的梦

波动在其间的是

时间？是光辉？是忧愁？

我的妆镜是一只命运的猫

如限制的脸容锁我的丰美于

它的单调我的静淑

于它的粗糙步态遂倦慵了

慵困如长夏！

舍弃它有韵律的步履在此困局

我的妆镜是一只蹲居的猫

我的猫是一迷离的梦无光无影

也从未正确地反映我的形象。

乱梦

惊见一株水仙

返照于投过石子水面的破碎

沉默非金——

乃幽寂的灰路

或为风卷去的沙尘

我们的蒙古包也会为风卷走

现实是风雪掩盖的冬天

叹息寓居在你金色的羡慕里

我乃一无声的空白

一孤立在旷野里的桥

一搁浅了的小舟

有迷失在天水间的那种沮丧！

时间局迫着

挤我们于无窗的小屋

迷濛的始终不能清晰

明晰的却是残缺、谎言和丑恶

社会、社会不让我们

看它的眼睛

有一尾鱼竟日踱蹀在这

不透明空漠的河上

不敢回顾

怕引起一池粼粼苦笑……

所有失败之允诺

一种残忍的苦痛

早晨的沁凉为厨房烘焦

剩下正午剩下夜

剩下离乱头发的阴影

一些乱梦

像一千种梦魇可怕的苍白的雨

疲惫而不能憩息

而我们的优异对于某些人

尚没有一枚草莓的价值

夜、戴面罩的回女

梦是欲飞的翅衣，欲蜕化的蛾

久久地被困于沼泽地的泥泞

哦，我将如何？

我将如何涉过

这沉默得如此的深潭！

当众生走过

大地褐观音般躺着

只有远天透露出朦胧的光

风是琴弦

沙痕是谁人走过的脚印无数？

听，突然间琴音变奏

你熟稔的痕辙已换

于是风又转调同样地

将前代的履痕都抹掉

——当众生走过。

为寻找一颗星

跑遍了荒凉的旷野，

为寻找一颗星。

为寻找一颗星，

跑遍了荒凉的旷野。

找不到那颗星，

找不到那颗星，

痴痴地坐着在河岸边，

看青萤绕膝飞。

看青萤绕膝飞，

痴痴地坐着在河岸边。

太空葬礼

那是一种怎样的葬礼

起始与终结

开拓与毁灭

竟于刹那间完成

正当希望节节腾飞向

无穷尽的太空

光华四溢！惊天动地的一击

——亿万仰望的脸立刻转为

哀戚

也有春花或雏菊的脸正静待

他们的“太空女教师”为他们

解开太空的奥秘竟

突然被蒙上一层死亡的谜面

最伤情是她六岁稚女苹果般的脸

日日倚门翘首仰望

望断云天万里金星今已坠落

高山大海再也拼凑不出妈咪的

形象！

梦里的四月

翠茂的园子

围绕着这座肃穆的教堂

如海水簇拥着灯柱。

我静静地来到里面，

盏盏乳白色的灯

像我的梦在发光；

还有那彩色的玻璃窗

直窥天国的奥秘。

啊！每当我来到这里；

童年的回忆一再升起

多么亲切而掺和着忧情的

愉快记忆啊！

那是我父亲的教堂

我们在其中长大

如今是四月花开的日子

浓荫中有阳光弥漫，

树丛中有鸟声啼唱

空气里洋溢着芳香

于是我作了一次抉择——

等复活节过后

我将在这儿献上我的盟誓

和爱者去赶一个新的旅途！

白色的睡

这是失去预言的日子：

在忧郁蓝的穹苍下

我们采摘不到一束金黄

很多很淡的颜色涌升

很多虚白很多灰云很多迷离

很多季节和收割阔离

（为焕发阳光遗弃了的

怎能晒干她濡湿的衣裳？！）

像满园兰蕊

你禁锢的灵魂

正翕合着一种微睡

一群白色音符之寂静

——我的忧悒在其中

在紫色的花蕊。

尽管鸟声喧噪滴沥如雨滴落

也唤不醒那睡意

冷冷的时间埋葬了欢美

冷冷静睡不再记起阳光的颜彩

鸟声滴滴如雨滤过密叶

密叶洒落很多影子

很多影子很多萎谢很多喧嚷

我柔和的心难以承当！

五月是火的眼眸

在喧嚷的季节里

她睫毛的阴影犹浓

有甚深的期待……

到南方澳去

到南方澳去

看阳光的金羽翱翔在碧波上

有活泼的银鳞深藏在水中央……

到南方澳去

穿过原野耀目的水彩画

经过半睡眠的山岗

去探初醒的海洋

去访鲭鱼与鲣鱼族的家！

到南方澳去

那渔船而猬集的港

那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渔舟啊

小巧的腰身小小的楼

小小的希望小小的欢笑。

蓝的天白的云咸味的空气和海

波涛是风的足迹

老渔人的脸是岁月的雕塑在深青色的海上

勤劳流汗向养育他们的大海索取粮食

——那永不枯竭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