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改变

□赵春亮

不许改变

□赵春亮

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时，苏谭起身出门，两手插兜，闲庭信步，出桥南巷，拐上光阳大道，循着人行道右侧一路向东，步行八分钟，穿过马路，就走到了单位。这道程序在苏谭的生活中演练了无数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下楼时，楼道已经空旷，邻居们早已上班了，不会碰到熟人。走到桥南巷的尽头，苏谭则会碰到老李头手牵一条褐色京巴，咧咧歪歪地闲逛。拐弯处还停着一辆早已报废的无牌照桑特纳轿车，苏谭已经记不得它在那趴了多长时间了。光阳大道上的车流如织，路边的商铺也已经开门营业，但此时不会有什么顾客，冷冷清清。人行道上除了苏谭外，全是急匆匆的行人，像是去赶一场盛世舞会。途中，苏谭会毫无意外地迎面见到一个跛脚少年和站在路边朝每个人微笑打招呼的痴呆汉子，还有一个边走路边比画着太极姿势的老者。单位对面的超市已经开始播放音乐，员工们聚在广场上做体操。待苏谭躲闪着横冲直撞的车辆，穿过马路，单位的保安会朝着苏谭点头致意，接下来，一天的工作便开始了。

就是一部好莱坞大片，每天看也会看得头晕恶心，何况如此乏味的上班见闻，机械重复，没有一丝新鲜感。苏谭觉得生活太无味了，须得有所改变才是。升官发财换老婆这些难度太大，但上班时间和路线自己总是可以做一点小小的更改吧？

早上，苏谭特意早起半个小时，洗漱完毕，就要出门，妻子喊住了，说，咦？看错时间了？

苏谭说，没。

妻子不解，你每天不都是提前十分钟才走的吗？今天怎么了？

苏谭想解释一下，但一下子似乎也说不清，就含糊着说，出去走走，走了啊。

下楼时，苏谭不时能碰到正要出门的邻居，苏谭都一一打过招呼。大伙儿热热呵呵的，真是不错。

桥南巷的尽头果然没有了老李头和他那只京巴的影子，那辆破车倒是依然在那趴着，但似乎比往日干净了许多。苏谭心里还暗暗想，等老李头出来遛狗，碰不到我，是不是心里会纳闷呢？呵呵，这样一想，苏谭心里不由涌起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

苏谭走出桥南巷，直接穿过马路，径直向北而去。走到第一个拐弯，沿便宜街就走上了杭文路，折回来再走，照样能走到单位，无非绕了一个圈子而已。

一路上，苏谭心中一直充满无法言表的新奇和喜悦，他仔细观察了一幢破败却依然透出昔日富华景象的门楼，还有几户回民家庭曲曲歪歪的春联。两个哑巴在打着手语热烈地交谈，苏谭感觉他们的手语交流比语言的表达更加充满情绪和张力。一个算命先生正在马路边准备开始一天的营业，满含期待地等待着虔诚的迷途人来求富贵问前程。道旁的树枝繁叶茂，遮盖了大半个杭文路，显得繁华而富有生机。苏谭看见路边的空地上还有一家繁忙的早餐摊点，苏谭看看时间尚早，就拣一马扎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脑慢慢品尝。

这一天，因为这个小小的改变，竟让苏谭觉得生活原来并非那么无聊，甚至小有得意。生活如此美好，何乐而不为呢？一连几天，苏谭对新开辟的路线进行着好奇的打量和发现。

遗憾的是，烦恼很快便接踵而来。

晚上睡觉时，妻子给苏谭打来一盆洗脚水，然后站在一旁问，最近上班那么早干啥？

苏谭说，不为啥。

妻子笑了，不为啥是为啥？

苏谭想了想说，就想改变一下呗。然后妻子不说话，苏谭也不说话，专心洗脚。

第二天，妻子又旧事重提说，苏谭，最近是工作压力太大还是邂逅了一位红粉知己呀？怎么舍得这么早就出门？我琢磨着有问题，你这样扰乱了我们的正常生活啊。

苏谭心里咯噔一下，妻子看似玩笑其实不然。苏谭说，生活太单调了，我想改变一下，你别乱想。

妻子盯着苏谭看，眼睛里全是疑惑，说，天底下的生活不都是这样吗？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并且多半与女人有关，苏谭，你别让我发现你任何不轨的蛛丝马迹。

一次单位开会，老齐凑近苏谭的耳朵问，最近老兄另觅新居了？方便金屋藏娇了？苏谭赶紧说，什么乱七八糟，别开玩笑。老齐笑得更邪乎了，说，我都掌握你的出没规律了，别试图掩盖。苏谭无奈地摇摇头。

事情发展到后来却是苏谭始料未及的。苏谭先是听到很多风言风语，有的说苏谭包养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就住在便宜街，每天早上苏谭都借口锻炼，早早赶去和她幽会；还有的说，苏谭有个私生子，最近才找到，为了趁上学时间看他一眼，苏谭就不惜上班绕一大圈。

那天苏谭上厕所，领导正站在尿池前惬意地滋尿，见苏谭进来，压低声音说，苏谭，你可得给我注意影响啊。苏谭浑身一激灵，后半截尿咋也尿不出来了。

苏谭决定，再作一次改变，变回来。

（原载《羊城晚报》2015年1月12日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