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
2015-11-17杨世运
杨世运
选举
杨世运
我早就想把 “右派分子”赵飞的故事写出来。因为他这个 “右派分子”与众不同,别的“右派分子”都是被 “揪”出来的,而他,则是通过民主选举选出来的。
一
西川县川剧团的排练厅改作了临时会议室,丁团长主持会议,全团20多名演职人员无一缺席。会议的内容十分重要,因此丁团长特意命人搬来一个火炉子。时令已是 “二九”,排练厅的窗户玻璃残缺不全,刺骨的西北风滑头滑脑无孔不入。现在,大家围炉而坐,炉子上还坐了一只大铁壶,开水在壶里浪打浪,壶嘴里喷出暖洋洋的白雾。每个与会者怀里都抱着一个茶杯。茶叶是丁团长贡献出来的沱茶,敞开供应。
上午开了一上午会,茶水喝掉了几大壶,气氛轻松愉快。
吃完午饭紧接着开。丁团长提高嗓门道出一篇开场白:“请同志们注意,下午的会,再不能光是喝茶扯闲篇了,必须开出个结果!形势逼人,一是上级催得紧,限定我们三日之内把名单报上去。二是我们本团的工作也耽搁不得,眼看1958年的新年就要到了,我们得抓紧赶排节目,迎接演出旺季。”
会议的内容是选举。不是选劳模,也不是选先进工作者,而是选一名右派成员。
丁团长说,党号召开展整风运动,意义十分重大。流水不腐,户枢不朽,脸是要经常清洗的。帮助党整风,批评建言,是对党的最大热爱。上级领导希望,文化单位应成为整风运动的生力军,因此分配给文化单位的右派名额就多于其他单位。县委给全县文化单位下达的指标是百分之十五,也就是说,职工总人数十个人的单位,必须有一个半右派成员,二十人的单位得有三个右派成员。我们团28名正式职工,按说应该评选出四个右派成员,但是领导考虑我们单位平均文化水平偏低,比不得人家文化馆、图书馆、新华书店。因此,人家那三个单位就多分配了几个右派名额,只给我们团两个名额。我们也不要不服气,应当承认我们确实有差距。给我们了两个名额,我们当倍加珍惜。可是目前我们只落实了一名右派成员的人选。另一个名额,团领导再不好单独做决定了,必须走群众路线,充分发扬民主,请同志们酝酿选举一个。
政策就是这么个政策,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到底选哪一个才合适呢?
“嘿,都不好开口,我就来放个屁吧!”终于有人举手要求发言。他名叫赖九,30岁出头,团里的丑角演员。
“赖九,你严肃点!发言就发言,咋说成放屁?”丁团长正色批评。
赖九仍然是满不在乎:“干脆,我毛遂自荐,剩下的这个右派成员,我来当!”
“哈哈哈!”有人发出了笑声。
“你笑啥?”赖九问道,“我说的是真话,你当我是在开黄腔?”
发笑的人是琴师张叔。张叔一语道破天机:“你娃娃的心思谁不明白?你报名当右派?是不是想金童配玉女?”
“轰”一声,会场里笑开了锅。
张叔所说的 “玉女”名叫莫春妙,剧团的台柱子,青衣演员。这次整风运动评右派,她已经榜上有名。剩下的一名右派人选,至所以大家觉得难以抉择,就因为选出来的人员档次不能太低,至少不能逊于莫春妙的水平。
在众人哄笑声中,丁团长对赖九严肃批评:“九九,你莫开玩笑行不行?你当右派?你有这个资格吗?整风这么多日子,动员你给上级领导提意见,你提过一条半条没有?”
“我也想提呀,可是我咋提?我一个小萝卜头,宣传部领导、文化局领导我从来没接触过,连握手的机会都没捞到过,我有啥意见可提?”
“莫尽找客观原因,反正你对这次运动不重视不积极,现在莫来凑热闹!”
丁团长的话还没说完,门卫胡大爷进来了。他告诉丁团长,清水河水库指挥部来了两个同志,说是联系到工地演出的事。
副团长赵飞忙起身:“丁团长,您主持继续开会,我去接待他们。”
丁团长说:“你去吧,该怎么答复他们,你全权决定。”
赵飞年轻,只有二十四、五岁。他同莫春妙一样,也是地区戏校毕业的科班生,并且也是本团的台柱子,唱小生,常在舞台上同莫春妙搭戏,一个演白娘子,另一个就演许仙;一个演王宝钏,另一个就演薛平贵。
赵飞还是个笔杆子,团里头配合县里的中心工作演出小节目,剧本都出自他的手。
赵飞人也长得英俊,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
“白杨树”飘飘而去了,会场上的气氛立即变了,变得更加轻松活跃。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待补的右派成员选谁,丁团长的心里早已有数,只是当着赵飞的面他不好宣布而已。
现在赵飞离场了,会议该结束了,免费的沱茶喝不成了。
果然,丁团长咳嗽几声,宣布决定:“大家静一静,嗑瓜子的别嗑了。既然大家都觉得选右派不可滥竽充数,那我就提一个人选:赵飞,大家觉得怎样?反对的请举手!没人反对。同意的请举手!好了,百分之百同意,全体通过。散会!”
二
赵飞是个工作认真负责的业务副团长,当大家伙在会议室开会选举他担任右派成员时,他正在传达室接待水库工地派来的两位同志。确定了到工地演出的日子和剧目,赵飞就跟着两位同志到了工地,了解演出场地的情况。第二日他回剧团,才知道右派成员的绣球落在了自己头上。
赵飞为人处事谦虚礼让,他是本不想被选上的,虽然丁团长几次动员过他。
西川县是个鲜为人知的山区小县,山高路远,交通和信息都闭塞。整风运动开展后,剧团整日忙于下乡演出,开会的次数极少,整风运动的重要意义何在,全靠党支部书记兼团长丁启正向大家传达。丁启正对赵飞说过,当右派是个光荣的任务。北京的许多著名的大知识分子,如今都纷纷进入右派队伍行列了。党中央有意通过整风运动选拔一支右派队伍。右派人员不是隨便哪个人都可以当上的,文化程度必须高,对党的事业必须高度关心,思想也必须敏锐。有了这三个 “必须”,才能经常及时给党组织提意见,使我们的党不犯错误。右派人员的地位和作用相当于政协委员,享受同等的政治待遇。
赵飞一次又一次向丁团长说明过,自己不适合被选为右派成员。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自己太忙,又要演出,又要到处奔波联系演出。二是自己与县里的各级领导接触不多,叫我经常去开座谈会提意见,我怕我有负重望。
赵飞也给团里的演职员们都递过话:别选我当右派,当右派后要经常出席会议,我担心影响我演出。大家觉得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因此开会时,当着他的面谁也不好开口。幸亏中途赵飞离开了会场。赵飞顺理成章地全票当选了,领导满意,群众满意,他也不好再推辞。
莫春妙更高兴,悄悄对赵飞说:“不选你选谁?你若不想当,我也坚决要求取消我的资格!”
三
丁团长写好报告,盖上公章,吩咐赵飞自己把报告呈交给文化局领导。报告上,白纸黑字写道:经本团全体演职员公议,意见高度一致,郑重确定:我团的右派分子为赵飞、莫春妙二人。
赵飞不解:“丁团长,你不是说我俩是右派成员吗,为啥 ‘成员’变成了 ‘分子’?”
丁团长回答:“成员和分子是一个含意。比如我们称积极要求进步的同志是 ‘入党积极分子’,‘分子’二字很光荣嘛。全国现在统一的称呼是 ‘右派分子’,我们也得遵守统一称呼。”
赵飞把报告呈交给了文化局。文化局长说,光有个名单还不行,还得补交详细材料。材料的内容是:两名右派分子的年龄、性别、家庭出身、社会关系,还有在整风运动中的具体表现,包括参加过几次鸣放会,在鸣放会上都鸣放了什么内容。
赵飞长吁短叹,他替丁团长感到为难。西川县信息迟缓,整风运动比别的地方开展得晚。而县川剧团长年忙于下乡演出,更是个整风运动的后进单位,就只组织大家开过一次鸣放会。而在这次鸣放会上,群众提的意见质量都不高,档次又太低,都是针对本团领导的。有的说演出场次太多,太累,嗓子受不了。有的说伙食太差,肚皮里缺油。丁团长动员大家给县委、宣传部、文化局多提意见,大家提不出来。赖九的发言道出了共同原因:“多提?力气太小,少提也提不动!要提只有你丁团长去提,除了你,谁能经常同部里、局里的领导接触?”
只有莫春妙也接触过部、局领导,因此她的鸣放意见就有了较高的水平。并且,她鸣放的对象是西川县文教宣传战线的最高级领导——县委宣传部长蒋光定同志。她说,蒋部长身为 “南下”的高干,又是老革命,不应该嫌弃河北老家的结发的小脚妻子。妻子吃尽了苦头支持丈夫参加革命,还给丈夫生育了一儿一女,可是蒋部长当上县委领导后就又娶了年轻的新媳妇。老家的小脚结发妻千里迢迢来西川看望蒋部长,蒋部长不让结发妻进家门,只安排她住招待所。莫春妙见到这位结发妻,听了她的哭诉,心里很同情她。希望蒋部长今后正确对待结发妻。
丁团长把莫春妙以上的发言,写在了她的右派呈报材料上。
可是赵飞的材料怎么写呢?赵飞长年忙得不落屋,一次鸣放会也没参加过,该如何措辞?丁团长胸有成竹,他微笑着,对赵飞说,没参加过鸣放会也没啥子关系,把你平日里对上级领导发表过的意见整理整理也就行了。赵飞说,我平日里都说过啥,我都记不得了。丁团长说,记不起来没关系,我帮你回忆。比如有一次,我带你一起去文化局,正巧遇到县委宣传部蒋部长。蒋部长对我俩说:“你们的戏里头,男角在台上唱,为什么让女声在后台帮腔呢?要改,改成男声帮腔。”我当即表态说,蒋部长的指示很重要,我们一定改。可是你敢于坚持正确意见,你说不能改,改了就没有川剧的特色了。又比如有一天,也是我带你一起去文化局,你见到文化局有两个男同志身穿大花花衣裳,你对我说男人穿花花衣太难看,男不男女不女。我向你解释说,人家那穿的是从苏联进口的大花布,是为了体现中苏友好。你说中苏友好也不能表现在男人穿大花布方面,县委宣传部不该动员男人穿花衣裳。
经丁团长提醒,赵飞才想起自己平常时间确实提过一些意见。不总结不知道,一总结真不少,丁团长真是个有心人,早在笔记本上替赵飞做过详细记录。
四
两个右派分子的材料都报上去了,但是宣传部最后只批准赵飞一个人成为右派分子,而莫春妙的材料达不到水平,落选了。一个有近30人的川剧团,最后只争到了一个右派名额,丁团长唉声叹气,哀叹剧团文化水平太低知识分子太少,无法跟人家文化馆攀比。
上级通知,右派分子集中到县城中学学习(中学临时停课),带上被褥。剧团的人们向赵飞投上一双双钦慕的目光。赖九帮赵飞背背包,一直把他送到中学校门口,说道:“赵老弟,学习班的大鱼大肉别敞开肚皮吃,吃胖了挑不动滑车。”
但是,从学习班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叫剧团的人们大惑不解。学习班的伙食哪有一滴“油大”,而是清汤寡水,比猪食都不如。而右派分子们的住宿条件更差,睡的是地舖,铺的是稻草。校园里贴满了配有漫画的大字报。每个右派分子的形象都被画得像妖魔鬼怪,姓名上还被打了红叉。
不对呀,怎么会是这样的待遇呢?丁团长不是说,右派分子相当于 “准政协委员”吗?准政协委员们为什么整日被批得抬不起头来?
赖九还有了新发现:右派分子们每日都有人轮流去校门外的井台上挑水,而挑水的队伍像犯人似地被人押解,不许说话,更不许东张西望。
川剧团的演员们终于明白了,当右派分子原来并不是好差事,而是罪犯呀!全国都掀起了反右高潮,省城成都传来消息说,有不少右派分子已被开除公职送去劳改去了,西川县的运动步调晚一步,是不是也要同成都一样?
团里的人们开始对丁团长产生了怀疑。而丁团长则请全团年纪最长的老琴师张叔喝酒,喝着喝着喝出几滴眼泪,他说他实实不知道右派分子会是这么个待遇,他若早知道右派分子不能享受准政协委员待遇,他就是被人打死也不会推举赵飞去当右派。
张叔安慰丁团长,又在群众中替他做解释工作。赖九回答说,张叔你再莫上当了!我现在总算想明白了,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他姓丁的设的圈套!运动一开始,到部里局里开保密会,哪次不是他姓丁的参加的?他的保密本上记了些啥内容他不知道?他咋可能错误理解这次运动的真正目的?又咋会不知道当上了右派分子会是个啥结果?他分明是在算计处处都比他强的赵副团长!
五
学习班结束,赵飞被划为极右分子。据说他的右派档案材料里的内容十分严重,与反革命分子仅只半步之遥了。他被开除公职,送回乡下劳动改造。
岁月荏苒,转眼之间,二十余年过去了。
1980年春天,《四川文学》杂志社在温江市举办工农兵作者笔会,我有幸参加。就是在这次笔会上,我见到了赵飞。此时他已摘掉了“帽子”恢复了公职,在县文化馆当创作员。
赵飞是一名被选举选出来的右派分子,他的离奇故事我早听人说过。想不到能在笔会上见到他本人,并且与他同住一间房间,这使我十分兴奋。我希望能听他讲讲这些年的坎坷经历,我想那一定是一本沉甸甸的厚书。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驼背弯腰的小老头,让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曾经是一棵“白杨树”,是舞台上的英俊小生。这些年来他受了多少罪?满脸的皱纹,似乎都在替他诉说。
但是,当我向赵飞询问他这些年的坎坷经历时,他却避而不谈。他庆幸他手中有一支会写戏的笔,在他命运最低潮的时候帮了他的大忙。被赶下乡的头几年,他弯腰低头接受改造。后来公社领导发现他是个笔杆子,就对他实行了 “又改造又利用”的政策。他不负公社领导的恩惠,努力地完成领导交给的一项项光荣任务。例如,他替公社书记写过无数次的讲话稿和工作总结稿 (当然是秘密的),人们都称赞书记的讲话又有高水平又生动精彩。他还代犯了生活作风错误的公社主任写过检讨书,检讨书上说,是阶级敌人心怀鬼胎,利用女色想拉公社主任下水,公社主任一不留心差点沒站稳立场,今后保证要更加百倍千倍提高阶级觉悟,牢牢站稳阶级立场。上级看过检讨书,认为公社主任认识得很深刻,只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
因此公社领导更加重用赵飞,有意让他发挥他的一技之长。
公社成立了文艺宣传队,赵飞被领导任命为秘密导演和创作员。他为宣侍队导演过无数的节目,并以 “集体创作”的名义,写出了许多演唱作品,其中的不少作品参加县、地区的工农兵文艺会演获了大奖。例如小演唱 《杂交苞谷就是好》,还有小川剧 《拉瓜秧》。小演唱唱道:“杂交苞谷就是好,全靠党的好领导!阶级敌人敢破坏,公社社员决不饶!”《拉瓜秧》的情节是:贫下中农社员张红花的自留地紧邻生产队集体的南瓜地,而张红花自留地里种的也是南瓜。地主婆子黄三妖居心叵测,她悄悄地将集体瓜地的一根南瓜秧拉到了张红花的自留地里。这根姓 “社”的瓜秧开了花,结了个瓜,越长越大。张红花误以为这个大大的、金色的大南瓜是自家自留地的南瓜,就摘下来,准备留下作种子。红领巾女儿发现瓜秧连着集体的地,便对母亲进行批评。母亲提高了觉悟,同女儿一起暗中调查,就在地主婆黄三妖再次作案又将集体的瓜秧拉向自留地时,隨着母女二人的一声怒吼,聚光灯下,地主婆的丑恶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张红花母女二人,将拉到自留地的瓜秧又拉回到集体的瓜地里。顿时间,红日东升,霞光万道。
“这不仅仅是两根瓜秧的问题!”赵飞比比划划向我解说。“前后两次拉瓜秧,意义大不相同,因此伴奏音乐也不相同。地主婆拉瓜秧,那是妄图把资本主义尾巴拉到贫下中农社员的心中,因此配乐低沉灰暗。而贫下中农拉瓜秧,是表达了对集体的热爱,因此伴奏明亮,激昂,饱满,欢快……”
六
赵飞背到笔会上一个大大的粗帆布背包,包里装满了他的手稿,不仅有小演唱,还有歌词和诗歌。有一首 《公社社员种橘柑》的诗歌这样写道:“公社社员种橘柑,阶级斗争记心间,为了解放全人类,斗它一千一万年!”
他叫我多看看他的稿子。我答应认真拜读,但也请求他抽出空来同我摆摆龙门阵。我说我最关心他当年的那两位好朋友莫春妙和赖九的近况。
我一提起莫春妙和赖九,赵飞就连连摇头,说这两个人在 “文革”中都参加了造反派,把县委宣传部蒋部长和剧团丁团长打成 “走资派”。他感叹道:“他俩连共产党员都不是,居然扬言要开除丁团长的党籍!他俩是 ‘四人帮’的残渣余孽,从他俩身上充分看出阶级斗争的长期性!”
赵飞最关心的作品,是他花费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呕心沥血数易其稿创作的大型川剧剧本 《山乡风雷》。此剧本的主题思想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他把三个版本的手稿都带到了笔会上。第一个版本,贫下中农与地富反坏右作斗争;第二个版本,贫下中农同走资派坚决斗争;第三个版本,贫下中农的斗争对象,就是像莫春妙这样的残渣余孽分子。他说,他想让《四川文学》刋登此剧本,但是 《四川文学》的编辑们却以篇幅太长为由而拒绝。他问我:“听说今后不再提以阶级斗争为纲了?那我的这些剧本,会不会全是白写了?”
我捧着他的沉甸甸的几大本 《山乡风雷》手稿,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全部手稿共有十几斤重,稿纸上修改的笔迹密密麻麻,这是他二十年的心血呀,我怎么好泼他的冷水?我口是心非地胡乱安慰他:“阶级斗争,不可能不斗了,你诗中不是写了吗,还要斗它一万年。”
笔会结束的这一天,赵飞的行为让我惊呆了!他像疯了一般,一边怪声怪调地哈哈大笑,一边一页一页撕碎他的 《山乡风雷》手稿。撕完了最后一页,突然嚎啕大哭……
我没有劝慰他,我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确凿无疑的新的信息,阶级斗争真的不再天天斗了。此刻,任何安慰的语言,都不如让他用痛痛快快的一哭来解脱。
温江笔会后不久我就调回家乡湖北工作,再没与赵飞联系过。听朋友说,他主动辞去县文化馆创作员的工作,回到县川剧团,当了一名守大门的 “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