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花影——序《氍毹碎影》

■刘鹏春

一地花影
——序《氍毹碎影》

■刘鹏春

华生将他的剧作集定名为《氍毹碎影》。乡音读来，“氍毹”便与“巨书”同音。这与它“地毯”的本义有点风牛马不相及，何况，称这本书为“巨书”，以华生的心性，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受收的。好在下面还有“碎影”二字，这就不妨碍我们把这本集子视为一本大书的影像。

何等影像？一地花影。借月华涂出无数锦字丽句，共清风送来阵阵袭人香气。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内中收入的作品，我多半看过。有的看过演出，有的读过文字。华生邀我作序时，便嘱我：挑几篇翻翻即可。我当然可以偷懒。凑巧，前些时去上海文化广场看根据白先勇先生的小说《永远的尹雪艳》改编的同名话剧，老眼为“艳”所惊，突然染上了飞蚊症。眼前宛如有一只蚊子扑来飞去。这又可为我的偷懒提供充足而饱满的理由。然而，面对老朋友的委托，终不敢粗疏，一篇不落地全部通读一遍。说来也怪，读到后来，奇迹发生了，眼前的那只飞蚊居然幻化成了一只蜜蜂。我不由叹道，华生的文章有香气，竟遣蜂儿驱蚊来！

华生的作品如花似锦。无论是从立意到人物、情节，他总是以娴熟的技巧，缜密的心思，华而实的文采，铺陈出一片云蒸霞蔚的花地。他笔下的人物，不是奇葩，也是异花，高洁无俗艳，清香有雅芳。他编撰的故事，叙事如诗，酒意绵醇。戏至高潮，情至深处，才气十足，文采生辉。这种花团锦簇见诸于他的文辞，更见诸于他的文心。读他的剧本，宛若走进诗画长廊，诗情画意挽着你的臂膀，更挽着你的心灵。动人的锦绣文字，顺着你的视线，在你心的柔软处悄然滑落，溅起一汪湿润的泪。我本想摘录几段美妙词句，却又觉得“眼前风景处处好”，既然不胜枚举，何必费心劳力？见佳句画双圈是语文老师的擅长，见妙句给一个“赞”是当下网友的喜好。我还是发挥一下诗人的想象吧：假如真的可以穿越到唐朝，华生可以和白居易们交谈么？我以为相见甚欢，相见恨晚，当是必然场景。

这一地花影，仅仅是文辞优美么？如果是这样，华生便是一个晾晒词藻宛若盛夏晾晒裘衣的老财主，或是一个珠环玉佩走路叮当作响的卖俏女人。华生不是这样，他的文采斐然彩绘于他的文心。从作品灵魂的雕塑，到戏剧人物的造型；从情节的珠链，到细节的玉饰；都可以见到他内心的花样云锦。《相国戴枷》人物内心的波澜壮阔；《天宝余韵》传奇之外的沧桑情韵；《面塑情》泥巴塑就的家园风情。而《嫩玉米》里的那个“嫩玉米”让我想起了一位诗人的诗句，他把玉米喻为口琴。在华生笔下这一支口琴里的人生悲曲却是穿透了怎样的苍凉岁月！

即就是象《苏中女杰》这样的题材，实在是让华生勉为其难，然作品也有不同凡响的表现。主人公高凤英刑场上的一段唱，那情怀、那生命，完全有别于韩英、江姐、刘胡兰，整个一个浓浓苏北味的女英雄。

一地花弄影。千紫万红也好，五色缤纷也罢，在我看来，其实只是华生的“起舞弄清影”。我们在万花筒里看到的其实就是华生的灵魂，华生的心灵世界。我和华生相识几十年了，初见面应该是在港口小镇。我供职的剧团在那儿演出，华生和几个朋友去看戏，有人介绍我们认识了。印象极深的是，我由此得知了，华生的家庭曾经的华丽背景，由此带来的人生坎坷。不久前，读到陈丹青说到国人的容颜和外国人的差异。说中国人的脸上总是那么一副压抑的神色。苦难的痕迹，沧桑的烙印，一目了然。看到这句话，我立即想起了最初见到华生时的印象。同时印象深刻的还有他的正直和诚挚。这里收集的作品，就是他正直的灵魂，诚挚的情感的起舞弄清影，对真善美的一往情深，使得他的选材和运作，温度、力度、厚度、深度张致有度，使得他的写作可以听到怦然心动的铿锵之声，也能听到感慨万千的喘息之声。《面塑情》这样的作品，完全就是属于华生的作品，对事业的执著，对人生的追求，衣带渐宽终不改，为伊消得人憔悴！在这本集子里的许多作品中，都能看到华生自己的影子，他的道德良心，他的人生担当，乃至他的长啸和悲泣，欢笑和放歌，梦呓和呐喊……

凭华生的才气和灵性，这一地花影本应该产生“隔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的动人效果的。那是生命的魅影，青春的动感地带。说透一点，华生理应可以在中国戏剧艺术的殿堂里完成他类似“张生爬墙，玉人移步”般的激情之作；奇妙而又美丽，惊心动魄而又让人心旷神怡。然而，他在墙头上，没有跳下来；他在门缝里，没有冲出来。中国戏剧的画廊里有他的自有价值的奉献，然而缺少一份足以让中国戏剧骄傲的经典之作。这种遗憾，我认为是历史造成的心灵伤害，让华生始终带着一只纸枷锁，使他的心灵不得舒展，文笔不能狂放。板桥自称自己“无枷无锁自在囚”。人生在世，区区数万天，我们注定是时间的囚徒，但若有一颗自由的灵魂，是可以无枷无锁的。而华生的创作，无论是选材倾向，还是表达样式，显然太周正了些，这便影响了他可能达到的高度。

我在许多场合都坦然说过，论文学功底，我不如华生，论“活学活用”，我比华生强些。说这话时，我其实有些伤感，真正说起来，我和华生这一辈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先天不足，不然，我们都还能写得更好些。

岁月惊心，转眼我们都已到了花甲年龄。坐在华生晾晒的花地上，忽然觉得又青春了一回，谢谢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