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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飘来唢呐声(外一篇)

2015-11-15邹龙权

长江丛刊 2015年24期
关键词:深山唢呐古树

邹龙权

山间飘来唢呐声(外一篇)

邹龙权

十堰电视台来夹河金峦山作《情定夹河关》剧访谈,地方民俗表演时,一阵嘹亮的唢呐声赢得了阵阵掌声,也勾起了我的思绪。

我的家乡鄂西北土地贫瘠,乡里人苦到极处,累到极处时,吹唢呐就成了排遣劳苦的一种质朴方式,支撑着一代代人走过苦难时光。秦巴山沟壑纵横,山长水阔,闭塞孤寞,无限的思念无处寄托,无限的言语无法交流时,唢呐声传递着交流的邮件。唢呐可引亢高歌,可悲壮宣泄,可如泣如诉,自由表达情感。唢呐声是我故乡传统民俗中最香的一道土家菜,给我留下了太多的美好记忆。

儿时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正在老皂角树下津津有味的听大人们讲桃鬼柳怪狐狸精的故事,母亲的头疼病又犯了。我被指派去玉皇滩接一名徐姓医生,须途径一个狼钻洞、娃娃坟的孤山野洼之地。远处怕水,近处怕鬼。那个叫娃娃坟的地方,处在突兀阴森的两山之间。金钱河洪水期冲下来的死人停在山前开阔沙滩上,无人认领的就埋于此地。据说已有三十多个小儿坟。我走在此处,头发却害怕得竖起来了,使劲地跑,感觉坟里的孤魂都跑出来了,身后就有幽灵撵着。正在跑不动腿发软的时候,突然对面山上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唢呐声。唢呐声破空而来,壮了我的胆,感谢及时的唢呐声如光柱照着我走过恐怖之地,完成了交付的任务。直到现在,我不知是谁吹的唢呐,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富有阳刚之气,嘹亮悠长,猜想一定是个很壮实长满胡子的大汉。

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当了一名中学教师。起初的梦想是飞出大山,更高一点的梦想是做一个儒派官员。当所有的愿望都无法实现时,当爱情事业诸事都不顺时,心中的懊恼便如毒素一般在体内肆虐折磨。发奋读书,强身健体,交朋结友,亲近自然或许是排出抑郁毒素的最优选择。可万般皆试,抑郁仍如影随形。正当苦苦挣扎泥潭时,夏日一个黄昏之际,在金钱河畔散步,又是对岸山上一阵嘹响的唢呐声破空而来,让河水泛起阵阵涟漪,让我的精神为之振奋。

我决定寻究这让人振奋的唢呐声。第二天下午,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顺着唢呐声声的召唤,满头汗水爬到山顶小屋,终于寻到了吹唢呐的人。他不像我想象中的壮实,六十多岁,身体微瘦,没有满脸张飞胡子,只是霞光下吹气时两只腮帮子圆鼓鼓的,显得浑身透出一股抖擞的精神气。他告诉我,五十年代上朝鲜战场时负过伤,腿有点残疾,结婚晚,好不容易才有姑娘嫁给他。七九年自卫还击战时,唯一的儿子战死疆场。福不双降,福不单行。噩耗传来不久,老伴也因伤心过度撒手西归了,自己还患上了哽食病(地方对食道癌的俗称)。正当他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下去时,是邻居的堂叔教他吹唢呐才度过最为难熬的日子。

堂叔让他每天练气练声,告诉他每天清晨起床后不许尿尿就开始吹练,如果有一天能将憋了整晚上的一大泡尿吹得没有了,就算练成功了。他说两年后真的练成了如此境界,感觉吹唢呐有着无穷的力气,有无穷的快乐。自此,哪家有了红白喜事都请他吹唢呐,成了远近闻名的唢呐手。堂叔走的时候,就是他吹唢呐送上山的。没事时就与对岸山上王石头对吹,好像一对亲密朋友在跟前聊天似的。他吹曲子随心所欲,只要你能哼得出调子,他就吹得出来。奇怪的是他并不会乐谱,就是凭感觉抓音。从花鼓子歌(丧葬歌曲)到《十爱姐》这些情歌,从俄罗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到《十五的月亮》这些流行歌曲,都吹得十分流畅。并且,不用换气一口气能吹五分钟之久,让人惊叹他有如此大的肺活量。既使吹上二三十分钟,你感觉不出他什么时候换的气。声音宏亮,让门前的树林松针震落;曲律优美,让对岸的青山回音缭绕。同时期发现得哽食病的人一个个都跨鹤西归了,唯有他虽孤独困难,却整天快乐的吹着唢呐,比他人多活了十多年,还一点没显出病态样子。

我似乎如金庸笔下的侠客,正在愁眉之际突然发现了一个绝代武林高手一般新奇,尝试着学习他的武功秘笈。凡事靠缘,虽然断续学了几个月,半途而废,没学成功,却学得他豁达的胸襟、乐观的心态、坚毅的性格。

走进茫茫秦巴大山林海,唢呐声总会从一座座山中飘出。随意走进汉水流域的山村,都能找到几个唢呐高手。生生不息的唢呐声啊,这就是我秦巴大山的文化,这就是我故乡人的不屈性格。

深山那棵白果树

故园郧西县上津镇磨沟梁村山上那棵白果树,是一棵很神奇的古树。据考证,树龄已达上千年,树粗需要七八个人合围。它的树龄及粗壮并不罕见,最让人惊叹的是它笔直挺拔的树干,足有十几层楼房高,是我见过最高大的树木。在这样一块贫瘠的土地上,竟然长得如此枝繁叶茂、绿荫如盖、鹤立鸡群,让你不得不睁大好奇的眼睛,打量它的外貌特征,思考它的生命奇迹。。

更让我诧异的是,二十几年间两次去那里看到的景象竟有天壤之别,反差之大引发许多感慨。

1992年暑假第一次游览白果树湾时,感觉那里真是一方世外桃源。自上津古城出发步行四个多小时,攀连绵多个小山头来到一个小高原,再向一更高山爬行好几公里,过溪水、转山坳,蓦然见到高大的白果树。突兀的出现,让你没有心理准备;并不肥沃的土地长出如此高大的树木,让你意想不到;树周围有四五十家农户散居其间,鸡犬之声相闻,袅袅炊烟升起,古树犹如村庄旗杆,惊叹那里应当是一幅精美绝伦的国画。

站在树下,仰望蓝天白云之下的树冠,我把自己的生命和这颗白果树的生命联系在一起,我不仅发现了伟大与渺小的差距,还发现了坚韧与脆弱的不同境界。这棵树,从何年何月开始生长?那一年开花?又是那一年开始结果的呢?村民们说,它树龄足有千年了,现在每年花开的照样很旺,果结的很多。第一次去白果树湾时,给我留下的满是伟岸与浪漫的记忆。

异乡漂泊日久,怀旧之心日盛,心老是惦念那梦境般的记忆。今年五月的阳光灿烂和熙,我们开车已可到达高山半腰。一路爬行,天依然那样蓝,峰依然那样翠,树依然那样绿。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往日繁华的村落尽是断垣残壁一片荒凉,昔日的人间乐园成了今日的鸟兽乐园。山村如今仅剩三户年老体弱的人家,其中两户走亲戚家去了,只有一户留守老人及孙辈在家。老人正在种地,小孩正在放羊。

小羊见了生人似乎很兴奋,不停的跳跃与鸣叫。小孩见了我们也围了过来,半为欣喜半为害羞的相互拉拉扯扯。小男孩要来凑热闹,小女孩边往回拉边说“回去回去”边前行,一会儿就站在我们身边了。老人也乐意与我们搭话。他告诉我们,这些年有办法的都搬走了,这里一年到头见不着一个人影了。

看到如些孤寂的深山,我说:“你们为何不搬到山外住?”

他说:“去年村干部也曾上门动易我们搬迁扶贫到山外村庄,我们三家年龄大了,一是穷没钱搬,二是习惯这里生活了,离不开这山、这地、这棵树了。等孩子在外打工挣到钱先搬走,我们三个老家伙相约在此终老一生算了。”

他说的很平淡轻松,我听的心却酸酸的。

这里山高孤闭,既无良田好地,也非古盐道、茶马古道,为何当年繁华一时?带着好奇与疑惑继续与老人闲聊得知,这里主要有余、程、范三大姓,有的当年为躲长毛(太平天国)造反从武昌黄陂逃难而来,有的为躲白莲教抢掠烧杀从陕西山阳逃来,有的是欠课钱躲高利贷从周围集镇逃进山的。反正都是乱世逼进深山好藏身的,能在山里开荒种地过上安稳的生活,是他们曾经的美好希望。

凭是深山更深处,白云深处有人家。茫茫秦巴深山条件再差的地方都有人住,昔日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茅塞顿开。这也给我桃花源式的浪漫泼了瓢冷水。生于斯的人与我们这些看景致的人感觉可不一样,他们没有诗意,感觉村庄也不是桃花源。那可都是生于乱世的无奈产物,是流离失所人群的最后家园,是被时代文明抛弃的落魄人群。乱世向深山逃,盛世向城市跑,这就是人类的生存规律。由此,也让我对深山搬迁后的荒凉多少滋生出一点慰藉。

往事越千年。古老的白果树笑看云舒云卷、世事沧桑,不知见证了多少个来了又走了的人间悲喜剧,不知见证了多少个社会兴衰的历史循环。来了走了的人民风淳朴,没砍伐古树,能保护好古树,能与古树和谐相处千年,也算是留下一段佳话了。

乱世深山桃花源,盛世深山鸟乐园。第二次深山看白果树收获了世事兴衰的道理,也算不虚此行。

挥别白果树时,我在心里暗暗祈祷:愿老人的孩子早日挣到钱好搬出深山,愿我们的社会不再动荡,历史不再周期循环,千年白果树永远回归大自然,永远与鸟兽为乐吧!

责任编辑:陈晴

邹龙权,男,1969年5月出生于十堰市郧西县上津古镇。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当过老师、校长、乡镇书记,现任十堰市郧阳区人民政府副区长。已在全国各地刊物上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著有散文集《只结一枚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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