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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时代和家国的诗性精神
——梁平诗歌论

2015-11-15刘波罗振亚

中国诗歌 2015年1期
关键词:长诗梁平诗人

□刘波罗振亚

重塑时代和家国的诗性精神

——梁平诗歌论

□刘波罗振亚

作为诗人的梁平,与作为诗歌编辑家的梁平,其实是相得益彰的。这两种身份,让梁平获得了对诗歌朴实的认知和理解,同时,也让他的写作有了当下意义。在这个多元化写作时代,先锋与前卫,仍然是很多诗人所竭力追求的,但是,这一理想对于梁平来说并不合适。当有人几乎将诗写进了语言的死胡同时,梁平的写作日趋质朴和散文化,这是他的风格,不佶屈聱牙,不晦涩难懂,在创新中恪守底线,以平易之言,写历史与现实之实。

现在,有些诗人总抱怨找不到有价值的写作素材,梁平却能抓住很好的主题,同时也能准确定位符合那一主题的情感,且能就此作生动的书写,这书写不仅是词语的演绎,更是一种历史精神的张扬。梁平的诗龄近三十年,可谓资深,读他的诗,你能从中找到一条明晰的写作脉络。他在想象与记忆、现实与体验中不断地回味自我和他者的人生,同时也为汉语言在这三十年的变迁,作出了更具时代性的注解。

一、短诗写作的持续精进

可能在一些人看来,梁平的主要创作成就还是几部长诗,因为他的长诗确实为他带来了声誉和影响,以至于他早期的短诗,并不太被人重视。其实,新世纪十年之后,在网络诗歌渐趋多元化的背景下,我们再来解读梁平的短诗,能发现其独特的风格:抒情与叙事交融,贴合着时代与理想的气息,质朴、淡定,而非花哨、做作。在创作之初,梁平就没像很多八十年代诗人那样,诗人的架子端得十足,或纵情于酒色,或放浪于时代,或反叛自我的内心,或为赋新词强说愁。梁平一直在追求朴实的境界,这也是他能够持续写作到今天的原因。诗人没有轻率地将激情和才华全部挥霍掉,而是均匀地使用,以老实甚至笨拙的方式,拓展着自己营造的语言天地。

在任何一种时代语境下,无论诗人怎样去做花样翻新的实验,但都必须恪守诗歌的本质之道。很多人跟在潮流后面狼奔豕突,虽然有了不少文字,但可以称为诗的并不多。这是追赶潮流的结果。从梁平的创作来看,其诗歌中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八十年代的影子,但他与各种潮流是有距离的。他既没有过分沉迷于技巧,也没有像那些“第三代”诗人一样作解构与反叛,最后只剩下一个符号。梁平知道诗歌的本质,就是有感而发,这也是文学写作的常道,自古以来,无可改变。即便诗歌是真正的语言创造,但最终还是离不开真性情的参与,因为情感贯穿其中,语言的精彩才能充分体现出来。如果一个诗人只是追求语言的能指滑动,而无真情渗透,他写出来的文字,也不过是词语的堆砌而已。梁平作为经历过朦胧诗、“第三代”诗和九十年代个人化写作的诗人,他深谙诗歌写作于己的价值,他也明晓汉语言怎样与一个人的情感作真实的对接,才能契合我们所期待的诗意和美感。

早期创作的情感基点,为梁平的诗奠定了一种沉潜的品质,他写川地山水,写巴蜀风情,写世道人心,没有过多受发散的思维支配,大都是集中一点,写尽写透。他从最细微的角度入手,去真切地描绘一幅幅动人的画卷,或静中有动,或动中有静,既体现现代意义,又不乏古典美感,这也是梁平诗歌中总能潜藏一种平衡气势的原因所在。他重在体验与感悟,以期把握时代的体温,准确地切中社会的精神脉搏。

对狗的关注/缘于狗对人的伤害/狗的背叛理由很简单/为一根骨头/或者,为一袭裙角//狗的看家本领/从清时太监入宫就被夸大/沿至当下/所以豪宅以及其他/皆可闻其声,见其形//从此,主人与狗/相互利用勾结/狗与主人臭味相投/摇头摆尾之后,多有狂吠/天上太阳也蒙羞

——《关于狗》

在这首《关于狗》里,我们体味到的可能是非诗的东西,诗人的情感平和淡定,只是描绘和述说,甚至在用词上也表现得谨慎,不见夸饰的罗列,只见理性的解析。这是诗人在认知了狗的日常本性之后,所出示的一种不带感情色彩的理解。对于狗,梁平没有常规地去写出它作为宠物的可爱,或兽性的凶狠,而是以节制之情表现了动物内心世界的明晰感受。除了这种从细节出发再回到整体的抒写格局之外,诗人另外还在追寻一种超越之感。无论是以诗意叙事的方式,还是以浪漫抒情的格调,他都希望写出一种精神和力量。像《大音》、《又一种牌坊》、《故事》、《一次晚餐的感觉》、《关于她的空白履历》等诗作,看似平淡,只在讲一个故事,或一段人生插曲,但它们并非随意,而是带着诗人庄重、严肃的态度,带着他真切的人生体验和感悟。

就像梁平在创作谈中所说:“我写诗一定是做了事,或者是别人做了事,我做的事照实说,别人做的事有选择地说。我喜欢在我的诗里写事写人,而且最好,事是大家熟悉的事,人是大家认识的人。我相信这样的诗就有点意思了,就不像放出的风筝在半空,诗一定要沾点‘地气’才行。”梁平所说的事,其实就是人生。故事是对人生的有感而发,只有经历了,有感受了,有想法了,才会去表达,去诉说,不管是亲历,还是他者所为,他总是会有根据地巧妙地将日常生活转化成诗行。这是梁平诗歌创作的原则,也是他能持续写作的保证。然而,一个人只要有经历,有想法,他也就会有疑虑,有困惑。作为诗人的梁平,当不例外,敏感的天性,同样让他在写作中掺入了对人生的诸多思考:“一个人要经历多少劫数/没有人能够预料/没有预案可以防范//只有随遇而安/否则跟自己过不去/不死也脱层皮/自己的敌人永远是自己/战胜自己的人/无疑是英雄。”(《劫数》)这是诗人内心冲突的显现,它们恰恰构成了写作的动力。没有内心的矛盾冲突,困惑也就无从谈起,而诗歌除了语言创造之外,更多的是在写人的困惑——困惑的情感、困惑的经验、困惑的命运。这是人生无法摆脱的困境,也是诗歌写作恒久的母题。

除了写人生体验的困惑之外,梁平也时常沉于对历史的回忆中,这是怀念,也是凭吊,尤其是对亲历之事的重新审视,更是见出他的情怀和旨趣。比如组诗《知青时代的抒情》,就是诗人对自己和他那一代人经历的人生反馈。他在这组诗的题记中说过:“一个人的经历总会有一段或者几段是伴随你一生的。作为一个写作者总想以最恰当的方式书写出来,可是常常使自己不能自拔。”这是亲历者的命运言说,当他的记忆被唤醒,其心灵才不会在刻骨的历史事件中缺席。诗人用“非诗”的言辞,抒写了那个特殊时代人的一种说不清的暧昧情感,它既非暴露和揭秘的,也非控诉和批判的,诗人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平静地诉说和追忆,去触摸与解读。他虽然在写过往的知青生活,但却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将自己的笔触与知青生活拉开,两者构成一种张力,这种张力正是该诗所透出的价值。

梁平的短诗写作,贯穿了他整个诗歌创作的前半期,一直持续了二十余年,这对他来说,是耐性得到训练的过程,也是他与自我进行交流的方式。他以诗养心,以诗来培养自己的情感教育,建构自己的精神维度;同时,他也用激情去撞击出诗的火花,去表达一份个体意愿,一种人生美学。这才是诗人能够沉下来写诗的缘由,而不是像一些人那样高高在上地作空洞的抒情。这也符合梁平所提出的观点:诗必须沾“地气”。因为人是活在地上的,我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应该与大地相关,否则,飘浮的东西,最后不过是一场凌空蹈虚的语言游戏罢了。

二、对巴蜀文化的精神回望

除了短诗写作之外,梁平其实非常钟情于写长诗,这与他的个性气质有关,也与他的身份相联。有一种说法是,一个人不要轻易写长诗,因为短诗都无法写好,更没有能力去驾驭长诗,所以很多诗人一生都难涉足长诗。然而,这种矛盾心绪对于梁平来说,正是动力,也是挑战。如果说在八九十年代,梁平以写短诗为主(虽然偶尔也涉笔长诗,但只是一种尝试和铺垫),那么到了新世纪,梁平写长诗的时机似乎成熟了,有了之前的积累和训练,他开始要为自己的写作增加难度。“写长诗,对于任何一个诗人都是一种近乎残酷的自我挑战。因为写长诗对一个诗人的诗性、智性、选择力、判断力,包括耐力,都是一种最彻底的考验和见证,尤其需要对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整个生命归宿作出必然的理性思考。所以,任何一个诗人,一旦决定要付诸这样的实践,就要做好应该做好的一切准备。因为这需要诗人的底气和勇敢。”梁平深知写长诗的难度,因为长诗写作不仅考验一个人的才华与能力,更是对自己耐性和体力的挑战,但诗人终究在挑战之中给了自己一份信心,一种动力。

现在看来,梁平之所以将精力用在长诗写作上,是有野心的,他更愿意从整体上来架构自己的诗歌殿堂,以期给人一种气势磅礴之感。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注重语言和细节。他的长诗之所以为人所关注,不仅因为题材,还因为他在写作中出示了具体的细节和生动的场景,否则,长诗也会显得空洞、乏味。他是以见证者的身份,参与书写社会的变迁和时代的新生。新世纪以来,梁平的几部长诗堪称大手笔:《重庆书》以诗人的个人经验为一座巴文化城市立传,《三星堆之门》则是为一段蜀地上失落的文明作注。写于2003年的这两部长诗,既有浓烈而磅礴的史诗气质,也不乏诗人在大时代的文化审美之意。

在《重庆书》里,梁平先对重庆这座城市作了一场历史考古,他书写的不仅是一部城市变迁史,也是诗人的心灵史。他用灵魂的细节填充街道与胡同的角落,也用生动的文字联结了这座城市山与水的交融。梁平说:“一个诗人应该有自己的家园情结;一个真正优秀的诗人,还应该有标志性的长诗为自己家园作出指认。”在这种家园情结的感召下,诗人写下了《重庆书》,他渴望用现代史诗的形式,重塑自己的家园精神。在这部长诗开篇《扉页:城市血型》中,梁平就写下了极富气势的句子:“两江合围/十七道石头城门睡了/三千年刀枪剑戟埋在石头里/灰飞烟灭以后/一个城市的血型,渐渐清晰”。诗人从神秘的历史出场,引出了一座名为“巴”之城的厚重与大气,正像他在诗中所写:“以文字的象形/注释城市品格”。一座城市的品格,不仅建立在它的建筑和物质基础上,更重要的还在于它的文化传统和精神底蕴里,梁平就是想以自己的文字,写出重庆城的品格与风尚。从东周的巴将军蔓子,到元朝的重庆知府余,再到清末民初的革命人士邹容及其《革命军》;从抗战时期作为国民党的陪都,到解放后的新气象,诗人真正还原了重庆的历史原貌。第二章,梁平从自己在重庆这座城市出生成长,到对其的了如指掌,再到自己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其中有悲欢,也有困惑,有对过去的回首,也有对未来的展望,这是为一座城市立传的地基。当他在第三章又回到历史的时候,则从时间的线性顺序发展,拓展到了空间的移步换景。诗人在重庆的那些遗迹和旧址上刻下了自己的精神胎记,那是他对重庆全部的经验。一座城市的演变,其实也暗合了人之变化与时间的流逝。第四章,诗人又将视角拉回到了当下的现场,他从生长于斯的人事和过往中,以旁观者的视野,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融入了重庆这座城市的血液里,因为只有人的存在,才会让一座城市富有生机和活力。从诗人舒婷写《神女峰》到邻居娟娟,再到这座城市小人物的悲欢离合,都无不暗含着诗人对重庆的眷念和真情。诗人在最后的《跋:作者独白》中写道:“城市对于一个人的一生/至关重要/这是我敬畏产床上剥离/每个胎盘的理由/我在这里生活,或者离开/我在这里快乐,或者忧伤/始终无法扔掉母亲给我的那件胎衣”,诗人与重庆有了生命关联,不管走到哪里,他对其都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意,如同故乡之于游子的那份牵连,任由何种阻隔,也无法改变这种地域血缘之亲。这种血缘里面,既有诗人所说的“胶着关系”,又有“抗衡关系”,这是诗人和重庆的精神写照,也是他探究城市血型的见证。

在《重庆书》中,梁平建立起了自己的现代史诗观:诗歌既要有历史感受力,又要富有现代性经验,这与那种完全沉入历史的书写不同,他融合了更多现代性元素,以此来拓展史诗的精神边界。在另一部解读蜀文化的长诗《三星堆之门》中,梁平是带着责任感来为这一神秘的中华古文化招魂的,他说“对三星堆的崇拜缘于这个远古文明的灿烂和神奇”,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也出于这一揭秘之目的,诗人从1929年春天的一个历史场景开始,将我们的思绪引向了八十多年前川西的一个小村庄里,燕家祖孙三人在锄地时挖到一堆玉石宝器,这一画面定格后,拉开了三星堆文化的盛大序幕。在诗中,有几个年份,对于三星堆文明的发掘来说至关重要:从1929年到1933年,从1963年至1986年,这四个年份,逐渐让三星堆文明浮出水面,并成为代表蜀地神秘文化的重要佐证。作为一段“失落的历史”,三星堆文化遗址的发现,是“中国考古史上的奇迹”,它承载着一个民族文化和历史的厚重,也寄托着一个诗人全部的精神遐想和理想期待。“如果我们真的可以从历史的偏旁进入历史/我们就应该站在三星堆辉煌的背后,让一束逆光打来/在这个时候,我们激动得有些发亮的眼睛自然会掠过一丝阴影/可以过滤眼里的幼稚、盲从,可以感觉到背心的阵阵发凉”。这是发现的喜悦,也是探索的惊奇。面对文化遗产,除了这些,我们还从各种细节里寻找到了历史的蛛丝马迹,这是进一步发现文明的拐点。从三星堆遗址里,考古学家们发掘了很多文物,有陶有玉,还有青铜,这最能代表远古中华文明的源头,它们是联结当下与历史的纽带。对此,诗人这样抒情:“陶有陶的话语/我们在陶的话语里游刃有余/玉有玉的情感/我们在玉的情感里行走自如/青铜有青铜的光芒/我们在青铜的光芒里抵达无限”。这是梁平对三星堆文明的历史感慨,但因为三星堆文化还没有解密,这个门并未完全打开,仍处于探索过程中。诗人深知这点,他在诗中没有像考古学家那样给出具体的答案,而是留给了我们更多想象的空间。

《重庆书》与《三星堆之门》这两部长诗,之所以被称为巴蜀二重奏,其实正暗合了诗人对重庆与成都的地域文化认同感,此乃诗人对天府之国的亲近情怀使然。正如梁平自己所言:“《重庆书》起笔于远古而侧重的是对巴文化来源的当代审视;《三星堆之门》却是站在今天对蜀文明的追根问底。”当我们将这两部长诗放在一起来解读时,恰能从中找到这巴蜀二重奏的旋律和格调:它源于一种文明的被唤醒,同时也希望找到这两种文明各自的精神谱系。而对诗人来说,他完成了一个重要使命——对巴蜀文化的诗意回望。

三、介入当下时代与社会的现场

在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写作中,梁平不仅关注一座城市的过往和精神细节,而且也直面那些神秘文化的历史内涵,更重要的是,他后来还将视野转向了中国社会的现实,以史诗的方式去抒写一种当下情怀,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本身。然而,无论对于历史,还是对于现实,无论是对传统文化,还是对现代思想,梁平都有他独特的认知。所以,他能从不同角度下笔,为我们提供了多元的诗歌景观。写历史题材,他富有现代感;写现实题材,他又注入了历史感,这种传统与现代的交融互渗,正是梁平能驾驭这些交叉题材之能力的体现。在写作现实题材作品时,梁平并没有完全作平铺直叙的成绩罗列,而仍然以诗性的笔调,去调动各种感官,或俯或仰,或视或感,诚挚地道出了自己的观察、思索、呼喊与激情。

对于极端的实验,不管是语言的,还是结构的,梁平都很警惕,他有自己用力的方向。他以诗歌介入现实,然后探求并作总结,这源于他对自我的要求和对家国的责任。梁平曾说:“对我们民族文化、社会现实的深刻关注,对现实社会中人的生存状况、生命价值的深刻关注,是我们的一种责任。我们的写作有了这份责任,我们就知道了该写什么。”他就属于自己所提到的“知道自己该写什么”的诗人,他有的放矢,并不凭空捏造,如此基于现实的书写,总能激发出一些潜能和活力。如果说《琥珀色的波兰》是诗人将触角伸向中外文化交流的阔大空间里,寻求不同国家文化之间的诗意对接,《三十年河东》是为中国社会改革开放三十年变迁,作一个阶段性的梳理和总结,那么,《汶川故事》则将视野置于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后的建设,描绘了一座凤凰涅一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城市。

作为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丰富文化的大国,中国在世界文化史上的地位并不低,但是我们缺乏与他者的交流,因此很难将自己的文化输出去。2006年10月,梁平以诗人身份应邀去波兰作了诗歌交流与文化访问,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次异域之旅,更是一场中西文化交流的珍贵体验。诗人将他在波兰的见闻和感受,以《琥珀色的波兰》这部专题诗的形式表现出来,是对这个欧洲国家的尊重,也为自己的行走留下一份可资记忆的美好。他走在华沙的街道上,参观古老的王宫,了解波兰的历史,凭吊这个有着悠久文明的国度。梁平访问了居里夫人的故居,还与希姆博尔斯卡、米沃什和密茨凯维支这三位享誉世界的波兰诗人,作了深入灵魂的对话,这种精神交流,是一位中国诗人向波兰诗人传递信息和沟通思想的重要途径。在波兰,梁平不仅将目光伸向远古和过去,他也不时地将视野拉回来,重新回到这个国家的当下现场,去关注二战老兵、普通华沙女孩,甚至去观察在街头瞌睡的老妇,这些平凡者,同样也构成了波兰的景观,而且更能显出一个国家的气度与胸襟。正因为如此,波兰作家委员会专门把这本诗集翻译成波兰文,以《近远近》之名在波兰正式出版发行。这次中西交流,是梁平诗意之旅的征程,他用诗歌记录了此次征程的点滴,这同样属于他系统化与整体性观察时代的美学范畴。

2008年年末,梁平写出了反映中国社会改革开放三十年成就的巨型长诗《三十年河东》,这非一般赞歌式的献礼之作,而是带着诗人自己三十年的人生体验与情感温度的,他的诗性自觉与真挚深情,都在这部长诗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露。在《三十年河东》中,诗人通过一次次历史事件,将这三十年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壮丽的改革画卷。从1978年安徽凤阳县小岗村实行分田到户的冒险试验开始,中国社会走向了不同于以往的道路,诗人由此也开始了他的抒写之旅。从“一切禁锢都可以突破”的深圳特区实验,到香港、澳门的回归,从经济建设到科学和教育,从裁军到走和平发展之路,从西部大开发到新农村建设,从春晚和年夜饭到志愿者队伍的壮大,从三峡工程建设到北京奥运会的举办,从加入WTO到“神舟7号”上天,诗人对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在政治、经济、军事、科技、文化等各个领域所取得的成就,作一番诗意的回顾。这样长的诗,我们之所以读起来并不感觉到空洞,很大程度上是因其由一个个具体的事件和细节构成实体,显得饱满、充实,能够支撑整部长诗的宏大基调。其实,写作《三十年河东》,对于梁平来说,是思想上的挑战,也是技能上的考验,没有驾驭能力,很难恰如其分地在如此大题材上提供宽阔视野,写出真精神,呈现大力量。

同样也是2008年,在四川汶川地区发生了里氏8级地震,灾难带来的痛苦,不是一个虚数,而是由一个个具体的死伤者叠加起来的实数。作为亲历者,梁平或许也承受过与很多丧失生命与家园的同胞们相似的精神之痛。稍有良知和心性的人,都无不为之叹息伤怀,更何况是敏感的诗人呢?梁平也曾在那时写下了他的悲愤与哀悼。事隔三年之后,地震伤痛已渐渐在汶川人心中得以抚平,梁平又拾诗笔,以《汶川故事》之题,写下了“5·12大地震灾后重建诗报告”,回顾了那场灾难及灾后的心灵和家园建设。这次长诗写作,又勾起了梁平对三年前地震灾难的痛感体验,他以“梦断五月”为题描绘了那场灾难给汶川人所带来的持久伤痛;接着以“梦醒四川”为题,他如实刻画了地震之后国人救灾的壮志。诗人以一组组在灾后重建家庭的感人场面,抒写了幸存者的坚韧。在第三部分“梦想成真”里,诗人以灾后新汶川的建设为主题,写出了感人至深的场面,极富感召力和真性情。而在“尾声:或梦的飞翔”中,梁平则将汶川地震置放到整个国际大背景下,并由此呈现了中国人不屈服的精神:在灾难面前,我们有自我拯救的骨气和魄力。

对于梁平来说,近些年来他写作的长诗,大都如其本人所言:要寻求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其实,他在创作中所出示的,也正是一种主流的诗性价值观。中国人的人生,大都希望追求诗意,这是传统,在今天也具当下意义。我们如何去挖掘和保持这份传统,需要更深的探索与更长久的坚守。梁平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他不仅要为生长于斯的故乡立传,而且还在为整个中国的发展描摹蓝图,这是一种创造,也是一份使命。

综观梁平近三十年的诗歌创作历程,可以看出他所走的那条诗性之路,从短诗练习,到长诗写作,无不暗合着诗人所恪守的带着“地气”写作的观念。从个性化创作,到主旋律言说,与梁平所走的人生之路有关,也与他的性情和个人思考相联。在诗歌这条道上,或许他正是用询问时代和叩访历史的方式,来为自己的创作刻下一个公共价值的烙印,诗人这种堪称朴实的书写,正是反映这一时代的主流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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