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罗特克诗选
2015-11-15涂慧琴译
□涂慧琴译
西奥多·罗特克诗选
□涂慧琴译
蛇
我看见一条雏蛇
从斑驳的树影下滑行而出
歪歪斜斜地匍匐在一块石头上:
它那张薄嘴、轻舌
伸展在凝滞的空气中。
它一转身,调头离去;
只留下半个弯曲的身影;
它加快速度,倏忽溜走
我冷却的血液渐觉回暖。
我多么渴望幻化成它。
那纯洁、动人的身躯。
有段时间,我或许是。
蝙蝠
鼠之表弟今蝙蝠,
好高栖于古老屋。
指绕头顶似帽子,
脉缓吾疑它已死。
午夜翻飞现狂影,
绕树穿枝面角灯。
忽闻屋外蹭窗声,
咱见之物骇心怦:
何处失误或错变,
带翼之鼠有人面。
小生物
我观察叶子上的生物:小小的
睡眠者们,剧寒中冻僵的山蛭,
洞中的甲虫,蝾螈,聋鱼,
地下发蔫的长草上的昆虫,
沼泽地里的蠕虫,
还有那细菌般的爬虫
因受伤扭动着身躯
像池塘里的幼鳗,
它们用苍白的嘴舔着新伤,
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日渐好转直至痊愈。
草地鼠
1
在塞有一只旧长筒尼龙袜的鞋盒里
睡着我从草地里拾到的一只幼鼠,
他在一根树枝下瑟瑟发抖
直到我提起他的尾巴,将他带回家;
我捧着
这个颤抖的小家伙,他浑身发颤,
那可笑的胡子伸出来时像卡通老鼠,
他的脚像几片小树叶,
小小的蜥蜴脚,略显苍白,
当他奋力逃跑时,他展开四肢,
扭动着身体,像一只极小的幼犬。
现在他已吃了三种干酪,又喝了
瓶盖里的水——
他吃得太撑只好躺在鞋盒的一角,
尾巴蜷缩在身下,撑圆的肚子
像他的脑袋;他那蝙蝠似的耳朵
抽动着,侧听着任何轻微的声音。
我设想当我靠近他时
他会不会再颤抖?
他看来不再颤抖。
2
而今晨,放在后门的那个鞋盒已空荡荡。
他去了哪里,我的草地鼠,
曾卧在我手心里拇指般大的孩子?
或许逃亡在鹰隼的猛翼下,
逃亡在榆树上巨大猫头鹰的眈眈俯视下,
苟活在伯劳、蛇和雄猫的仁慈下。
我想起落入深草丛中的雏鸟,
爬行在尘土飞扬的碎石堆里喘气的海龟,
昏厥在浴盆里、或涨潮的大海里中风的人——
万物皆无辜、不幸且孤苦无援。
再一次,圆圆的
卵石或池塘,哪个更大?
可知否?不可知。
真实的我奔向一座山丘
远点!哦,再远点!清晰可见。
如今,我热爱我的生命
陪伴鸟儿、永远的树叶,
陪伴鱼儿、求索的蜗牛,
视野改变着一切;
我与威廉姆·布莱克共舞
为爱而爱;
随着我们跳啊、跳啊、跳啊,
万物合一。
暴风雨
1
石块冲向防波堤,
留下一阵凶猛的拍打声,
狂风在头顶上方咆哮着,
从山顶席卷而来,
在树间、蜿蜒的梯田间呼啸而过;
电线吱吱,树叶萧萧
小街灯摇摇晃晃地拍打着
灯柱。
人们都去哪儿了?
山上只有明灯一盏。
2
沿着海堤,海面平稳起伏,
海浪不高,且平缓
一浪接过一浪;
一阵劲雨从海上扫过,
像发射的一宽排散弹,击打着沙粒,
海风与山风聚集,
将泡沫从白浪中激起,直冲黑暗深处
该回家了!
一件儿童的脏内衣从小巷飞出,在空中翻飞,
一只猫随着我们从风里跑出来,
在白树间,直到圣卢西亚,
那沉重的门未锁上,
我们放松呼吸——
接着一声霹雳,黑雨砸在我们身上,在
平顶房上,挟着一阵狂风,敲打着
墙壁,百叶窗,将
最后的观望者赶进屋,催着玩牌的人
专心打牌,品味茴香酒。
3
我们爬上床,躺在草席上。
我们等啊,我们听啊。
暴风雨渐歇,又狂风大作
它吹弯了树木,半倾向大地,
摇松了果园里最后一批干瘪的橘子,
吹倒了柔弱的康乃馨。
一只蜘蛛谨慎地从摇晃的灯泡上爬下来,
爬过床罩,爬到铁床架下。
雨水在贮水槽里咆哮。
我们紧紧挨着,靠在沙丘上,
屏住呼吸,期待着——
巨浪最后一次冲过防波堤,
汹涌的海水撞击沙滩发出的隆隆声,
凸崖骤然坍塌发出的震撼声,
飓风卷着枯草冲入松树林中。
歌声
一羽可知鸟,
我说;一树可见林;
我听见她在低唱
还听到更多声音;
于是我站起离开
将它藏在我心海。
我像那只小鸟儿一样,
漫步在鸟鸣传到之处,
飘渺的歌声空中回荡,
渐渐消失却余音缭绕:
我醉在空旷的歌声里,
从空中,到大地。
我选择了这个精灵,
这羞答答的蓝鹂鸟;
它用纯真的声音鸣,
轻轻地歌唱一声
那就是我能听到;
我听到;只我能听到。
渴望激荡在耳际:
鸟儿,女孩,精灵树,
土地,凝滞的空气——
悠扬的歌声在我心里住;
但是漫长的正午,
如夏日般悄然飞去。
敞开的屋子
我的秘密放声恸哭。
我的嘴巴缄默不语。
心中有座敞开的屋,
我的门儿全都开足。
双眸的壮丽史诗
我的爱,毫无掩饰。
我的真情皆被预知,
痛楚已经显露在外。
我剥光自己到骨殖,
用裸骨当我的盾牌。
自我是我穿的羽衣:
我让灵魂成为多余。
无比的愤怒还延续,
事实将真知全说出
借纯真的严词厉语。
我阻止欺诳的唇齿:
狂怒将我响亮的哭
扭曲成愚蠢的痛苦。
访客
1
一朵浮云越飘越近。一阵飓风转向他方。
一棵小树在水面上方摇曳。
一个声音说道:
止步。在软泥旁止步。止步。
我问,亲爱的小树,我能在此歇会儿吗?
一道涟漪给了温柔的回答。
我等啊,如猎狗般警惕。
蚂蟥也爬在一块石头上等候;
还有那静静呼吸的螃蟹。
2
她像漫游的鱼儿徐徐走来,
缓缓地像鱼儿那样前行,
在长长的波纹里游曳;
她的裙裾不触及一片叶子,
她向我伸展出她白皙的双臂。
悄悄地,她来了,
不轻碰那潮湿的石头,
在那温柔渐暗的傍晚,
她缓缓而来,
微风拂过她的发梢,
一轮明月渐渐升起。
3
晨曦中,我慢慢醒来。
我凝视着小树,情绪无比失落。
她现在在哪儿?我反反复复地问。
她现在在哪儿,大山的空灵女孩?
明亮的白昼却沉默不语。
微风吹动苹果小虫的网;
小树,眼前的柳树在风中摇曳。
预感
漫步在这田野上我忆起
另一个夏天的那些时日。
噢,那已经过去好久!我
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
用两步赶上他那一大步
直到我们来到一条河边。
他把一只手浸入浅水中:
河水在他窄小手腕骨的
体毛间缓缓地静静流过;
他的形象自从印入脑海,
随同粼粼的波光在闪耀。
但当他站起身来,那面孔
却迷失在河水的迷宫中。
如意
若他们能就让他们探索神秘。
时光困扰该做和能做的人儿——
如意事儿总眷顾快乐的人们。
鸟儿飞出巢,鸟儿又飞回巢;
小山变成山谷,寂静不语;
若他们能就让他们探究神秘。
上帝保佑根系!——肉体和灵魂合一
小事变成大事,大事变成小事;
如意事儿总眷顾快乐的人们。
黑暗之子,他能冲出太阳的守护,
他独自一人,也是存在的全部:
如意事儿总眷顾快乐的人们。
或者他独自静坐,体型结实
当自我毁灭震撼共筑的高墙;
他能带给自己他获得的神秘,
之后,夜幕慢慢降临时歌颂变化,
愿得其所愿,直到神秘消失殆尽
才会放弃意愿:他再也不能。
如意事儿总眷顾快乐的人们。
防患
如今的我如鱼离水
从真我中脱壳而出,
源头已经枯竭损毁,
我的灵魂碎落一地。
真我的碎粒任意伸展,
凄凉瘦弱,稀稀散散;
我独享的天堂被推翻,
我游走在邪恶的人间。
这块平地已变成深渊
我在其中受尽了伤害,
内心必须与智慧联合
一起击溃恐怖的幽灵。
新生
1
我们要赞颂什么?灵魂的运转?
在我想象的范围内
半人马和女巫在一起嬉戏歌唱:
这样的臆断反反复复出现。
我教我的叹息延长至歌唱,
却像树木,忍受万物的更迭轮换。
2
夜风渐劲。我的父亲还在尘寰?
黑暗飘浮在灵魂的水域上;
我的肉体在呼吸,比墙还要缓慢。
爱使一切改变,爱是我不流血的本能。
这些水域令我安然入睡
我慢慢游走仿佛感到轻风拂面。
3
自我新生骤临——从何而来?
原始的灵魂饮尽我的骨髓;
我懂我爱,却不知我身在何处;
我抓紧黑暗,抓紧午夜飘移的空气。
迷失的自我能否失而复得?以何种形式?
我彻夜在游走,为保住五种官能的温度。
4
枯骨!枯骨!我找到我的那颗爱心,
光明冲破了黑暗
我看到碎骨渐渐伸展蔓延
仿佛本体已支离破碎
灵魂的运转裸露无遗:
我找到那份爱,我无处不在。
天竺葵
有一次,我把她扔到垃圾桶旁,
她看起来多么慵倦,多么凌乱,
笨拙无疑心,像一只生病的卷毛小狗
或像九月底干皱的紫菀,
我又把她带回了家
用新方法来培植——
维他命,水及任何
似乎合理的养料
在那段时间:她一直依靠
杜松子酒、小发卡、雪茄蒂和漏气的啤酒存活,
她那皱缩的花瓣凋落在
褪色的地毯上,变质的
碎牛肉油脂粘在她卷曲的叶片上。
(枯萎,她像郁金香一样嘎吱凋谢。)
她承受的如此这些!
这沉默的姑娘半夜里失声尖叫
或许孤独的我俩,都感到不适,
我对她呼出酒精的气味,
她从花盆里伸出斜靠窗户。
几近最后,她似乎听到我的心声——
且感到惊惧——
所以当那个假装虔诚的白痴女子
连盆带她扔进垃圾桶时,
我沉默不语。
但第二个星期我把那自以为是的魔女塞进了麻袋,
自此我感到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