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梅

陆青梅

1990年出生。采薇诗社第十二届社员。

傍晚……

傍晚，偷牛的汉子已经穿过

死者长眠的山谷

一头老牛在频频回望中永诀他的爱侣

去到另一片土地

耕作或者死亡

傍晚，我还是那个小女孩

在苍耳覆盖的原野上迷失了归途，

然后一个人

游荡在无人的山河

直到暮色苍茫

傍晚，晚归的鸭子心满意足地从田间

嘎嘎地摇着脚步，除了一只被鹰咬死

然后奉上我寥落星辰下的小木桌

这个冬夜如此漫长

弃婴与夜之山谷

黑暗中，你是一路唱歌回家的

村庄，马匹

以及谷物

时日漫长

星辰永恒

在你凝视的目光里

我的手此刻弯曲成一把锈的镰

被你遗失在冬季的原野

它在深夜独自割禾

而弃婴在夜之山谷开始哭泣

大声哭泣

你知道的

那是1960年和

漫长历史上从未停止过的

饥饿和死亡

咏西施

我一生中惟一的等待已结束

在南山的伐木丁丁

传说斧头是最古时候的媒人

选一个春日，江头浣纱，然后把太公

之鱼钩吊在树顶

只管让说书人流落在江南，

闭口不再谈起吴越春秋，仿佛这是

属于历史的荣光，咿咿呀呀地唱着帝王将相

被淹没是女人和历史的宿命，但不许

这人泛舟归去，停在五湖四海，还附带一个

花好月圆之结局，笑你楚国之倾城，葬身

鱼腹，成为水鬼，白骨纠结在水藻中间

水鬼厌倦端午的一天终会到来，于是你

湿漉漉地爬上岸，成为樵夫的女人

唱着高山流水

印第安女人

人在奔跑和狩猎的时候有了男人

男人在半坡渡口打鱼，烧制陶罐

女人便从陶罐的曲线里蜿蜒长出

成为容器，以容器之本质掩盖肉体之脆弱

而我是鳄鱼爬满河床时候的，印第安人的妻

披我及踝之长发汲水于船头，夜晚

在黑暗里啃噬彼此的血肉如同野兽

那时候语言未经说出，人的沉默

像盘踞在门口的巨大蟒蛇吞吐着舌头，洪水刚刚退去

肌肤潮湿而冰冷，被迫作出交缠的姿态

如果这也可以叫作爱情

一年后她死于难产，连同印第安人的后代

结束她作为印第安女人的一生

在春天，她被归还于容器

沉默地坐在陶罐里

抚摸自己曾享受过欢愉的骨头，这骨头已经开始发黄

然后同许许多多的陶罐一起，摆放在

印第安男人寂寞而漫长的一生中

这一生仍有一个接一个的日子

未曾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