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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亦载道
——“新国风”派诗人赵缺诗歌艺术探析

2015-11-14刘绍军

心潮诗词评论 2015年5期
关键词:国风浴缸诗人

刘绍军

当·代·诗·话

“诗”亦载道

——“新国风”派诗人赵缺诗歌艺术探析

刘绍军

内容提要

赵缺是“新国风”派的代表诗人之一。其作品非常具有时代特色,往往能反映平民百姓的疾苦,造境形神兼得,写人入木三分,咏物点面俱到,其诗歌技巧突破了传统的写法,达到了“诗亦载道”的境界。

“新国风”是当代中国旧体诗创作的类群之一。“新国风”秉承传统诗歌的优良品质,继承了“国风”的精神,“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这使得“新国风”诗派具有纳古知今、兼收并蓄的胸怀。“新国风”与“国风”的本质差别在于,虽然“国风”和“新国风”的创作者都是平民,但《诗经》中古代平民初创的“国风”须依赖于文人的采集、删改、编辑,否则艺术性可能比较低;而当代平民,本身就拥有接近文人乃至超过文人的诗歌创作技巧,因此,“新国风”无须文人加工,是自成气候的平民诗歌。这就使得“新国风”更加本色、更加自然。

在艺术上,“新国风”并不追求打破旧体诗的体制,既不拘泥于摹古,也不执着于创新。“新国风”从内容上做文章,做到“古为今用”,旧瓶装新酒,滋味更香醇。“新”是“新国风”诗歌追求的要领,在日新月异的现代生活中,诗人直面当下,其创作不但保留了传统诗歌的形式美,而且直指事物的本质,绝不因循守旧,既立足于现实,又充满了传奇。本文就“新国风”派代表诗人赵缺的诗歌为例进行一番探讨。

造境亦幻亦真

赵缺的诗歌非常善于造境,往往通过几个道具就能点铁成金,形神兼得。其《情人节》只用区区二十个字就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独坐西窗下,咖啡已半凉。

平生甜蜜事,恰似口香糖。

这首诗给我们展示了一个非常真实的生活场景。那应该是情人节的下午,也许是夕阳西下时分,诗人没有约见旧日情人,而是一个人独坐在西窗下,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天地静极了,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诗人有些怡然自得,他在诗歌中为自己制造一种适宜的氛围,这里,桌子上的咖啡还有口香糖都是“造境”的人工道具。咖啡已经有些凉了,诗人依然静穆地坐着,在这个非同一般的日子里,回味着那些甜蜜的往事,嘴里细细嚼着口香糖。这是一个怎样风和日丽的日子!诗人避开情人节思念情人的俗套,没有正面写人物内在的心理活动,但是,那无言的夕照中半凉的咖啡,不正暗示着诗人甜蜜背后的另一种落寞和感慨吗?

而《闻山西黑窑童工事有感四章之民愤》则是以景叙事:

民愤传千里,天雷降九州。

今宵风雨乱,通缉一工头。

大家都曾通过新闻了解山西黑煤窑事件,我们可以想象黑心的窑主如何榨取童工的血汗,不顾童工的死活来赚取昧心钱。诗人非常善于抓住事件的要领,他并不正面写窑主的狠毒,也没有写童工的苦难,因为那已经是过去式,这里只有一个视角:那就是黑煤窑事件败露后由民愤引发的雷霆之怒。一切还没有找出头绪,公安系统正全力通缉这名黑心的工头,真相有待昭揭而这正是此刻诗人在诗歌结尾为我们揭示的事实的全部。

作者甚至能将人与境梦幻般地结合起来,其《鹧鸪天·我亦多情亦薄情》正是这样一种人境交融的佳作:

我亦多情亦薄情,少年游荡更无凭。

身如沧海浮沉浪,梦是银河聚散星。

春色远,夜灯明,繁华十面剩零丁。

平生未有传奇事,所谓传奇都是卿。

这里诗人在造境方面呈现出多维视觉,身与梦,我与卿,多情与薄情,繁华与零丁。我是境的制造者,而这种梦境沉浮不定,聚散无常;卿呢,也许是我的一个侧面,是另外一个变性的我,当我在十面繁华之中只剩下孤独零丁的时候,只有那个想象中的卿才是充满传奇的,而这种传奇永远不能主体化,永远不会是我。

写人入木三分

诗歌写人通常很难。传统旧体诗写人的非常少,很多都是写女性美的,从社会的角度写人的,即使有,也比较粗放。杜甫《饮中八仙歌》只能将“八仙”每人写上三四句,如:“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种写法也只是写出了李白蔑视权贵的酒态,并不能触及人性深层的东西。与古人相比,诗人所创作的五律《推销员》算是一种突破:

领带西装正,摩丝短发匀。

喜忧皆是笑,过往尽为宾。

苦挣三餐费,闲谈百万薪。

江东多父老,不许此身贫。

这首诗同时写到一个人的职业、服饰、仪表、工作态度、生存的现实和奋斗的梦想,还有自己不得不为之奋斗的原因。这位推销员西装革履,年纪似乎不算太大,头上的发型是精心设计过的,打着摩丝,精神抖擞。但有谁知道他内心深处的酸甜苦辣呢?在推销产品的过程中,无论遭遇什么困难,他都会陪着笑脸,碰到任何人,他都把他们当做“上宾”——他并不认为这样做是一种委屈。作为推销员,在他从事这份工作之初就接受过类似培训,顾客就是上帝。这不过是他的职业精神。尽管他处在社会的最下层,挣的钱连填饱肚子都不容易,但一旦清闲下来,大家还在幻想百万年薪的奇迹。虽然目前看不到希望,但还是一定要坚持——没混出个人样就无法回去见江东父老,脸上那是多么无光啊!

本诗充满了时代感。写人由表及里,由实向虚,一二句是静态的肖像描写,颔联是动态的情绪描写,颈联尤为形象,是本诗的诗眼。将一个推销员生存的辛酸和希望用十个字描绘得惟妙惟肖。这样的推销员不止一个,在中国有万万千千,似乎谁都似曾相识。他们试图通过自身的努力改变困境,改变现状,其心境却相对平和。而《午饭时,于老街见修鞋匠》则写出了社会底层人物的另一种态度,他们把辛酸深深地埋入地底,只图努力做好自身的本质工作:

斜举新来货,殷勤对日光。

钢针穿韧线,板凳靠泥墙。

且待鞋将好,休怜饭欲凉。

久经皮革味,世上已无香。

本诗是一个修鞋匠现实生活的缩影。作者首先抓住一个事实:修鞋匠用来修鞋的地方没有店面,总在墙边楼角,修鞋匠的货物是鞋,所谓“新来货”是破旧鞋子的代名词;这就是生活——像是一种讽刺,但更是一种合理的存在;修鞋匠就是靠修补这些破旧的新来货讨日子的。因此,他必须兢兢业业地工作,“斜举新来货,殷勤对日光”,一个“斜”字和“殷勤”呼应,栩栩如生地刻画出修鞋匠修鞋时忘我投入的神态,同时可以看到作者对生活观察的细致入微。“钢针穿韧线,板凳靠泥墙”,十个字写了四件物品,从这些物件中我们可以看到草根家族不屈的生命力。“且待鞋将好,休怜饭欲凉”,他们认真、努力、坚韧、顽强。但是,因为长年累月和皮革打交道,修鞋匠的嗅觉已经失灵了——“久经皮革味,世上已无香。”这是多么令人无语的结局!人们往往认为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诗人在最后两句揭示出生活真实的畸变,比那些脱离生活的空泛的想象要深刻得多。

再看《暮归,见小区旁有老妇卖毛豆子》:

壳子青青豆子鲜,夜来犹坐小区边。

先生莫虑人工费,老妇光阴不值钱。

一位老妇人傍晚在都市小区卖她的毛豆,哪怕她的豆子新鲜无比,还是很少有行人光顾,但她还在执着地坚持。这本是非常平淡无奇的一幕,但诗人最后却语出惊人:“先生莫虑人工费,老妇光阴不值钱。”这完全突破了诗歌中所谓的象征、隐喻、夸张等手法,它不是艺术的真实,而是一种客观的形而上的存在。现实生活中人类对诗性和审美的真实需求总是如影随形,从这一角度讲,老妇和修鞋匠的命运是一样的,底层的生活让修鞋匠丧失了审美知觉;而老妇作为一个审美对象的沦落,让她渐渐跌进了更底层的生活。

咏物点面俱到

由于作者具有深邃的思维力,所以写任何题材的诗词都能给读者深刻的启迪。如《鹧鸪天·钥匙》:

硬骨何堪犬齿侵,铁锤磨打至沉吟。定身未许从双锁,守宅应能抵万金。凭稚子,挂前襟,只开门户不开心。几时遇得真同类,一串叮当胜五音。

本词堪称咏物词中的佳作。钥匙是现代生活中人人必备的物品,虽然很重要,但似乎很难找到诗情画意。诗人从物品的性质、制造、性能、功用、保管过程、科学技术,甚至与同类之间的关联都写出来了,这已经超越了文学中的修辞手法。文学固然是审美的,但按照鲁迅先生的说法,审美也是源于功用的。如果有谁询问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钥匙是一种什么样的物品,一般的回答就是防盗开门。但在这里诗人详细告诉了我们钥匙的诸多内涵:它由铁锤锻打而成,有铮铮硬骨,比猛犬更胜百倍;它量身定做,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用它守护家门价值万金;不用的时候,小孩会把它挂在胸前,这个时候的钥匙是沉默的,因为它只开门户,不能打开人类的心扉。什么时候在钥匙环上遇到自己的同类,那才是找上了真正的知音,才会绽放出叮叮当当的音乐。诗人凭借自身扎实的文学功底,用短短五十五个字,将钥匙的前世今生、职能功效全部写了出来,这简直是一篇介绍钥匙的微形论文。

一首《进口浴缸》也能引发读者无限的遐思:

陶瓷舶来品,万里沐风尘。

未蓄华清水,先邀富贵人。

惊他一缸价,是我十年薪。

我亦非贫者,淮河有难民。

这首诗表面说的是浴缸,实际上是写人生的不平等,社会的贫富差别。诗人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愤世嫉俗,因为这种差别是现实存在的,古今中外已经司空见惯。即使在今天,我们也不能奢望短时间内依靠体制的力量来完全消除它,但有良知的诗人是排斥这种不平等的。诗人以一个进口浴缸切入主题,遥想其从异国他乡运到中国,一路风尘仆仆,不知经过多少波折,这样名贵的浴缸,如果在古代,应该是供杨贵妃这种倾国倾城的人享用的吧?浴缸运回来了,先邀富豪来观赏体验,诗人惊异于一口浴缸的价格,可比自己十年的薪水。诗人接下来说,我还不是贫困的人,淮河一带,有真正的难民,恐怕拿他们一辈子的积蓄也买不起这样的浴缸吧?

本诗采用的是层层推进的写法,与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相比,题材更加生活化,语调也没有那么激烈,它甚至从反面告诉我们,人生的不平等是随处可在的,浴缸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平常的载体罢了。

《尚书·尧典》说“诗言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古人云“文以载道”,其实诗亦载道,诗词一旦切中事物的本质,其志其情皆得以充分发泄。如《菜根谭》云:“文章做到极处,无有它奇,只是恰好。”所谓“恰好”,就是指说到了问题的本质,无论是情的本质,理的本质,还是象的本质,都是“道”的本质的一部分。“新国风”派诗人赵缺的诗,就是从“道”的高度来进行创作的。

(作者系湖北理工学院师范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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