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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新诗”的硕果:《将进茶
——周啸天诗词选》

2015-11-14曾昂

心潮诗词评论 2015年5期
关键词:新诗诗集敬畏

曾昂

“敬畏新诗”的硕果:《将进茶

——周啸天诗词选》

曾昂

四川诗人周啸天的诗词集《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下文简称“《将进茶》”)获得了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这是“鲁奖”历史上的第一枚诗词奖奖牌。关于该诗集获奖所导致的纷争,笔者就此访谈曹顺庆教授,他说:“《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是古体诗词获得鲁迅文学奖第一枚奖牌的作品。周啸天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世间的‘第一’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其突破价值与意义更大。当代文学史教材不把当代古体诗词写入当代文学史,但不代表当代古体诗词没有成就。这部获奖作品必将载入史册。”

《将进茶》至今已出版三个版本,分别是2012年3月版,同年5月版,2014年9月版。访谈诗人得知,参评版本是2012年5月版。每一次再版,诗集篇目都有调整,旧作或删或改,新作不断加入。以篇目论,2014年版的诗集收录176题共259首诗词。经考证,诗人曾于2005年出版了诗词集《欣托居歌诗》,2006年该诗集再版。这两版《欣托居歌诗》的诗词内容基本一致,二者最大差别是后者收录了两篇文章,一篇是王蒙评论诗人诗作的,一篇是诗人叙述与王蒙会面论诗的。初步统计,初版《欣托居歌诗》与2014年版的《将进茶》有近110首诗词重合,与其他版本的《将进茶》重合内容更多。所以,初版《欣托居歌诗》是其他所有诗集版本的母本。诗人曾在《诗刊》上发表《敬畏新诗》一文,论述当下诗词作者该如何处理与新诗的关系。在学界和诗人群体都未完全理清新诗与诗词的关系的当下,本文重点关注诗人自己在实践中是如何敬畏新诗的,研究敬畏新诗对他的诗词写作有什么帮助,以获得一些启发。文章辑录了笔者访谈诗人的一些内容,因为它们能见出诗人心态,于文章主旨亦能起到佐证作用。

一、周啸天访谈辑录

对于媒体和网民高度关注他与作家王蒙的关系,诗人说:“媒体喜欢制造热点,他们最初的引用专挑使用口语的诗句,多出游戏之作。结果引来众多的关注,有人骂,也就有人读。以往,我获过其他诗歌奖项,比如《诗刊》首届诗词奖(第一名)、第五届华夏诗词奖一等奖(第一名),都是圈子内的奖,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没人骂,也就没有人看。所以一有人开骂,我就知道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节目中,主持人问王蒙与我到底啥关系,王蒙来了一句:‘很生。几年不见面,又不通电话。’他们就没话说了。王蒙接着说,他本人是在谈诗词,为什么要扯到‘关系’上去呢。另外,王蒙强调,相对于文采,诗词的精气神更加重要。”与诗人这些言论可以互相参看的是王蒙自己谈及此事的一些话:“……但是现在国人对于谈诗并没有兴趣,兴趣是人事之间的斗争,就说王蒙参加的什么挺周,没有一个人说我挺这首诗的,都说我挺周,好像我跟周结盟的那感觉似的。”王蒙引金岳霖论近代中国的话叫做“官场无政治,情场无爱情,文场无文学,商场无竞争”,并说:“文坛也现在变成了人事问题,没有人说这首诗写的好不好,没有人说邓稼先他写的好不好,或者别人还谁写过邓稼先的诗,比他写的更好,没有人,只说是王蒙喜欢周啸天,我喜欢他干嘛?”

对于格律,诗人说:“平仄是个道理,但平仄不是硬道理。有些规则,比如‘犯孤平’,就没有道理可讲。一四七都作平声,居然还叫孤平,有啥道理。只因为容易办到,所以没人反对。如果以为办到了就是诗,那也太天真了。为了少费口舌,我把《竹枝词》里的‘白猫与黑猫’改为‘白猫同黑猫’不就行了。都是技术之事,调整一下也不难,念起来不一定更顺口。对于格律,重要的是把握其精神,即‘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而不是严守某些清规戒律。要活格律,不要死格律,林黛玉对香菱讲的就是活格律。有人写一辈子诗,不追求诗味,只追求平仄。拙作《儿童杂事》之一写的是早年与儿子看月亮的事。一天晚上我们散步,儿子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月亮最喜欢小朋友了。不信你站着不动。’我站着不动,他就跑,边跑边欢呼:‘月亮跑起来了!’然后他站着,让我跑,我跑开了,他就指着月亮高兴地说:‘月亮不跑!’我把这童趣直接写下来,何须平仄?新疆一位写了一辈子诗的人看到这首诗时说:‘这也叫诗?’南京一位很高明的教授诗人看了这首诗,高兴得很,马上就在《中国韵文学刊》给刊发了。人的鉴赏能力差别真大啊!”

关于写诗诀窍及诗词的发展方向,诗人说:“有人拿到一题目就写,有人拈到一韵就写,不管有无灵感。而写诗,一定要有创作意识,一定要在状态。比如《人妖歌》,当我由人妖联想到戏剧舞台上的反串时,就突来灵感,进入了浮想联翩,亦即形象思维状态。然后一气呵成,写成这首歌行。使王蒙‘大为雀跃’。又如《邓稼先歌》,是看了‘鲁豫有约’邓夫人的访谈,为邓稼先的奉献精神所感动,情不自禁而命笔的。邓稼先的献身,是牺牲个人家庭生活。他只能告诉妻子,如果他干好了自己的工作,他这一辈子就没有白活。这首诗文的写作动机,完全是出于感动,觉得不写就对不起邓稼先,也对不起自己的良知。王蒙读这首诗时,感动落泪。应时应景,彼此唱酬,你送我一首,我和你一首,别人可以这样做。但我不可以这样做,不到感动不写诗。”

谈及诗教,诗人说:“孔子是推行诗教的第一人,但《论语》没有孔子一首诗。孔门弟子也没有一个写诗。可见,孔子推行诗教的目的,不是教人写诗,而是教人做一个诗性的人。”他说:“有人认为‘新诗不具备汉语诗歌的文本资格’,对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新诗全盘否定。这代表了一部分诗词作者的观点,而为包括我在内的另一部分诗词作者所不接受。只好各是其是,无妨分道扬镳。”在学界,曹顺庆指出,“文言话语霸权与白话话语霸权在中国文学史上交替出现”。若综合看待当下学界与创作群体中这些彼此关系密切的争论并作进一步探讨,对我们文化的健康发展无疑会发挥积极作用。

谈及2014年版诗集《将进茶》的收录情况,诗人说:“我有个习惯,常把最新作的诗词放在诗集的前边。在今年新印的这版诗集中,新增了为马航MH370失联事件写的《失联》等诗篇,删去了以往诗集中存在的红楼梦人物咏题诗与论古诗文的那些诗篇。在中国文联出版社已出版的《周啸天选集》中,《党史五君咏》五首诗皆在,为贵州毕节五个不幸闷死在垃圾箱里的孩子写的《毕节行》也在。在《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几个版本中,《党史五君咏》少了《陈独秀》、《毛泽东》两首诗,《毕节行》也未录入。”诗人对出版社的处理表示理解。为弥补遗憾,诗人送笔者2014年版《将进茶》时特意附上一张纸片,上面印有《毕节行》和今年秋天的新作《暗香·超短裙》。围绕新作,他说:“《暗香·超短裙》是一篇命题作文。当时一位诗友被要求写这个题目,在电话中问我对此有何建议。我马上联想到两件事,一是当年放坝坝电影,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当四个小天鹅开始跳舞时,坐在前排的观众常常情不自禁地跑到影幕背面去看。一是明星梦露的裙子被风掀起来时,她所做的那个经典的动作。我认为如果写进这两个细节,这首慢词就会出彩了。但自己的构思别人不一定能写,所以我就写了一首给他看。”谈到《八级地震歌》、《海啸歌》等诗篇,周啸天说:“我关注灾难性的事,因为平时深藏不露的人性的善与恶在灾难到来那一瞬间会集中爆发,这种现象十分迷人。”他强调说:“新版诗集中,附录一里面有我的鲁奖获奖感言,文章《诗心与佛心》以及百余则诗话,比较重要。诗话的部分内容曾在2013年《诗词家》第四期和第六期上发表过。是那个刊物编辑辑录的,现在我又增补了一些,把我个人的诗词理念表达得比较全面。”

辑录的这些访谈内容显示,诗人对外界的批评或谩骂,能持平常心。他主张诗教的本等,是培养诗性的人,即心智健康的人。他的一个重要的诗词观念,是认同新诗。因此,由这样一位以传统诗词扬名的诗人写出《敬畏新诗》(发表在《诗刊》2011年10月上半月号,封面要目)顺理成章。

二、诗词作者敬畏新诗之路

诗人在《敬畏新诗》开篇写到:“这个题目的意思是,作为传统诗词的写作者,本人对新诗持敬畏态度。”诗人指出,“新诗经过最初的尝试,迅速发煌,大放异彩,虽为汉语诗歌,却与外来的影响(如惠特曼、泰戈尔、凡尔哈仑等等)具有很深的渊源关系,与纯属本土的诗词形同两物,各不相能。”但他反对在新诗与诗词之间划出鸿沟。“把诗词看作是旧文化、与新诗新文化完全对立的人,写新诗而不看诗词、不懂诗词、不爱诗词的人,其结果只能是局限自己。理由很简单,在同属汉语诗歌这一点上,新诗与诗词仍属一江之水,新诗从诗词那里,应该是有所借鉴、有所汲取,而不必弃之如敝屣。”诗人说,“话说回来,诗词作者对新诗,也不能无知。‘不薄新诗爱旧诗’(陈毅),依我之见,‘不薄’还不够,还应关注,还应敬畏。”“敬畏新诗”实指诗词作者应借鉴新诗的优点,弄清楚新诗与诗词的异同,这是借鉴的前提。诗人从诗歌语言、外在形式、内在韵律、修辞手法等方面论述了诗词与新诗的异同,认为新诗的原创精神和陌生化的手法等长处值得学习。结论是:“当代诗词作者如一辈子困守传统,拒不接受新诗熏陶,不会有太大出息。”文章富有理据性地提出,诗词作者都应该敬畏新诗。敬畏的目的是要诗词作者学习新诗的长处,从而使得诗词写作更上一层楼。

关于诗词与新诗各自的优缺点,此类论述很多。比如,闻一多在《诗的格律》中说,传统诗歌格式长久不变,而新诗格式却层出不穷;传统诗歌格律与内容没什么联系,而新诗格律依据内容的精神而定;传统诗歌格律由他人确定,而新诗格律则由新诗诗人自定。当代诗人杨牧肯定了中国新诗“在冲破旧的桎梏、在语言形式的空前变革、在精神因素的强烈注入、在新的文本的确立和探索等方面”的功绩与优势。也批评了当下一些新诗人“无视传统、急功近利,以浅薄为时尚,以虚浮为新潮,以散漫为自由,以油腔滑调或装腔作势为‘现代语感’,以至弄到自欺欺人地步”,认为新诗诗人应当诵记一定数量的诗词作品,应当学习传统诗人诗作的“关时、注世、物境、意境、沉着”等优点。只是闻一多、杨牧的言论是强调新诗诗人应该具备一定的诗词积淀,新诗应该借鉴诗词讲求格律等长处,立场是发展新诗;《敬畏新诗》提及新诗应向诗词有所借鉴,但文章重心是论说诗词应向新诗学习的理据。诗人自己在实践中践行了敬畏新诗的主张。

少年时代的周啸天铭记马克思的一句话:“人所知道的,我都想知道。”在人生早期所接受的这一学习理念对诗人的影响明显是积极的。他在儿时就接受了祖母的诗教,初中时代、知青时代、研究生时代一路走来一路与诗歌为伴,与有诗性的人为伍。中学时代,诗人就喜欢郭沫若的《立在地球边上放号》、《晨安》、《匪徒颂》、《天狗》等新诗。认为“郭沫若的那些诗是震撼人心的,须用超审美的标准来评价的伟大之作,没有人比郭沫若把激情表达更好的了”。诗人把郭沫若列为他文学师承很重要的一人。以至于像郭沫若《演奏会上》这样的不引人瞩目的短诗,诗人都不忽略。他自言:“郭沫若的诗论,关于诗是写出来而不是做出来的说法,关于内在律的说法,关于高潮时的生命最够味的说法,都深深影响了我。”诗人不但读新诗,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说:“20世纪的新诗,我至今认为,只有艾青能与郭沫若相埒,《太阳》、《煤的对话》、《手推车》、《乞丐》等等是不可及的,艾青的诗论也很博大。”

作者不但阅读新诗,他自己还写新诗,并曾为新诗诗人的诗作写序。《周啸天选集》收录了诗人从1972年到2005年写就的《月下的花朵》、《阿房宫之火》、《战西山》、《一句话的效果》、《李白颂》、《那两个人》等新诗。比如《月下的花朵》之八:“月亮在山边对我微笑/我跑上去时他又退得远远了/月:我见了你就想躲/但我属于你,我的光明来自你/日:老等不来/我下山了/是月的羞涩与日的矜持/毁了他们的爱情”。诗文以清新质朴的文字,假借月亮与太阳演绎出男女之间羞涩的爱情故事,意味隽永。从诗集《将进茶》收录作品的时限看,诗人写新诗与诗词的时段基本重合。新诗与诗词同时写作,便于诗人把握新诗与诗词的异同,也自然使得诗人写作时能水到渠成地自然融合二者的长处。除了写新诗,诗人曾为叶子的新诗诗集《行走的叶子》写序。在序中,他说新诗(白话诗)是成功的,“它的起点很高,甚至是非常之高。因为新诗经胡适尝试不到一年就产生了郭沫若的《女神》、《星空》、《瓶》等杰作,不出十年,又出了杰出的诗人艾青”,“新诗较之诗词,更是一种自由的诗体,一种由内在韵律支配的诗体。这非但不是新诗的短处,反倒是新诗的优长”。

对新诗,致力于传统诗词研究和写作的诗人不是远远地“敬畏”一下算了。而是接受了新诗名家的一些主张,并在较长的时段内以品读、书写、评论相结合的方式对新诗进行深度体验。这样的敬畏必然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敬畏,这样体验过的新诗实际上已化入诗人的血液之中,也必然潜移默化地影响诗人的诗词写作活动。

三、“敬畏新诗”的硕果:《将进茶》

在《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出版之前,《欣托居歌诗》已被王蒙、杨牧、张应中、商振泰等多人评论,各版本《将进茶》的附录部分皆可见到相关文章。这些文章多是围绕诗人诗词的艺术价值展开讨论,关注的是诗词的当下书写与诗词传统的关系。因为《欣托居歌诗》是《将进茶》的母本,这也就意味着评论《欣托居歌诗》的文章也是在跨越时空地评论《将进茶》。我们不妨换个视角看《将进茶》,了解主张敬畏新诗的诗人是如何在写作诗词的实践中取新诗之长以提升诗词的书写水平的。

首先,敬畏新诗助力诗人在诗词题材、内容方面取得突破。在论及诗词失势的原因时,诗人说,一方面是诗词为新文学史所放逐,“主流文学观念以为诗词是旧体,不能书写当下”,另一个原因是“时至晚近,诚有诗词游离当下,自甘远逝以自疏。所写无非士大夫情怀——叹老嗟卑,愤世嫉俗,露才扬己,裁红量绿,步韵奉和,又一味雅人深致。遂由江河涸为小溪”。又言,“新诗比旧诗更重原创性,从内容到形式,任何模拟都无所遁形。而诗词写作,在艺术上有太多惯例、模式、套话、现成思路和‘创造性模仿’”。因为洞察出新诗的优势,对诗词失势原因及诗词缺陷又有清醒的认知,“文白兼善”遂被诗人目为诗词作者必备修养之一,他的诗词书写的题材及内容自然受到新诗的影响。他说:“田晓菲女士说:‘不仅要牢记新诗的诞生是对旧体诗的抵制,还要记住新诗的出现改变了旧体诗的创作。’善哉斯言!”诗人认可“新诗的出现改变了旧体诗的创作”这一说法,该说法也在诗人自己这里应验了,他能跳出窠臼,在诗词中写了很多让人惊叹的内容:洗脚、超女、快女、人妖、本·拉登、IC卡等等。诗人“爱好新奇事物的天性”与文白兼善的素养相结合,促成了《将进茶》在诗词题材与内容方面的新与变。

其次,受新诗语言启发,诗人写作诗词时大量使用白话语言。他说:“新诗的思维语言是白话,诗词的思维语言是文言。文言基本上是书面语言,它是典雅的、自足的、不断被重复(语有出处或来历)的。白话基本上是生活语言,它是活泼的、开放的、日新月异的。在语汇上,白话比文言更丰富;在表达上,白话比文言更具张力。”翻开诗人的《将进茶》,“七六五四三二一”入诗;“上头来到下头去”入诗;“好大个、男女关系”入诗;“嫁人要嫁弄潮儿”入诗;“炎黄子孙奔八亿,不蒸馒头争口气”入诗;“板块小碰撞,能量大释放”入诗;“六十年华,四十体魄,二十心情”入诗;“何所长,何所长,有何所长当所长”入诗;“能喝半斤和八两”入诗……在词汇上,快女、超女、大腕、小姐、赌王、人妖、阿扁、Y先生、知青、村姑……这些白话词语亦皆入诗。因为长期敬畏新诗,在写作诗词时,选词用语就少受诗词传统的限制。把感性认知提升并写就《敬畏新诗》,不但能强化这种语言倾向,还为自己的做法作了有力的辩护。

再次,诗词书写偶尔脱离个人生活事实并取得良好的艺术效果,这同样得益于敬畏新诗。在诗人专著《周啸天谈艺录》中,他指出,诗词内容多源于作者个人生活经历,但总这样书写生活不好。他说“诗词作者要向新诗学习的第一条,就是创作意识”,不应“老在事实层面上兜圈子”。他以自己写就的《锦里逢故人》来阐释这一观点。诗曰:“涸辙相呴以湿同,茫茫人海各西东。对君今夕须沉醉,万一来生不相逢。”诗人说,“锦里逢故人”是自己的一个希望而并非事实,此诗“等于我杜撰的一个本事”,缘情而言,却特别真实。唐诗学家刘学锴先生在给诗人的信中说这首绝句:“既具东坡式的人生感慨之哲思诗情,又具深长的韵味,堪称佳作,置之卷首,良有以也。”诗人自言这一效果是向新诗学习创作意识获取的。刘先生说的“置之卷首”,是指《将进酒》的三个版本中,目录前都印有惟一的一幅诗人自创书法作品,内容都是这首诗。而且三版诗集正文部分都收录了这首诗。一首诗有诗眼,诗集也应有诗集的诗眼,诗人把这首诗摆到如此重要的位置,明显是把它作为其诗集的诗眼了。诗人自述的文字直接告诉我们,诗集诗眼得益于新诗。该示例也告诉我们,若把周啸天的诗作与他的生活经历对照起来,说不定会掉入“陷阱”之中。“陷阱”的迷惑性在于,我们习惯于把诗词与诗人的人生经历对照解读,而写人生经历不等同于纪实,因此,《锦里逢故人》所提供的写作经验是富于启发性的。

最后,敬畏新诗为诗人灵活处理诗词韵律提供了帮助。对于新诗韵律,诗人说:“新诗较诗词,更深入生活细节,更重视思维深度,对想象、对构思、对措语、对内在韵律,要求更高,因而更难以藏拙,更需要原创性,更需要天才。”诗人曾逐一批驳有人提出的诗词佳作鉴赏标准:“情真、格高、辞美、律严”。以对“律严”的批驳为例:“古体诗不用说,就拿近体诗来说吧,律严好还是律宽好,还真是难说。沈德潜说,‘似对非对,初唐标格。’时人徐晋如论对仗说,没有必要太过工整,太过工整的往往死板,或伤于纤巧。皆见道语也。中国画论曰‘宁拙勿巧’。杜甫律诗多拗体。你说宽好还是严好呢?武侯祠联语曰:‘不审势即宽严皆误’,余谓诗词亦然。”诗人说自己“认得格律、辨得入声、知道格律,只是‘曲子里缚不住’”,并且自己还刻了一枚“律岂为我设耶”的印章。访谈内容也显示他接受诗词韵律的外在律,但不死守相关戒律。在《将进茶》自叙中自评诗词曰:“平仄稍严,欲存唱叹之音;韵对从宽,不失萧闲之致。”对诗词韵律的如是处理,是诗人对传统诗词及相关理论参悟的结果,也是诗人长期敬畏更重内在韵律的新诗的必然结果。当在心中接受了诗歌的内在韵律比外在韵律更重要的观点时,自然会放宽对外在韵律的要求。

在如何处理新诗与诗词的关系这个问题上,周啸天主张二者应彼此取长补短。作为诗词名家,他发出“敬畏新诗”的号召。诗人自己学习与写作诗歌的亲身经历是他立论的基础。他的经历告诉我们,敬畏新诗不是指诗词作者对新诗敬而远之,而是应该在研习诗词的同时,长期读新诗、写新诗、评新诗,多管齐下来深度体验新诗的优势,从而在潜移默化中以新诗之长补诗词之短,提升诗词书写的档次。《将进茶》是敬畏新诗所结出的硕果。因为该诗集已经获得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的第一枚诗词奖奖牌,诗集也就成为了“敬畏新诗”这一主张最有说服力的现实证据。诗词作者要取得重大成就,周啸天的敬畏新诗之路可资为鉴。他以个人实绩证明了他的观点:“拒不接受新诗熏陶,不会有太大出息。”放弃新诗与诗词对立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放弃文言与白话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在和而不同中巧采他山之石,则“出息”会更大。诗人的言与行,对新诗作者、对现当代文学史学界同样具有参考价值。

(作者系四川大学文学院与四川音乐学院联合培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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